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码头。
杜飞领着十几个人,猫在一堆货箱后头,视线钉死在江面上。
空气里有股味儿。
火药味。
刀疤蹲在他边上,一遍遍地拿块破布擦着驳壳枪,动作绷得死紧。
“先生,这帮狗日的真他妈会挑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安静。”
杜飞的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心头一凛。
不远处,第一次掺和这种事的玉莲,手心里全是腻腻的汗,连喘气都压着。
她有点扛不住了。
都快两个时辰了,她感觉自己快成了蚊子的自助餐。
杜飞头也没回,话是飘过来的。
“想干咱们这行,就得先学会当孙子。”
“一步走错,都得下去喂王八。”
话音刚落,江面上,两道刺眼的车灯直直捅破了黑暗。
来了。
几辆系着红布条的货车,跟鬼影似的,没声没响地滑进了码头中央。
车门一开,跳下一帮穿黑西装的,动作干净利落,个个太阳穴鼓着,一看就是练家子。
另一头,接货的人也冒了出来,打头的是个矮胖子,脖子上纹了条歪歪扭扭的龙。
“瞅见那条泥鳅没?”
玉莲的声音淬了冰。
“看见了。”
“脖子上有泥鳅和樱花的“刺身”,都是小日本,待会儿给老娘往死里打,别客气。”
旁边的兄弟先是一怔,随即眼里冒出火来,狠狠嗯了一声。
两边开始验货,箱子撬开,上面是厚棉衣,底下全是黑黢黢的铁家伙。
杜飞抬手,狠狠向下一劈。
“砰!”
信号弹炸开。
整个码头瞬间活了。
埋伏在四周的兄弟同时开火,上十支枪喷出的火舌,把这片黑夜照得忽明忽暗。
子弹跟冰雹似的砸过来,在货车铁皮上炸开一串串火星。
对面的人反应也快,就地一滚就找到了掩体,叮叮当当地开始还击。
枪声震得耳朵里嗡嗡直响。
玉莲端起长枪,瞄准,扳机一扣。
“砰!”
一个刚探出头的枪手,脑浆糊在了身后的货箱上。
她面无表情地拉动枪栓,枪口转向下一个活物。
一枪。
又一枪。
枪枪见血。
刀疤在旁边看得直咂嘴,这小娘们,比爷们还狠。
一个鬼子猫着腰摸了过来,枪口已经对准了玉莲的后背。
“小心!”
刀疤吼了一声,手里的驳壳枪几乎是凭感觉甩了出去。
子弹正中鬼子眉心,那人直挺挺地栽倒。
玉莲回头冲他比了个拇指,牙齿在火光里白得晃眼。
……
同一时间的上海,陆公馆。
陆振华出院了。
空荡荡的客厅里,连个佣人的影子都没有。
他拄着拐杖,这才发觉,这个家,好像已经败了。
他把尔豪和如萍叫到跟前,嗓子是哑的。
“从明天起,你们两个,都出去找事做,家里不养闲人。”
如萍垂着头,没吱声。
尔豪梗着脖子。
“找工作?”
“爸,你忘了当初给依萍母女俩多少钱了?现在她有钱了,不该孝敬孝敬咱们陆家?”
“混账东西!”
陆振华气得差点原地升天,如萍赶紧上去扶他。
“依萍那是她自己的本事!你呢?你除了会当个废物,还会干什么?你连她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还有脸跟她要钱?”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你还敢顶嘴!想滚就给我滚出陆家!”
“咳咳咳……”
陆振华一口气没上来,剧烈地咳嗽起来,如萍连忙给他捶背顺气。
“爸,你别动气,我们去找工作就是了……”
尔豪却跟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
第二天,他直接杀进了云选好物百货大楼。
“把你们这儿最贵的表,最贵的西装,统统给我包起来!”
他跟抢劫似的,见什么拿什么,把一堆亮闪闪的东西全划拉到自己怀里。
最后,他把一座小山似的东西扔在柜台上,龙飞凤舞地签下一摞欠条,拿印泥摁了手印,扭头就走。
店员看着他那副德行,眼神跟看傻子没两样。
“依萍姐,真就让他这么拿走啊?他快把咱们仓库给搬空了。”
电话那头,依萍的声音平静得吓人。
“让他拿。”
“陆家不是还有块遮羞布吗?”
“就让他亲手扯下来,扔在地上踩。”
而如萍,在一家叫“乐乐”的丝线坊找到了份活计。
她怎么也没料到,上班头一天,就撞上了最不想见的人。
可云挽着任卡西的胳膊,说说笑笑地走了进来。
“老板,我们来取上次订的货!”
可云的声音又脆又亮。
可当她看见柜台后面站着的是如萍时,脸上的笑一下子就没了。
任卡西也僵在那儿。
空气里安静得能听见灰尘落地的声音。
还是任卡西先打破了沉默。
“我们找老板拿货。”
如萍抬起头,那眼神,能刮下人一层皮。
“老板出去了。”
“那我们上次订的丝线……”
“没有,不卖给你们!”
如萍硬邦邦地打断他。
凭什么?凭什么她要伺候这帮跟依萍穿一条裤子的人!
“你什么态度?”
任卡西也火了。
“一个卖货的,客人来了你还往外赶?”
“我说不卖就不卖!”
可云拉住了任卡西,冲他摇摇头。
她不想给依萍添麻烦。
她走到柜台前,语气很淡。
“如萍,我们和你老板是老客户,这批丝线,关系到好多绣娘的饭碗。”
“麻烦你,把货给我们。”
如萍看着眼前这个脱胎换骨的可云,再想想自己现在的狼狈样,心里的火烧得她五脏六腑都疼。
但她到底不敢砸了自己的饭碗。
她从货架上,一把扯下几捆丝线,跟扔垃圾似的砸在柜台上。
可云付了钱,临走前,甚至还冲她笑了笑。
那个笑容轻飘飘的,却比一记耳光抽在脸上还疼。
等他们走远了,如萍的脸上,也浮起一个冰冷的笑。
……
金陵码头,枪声忽然密集起来。
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撕破了枪声。
几辆军用卡车野兽般冲进码头,车上跳下一队队士兵,臂章上是特高课的血色徽记!
日本人的援兵!
杜飞这边的人被彻底压制住了,子弹嗖嗖地从头顶飞过,打得水泥碎块四下乱溅。
“先生!人太多了!”
一个兄弟捂着淌血的胳膊嘶吼。
杜飞的脸在火光下看不真切。
他失算了。
何应钦那只老狐狸,不光在废弃火车站摆了宴席,码头这边还藏着一道硬菜。
一个日本军官从卡车上跳下来,皮靴踩在沾血的地面上,咯吱作响。
他手里拎着一把武士刀,刀锋上倒映着码头的火光。
特高课的“边缘”。
他环视一周,中文说得比刀还硬:“诸位,这份大礼你们喜欢——”
杜飞截断:“别废话,靖国神厕的床位都给你留好了!”
他手一挥,身后的士兵立刻散开,一步步地压缩着包围圈。
杜飞的人被死死摁在一个小圈子里,动弹不得。
刀疤打空了弹匣,狠狠啐了一口。
“妈的,玩脱了!”
玉莲的脸上也第一次没了血色。
杜飞扔了打空子弹的枪,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
边缘很欣赏他这副样子,笑意更浓。
“结束了,南京不是上海,这里,就是你们的坟墓!”
他举起武士刀,正要下令。
杜飞看着他,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全是看死人的轻蔑。
“是吗?”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压过了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