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飞冷着脸,手一挥,底下的人立刻动了起来。
邱音那几个手下,被五花大绑,跟塞麻袋似的,一个个被丢进了车里。
可就在不到十米开外,却是另一番光景。
任卡西八爪鱼一样缠着可云,高大的身子整个挂在她身上,怎么甩都甩不掉。
一个大男人,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嘴里颠来倒去就那么两句话。
“没事了,咱们回家……谁要是再敢动你一根汗毛,老子剁了他!”
这要是传出去,上海滩“卡西哥”的脸,算是被他自个儿扔地上踩烂了。
可云被他勒得差点窒息,却还是好脾气地,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背。
她用那把清澈的嗓子小声哄着。
“我真没事了啊。”
这又气又好笑的德行,看得一旁的依萍太阳穴直蹦。
“行了别生离死别,要演去隔壁《情深深》剧场!”
杜飞扫了眼任卡西那不值钱的样儿,开了腔。
“依萍,你先带他们回工坊。”
他话语一顿,视线落在失魂落魄的邱音身上,口气不带任何温度。
“至于邱音小姐,跟不跟我走,你自己选。”
工坊里。
方瑜和李副官急得在屋里直兜圈子。
“吱呀——”
门开了。
瞧见依萍身后安然无恙的可云,两人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落了地。
“可云!”
两人一齐扑了上去。
方瑜一把搂住可云,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哽咽着说不出话。
李副官一抬头,却看见一只衣冠不整的“金表雄孔雀”正牵着自家闺女。
他那一身名贵的西装皱成一团,头发乱得跟鸡窝一样,脸上还挂着没干的泪痕。
就算这么狼狈,也盖不住那一身的少爷派头,和他手腕上那块明晃晃的金表。
就是这张脸!
就是这个派头!
李副官的脑袋“嗡”地一下炸开了!
何书桓的假惺惺,尔豪的下三滥……所有伤害过这个家的影子,都跟眼前这个男人叠在了一起!
又是这种人!
又是这种把穷人家的女儿当玩意儿的富家子弟!
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李副官压根没过脑子,一个箭步冲上去,狠狠掰开了任卡西和可云交握的手!
这一下,把任卡西给干懵了。
“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我倒要问问你想干什么!”
李副官一把将可云拽到身后护住,双眼通红,恶狠狠地瞪着任卡西。
“这位——少爷!”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这称呼。
“我们家可云心思单纯,不是给你们这种有钱人随便耍着玩的!请你滚远点!”
“少爷”两个字,刺得任卡西脸上一阵燥热。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看着李副官那张写满敌意的脸,彻底傻了。
他还当是可云的家人,在怪他没把人护好。
“叔叔,我……我不是……”
他急得满头是汗,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对可云是真心的!我发誓!”
“真心?”
李副官的嗓音里满是讥诮和凄凉。
“真心?我们弄堂里扫地的阿姨一天能扫出三斤‘真心’!”
“你们这些少爷的真心,比街上扫进垃圾堆里的烂叶子还不如!今天说真心,明天就能把人当破鞋给扔了!”
“爸!不是你想的那样!”
可云赶紧想解释。
“你闭嘴!”
李副官头一次冲可云这么大声吼,声音都在哆嗦。
“你是不是也被这些油嘴滑舌的家伙给骗了!尔豪的教训,你全忘了?!”
他指着一脸愕然的任卡西,声音里带了哭腔。
“我们可云好不容易才好过来,她经不起你们再折腾了!我求求你们这些大少爷,积点德,放过她吧!”
说完,他再也不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一把拉起还在茫然回望任卡西的可云,转身进了里屋。
“可云!”
任卡西脱口而出,抬脚就想追。
“砰!”
李副官用尽全身力气,把门狠狠甩上。
那声巨响,震得任卡西心口一抽。
他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被拒绝了。
他被可云的家人,当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委屈、后怕、无助、不甘……乱七八糟的情绪瞬间把他淹没了。
这个在道上横着走的“卡西哥”,再也撑不住了。
他缓缓蹲了下去,双手抱着头,宽阔的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起初只是闷在喉咙里的抽噎,很快,就变成了压抑不住的嚎啕大哭。
依萍和方瑜站在一边,看着前一秒还凶神恶煞的男人,下一秒哭得跟个三百斤的孩子似的,俩人都看呆了。
与此同时,沪上茶馆。
茶水早就凉透了,谁也不曾动过。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邱音坐得笔直,纹丝不动,像是抽离了魂魄。
终于,箫笙打破了沉默。
“你应该很好奇,我们是怎么查到这些的。”
他的声音很平静,在陈述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邱音的眼珠子极轻微地动了动,算作回应。
“‘春雨计划’,不过是冰山一角。”
箫笙不疾不徐地开口,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在粉碎邱音的世界。
“在它背后,是一个更庞大的组织——黑龙会。”
“这个组织,由一群最极端的日本军国主义疯子组成。”
“他们渗透在日本军、政、商界的每一个角落,操控着所有见不得光的肮脏勾当。”
“而你的养父,高桥秀一大将。”
箫笙停顿了一下。
“他不仅是日军高层,更是黑龙会的掌控者。特高课只是他手里的刀,而你,就是他亲手磨砺的,最锋利的那一把。”
水牢的刺骨,与恶犬抢食的血肉模糊,第一次杀人时溅在脸上的滚烫液体……
那些她曾引以为傲的磨砺,原来,只是一个变态为了满足自己扭曲的掌控欲,而精心设计的、一场长达二十年的酷刑!
她不是什么被拯救的天使。
她只是从一个家,被扔进了另一个更残忍、更血腥的地狱!
她被自己的杀父仇人养大,被训练成了刺向同胞的利刃!
这滔天的荒唐,让她浑身血液都凉透了,冷意从骨头缝里往外钻。
箫笙盯着邱音那张惨白的脸,抛出了最后一记重锤。
“他在中国,还安插了一个地位极高的南京高官——何应钦。”
箫笙顿了顿,神情变得复杂。
“我和你的父母,邱秦楠夫妇,曾是爱国会的同志。我查到你的身世时,简直不敢相信,他们的女儿,居然成了仇人手里的杀人工具。”
邱音猛地抬起头,这是她进来后,第一个剧烈的反应。
她张了张嘴,嗓子干得冒烟。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这一切……”
她一字一顿。
“不是另一个谎言?”
“你不需要信我。”
箫笙的目光陡然锐利。
“高桥秀一在日本,你够不着。但何应钦,就在南京。”
“凭你的本事,自然有办法让他开口。你会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邱音缓缓地站了起来。
她的身体还在轻微发抖,但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已经重新燃起了火焰,是复仇的凶光。
她的视线扫过杜飞和箫笙,那不是在看人,是在看两件可以利用的工具。
“我会去找他。”
她转身走向门口,手搭上门把时,停住了脚步,没有回头。
“但你们记住了。”
她的声音,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带着要把一切都烧成灰烬的疯狂。
“我的仇,我自己报。”
“你们,充其量,也只是我复仇路上的一块垫脚石。”
话音落下,她猛地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