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天大功?封妻荫子?世袭恩赏?!
这几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曾全维那颗被愤懑和贪婪反复煎熬的心上。
他对朝廷是恨,恨其不公,恨其凉薄。但这实实在在、金光闪闪的好处……
是真他娘的香啊!
要是能借着官家的势,报了私仇,再捞足好处……
嘿嘿,这买卖,做得!
他手上压制两人的力道,不知不觉松了几分。
阴狠的眼珠里,戾气稍退,贪婪的精光闪烁不定。
曾全维一咧嘴,露出一口被劣质烟草熏得焦黄的板牙,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原来如此!误会!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在下曾全维,忝列过锦衣卫试百户。既是同僚办此大案,曾某……
义不容辞!”
三只各怀鬼胎的手,在潮湿冰冷、弥漫着铁锈和煤灰味的晨雾中,虚情假意地握在了一起。
燕崔二人能感觉到对方掌心粗粝的老茧和未消的杀意。
曾全维也嗅到了这两人身上冰冷的、属于北镇抚司精英的、不带丝毫人味的铁腥气。
“此地不宜久留。”
曾全维松开手,警惕地扫视着雾气弥漫的码头:“我在城东东岳庙附近有处清净地落脚。
卯时三刻,酉时三刻,庙门外那棵大槐树下碰头。
过两刻不见人影,便是今日无话,各自散去。如何?”
“甚好!”燕宣礼揉着几乎被捏碎的手腕,崔卓华则暗暗吸气缓解肋下的闷痛。
两人捡起地上的手铳,仔细检查。
待到曾全维那光头身影如同鬼魅般重新没入浓雾,两人冰冷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算计成功的寒意。
一条好用的疯狗,暂时拴上了链子。
至于城东东岳庙。虽非鼎盛香火,但也绝非断壁残垣。
朱漆有些斑驳,但门庭尚算整洁,晨钟暮鼓虽不洪亮,却也按时响起。
庙门口那棵据传数百年的老槐树,枝干虬结如龙,洒下一片浓荫。
与庙宇仅一街之隔,一条肮脏狭窄的小巷深处,有间低矮破败的土坯房。
墙皮大片剥落,露出里面发黑的土坯,半边茅草屋顶塌陷下去,像个被砸歪了脑袋的乞丐。
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烧酒、腐烂稻草和陈年霉味混合的刺鼻气息。
曾全维像条归洞的毒蛇,无声地溜进破屋,反手插上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又用一根粗木棍顶上。
屋内光线昏暗,只有塌陷屋顶漏下的几缕天光,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他走到最黑暗的角落,粗暴地用脚踢开一堆散发着霉烂气味的稻草。
稻草下,赫然蜷缩着一个被麻绳捆得结结实实的少女!
嘴被肮脏的破布勒紧塞住,脸颊高高肿起,带着青紫的指痕,嘴角残留着干涸的血迹。
正是魔盗团的“大姐头”张静媗!
她那双原本灵动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死死瞪着曾全维,愤怒的火焰几乎要喷出来,但深处却掩藏不住恐惧的颤抖。
“呜呜……”被堵住的嘴只能发出模糊的呜咽。
“小丫头,骨头挺硬啊?还没哭爹喊娘?”曾全维蹲下身,带着猫戏老鼠的残忍笑意,一把扯掉勒在她嘴里的破布。
“咳咳……呸!死秃子!老畜生!有种放开姑奶奶!看我不撕了你!”
张静媗大口喘气,随即嘶哑地怒骂,声音因为缺水而干裂。
曾全维掏了掏耳朵,对她的咒骂浑不在意,反而嘿嘿冷笑:“放开你?等把你那‘好姘头’李知涯乖乖诓到老子碗里来,自然放你……跟他一起上路!”
他这几天可没闲着养伤。
在义庄阴沟里翻船,被那姓李的杂碎用个破罗盘砸晕,吃饭的家伙(火铳)还被夺了!
这口恶气憋得他心肝肺都疼!
躲在这耗子洞里,他一边揉着后脑勺的肿包,一边把前前后后的事情掰开了、揉碎了想。
愿花仓进贼?守卫林仲虎那张脸被火铳轰得稀烂?
嘿!除了那个刚得了自己火铳、又穷得叮当响的李知涯,还能有谁?
那小子被印刷坊的监工带着衙役堵在义庄要抓他,后脚竟屁事没有了?
老子反正是不相信他是清白的,这王八蛋肯定是偷了什么!
偷了什么?
愿花仓、净石……
璇玑锁!
这小子偷了璇玑锁的图纸!
后来估计是为了避嫌,才与工坊解约。
至于图纸给谁了?
眼前这被捆成粽子的小贼头,不就是现成的答案吗?
蟊贼团!专偷业石的耗子!
曾全维去鬼市想再弄把家伙防身,正撞见张静媗这丫头片子,鬼鬼祟祟在一个黑牙掮客那里,想出手一颗成色还不错的净石。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一路尾随,专挑鬼市外围僻静无人的烂泥塘小路,轻松得像抓只小鸡仔一样拿下了这丫头。
过程?不值一提。对付这种小贼,他一只手都嫌多。
“姓李的偷了璇玑锁图纸给你,让你们去开净石仓库发大财?嗯?”
其实直到刚刚和两个锦衣卫百户达成协议,曾全维才终于可以确定自己的猜想都是正确的。
而现在,他粗糙的手指捏住张静媗肿起的下巴,迫使对方抬头,故意凑近喷着令人作呕的酒气:“想得挺美啊?可惜,你们的好梦,做到头了。”
随后松开手,站起身,走到那扇漏风的破窗前。
肮脏的窗纸破了个洞,正好能望见斜对面东岳庙那两扇厚重、沉默的朱漆大门,以及门外那棵枝叶繁茂的老槐树。
“等他来……”
曾全维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残忍、得意和病态期待的笑容,像一头看着猎物一步步走进陷阱的豺狼:“掉进老子给他……还有你,精心备好的坑里!
东岳庙?
好地方,够清净,送你们上路正合适!”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李知涯那张惊愕的脸,看到了大衍枢机副件、官爵、赏银……
所有他想要的东西,都唾手可得!
兴奋让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喉结滚动。
角落里,张静媗听着他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自语,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捆缚的绳索深深勒进皮肉。
不是因为自己的处境,而是因为……
李知涯那个讲义气的怪大叔!
他不会真的会以为是自己喊他来东岳庙,步入这秃子设计的陷阱吧?
若果真如此……
那也只能怪他自己太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