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为一个代号,至于吗?”
刀疤小声嘀咕,这屋里的气氛,闷得人喘不过气。
杜飞把手里的文件捏得发皱,一抬头,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一个代号?”
他扯了下嘴角,那表情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脸皮在抽搐,嗓音沙哑。
“你知道什么样的敌人最要命?”
“不是那些端着枪跟你玩命的。”
“是那种你连他是男是女、高矮胖瘦都不知道,他却把你家祖坟埋在哪儿都摸透了的。”
“这个老学究,就是。”
南京那帮人,何应钦,黑龙会,现在又钻出来一个连影子都抓不住的老学究。
这张网,越收越紧,要把网里的人活活勒死。
他让刀疤马上去查,近期所有从南京来上海的,只要跟上头那群人搭得上一点关系,有一个算一个,全给筛出来。
大海捞针,也得捞!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开了。
依萍提着个食盒进来,一进门就拿手在鼻子前扇风,眉头紧紧拧着。
“杜飞,你是想在这儿坐化了?”
她快步走过去,一把推开窗户,外头的风猛地灌进来,冲散了满屋子的憋闷。
看见依萍,杜飞那根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松了那么一丝,整个人的肩膀都塌下来一点。
“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是不是又愁得头发都快白了。”
依萍把食盒往桌上重重一放,嘴上还带着几分玩笑。
可当她看清杜飞那张憔悴阴沉的脸,话里的轻松劲儿也跟着烟消云散。
“出事了?”
杜飞“嗯”了声,把老学究的事三言两语说了一遍。
“咱们现在就是睁眼瞎,人家在暗处,咱们一动弹,说不定就踩进了人家的陷阱里。”
“老学究?”
依萍把这三个字呢喃了一遍。
下一秒,她脸上的血色刷地一下全没了,身子晃了晃,手下意识地撑住桌沿才没倒下。
“依萍!”
杜飞心里咯噔一下,一步跨过去扶住她。
“又头疼了?都怪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破事。”
“不……”
依萍喘着气,五指死死攥着杜飞的胳膊。
“杜飞,我知道他,我认识他。”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杜飞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上一世,组织派我去查他。我跟了他三天,他带着我绕了七八条不相干的路,最后进了个死胡同,人就不见了。”
“他发现我了,但是他一直没对我下手。”
依萍捂着阵阵刺痛的太阳穴,拼命在脑子里搜刮着记忆。
“他的特征,很扎眼,非常扎眼。”
“他只有半张脸。”
杜飞整个人像被钉在了原地:“什么意思?”
“他的左脸,根本不是脸。整片皮肉被火烧得扭曲粘连,坑坑洼洼,眉毛那儿光秃秃的,只有一道狰狞的疤。那只眼睛像个黑窟窿,就那么陷在烧烂的皮肉里。”
依萍的声音很轻,却让杜飞和刀疤两个人,都觉得有股凉气从脚底板直窜后脑勺。
“可他的右半边脸,偏偏完好无损,甚至还带着点书卷气。一半是人,一半是鬼,全长在一张脸上。”
“阴阳脸!”
刀疤脱口而出。
杜飞立刻抓住了重点,扭头就冲刀疤吼:
“就按这个找!整个上海滩,长成这副鬼样子的,超不过三个!”
刀疤吼了声“是”,人已经像炮弹一样冲了出去。
依萍却还抓着杜飞的手腕,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杜飞,你千万要小心。这个人……比我们想的还要狠。”
“上一世,你查何应钦和黑龙会,到底查到了哪一步?”
杜飞顺势把她拉进怀里,怀里的人还在轻轻发抖,他收紧手臂,声音也压低了。
“我只查到那份名单,还有他们用商船走私军火和烟土。再往下,线索全被何应钦的人掐断了……”
他低下头,额头抵着依萍的发顶。
“这一世,我不会再给他机会。”
从杜飞那里出来,依萍心里始终像坠着块大石头。
老学究的出现,是个极坏的兆头,把她所有的计划都搅乱了。
她心事重重地回到家,刚推开门,就闻到一股极淡、却很清晰的味道。
血腥味里,夹着来苏水的味儿。
她目光一凛,视线飞快地扫过整个客厅。
最后,定格在墙角的垃圾桶上。
几团纱布被随意丢在里面,上面浸着暗红的血,格外刺眼。
她没吭声,手已经悄悄探进手包,摸到了冰冷的枪柄。
她脚步放得极轻,一点点挪向客房。
她能感觉到。
门后有人。
依萍深吸了口气,猛地一脚踹开房门!
