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林氏那一族,这几日都灰头土脸的,虽然威远侯府落魄了,他们心里多少有点小平衡了,但一个个的也不是傻子,他们村之所以能在京郊这块位置立住脚,还是和人家威远侯府脱不开干系啊。
怎么就进城一趟,把人家除名了呢?
弄得这几日,附近几个村子都拿他们当笑话看。
本来心里就烦躁,这一日军家村的人还乌泱泱的一大群人来找麻烦,指着他们正在收的地说是他们的。
林家村的人能答应?当场就干了起来,棍棒石头,乱七八糟地飞。
等林守仁被人抬到地头,林家村的人早已吃了不少亏,地上横七竖八倒着几人,鼻青脸肿,不少地都被踩乱了。
为首的是军家村的村长周三刀,四十来岁,左腿从膝以下空空荡荡,年轻时是一名百夫长,到底是见过血的人,他站在那里不怒自威,嘴里却叼着根干草。
“周三刀!”林守仁咬牙切齿,拄着拐杖挤出一句,“不是早就说好了,井水不犯河水,你这是想干什么?”
军家村以前没少被林家村的人欺负,他们人口少、又多是老兵伤残,林家村仗着人多势众,明里暗里抢过地、堵过井,甚至在官府报灾时争了军家村的抚恤份额,还嘲讽他们不过是一群吸威远侯血的废人。
可这些年不同了。
那些老兵的孩子们一个个长大成人,跟当年他们爹一样皮糙肉厚、眼里有光,再有冲突时,林家村渐渐不是对手。上次冲突后,林守仁眼见吃亏,只得主动上门和谈,才定下“口头和平”。
周三刀吐掉草梗,慢悠悠地开口:“是说好了,井水不犯河水,那你们现在占着我们的地是什么意思?”
林守仁一怔:“我们村何时占你们的地呢?”
周三刀身边一人掏出一张纸,啪地甩在刘守仁面前:“认字的自己看,威远侯府这五十亩地,今后归我们军家村种了。每年三成交租,剩下的都是我们的。”
“放你们的狗屁!”林家村二婶第一个跳起来,“这地一直是我们家在种,我们人、钱、种子全搭进去了,你们算老几?!”
军家村一人慢悠悠地笑:“地是你们的?你怎么不说你家皇庄也种过?是不是皇上的了?”
二婶气得脖子都红了:“老夫人前几天才说,过去的事都一笔勾销,凭什么现在还来抢我们的地!”
“以前的账算了,不代表这地也要送给你们啊” 周三刀含笑看着阴沉着脸的林守仁:“林村长,您觉得呢”
说着又拿出了一沓纸在林守仁面前晃了晃,还对着五太爷道:“您是林守望吧,啧啧啧,这几张欠条是您家的。”
“威远侯府已经将各位这些年欠他们的钱,低价打包卖给我军家村了,不想交地的,那我们只能和你们算一算钱了。”
“我家又没欠他们钱,凭什么要还地?”有个愣头青忍不住嚷了出来。
话音未落,就被后排几个欠债的人家骂得狗血淋头:“放你娘的屁!地本来就是侯府的!你家吃了几年租白米、摸了多少银子,你当我们不知道?”
“还说别人?你家可比我们会打秋风,前几年那几石粮是怎么来的,你敢拍着胸口说出来吗!”
原本指向军家村的火气,转头就往自己人身上倒,林家村人瞬间分裂,一边喊着“别甩锅”,一边大骂“谁贪便宜谁下贱”。军家村的人还没出手,林家村这边就先撕了个稀巴烂。
林守仁听着吵声,只觉得一口老血梗在胸口,真狠啊,直接让他们林家村的人内讧起来。
这林萧氏也太绝了吧,自己好歹也是她的长辈,她以前不是也很尊重自己这个族长的吗????
自己不过是想为自家重孙在上司面前争点表现,怎么就至于这样了!!!
怎么就至于了呢!!!
