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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往事

作者:萧十一狼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二姐也真是,当大家都是傻子。她自个儿亏心抢了大姐姐的婚事,还怕大姐姐你与平安侯真有什么,毕竟若是大姐姐真当了侯夫人,她就愈发叫人戳脊梁骨了。”婉淑上了马车就愤愤不平地说。


    说完看关怀素并不搭话,便好奇地说:“大姐姐,你怎地不生气?”


    关怀素怎么会生气,婉蓉有自己的算计,婉淑也不是为了她张目,不过也是想看热闹罢了。


    因此关怀素只是一笑,说:“无事,她如今过得很好,想来父亲也是放心了。”


    婉蓉何止是过得好,今儿那一身华服,便是太子良娣也比得过。


    婉淑想到这里,心中也不由妒恨起来,本来是想挑唆关怀素,这会子想到婉蓉装扮,一时想到自己日后不知跟着赵二郎过的什么日子,竟是想的痴了。


    二人就这么回了家,进了院子,关怀素神色便沉下来,柳叶和丁妈妈跟了一天,立刻给她拆了钗环,拿了热帕子给她净面。


    关怀素躺在榻上闭目养神,脑中一直在想着今儿的事情。


    “姑娘瞧着心事重重的。”柳叶忍不住轻声问,“可是为了白日拒绝平安侯的事情?”


    这事儿关怀素一直避免去想,这会子柳叶提起来,她心中已经是镇定许多。


    但是她还是不想聊此事,只皱眉轻声说:“我瞧着京师这些日子有些风雨欲来,心中有些不安。”


    “这怎么说?”柳叶好奇地问,“我瞧着今儿大家伙儿斗乐舞剑,京师繁华妙丽,便是富庶的江南也比不过呢。”


    关怀素轻叹一声,今儿看着是风流人物斗乐舞剑,但是实则底下文臣武将之间已经愈发有种隐约的争胜局势。


    开始太子开始只赏了文臣之后,几位武将家的女眷脸色已经有些紧绷,好在赵白芷倒是反应很快,立刻便安抚下来,可是便已经说明了一件事——所有人愈发在意太子的意思。


    大长公主回京之前,关怀素参加了几次宴会,都没有如此。


    武将从不与文臣家眷们争锋,十分低调。


    可今儿她们却纵着姑娘们舞剑争胜、不叫文臣独美——下场的年轻人许是不懂,可家里人未必不懂。


    她们是豪爽,可不是傻子,如今争到了明面上,唯一的可能,朝堂在暗流涌动。


    圣人今年一直在陆续罢朝,到底身子是如何不好了?


    还是大长公主的回来,才叫这帮跟着先帝打过天下的武将都蠢蠢欲动?


    而赵白芷的反应也很快说明了这一点,她在微妙地平衡文臣武将之间的关系。


    她与赵白芷虽算交心朋友,也觉得她是个品行端正的好人,可是关怀素并不觉得赵白芷是个纯粹的、愚蠢的好姑娘。


    她可是赵家耗尽心思培养的高门贵女,权衡利弊、平衡局势对她来说,就和呼吸一般自然。


    而赵白芷当时给出的讯息,她谈笑之间,在太子之后立刻也给赏赐,看似谈笑之中在玩耍,实则却是给了一个四平八稳的答案。


    太子没有表露出任何苗头,这就是赵白芷作为太子良娣,能帮忙给出最为合适的答案。


    只是,这是明面上的,但是私下里,赵白芷又知道什么呢?


    她在这个时候大张旗鼓地宴客,本就不合常理,但是瞧着又处处叫人挑不出错,就更让关怀素觉得奇怪。


    她到底是在忙活什么?


    而刘仁也十分离谱,在太子良娣的宴席上,竟叫婉蓉穿戴得比太子妃还奢华,那一身装扮,便是得宠的贵妃也不过如此了。


    婉蓉不懂,但是刘仁难道完全不懂规矩?


    他刘仁算是个什么人物,竟叫后宅的妾室如此狂妄?


    不怕刘仁是完全的蠢,就怕刘仁是半蠢不蠢、是猖狂,甚至,是隐约在与太子争锋。


    以关怀素与大长公主相处下来的感觉,关怀素觉得,大长公主哪怕真有什么隐秘的心思,也不可能叫刘仁看出来。


    起码关怀素就完全搞不懂大长公主到底是什么想法。


    那么刘仁这么表现,就完全是赤裸裸的愚蠢。


    甚至他如此叫婉蓉压过太子良娣一头,叫言官说得过分些,便是有不臣之心,如此连大长公主都要受到带累。


    还有太子妃,白日赵白芷说太子妃对她有孕的态度,也十分反常。


    如此种种汇聚在一起,关怀素不免嗅出了一点风雨欲来的味道。


    历朝历代,每当改朝换代的时候,平稳的时候少,伴随着流血和杀伐才更多。


    “我在想,得加快速度了,在年前必须把这里的事情办好,咱们还是回永年县去。”许多事情不好与柳叶说,免得吓到她,而且也不过是暗流涌动,一切都是自己的猜测。


    关怀素想着,千万思绪,最后汇到嘴边,便变成了这句简单的话。


    柳叶一听,十分开心。


    夜深了,二人随口说了几句,便开始安歇。


    关怀素心中想着心中的许多计较,都通通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包括赶紧加快速度执行计划,如何捅崔小娘和孙大娘子的心窝子,得叫李辰文和李辰瑜名声废掉……如此脑子里过了一遍,终于觉得自己再无遗漏,总算是松了口气。


    等把这些重要事情全部安排完,躲了一天的人影再也压不住,终于出现在脑海里。


    白日周乐天在廊下拢着袖子看人比试的样子似乎又到了面前,他神色看不出喜怒,只静静地看着,落花从他面前拂过,漂亮的像是一幅画。


    而发髻还是用那枯荷拢着。


    关怀素自小擅工学,雕东西也是极为擅长的,若他喜欢,金银玉竹、木头宝石……她什么寻访不来?


