“你们……这是……被人打劫了?”
张静媗蹲下来,眨巴着大眼睛。
“比打劫惨……”耿异有气无力地哼哼。
“饿的……”常宁子补充。
张静媗恍然大悟,赶紧从自己怀里掏出个小油纸包,里面是几块硬邦邦、但香气扑鼻的芝麻糖饼。
她大方地分给四人:“快!垫垫!”
四人如获至宝,也顾不得形象,狼吞虎咽起来。
粗糙的糖饼此刻胜过龙肝凤髓!
靠着树根,嚼着糖饼,双方这才有空互相交代。
李知涯简单说了去徐家庄园“拜访”的遭遇。
轮到张静媗了。
小丫头片子脸上立刻放出光来,带着点得意,又有点神秘兮兮:“你们猜,我们这几天在城里干嘛了?”
“不是让你们在圣心堂老实待着吗?”曾全维咽下最后一口饼,没好气。
“切!谁要天天看那些洋和尚念经!”张静媗撇撇嘴,“我们是出门踩点去了!”
“踩点?”李知涯心里咯噔一下,有不祥预感。
“是啊!松江府这鬼地方,看着富得流油,可管得也太严了!”张静媗抱怨:“街上巡丁跟蚂蚁似的!我们几个生面孔,稍微靠近点金铺银楼,就被人盯着看!烦死了!”
她小拳头一握,眼睛亮得惊人:“不让偷小的?呸!本姑奶奶偏要干票大的!”
李知涯、曾全维、耿异、常宁子四人嘴里嚼饼的动作同时停了下来。
四道目光,齐刷刷聚焦在张静媗那张兴奋的小脸上。
李知涯心里那点不祥预感越来越浓,试探着问:“大的?有多大?”
张静媗下巴一扬,带着一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狠劲儿,一字一顿,石破天惊:“徐—家—净—石—大—仓!”
噗——
耿异差点被嘴里的饼渣呛死。
曾全维手里的半块饼掉在了地上。
常宁子捻断了三根胡子。
李知涯……
李知涯默默地、用力地、把最后一口糖饼咽了下去。
耿异差点被嘴里的饼渣呛死。
曾全维手里的半块饼掉在了地上。
常宁子捻断了三根胡子。
李知涯……
李知涯默默地、用力地、把最后一口糖饼咽了下去。
喉咙被甜腻扎实的面团堵得发胀,心却沉得像块业石。
他盯着张静媗,那眼神像在看一个刚在火药库里掏出火折子的捣蛋鬼。
“我就知道你憋着劲要干什么。”
李知涯的声音有点哑,是被糖饼和了然于胸的无奈双重挤压的:“之前在山阳时,就是你想撬愿花仓的新锁,才惹出那么大事情来。”
张静媗正得意于自己引起的“震撼”效果,闻言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她鄙夷地乜了李知涯一眼,细长的眉毛高高挑起:“说得好像跟你没关系一样!让你去踩点,你非搞出那么大动静,怪谁?”
旁边的常宁子心疼地看着自己捻断的胡子茬,唉声叹气:“好啦好啦,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别老翻出来互相计较了,跟村口拉架的老妈子似的,没完没了。
咱还是说说正事,说说眼前这徐家大仓的事!
这饼……它吃着都不香了!”
他弯腰捡起曾全维掉在地上的半块饼,吹了吹灰,塞回曾全维手里,“浪费粮食,天打雷劈!”
曾全维捏着失而复得的半块饼,表情复杂。
李知涯和张静媗互相瞪了一眼,鼻子里同时哼出一声短促的气流,算是暂时休战。
张静媗清了清嗓子,手指在地面简陋的草图上戳了戳,开始细讲她那用命换来的情报。
“你们以为松江府的老百姓,真不知道佘山里面藏着什么‘宝贝’?”她嘴角挂着一丝冰冷的嘲讽,“他们知道!知道得可‘清楚’了!”
众人一愣。
“在松江府,净化那劳什子业石、弄出净石的‘场’——
对外美其名曰‘玉花神树’的玩意——
压根就不是什么秘密!”
张静媗语速不快,却字字如冰锥——
“只不过,这种‘知道’,跟咱们知道的,不是一回事!
在松江府百姓的脑子里,这‘场’,可是徐家前几代宗族长,磕破了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求’得朝廷开恩,特意为松江百姓建设的‘利民’大业!
是徐家祖宗积德,感动了上天,降下的福泽!
是它!一直默默保佑着松江风调雨顺,米粮满仓,让家家户户都能过上好日子!”
说到此处,张静媗目光扫过众人震惊的脸,最后停在李知涯若有所思的眼睛上,加重了语气——
“至于这‘场’运转时产生的那些‘不好的东西’?
那些污秽?那些毒渣?
呵,徐家可‘仁义’了!
他们说,都由徐家一力承担,全排到佘山深处去‘化解’了!
徐家,是在替全松江的百姓,担着这份‘业’呢!
所以——”
张静媗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刻——
“在松江府百姓眼里,华亭徐家?
那就是活菩萨!是万家生佛!
是头顶的天!是脚下的地!
谁敢说徐家一个不字,不用官府动手,街坊邻居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你淹死!”
北风扫过树丛的沙沙声,像是无情的嘲笑。
李知涯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之前只觉得徐家势大,手段狠,却没想到对方玩的是最高明的“民心牌”!
把血腥的掠夺,包装成无私的奉献;把滔天的罪恶,粉饰成无上的功德!
用愚昧的“教化”,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心甘情愿的罗网!
“原来如此……”李知涯喃喃自语,声音干涩。
他脑海中瞬间闪回上次逃窜至松江府时,那如同噩梦般的景象——
街头巷尾,无论贩夫走卒还是妇孺老幼,都像红了眼的猎犬,自发地搜寻着他们这几个“破坏松江福泽”的“恶徒”。
那种全民皆兵的恐怖,曾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现在,谜底揭开了。
不是什么高明的追踪术,而是徐家几代人精心编织的弥天大谎,早已深入骨髓,成了松江百姓不容置疑的“信仰”!
徐家这招太狠了!
李知涯心底那点对“平行大明”可能有所不同的、微弱的、不切实际的幻想,被这血淋淋的现实彻底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