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宁子一拍大腿,唾沫星子又飞溅出来:“李施主你这就不懂了吧?
不光道士,和尚也是!多了去了!
好多寺庙道观,那就是一辈儿传一辈儿的营生!
白天穿得人模狗样,道貌岸然,念经打坐做法事,虔诚得跟什么似的!
夜里?嘿嘿……
脱得精光,上下俩光头在禅房里乱捅乱窜!
不然以后谁当小住持、小小住持?
香火钱谁来管理?
经济建设谁来负责?”
李知涯闻言,嘴角扯出一个古怪的弧度,像是笑又像是嘲讽:“如此说来,这些寺庙宫观里的,都是假和尚假道士。”
他顿了顿,眼神飘向远方,像是穿透了城墙,看到了运河边那死气沉沉的印刷工坊,“而工坊里那些个,日夜守着机器的机工……才是真和尚!”
“怎么讲?”
“打落地起就没碰过女人!”
常宁子一愣,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哈哈哈!李施主的话总是如此精辟!‘真和尚’!哈哈哈!精辟啊!”
他笑得前仰后合,差点把夹着的破草席抖落在地。
这荤得恰到好处又透着无尽辛酸的段子,像是打开了某个闸门。
两个被时代车轮碾在泥泞里的男人,一个前机工,一个野道士。
就在这东岳庙外、蚊虫环绕的墙根下。
你一句我一句,把那些关于和尚道士、关于男人女人的粗鄙笑话推陈出新,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横飞。
仿佛只有用这种最下作、最直接的荤腥,才能暂时麻痹那深入骨髓的痛楚和无力。
然而,说着说着,那笑声渐渐就变了味。最初的戏谑和发泄褪去,一股更深沉、更本质的苦涩和空虚翻涌上来。
那些关于“真和尚”、“假和尚”的笑话,像镜子一样照出了他们自己——
被剥夺、被禁锢、被扭曲的,活生生的男人。
两人几乎是同时住了口。
笑声戛然而止。
夜风吹过,带来远处更夫的梆子声和不知谁家的犬吠。
一种难以言喻的怅惘和伤怀,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常宁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李知涯也觉得嗓子眼发干。
沉默。只有蚊子在耳边嗡嗡挑衅。
今天这气氛……这憋屈……这无处发泄的邪火……太他妈对了!
“操!”李知涯低骂一声,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又像是纯粹的自暴自弃。
他抬头,看向常宁子,眼神里混杂着一种近乎凶狠的放纵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光说不练假把式!”
常宁子眼睛瞬间亮了,像饿狼看见了肉:“李施主的意思是……?”
李知涯抬手,指向城中某个灯火最为靡丽喧嚣的方向,那里隐隐传来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语调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豪迈:“走着!百芳楼!”
去他妈的大明!
去他妈的业石!
去他妈的五行疫!
去他妈的寻经者和锦衣卫!
今晚,他李知涯就要把这操蛋的一切,都溺死在温柔乡的酒色里!
至于去了之后真会干什么?他脑子里其实一片混沌。
堕落?或许吧。
但更多的,是一种对现状的、歇斯底里的报复。
嘴上叫得凶,心里那根弦却绷得死紧。
真到了地方?他李某人……是绝对不来真的!
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但此刻,他需要这声呐喊,需要这个目标,哪怕只是虚张声势。
虽说规定是戌时五刻关城门,但由于近些年没有战事,实际操作起来,内城门经常比外城门关得要晚一些。
李知涯和常宁子紧赶慢赶,总算在最后关头挤进了排队的人流尾巴。
队伍像条半死不活的蚯蚓,在昏黄的灯笼光里缓慢蠕动。
前面隔着几个人,杵着个熟悉的大高个背影,像半截铁塔。
耿异!
这家伙正把一张皱巴巴的户帖递给负责登记人员出入的文吏。
“……家住哪里,干什么营生啊?”
桌子后头传来文吏那半死不活、带着浓厚鼻音的问话,像刚被人从热被窝里薅出来。
耿异挠了挠头,声音洪亮,透着股憨直的劲儿:“家……暂时住客栈里头。干……撂地卖艺。”
桌后头沉默了一瞬,接着是笔尖划在粗糙纸上的声响。那声音带着点刻薄的意味。
文吏的声音再次响起,慢悠悠地,像是在宣判:“无地为流,无房为氓……”
笔尖重重一顿,两个字清晰地传出来:“流——氓——”
拖长的尾音带着戏谑。
“进内城干什么呀?”文吏的声音里多了点看好戏的促狭。
耿异脖子一梗,回答得理直气壮,字字清晰:“嫖娼!”
“咳咳咳……”
桌后头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像是被口水呛着了。
好不容易平息,那声音带着点气急败坏和难以置信:“确实……像是流氓干的事……这件事你打算干多久啊?”
问话明显拐了个弯,透着一股子别扭劲儿。
耿异挺起胸膛,豪气干云:“那肯定是……能干多久就干多久!”
“跟你说正经的呢!”文吏的声音拔高了。
“那怎么着也得一个晚上吧。”耿异答得理所当然。
这话像颗石子砸进死水潭。
守门的卫兵们绷不住了,噗嗤噗嗤的笑声此起彼伏,在寂静的城门洞旁格外刺耳。
桌后头,那文吏的脸估计都绿了。
李知涯和常宁子隔得远都能想象出那张因为嫉妒和肾虚而扭曲的脸。
果然,只听得“嘎吱”一声,像是毛笔杆子要被攥断了。
“行!”那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恶狠狠的。
接着是笔尖刮擦纸面的声音,力道之大,仿佛要把纸戳穿。
“至少一晚”——四个字被写得力透纸背。
户帖像块破抹布一样被甩了出来,差点砸耿异脸上。
文吏的声音带着无处发泄的怨毒:“下一个!快点!”
队伍往前挪动。
又过了两三个蔫头耷脑、进城投亲或者赶早市的小贩,总算轮到了李知涯。
他深吸一口气,把那份同样皱巴巴、带着运河潮气和义庄霉味的户帖递给那个瘦瘦小小的、坐在油灯昏暗光芒下、散发着烦躁气息的小吏。
“家住哪里,做何营生?”声音疲惫又机械。
“城西义庄。”李知涯顿了顿,清晰地吐出两个字,“无业。”
“义庄?”桌后头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点鄙夷的“啧”。
又是一个无根浮萍。
“进内城做什么勾当?”
文吏的语调平板,但“勾当”二字咬得有点重,带着预设的恶意。
李知涯喉结滚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