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现在!
李知涯眼皮都没抬,右手机械地摇着油腻的把手,左手却像条藏在阴影里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滑向刚印好、墨迹未干的那摞图纸!
指尖冰凉,汗津津。
他飞快地捻起最上面一张图纸边缘!坚韧的纸张发出微不可闻的“嘶啦”。
心脏在胸腔里疯砸!
图纸抽离印台!带着新鲜的油墨气息。
动作快如鬼魅!
图纸瞬间被团拢、折叠,尺寸骤缩。他右手离开摇柄,看似随意地捂住小腹,身体微弓。
那张被揉得发烫的图纸,被他死死捂在工服下,紧贴肚皮。
“哎哟!”
李知涯眉头紧锁,脸上挤出痛苦面具,声音不大不小,刚好盖过机器的噪音:“王……王头!
肚子……肚子绞得厉害!
得去趟茅房!
憋……憋不住了!”
他夹紧双腿,腰弯得像虾米,一副下一秒就要喷涌而出的惨样。
王疤瘌三角眼扫过来,满是嫌恶:“懒驴上磨屎尿多!一刻钟,不然把你皮剥了!”
李知涯如蒙大赦,捂着肚子,踉踉跄跄冲出工棚,直奔角落那个臭气熏天的茅房。
关上门。黑暗。恶臭扑鼻。
他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大口喘气。冷汗浸透后背。图纸硌着肚皮,像块烧红的烙铁。
不敢久留。
他飞快撕下几张粗糙的草纸,胡乱揉皱。
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珍贵的璇玑锁图纸展开,仔细叠好,再混入草纸团中。厚厚一沓,塞进怀里。
心跳稍缓。
推门出来。夜风一吹,清醒几分。
他没立刻回工棚。眼珠一转,脚步虚浮地拐向工棚后那堆小山似的“旧料垃圾堆”。
这里堆满了印废的普通纸张、破布头、烂麻绳。无人看管。
昏暗中,他像只觅食的老鼠,双手在废纸堆里飞快翻找。
找到了!
一张尺寸与璇玑锁图纸几乎相同的白纸!纸质略薄,颜色稍浅。足够了!
他一把抽出,攥在手心。
返回工位。
王疤瘌的三角眼又扫过来:“掉茅坑里了?磨蹭!”
“是……是!马上干活!”李知涯点头哈腰,缩回自己的位置。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偷梁换柱的白纸,小心铺在印版上。
摇动摇柄。
齿轮转动,沉重的压辊碾过。
力道故意不均!
吱嘎……嘎……
一张“杰作”诞生了。
墨色斑驳,字迹模糊扭曲,边缘沾着大块污渍。完美残次品!
李知涯面无表情地把它揭下来,丢在脚边那堆真正的废品里。像丢块破抹布。
夜,更深了。
机器的呻吟变得有气无力。油灯的光,摇曳着,随时会熄灭。
监工们也乏了。王疤瘌靠在柱子上打盹,嘴角流下涎水。其他监工,眼神涣散,呵欠连天。
人困马乏。警惕的弦,松了。
夜宵的铜哨,终于凄厉地响起。
人群像被抽了筋,涌向散发着馊味的粥桶。
李知涯没动。他盯着脚边那堆废品。
时机到了!
他飞快地蹲下,把自己那张精心炮制的“废图纸”,塞进废品堆深处。混在一堆真正的残次品里。
动作自然,像在整理。
然后,他端起破碗,走向粥桶。脚步沉重,和所有疲惫的机工一样。
吃完那点猪食般的稀粥。又干了三个多时辰。
收工的哨声,如同天籁。
人群麻木地起身。
李知涯混在人堆里,抱起自己脚边那摞“废品”——里面藏着他的“杰作”。走向库房登记处。
库房老刘,睡眼惺忪,哈欠连天。
“丙棚三组,废品三十五张!”李知涯哑着嗓子,声音疲惫。
老刘眼皮都没抬,随手在名册上画了个圈。“嗯。扔化浆炉那边。”
李知涯抱着废品,走向角落那个冒着热气的巨大铁桶。炉口,吞噬着无数废纸。
他看准时机,趁着没人注意,双手一松。
整摞废品,“噗通”一声,滑入翻滚的、冒着刺鼻气味的化浆液里。瞬间被染黑,吞噬。
包括那张假货。
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库房那边,老刘打着哈欠,在名册“残次品回收”栏,给李知涯所在班组后面打了个勾。
新料?四天后开工再领。
李知涯转身,挤出工棚大门。
冰冷的夜风灌进肺里。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
那团裹着草纸的、真正的璇玑锁图纸,硬邦邦地硌在肋骨上。
带着他的体温。
还有一线生机。
当天傍晚。
李知涯睡醒后就早早来到码头,靠在昨天的破木箱上,手指在袖子里捏着那卷硬邦邦的图纸。
油墨味混着汗味,钻进鼻孔。
烟尘里,那抹褪色的红头绳准时出现。
张静媗。
名字文静,人却像带刺的野蒺藜。
她抱着胳膊,下巴微扬,眼神刀子似的刮过李知涯。
“东西?”声音又冷又脆。
李知涯没废话,从袖筒里摸出图纸卷,递过去。动作隐蔽。
张静媗接过,背过身,飞快展开一角。只扫了几眼,那双刀子眼瞬间亮了。像饿狼看见肥肉。
她利落地卷好图纸,塞进自己宽大的短褂深处。动作一气呵成。
“行,李治牙,算你有点尿性。”她嘴角难得扯出点弧度,像冰面裂开条缝。
手腕一翻,几块鸽子蛋大小、泛着暗沉金属光泽的石头抛了过来。
比上次的大,光泽也更内敛。中上品!
李知涯慌忙接住,入手微沉,带着点奇异的温热。还有股……淡淡的腥锈味?
他瞥见张静媗抬起的手腕。
那几道血痕,非但没好,反而有些红肿溃烂,边缘泛着不祥的青灰色。
她似乎察觉他的目光,飞快地拉下袖口。
“看什么看?”她粗声粗气,别过脸。鼻下忽然淌下一道暗红的血线。
她随手一抹,在裤腿上擦掉,动作熟练得像擦灰。
“妈的,上火。”她啐了一口,声音有点闷。
李知涯心里咯噔一下。这“火”上的……有点邪门。但他没空细想,业石到手才是真。
“谢……”
“少啰嗦!”张静媗打断他,红头绳一甩,“两清了。下次有‘硬货’,老地方。”
说完,转身就走,像只警惕的小野猫,迅速消失在码头翻滚的烟尘里。
李知涯攥紧手里的业石,滚烫。心却沉甸甸的。
回到河景破屋,一片死寂。
老张头果然不见了。不知又缩到哪个耗子洞去了。
也好。
李知涯反手插上门栓。顾不上饿,也顾不上累。
接着像做贼一样,蹑手蹑脚爬上嘎吱作响的木梯,来到二楼晒台。
一弯弦月,挂在煤烟熏黑的夜幕上,光芒黯淡。
他蹲下身,指甲抠进一块松动的地板边缘,用力一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