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能用眼神杀人、走路都带风的“高桥音琴”,如今瘫在床上,成了一滩烂泥。
她睁着眼,眼珠子却死死地钉在某个地方,一动不动。
“邱音小姐,喝点粥吧?”
玉莲把碗凑到她嘴边,声音里全是藏不住的急切。
邱音没理,也没动。
刀疤看不下去了,嗓门又粗又糙。
“你说你,以前多横啊,现在怎么就成这副德行了!不就是认错了爹吗,多大点事儿!”
“闭嘴吧!你这情商要是出书,出版社得倒贴稿费给读者精神损失费。”
玉莲狠狠剜了他一眼,用勺子又碰了碰邱音的嘴唇。
“邱小姐,吃一点吧,不然身体扛不住的。”
一个话糙,一个话软,两句话都扎了她一下。
邱音的指尖蜷缩了一下,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任卡西冲了进来。
他胸口憋着火,两眼烧得通红。
这个女人绑架可云,差点要了可云的命,他恨不得她现在就死。
可一想到她这二十年过的日子,那股恨意又被什么东西堵了回去。
“看什么看?人都这样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刀疤一见是任卡西,立刻跟堵墙似的挡在床前。
任卡西理都没理他,几步走到床边,低头俯视着邱音。
“喂,冷面琴子。”
他一开口,声音又冷又硬。
“我告诉你,你别想就这么死了!你欠可云的,欠我们所有人的,还没还呢!你想死?没那么容易!”
邱音的眼珠,极其细微地转动了一下。
任卡西的话更狠了,字字句句都往她心窝子上捅。
“你以为你很惨?你爸妈是英雄,你呢?你给仇人当了二十年的工具,杀人放火的工具!手上沾满了自己同胞的血!”
“你就是死了,到了下边,也没脸去见你爸妈!”
“你,你他妈怎么说话的!”
刀疤气得要冲上来揍人。
玉莲一把死死拉住他,冲他拼命摇头。
任卡西吼完,胸口的恶气吐了大半,心口却更空了。
他转身就走,到了门口,脚下一顿,还是没忍住,回头甩下最后一句话。
“你要真有种,就活过来,把账一笔一笔地跟日本人算清楚!”
门被重重甩上。
屋里,安静得吓人。
任卡西那些骂人的话,还在邱音耳朵里嗡嗡地响。
恨她,又让她活下去报仇。
这些话拧成一股劲,硬生生把她从绝望的坑里拽了一把。
一滴滚烫的泪,从她空洞的眼角滑落,砸进枕头里。
邱音坐了起来,嗓子哑得不成样子,让他们都出去。
她抱着双腿,把头死死埋进膝盖里。
起初只是无声地抽噎,后来,积攒了二十年的痛苦、悔恨和委屈,一股脑地决堤,她却连哭出声的胆子都没有,只能死死咬住手臂,任由整个身体剧烈地抖。
二十年的非人训练,早就把她的眼泪和人心都抽干了。
她一直是个机器。
没有感觉,不会流泪。
可原来,她还是个人。
……
“先生,南京传来的新消息。”
杜飞接过电文,只扫了一眼,眉头就拧成了一个疙瘩。
“田中梦子?”
“对。黑龙会派来的新‘刀’,接替邱音的位置。档案上说,她是特高课边缘部队的王牌,代号‘梦魇’。”
“这个女人极其凶狠,六亲不认。为了向黑龙会表忠心,亲手结果了她那个当汉奸的爹。”
杜飞的指尖在桌上敲着,一下,又一下。
办公室里的空气绷得死紧。
亲手杀了自己的爹。
这是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怪物。
杜飞来到邱音的房间。
她眼睛肿着,刚哭过。
“邱音。”
杜飞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田中梦子,代号‘梦魇’,你听说过这个人吗?”
邱音摇了摇头。
过了很久,她才挤出几个字。
“不知道……”
“我叛变的事,高桥肯定收到了消息。他下了绝杀令。”
“田中梦子是来接替我的,我已经没用了。”
她心口猛地一抽,难道……她也是“战利品养成计划”里的种子?
杜飞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邱音这把高桥秀一最锋利的刀,竟然都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先生,怎么办?要不要先下手……”
“不。”
杜飞站起身,走到窗边,俯瞰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街道。
“她刚来上海,根基不稳,正是最急于立功的时候。”
他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来得正好。”
他倒要看看,这条过江的强龙,到底有多厉害。
接下来的几天,上海滩风平浪静,静得让人心慌。
这天下午,沪上茶馆。
门口的风铃“叮铃”一声脆响。
一个穿着笔挺特高课制服的女人走了进来。
田中梦子。
她很年轻,面容姣好,但那双眼睛里没有活人的热气,看人就像看一件随时能打碎的物件。
她一进来,满屋子的嘈杂声像是被一把刀斩断,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视线都钉在了她身上。
如今的上海,穿这身皮的人不少,但敢这么大摇大摆走进沪上茶馆的,她是头一个。
她无视所有人的注视,径直找了个雅间坐下,门口站了两个日本人守着。
伙计腿肚子打着颤,哆哆嗦嗦地过来,给她上了茶。
她就那么坐着,周围的人后脖颈子直冒凉气。
杜飞就坐在隔壁,暗中观察着。
刀疤凑过来,说如萍小姐来了。
杜飞正准备起身,却发现她不是来找自己的。
她径直推开了田中梦子的房门。
“梦萍?”
如萍试探着喊了一声。
那人转过身。
还是那张脸,但已经没了当年的神采。
那双眼睛,空洞得像是两个黑窟窿。
在看到如萍时,那两个黑窟窿里,终于起了一点涟漪。
“如萍。”
这两个字一出口,她身上那层冰壳子碎了。
如萍冲了过去,一把抱住眼前的梦萍,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梦萍!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梦萍的身体很僵硬,任由如萍抱着,一动不动。
隔壁,杜飞手里的茶杯“咔”的一声裂开了。
梦萍。
她就是田中梦子。
她竟然成了特高课的人。
如萍的哭声还在继续。
“你怎么穿着日本人的衣服,你在给他们做事吗?”
“如萍,你要是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就不会问这种蠢话了!”
梦萍恶狠狠地推开她。
“我回来,是为了杀依萍那个贱人!”
她咬牙切齿,每个字都淬着毒。
“我要让她也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这个梦萍,是故意的!
她知道杜飞就在隔壁。
这些话,就是说给他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