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个屁!”李知涯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野兽般的警觉!
他猛地从破板凳上弹起,连日逃亡和血战积累的神经质在这一刻爆发!
“是人!”
话音未落,两道身影已如离弦之箭!
曾全维眼中寒光一闪,手已摸向腰间那柄磨得锃亮的短刀!
常宁子则抄起他那根当拐杖又当武器的破拂尘,作势欲扑!
但李知涯比他们更快!
他眼角余光扫到墙边倚着的一根长竹竿——大概是以前住户晾衣服用的。
电光火石间,他抄起竹竿,全凭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朝着刚才声音传来的屋顶位置,用尽全力狠狠一捅!
“哗啦——咔嚓!”
脆响刺破寂静!
几片陈年的破瓦应声碎裂、坠落!
伴随着一声短促、惊慌、完全破了音的惊呼:“哎——唷!”
一个瘦小、轻飘的人影,手舞足蹈地跟着瓦片碎屑一起,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屋内的木地板上!
“哎唷喂……”人影蜷在地上,疼得直抽冷气。
耿异仰头看着屋顶新添的、透着惨淡星光的破洞,一脸麻木:“得,明儿个……又得修房顶。”
李知涯和池渌瑶反应最快,各自抓起一盏油灯,几步抢上前去。
昏黄摇曳的光晕,猛地笼罩住地上那个狼狈的身影。
只见那是个身形瘦小的丫头片子。
身上的粗布衣服不知穿了多久,破了好几个洞,露出底下同样磨损的里衬。
入秋的凉夜里,小腿竟还光溜溜地露在外面,蹬着一双快要散架的破草鞋。
头发乱糟糟的,用一根颜色早已黯淡、沾满污垢的红头绳勉强扎着。
油灯的光,照亮了她沾着灰尘、疼得龇牙咧嘴的脸。
李知涯的瞳孔骤然收缩!
池渌瑶也低低惊呼一声!
连闭目养神的玄虚都睁开了眼!
“张静媗?”李知涯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愕然。
地上那丫头揉着摔疼的胳膊肘和屁股,抬起一张脏兮兮的小脸。
灯光下,那双眼睛倒是亮得惊人,像两颗蒙尘的黑曜石。
她先是扫了一眼屋内的“集会盛况”,紧接着一丝极其短暂的、近乎狡黠的笑意在她嘴角一闪而过。
但很快,那笑意就被更浓重的情绪覆盖了——
当她目光锁定在李知涯脸上时,一种毫不掩饰的怨怼、怒意,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如同实质般迸发出来。
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针。
她咧了咧嘴,声音带着点摔疼后的嘶哑,还有浓浓的讥诮:“哟,李‘叔叔’……我来的……是不是很不是时候啊?”
这熟悉的、带刺的腔调!
李知涯心头那点愕然瞬间被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冲散!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都拔高了几分:“不是时候?你来的可太是时候了!眼下这光景,多一个人,那都是老天爷开眼、莫大的助力!”
他上前一步,伸出手想拉她,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和急切,“话说回来,你这丫头……到底是怎么没被逮着的?
过去这近三个月,山阳城被那帮鹰爪子翻了个底朝天!
你是怎么……怎么挺过来的?”
张静媗不理他手,自己撑地站起,拍灰。野猫般警惕倔强。目光牢钉李知涯脸,仿佛他人皆无物。
“怎么挺?”
她一声冷哼,牙缝挤字,“拜您金口玉言!万盏轩一句‘杂草’,真让我醍醐灌顶!”
张静媗故意加重“杂草”二字,眼刀嗖嗖飞,“气饱了,河边枯坐。夜风凉,吹得旧伤——”
指手腕,“——又、犯、了!”
一字一顿,怨气冲霄。
“药呢?谁让放你家了?
骨气我还有!能拉脸找你拿?呸!
第二天,继续找倪先生!”
她喘了口气,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仿佛回到了那个惊心动魄的时刻——
“就在倪先生的医馆里!药还没换好,就看见两个漕工,背着大头和志哥进来了!”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说是在码头扛活,被抓住打的。后来不止怎的,叫您搅和的漕工跟官差起了冲突,暴动了!”
李知涯赶紧解释:“可不是我搅和的!我没那么大本事!”
张静媗没理他的茬,兀自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眼神里闪过一丝后怕,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狠劲:“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了,啥也没说,连药也没顾上拿全,扭头就从医馆后门溜了!之后果不其然,官差开始到处抓人了……”
可很快,她挺着瘦胸脯,语气又显露出某种骄傲——
“这山阳城,犄角旮旯,哪条臭水沟能藏人,哪个废弃烟囱能猫一宿,哪个屋顶夹层能塞进去不被人发现……
我门儿清!
那些鹰爪子掘地三尺?
呸!老娘就像地板底下的蟑螂!
他们掀地板?我钻墙缝!
他们捅墙缝?我上房梁!
他们点房子?我早溜到隔壁臭水沟里憋气去了!
三个月?
呵,再来三个月,他们也甭想摸到姑奶奶一根头发丝儿!”
但这份强悍背后,是无法掩饰的无力感:“可……可我躲得过,又能怎么样?”
张静媗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声音低了下来,充满了不甘和痛苦,“我眼睁睁看着小聪被拖走!看着老张头被锁上链子!看着倪先生被抓进去……
我就在旁边看着!
像个真正的臭虫一样,缩在阴影里看着!
我救不了他们!一个都救不了!”
她猛地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狠狠瞪着李知涯,“我只能像个孤魂野鬼似的,在山阳城里城外瞎逡巡!码头!义庄!我一遍遍转悠!就想看看……”
李知涯心头莫名一热,忍不住插嘴,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唷,看不出来,你还挺担心我的嘛?真是难得如此好心!”
“放你妈的屁!”
张静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裂开眼睛怒视他,声音尖利,“谁担心你个混账王八蛋!我就想知道你死了没!被那帮鹰爪子逮住砍了头没!”
她胸口起伏,显然气得不轻,“后来老长时间没你消息,我就猜……猜你肯定是吓破了胆,跑到哪个穷山沟落草当土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