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涯眼睛一亮。
他翻出角落里两个废弃的、落满灰的小胭脂盒——
不知哪任租客留下的“遗产”。
用刀尖小心翼翼地将细沙和膏状物分别刮进去。
刮膏状物时,指尖不小心沾上了一点。那东西触感温润微凉。他下意识搓了搓手指。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右手手背上几道新鲜的擦伤,是前些日子在印刷工坊干活时留下的,还有些陈年油墨渍嵌在皮肤缝隙里。
沾上膏状物的地方,擦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收口!
而那些顽固的、渗入皮肉的油墨污渍,竟像被无形的手挤了出来,凝结成细小的黑色颗粒,附着在皮肤表面!
李知涯轻轻一拂,黑色颗粒簌簌落下。
皮肤光洁如新,只剩下淡淡的红痕。
他倒抽一口凉气,盯着那胭脂盒里的白色膏体,心脏狂跳。
“玉花树……净化……疗伤……”
他脑中火花迸溅:“既然你是‘玉花树’提取人的元气净化出的业石所衍生的物品,干脆就叫你‘玉花膏’!
像那晚简直能烫死人的液体,跟索命的一样,就叫‘索水珠’!”
至于那堆细沙……他摇摇头,“‘无名灰’先放着。”
净石投入,产出衍化物,不显卦象。
普通业石投入,只显卦象。
为什么?
愿花仓那晚,净石甚至没放进槽里,枢机就“吐”出了索水珠……
是仓库里弥漫的“玉花树”能量场?还是枢机本身对净石有特殊感应?
想不明白。头大。
“祖宗,您还真是个谜。”李知涯收起枢机和两个胭脂盒,把剩下的净石碎块包好。
留着,关键时刻或许能换钱,或者……再喂给这贪吃的罗盘。
他决定不想了。
卦象说等四天,那就等。养伤,喝药,研究玉花膏。
顺便祈祷曾秃子和官差都别找上门。
他如何能想到,四天后,线索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自己撞上门来?
几乎同一时间……
淮安府署,后堂。
夜已深。几盏油灯如鬼火摇曳,勉强照亮堆满卷宗的桌案。
桌案后,端坐一人。
一身红色锦绣飞鱼服,衬得肤色愈发白净如玉。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紧抿。
身形挺拔颀长,即便坐着,也透着一股渊渟岳峙的宗室气度。
正是北镇抚司千户,辽阳侯朱伯淙。
他面前的粗瓷碗里,盛着半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粥。旁边小碟里,是几根腌得黑黢黢的萝卜干。
经历司经历搓着手,站在一旁,额头冒汗,诚惶诚恐:“侯爷恕罪,恕罪!实在不知您夤夜驾临,仓促之间,只……只有这些粗陋之物……”
朱伯淙眼皮都没抬,用筷子搛起一根萝卜干,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小口,就着稀粥咽下。动作斯文,仪态无可挑剔,仿佛在享用宫廷御膳。
“无妨。”他声音清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本侯奉旨查案,非为口腹之欲。卷宗何在?”
经历如蒙大赦,赶紧捧上一摞厚厚的册子——
“都在此了,侯爷!登记在册的漕帮大小头目、船主、力工名册,还有从漕运总督府那里誊抄的近半年漕运记录、征收账目……”
朱伯淙点点头,放下筷子,拿起最上面一本名册,借着昏黄的灯光翻阅起来。
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看得极快,眼神锐利如鹰隼,一行行名字和备注信息飞快扫过。
经历和几个值夜的衙役大气不敢出,垂手侍立。堂外传来更夫单调的梆子声。
“……听说没?前两天愿花仓闹贼了!”一个年轻衙役实在憋得慌,压着嗓子跟旁边的同僚嘀咕。
“嘘!找死啊!侯爷在呢!”年长的衙役赶紧捅他。
“怕啥,侯爷看卷宗呢……听说动静不小,守仓人都受伤了!脸都给火铳打烂了……”
“火铳?真的假的?谁这么大胆子,偷啥了?”
“谁知道呢……说是丢了些废品净石?还是库房旧锁被炸了?邪乎得很……”
声音虽低,但在落针可闻的后堂,清晰得如同在耳边说话。
朱伯淙翻动卷宗的手指,微微一顿。他并未抬头,依旧保持着阅读的姿态,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瞬间掠过一道寒光。
愿花仓?储备“净石”的重地?进贼?守卫受伤?炸锁?
几个关键词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脑中激起涟漪。这绝非寻常盗案。手法……有些熟悉。
他轻轻合上手中的名册,动作依旧优雅。
“经历大人,”朱伯淙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让经历心头一跳,“关于贵府愿花仓遇袭一案,烦请将详细案卷、当值守卫名录、失窃物品清单,即刻调来。”
他顿了顿,指尖在桌案上轻轻一点,发出笃的一声轻响:“还有,所有涉及此案的人证、疑犯,暂勿处置,原地拘押,听候本侯问询。”
经历一激灵,冷汗瞬间浸透后背:“是、是!下官这就去办,这就去办!”他连滚爬爬地冲出去调卷宗。
朱伯淙重新夹起那根没吃完的萝卜干,若有所思地端详着。
油灯昏黄的光在他俊美的侧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也照亮了他眼中那抹狩猎前的、冰冷的锐利。
“山阳……”
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非是笑意,而是冰冷的兴味:“‘寻经者’……看来不止在漕帮有线人。这池水,比预想的更浑。”
夜风穿堂而过,带来运河上隐约的汽笛嘶鸣。
淮安府署的灯火,注定一夜长明。
油灯如豆,在穿堂风中摇曳,将经历司经历那张惶恐的脸映得忽明忽暗。他抱来的愿花仓案卷在朱伯淙面前堆成了小山。
朱伯淙端坐如山。红色飞鱼服衬得他面如冠玉,一丝不苟。
那碟黑黢黢的萝卜干已被他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最后一条,粗瓷碗里的稀粥也见了底,仿佛真是什么珍馐美味。
他修长的手指翻动着漕帮名册,速度极快,眼神锐利如刀,一行行潦草的名字和籍贯信息在他脑中迅速归类、串联。
“燕宣礼,崔卓华。”声音不高,清冷如冰珠落玉盘。
“属下在!”两道身影应声从堂柱的阴影里踏出。
左边一人,身量长大,筋肉虬结,古铜色的皮肤油亮,活脱脱一条离了水的沧浪蛟(燕宣礼),腰间挎着柄带鞘分水刺。
右边一人,身形精悍如猎豹,面容冷峻,腰间斜插一支乌沉沉、开了音孔的铁笛(崔卓华)。
“即刻去运河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