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涯接过酒壶,“咕咚”灌了一大口。
可预想中火烧火燎的辛辣感并未出现……
反而一股清甜、带着奇异果香的味道顺着喉咙滑下,竟然……
还有点好喝?
像某种果汁?
李知涯诧异地低头,看向酒壶里晃荡的液体——
清澈透明,确实是白酒无疑啊!
他下意识地问:“耿老弟,你给我喝的……是酒吗?”
声音带着困惑。
耿异正用袖子擦着嘴角的酒渍,闻言嘿嘿一笑,脸上已泛起两团酡红:“当然是酒!正儿八经的‘一滴香’!只不过嘛……”
他打了个酒嗝,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俺往里掺了点‘小料’。”
“小料?”李知涯心头一跳,升起不祥的预感。
耿异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嘿嘿,就……就掺了两粒‘大客丹’进去!
别看了,早化得没影儿了!
还别说,这味儿是不是不赖?
一点都不冲了!”
他邀功似的看着李知涯。
李知涯瞬间感觉头皮发麻:“这玩意掺酒里……”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种药物与酒精发生奇怪反应导致七窍流血、浑身溃烂、或者直接原地爆炸的恐怖画面!
“你……!”
“安啦安啦!”耿异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身子已经开始打晃。
他踉跄着退回到自己那张下铺,往硬板床上一倒,含混不清地嘟囔着:“怕……怕啥……你……你自己说过……要勇于尝试么……实践出真知……”
话没说完,鼾声已起。
“我什么时候说过……”李知涯想反驳,但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酒劲混合着某种奇异的药力瞬间冲上头顶!
眼前发花,四肢发软,他感觉像踩在棉花上,也顾不得许多,赶紧顺势往自己那张下铺一倒。
身体接触到硬板床的瞬间,世界……
炸了!
不是视觉的炸裂,是听觉的核爆!
嗡——!
无数声音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他的耳朵,瞬间塞满了他整个意识!
隔壁房间住客磨牙放屁的声响,清晰得如同在耳边表演!
楼下大堂掌柜拨弄算盘珠子的噼啪声,像炒豆子一样密集!
窗外巷子里野狗争食的低吼,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甚至更远处黄浦江上隐约的汽笛……
所有的声音被放大了百倍、千倍!
杂乱无章,层层叠叠,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鼓膜,又在他脑子里疯狂搅拌!
“呃……”李知涯痛苦地捂住耳朵,但毫无用处。那声音是从内而外、直接作用在听觉神经上的!
耿异在下铺翻了个身,含混不清地梦呓着,声音也被放得巨大:“唔……好多鬼……在说话……叽叽喳喳……吵死了……”
鬼?
李知涯在巨大的噪音风暴中捕捉到这个词。
一瞬间,他也产生了错觉:这铺天盖地、毫无逻辑的嘈杂呓语,难道真是来自幽冥的鬼语?
是这“大客丹”让他们短暂沟通了阴阳?
强烈的眩晕感和噪音冲击让他几乎呕吐。
但幸运的是,他喝的酒远少于耿异,加上心中那份警醒和意志力,酒劲去得很快。
虽然身体依旧酸软无力,像被抽了骨头,但脑子却如同被冰冷的江水浇过,瞬间清醒了大半!
这不是鬼语!
这是“大客丹”的效果!
在酒精的催化下,药效被急剧放大,将周围环境中所有细微的声响,无论远近,无论重要与否,全部粗暴地塞进了他的听觉里!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在惊涛骇浪中努力抓住一块浮木。
他不再试图屏蔽所有声音,而是集中精神,努力在这片混乱的声之海洋中,去分辨,去捕捉……
如同拥有了一种奇特的声呐能力,无数细碎的声音被他的意识自动过滤、归类、分析。
老鼠在房梁上啃木头……
蚊子在帐子外嗡嗡……
楼下小二在打哈欠……
掌柜在低声咒骂今天又亏了钱……
镇子西头铁匠铺传来隐约的打铁声……
更远处,似乎有孩童的啼哭……
就在这纷乱到令人窒息的背景音中,一个清晰、冰冷、带着明显官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的声音,如同锋利的冰锥,猛地刺穿了所有噪音的屏障,清晰地钻入了李知涯的耳中——
“劳烦问一下掌柜的,最近几日……有无可疑人士来到贵镇上投宿?”
那声音不高,平静得像块冰,却带着无形的铁钩子,直直从楼下大堂刺上来,钻进李知涯的耳朵里。
语调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李知涯浑身的血液,真就在这一瞬间,冻住了。
楼下掌柜的嗓门带着松江府特有的软糯腔调,话里却像撒了把碎玻璃碴子——
“哎呦,官爷您问这个……可疑嘛,倒是有几个‘乡毋宁’(乡下人)咯。
上月来的,包了楼上最西头那间。
怪得嘞!除了打水、解手,门都不出!
不晓得在里头弄啥名堂,叮叮当当,乌烟瘴气,前两日差点把我这屋顶都烧穿喽!
晦气!真真晦气!”
李知涯听得真真切切。
掌柜话里没半个脏字,可那骨子里的轻蔑,那“乡毋宁”三个字吐出来的腔调,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在耳膜上,刺得人心里一股邪火噌噌往上冒。
“呸!”耿异啐了一口,铜铃眼瞪得溜圆,压着嗓子,“不是鬼!是人!鬼说话哪有这么缺德的!”
几乎同时,曾全维和常宁子像两只受惊的狸猫,从上铺无声地翻跃而下,落地轻如狸猫。
“放屁!”曾全维脸色铁青,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刀刃刮骨的寒意,“鬼?追咱们的‘鬼’上门了!”
常宁子没说话,只迅速抄起自己的小包袱,脚步往净石背篓方向靠,眼神却锐利地扫向门口和窗户。
“噔、噔、噔……”
急促、沉重的脚步声,像催命的鼓点,毫无预兆地在楼梯上炸响!
由远及近,直奔他们这间房而来!
曾全维一个箭步扑到窗边,猛地推开半扇窗棂,只往下扫了一眼,瞳孔骤缩。
“走!”他低吼,声音短促如刀锋破空,“趁现在!跳!”
屋门在下一秒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