但质问归质问,他也知道自己如今不占理,闹到哪里都没理,只能沉着声音:“地...给你们。”
有人不甘心,扯着嗓子喊:“可这地里的收成怎么办?我们这大半年辛辛苦苦,吃啥?”
周三刀冷笑一声,声音不高,却压过了人群的喧哗:“那是你们没本事。种人家的地,还想占人家的收?”
他目光扫过一众人,嗓音骤冷:“我给你们三日时间,三日后——若地没腾出来,我们兄弟一家一家登门。”
他一步一跳地走到林守仁面前,姿态却像压阵的老虎,断腿并没让他显出半分狼狈,反而更添了一股子狠劲儿。
“我们是打过仗的,见过血的——那时候,可不是光动嘴皮子了。”
说完,他一摆手,身后的几个老兵齐齐转身,步伐整齐、气势森冷,那股戾气压得林家村众人一时间连吭都不敢吭,眼睁睁看着他们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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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村的争执第二日就传进了萧锦瑟的耳朵里,对于周三刀的办事能力,她表示还是很满意的,大手一挥,直接又减了明后两年的一成的租子,叮嘱他们平日里帮忙多盯着点林家村。
至于林家村,俗话说得好——穷寇莫追。
但也没说,穷寇就能放着不管了。
林氏一族的人萧锦瑟懒得打交道,但却一定要派人盯着他们省得出什么幺蛾子。
毕竟网友说得好啊,坏人绞尽脑汁,不如蠢人灵机一动。
今日军家村这一闹,林守仁族长的威望又削减了不少,等过几年她再想办法弄一个听话的族长出来,如此才能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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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大牢
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墙,在刑部大牢阴冷的门前洒下一地金光。
一道人影缓缓走出,步履踉跄,一身布衣。
周彦恒才二十三四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可此刻瘦得几乎只剩骨架,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像是从阴间被拽回的人。
半个月前,周彦恒贪污一案有了新的转机满朝皆以为,圣上既有意庇护,只需象征性贬官避避风头,日后另谋高升也无不可。却未料,圣谕一道:周彦恒罢官去籍,除名为民,永不准再踏科场一步。
这一结果让众人摸不着头脑的同时,也让郑党和连党两边同时松了一口气,。
周彦恒半眯着眼,扬着头直视了一会太阳。
不远处,一人迎了上来。
熟人。
周彦恒站定,眼神里一丝期待尚未聚拢,就听对方开口:
“周大人,老爷说了——既然您早有新主,这师徒之情,便到此为止。”
那人说着,将手里的包袱递过来,抱拳退后半步:
“日后,还请周大人多加自重。”
周彦恒接过那包袱,指尖一紧,像是要从那几层破布里抓住些什么,只是垂了垂眸。
“帮我...代连相说一声对不起,是彦恒辜负了他。”
那人没多言,微微一躬身,转身走到不远处那辆黑漆描金的马车前,低声道:“老爷。”
帘角掀起,露出车内一人。连尚文目光沉沉地望着远处那形销骨立、眼神迷茫的青年。
那是他亲手挑出来、曾被寄予厚望的弟子。
一个未及弱冠就已能在群臣面前陈词辩理、风华正茂的少年郎。
如今却狼狈如斯,竟连风都吹得他一个趔趄。
“走吧。”连尚文低声道,帘幕落下。
周彦恒站在原地,四下无声,唯有风声掠过。
十八岁入京,二十岁下岭南,一路意气风发,可如今,蓦地脱了身、断了路,他竟有些不知何去何从。
但,人总是要往前看,路总是要走的。
没一会,他收拾好心情,可刚走几步,忽然,一辆马车在他面前戛然而止。
马车上跳下来一人,四十出头,穿着身材魁梧,绸缎短褂,左脸一道旧疤自耳根斜斜划过颧骨,整张脸带着硝烟洗过的狠意,看着十分吓人。
周彦恒愣住。
那人却朝他一抱拳,声音粗哑中带着笑意:“周大人,我家老夫人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