她举枪对准屋里。
几乎同时,一声清脆的枪机撞击声响起。
床上躺着个男人,脸色白得像纸,手里也举着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她。
两个人,两把枪,枪口对峙,屋里的空气仿佛都结了冰。
男人的腹部缠着厚厚的绷带,血又渗了出来,显然伤得不轻。
可他那只握枪的手,纹丝不动。
“依萍!”
傅文佩端着汤碗从厨房出来,看到这场面,吓得手一抖,汤碗“哐当”一声摔得粉碎。
“你们这是干什么!快把枪放下!”
她慌忙冲到两人中间,张开双臂护在那个男人身前。
“妈!”
依萍的枪口没动。
“他是谁?为什么会在我们家?还带着枪!”
“依萍,他是箫笙,你箫伯伯,是妈妈的朋友!你见过的!”
傅文佩快急哭了,又扭头对箫笙喊,“箫笙,这是我女儿依萍,快放下,都是误会!”
听到“箫笙”这个名字,依萍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箫笙看了看傅文佩焦急的脸,又对上依萍那双充满审视和敌意的眼睛,终于,缓缓放下了枪。
依萍这才收了枪,但全身的戒备一点没松。
“妈,他不是教书的吗?哪个教书先生身上随时带枪,还弄一身伤回来?”
依萍的语气又冷又硬,“他到底是什么人?”
“依萍。”
箫笙靠在床头,喘息有些急,眼神却依旧锐利,“我干的行当,现在不方便说。但我能跟你保证,我做的事,对得起这个国家。”
为国家做事。
一个大男人,突然出现在一个独居女人家里,还正好受了重伤,天底下哪来这么多巧合?
“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为谁做事,”依萍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温度,“明天天亮之前,从我家消失。”
“依萍!”傅文佩拉住她的胳膊,满脸不赞同。
箫笙却咳了两声,扯出一个虚弱的笑:
“依萍小姐放心,等我这伤能动了,绝不多待一刻。”
依萍懒得再理他,直接把傅文佩拽出了房间。
“妈!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多危险!”依萍把声音压到最低,“你连他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就敢往家里藏!?”
“依萍……”傅文佩被她说得手足无措,“可是我认识的箫笙他不是坏人……”
依萍的眉头拧着:“可他消失了那么多年,突然冒出来,他要是个教书先生也就罢了,现在他身份不明不白的!”
傅文佩彻底没话说了。
依萍看着母亲那张善良到天真的脸,心里一阵阵发堵。
她知道,多说无益。
她立刻派响尾蛇去查这个箫笙,祖宗十八代都得给翻出来。
接着,她又把李副官和李婶叫到一旁,让他们盯紧家里的动静。
处理完这些,依萍才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疲惫。
一边是暗中窥伺的老学究,一边是家里来路不明的客人。
一个就够烦了,现在一来来了俩。
与此同时,乐乐丝线坊。
没了何书桓这张饭票,如萍只能回到这里,忍受老板那不怀好意的目光。
老板看着如萍哭得红肿的眼睛,肥脸上挤出个笑,油光锃亮,一双小眼睛像苍蝇似的黏在她身上,毫不掩饰。
他趁店里没人,凑了过去,一只猪蹄手直接搭上如萍的肩膀。
“哎呦,我的好如萍,这是谁欺负你了?跟老板说,我给你做主!”
那只手又热又腻,一搭上来,如萍浑身的鸡皮疙瘩瞬间炸了起来,想也不想就打开了那只手。
“我没事。”
她抓起旁边的鸡毛掸子,胡乱掸着灰,用忙碌来掩饰恶心和恐慌。
老板看着她纤细的腰身和挂着泪珠的脸蛋,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转,那点龌龊心思都快从眼珠子里溢出来了。
他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
“如萍啊,别在这儿忙了。”
“正好,新到了一批顶好的苏州丝线,你去仓库里点点数。”
——语气贱得能拧出二两地沟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