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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无所顾忌

作者:元神炁动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李知涯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微微起伏,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又像是在酝酿一场风暴。


    他眼神扫过前面耿异那高大的背影,那家伙正被卫兵半推半搡地催着往里走。


    一股破罐子破摔的邪火,混杂着对这操蛋世道的嘲弄,直冲脑门。


    “嫖娼!”


    两个字,斩钉截铁,声音洪亮,比刚才耿异那一声还要干脆利落,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近乎悲壮的豪迈。


    像是在宣布一项神圣使命!


    桌后头,瞬间死寂。


    连旁边几个原本在低声说笑的卫兵都猛地刹住了话头,齐刷刷扭过头来,眼神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李知涯身上。


    油灯的光晕在窗口内晃动。


    李知涯能清晰地听到文吏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像破风箱被猛地拉动。


    接着,是椅子腿在地上拖拽的刺耳摩擦声——


    文吏惊地站了起来,一张脸猛地凑近。


    那是一张典型的、被案牍劳形和夜班熬干了精气的脸。


    蜡黄,浮肿,眼袋乌青,像两颗熟透的李子挂在脸上。


    此刻,这张脸上所有的慵懒、刻薄、不耐烦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纯粹的、活见鬼般的震惊!


    眼珠子瞪得溜圆,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瞪着李知涯。


    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又像是被噎住了。


    那眼神复杂极了:有震惊,有鄙夷,有“又一个不知死活的蠢货”的了然,甚至还有一丝……


    因为被接连两次粗暴地冲击了职业认知而产生的茫然和愤怒?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息。连蚊子都忘了嗡嗡。


    终于,那张脸的主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点颤抖,几乎是吼出来的:“准、备、干、多、久?!”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充满了被冒犯的怒火和一种“我看你还能说出什么花样来”的挑衅。


    李知涯感觉自己成了全场的焦点。


    城门洞里昏暗的光线,卫兵们戏谑的目光,还有桌后头那双燃烧着复杂火焰的眼睛,都聚焦在他身上。


    他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被这目光激得更加亢奋。


    这是一种奇特的宣泄,一种用最不堪的方式撕开所有伪装的快感。


    他一拍胸脯,昂首挺胸,模仿着耿异那豪气干云的姿态,声音洪亮得能震落墙灰:“那当然是……”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享受着那文吏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能干多久就干多久!”


    “说——正——经——的——!”


    文吏的咆哮声在城门洞里回荡,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歇斯底里。


    他半个身子都探出了桌沿,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李知涯脸上。


    李知涯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在昏暗中显得有些森然。


    他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带着一种刻意模仿耿异的、气死人不偿命的耿直腔调:“怎么着也得一个晚上吧!”


    “噗嗤……”


    “哈哈哈……”


    这次,连几个憋笑憋得脸通红的卫兵也彻底忍不住了,爆发出哄堂大笑。


    有人甚至笑得直拍大腿。


    桌后头那张蜡黄的脸,瞬间由震惊的煞白转为猪肝般的紫红。


    他猛地缩回头,胸膛剧烈起伏,像拉破的风箱。


    他死死盯着眼前的登记簿,握着笔的手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


    笔尖悬在纸上,墨汁滴落,晕开一小团绝望的黑花。


    最终,那支饱受摧残的毛笔带着千钧怒火,狠狠地戳向纸面。


    至——少——


    —晚!


    四个字写得力透纸背,歪歪扭扭,充满了书写者无处发泄的怨毒,简直像是用刀刻上去的诅咒。


    户帖被一股大力狠狠摔了出来,砸在李知涯脑门,又弹落到地上。


    李知涯弯腰捡起沾了灰的户帖,掸了掸,脸上那点强装的豪气褪去,只剩下一种空洞的疲惫和一丝自嘲的冷笑。


    他侧身让开,示意常宁子上前。


    常宁子早就看得心惊肉跳,此刻被推到登记处前,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下意识地整了整那件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道袍,试图找回一点“方外之人”的体面。


    “户帖!”


    文吏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火药味,显然前两位“嫖客”的壮举余威尚在。


    “这……这儿。”常宁子哆哆嗦嗦拿出户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些。


    “家住何处,做何营生?”文吏的声音冰冷,像是审讯。


    “闲云野鹤,游方道士。”常宁子试图找回点仙风道骨的感觉。


    “那就是野道士!”


    文吏毫不留情地戳破,带着刻骨的鄙夷,“无牒无观,流窜市井,与氓流无异!记:流氓!”


    笔尖划过,又是一个刺眼的“流氓”烙印。


    “进内城打算干什么?”


    这句问话的语调已经降至冰点,充满了“你再敢说嫖娼老子就跳出来跟你拼了”的预判。


    常宁子喉结上下滚动,感觉口干舌燥。


    他回头看了一眼抱着胳膊、一脸“我看你怎么编”表情的李知涯,又感受到桌后头那两道几乎要把他洞穿的、燃烧着余烬的冰冷目光。


    出家人的身份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勒得他喘不过气。


    巨大的羞耻感和一种“反正都这样了”的破罐子破摔念头在脑子里疯狂打架。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躲闪,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含混不清,带着一种做贼般的拘谨和难以启齿——


    “……跑……嫖娼……”


    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但在死寂的城门洞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桌后头,一片死寂。


    没有倒抽冷气,没有拍案而起,甚至连愤怒的喘息声都没了。


    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文吏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也耗尽了所有情绪。


    他甚至连头都懒得抬起来了。油灯的光线只能照亮他低垂的头顶和握着笔、微微颤抖的手。


    笔尖悬在纸上,墨汁再次滴落,在“常宁子”的名字旁边,晕开第二朵绝望的黑花。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那只手终于动了。


    笔尖落在纸上,没有任何停顿,没有任何情绪,麻木地、机械地划拉着。


    没有问“多久”,也没有咆哮“说正经的”。


    只是在“进内城事由”那一栏,用比前两次更加潦草、更加绝望的笔迹,重重地写下了两个大字——


    嫖娼。


    然后,户帖被一根手指头,有气无力地、像丢弃垃圾一样,从桌子边推了过来,掉在地上,连摔的力气都没了。


    常宁子臊得满脸通红,手忙脚乱地捡起自己的户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知涯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轻松和浓浓的戏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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