    只可惜,只可惜……


    不过日后若是水落石出,她一定会把姐姐的坟冢告诉周乐天,叫他亲自去祭奠,圆了他这一段心思。


    关怀素含着苦涩睡觉了。


    而那边,周乐天撑了一整天狼狈地回到家里,便听下人说,驸马爷下午清醒了,调了一下午的香,仍旧十分精神。


    周乐天心中稍松,立刻去父亲院子,进屋就见父亲果然装扮精神,正在调香。


    见到他进门,驸马抬头笑了笑,轻声说:“你来了,闻闻我新调的这香如何?”


    旁边侍香的老妈妈拿骨扇轻轻扫了扫,周乐天闻到了一股暖意陶陶的香气来,登时有些诧异。


    他轻声委婉地说:“像是冬日的香?”


    驸马笑了一下,满室生辉,他轻声说:“你有了心仪的女子,前些日子又日日与她一起忙着京师水道的事情,我想着,你冬日怕也能说婚事了。你年纪大了,倒也不拘泥非要等个三五载,冬日定下,来年便可以把婚事办了,女方那边缺了什么,只管开我的库房,全部贴补上就是。若还缺什么,大不了我再去求你的母亲……”


    驸马今日难得心情好,显然也是十分期待周乐天的婚事,周乐天不想打扰一生坎坷的父亲难得的美好时光,但是他却也不得不开口,低声说:“父亲,她今日拒绝了我。”


    说到这里,周乐天眼圈微红,别过脸去。


    驸马一愣,立刻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什么都没说,只说了一句对不起。”周乐天想到关怀素白日那句话,还有发红的眼圈,眨了眨眼睛,不敢叫眼泪落下来。


    但是他在父亲面前,到底是维持不住白日的镇定,手指蜷缩握成拳头,压抑着难过,说:“要叫父亲失望了。”


    驸马一听,有些奇怪地说:“你说你把关姑娘吓哭了?”


    周乐天点头,驸马更为奇怪。


    他沉默了一阵子,突然问:“乐天,你可有跟关姑娘说,你发现她的身份?”


    周乐天一愣。


    他茫然地说:“没有。”


    而且这事儿到底与他们方才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驸马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叹了口气,说:“乐天啊,你想想,关姑娘若是不知道你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会如何想?”


    周乐天愣了一下,然后瞪大眼睛!


    他说:“她以为我心悦她姐姐?”


    周乐天被这个发现震惊得头皮发麻,而后驸马叹了口气,伸手唤周乐天坐过去。


    周乐天依言而行,驸马把他头上的枯莲蓬枝摘下来,从头顶摘下自己的竹玉簪替周乐天把头发松松挽上。


    “乐天,你若是喜欢她,就表明一切,去好好跟关姑娘剖明心迹。”驸马把枯莲蓬放在周乐天的手上,而后轻声说,“但是你要记住,人这一生,不可能事事如愿,若是关姑娘确实于你无意,你答应我,不许纠缠。”


    “我知道。”周乐天轻声说,“我知道,我不会像母亲一样……”


    驸马却摇摇头,苦笑一声,说:“我与你母亲,与传言不一样。”


    周乐天茫然地抬头看向父亲,驸马叹了口气,说:“世人都说,你母亲当初在长安街第一眼见到我,就把我抢回了公主府,乐天,你了解你的母亲,她是为了一张脸会昏聩的人吗?”


    周乐天绝不相信,他坚定地摇头,轻声说:“舅舅说过,他唯一赢过母亲的,不过是他是男子。”


    驸马点头,苦笑一声,说:“是啊,我当初最蠢的,便是真信了你的母亲。”


    驸马这辈子几乎没吃过苦,他出身显贵高门,乃是几百年的世家里,谢家最小的幺儿。


    上头五个哥哥,顶门立户轮不到他,且他生下来就如佛前金童一般,稍微长大些,几乎轰动京师,若不是谢家势大,他如此风姿,只怕早不知被哪里的达官显贵抢走私藏起来了。


    哪怕是京师城破,谢家因及时投诚,也没伤到元气。


    所以驸马还是可以自由自在地当京师最风流倜傥的公子,还是可以踏马观花,吟诗喝酒。


    直到在长安街上,他穿着一身新作的鹤衣,大笑着正与友人们炫耀时,突然见到友人们惊恐变色。


    而后驸马只觉得浑身一轻,天旋地转,下一刻突然落在一个硬邦邦的怀抱里。


    穿着明光铠的女人抱着他大笑,说:“你长得真好看,做我的驸马好不好?”


    这女子瞧着比他还大几岁,完全不像是驸马往日认识的女子那般温柔多情,她明艳动人,如明光铠一般威严又迷人。


    在花朵与柔软织物里长大的驸马,人生第一次遇见塞北黄沙一般的女子,他几乎就是在那一瞬间,爱上了眼前的女子。


    “是的,其实是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你娘。”驸马看着震惊的儿子,笑了笑,脸上带着一丝温柔与怀念。


    他的爱和喜悦无法作假,周乐天看得清清楚楚。


    这与周乐天道听途说的故事完全不一样,他不可置信地说:“可是坊间都传、都传……”


    “都传是你娘抢走我,把我关在公主府,是吧?”驸马问。


    其实传言更为不堪,但是大致上确实是如此,且有心人说是公主不让驸马出门,怕别人看到驸马的脸。


    周乐天自小也是听这些流言长大的,甚至他也曾以为父亲发病也是因为被关出来的问题。


    驸马知道他在想什么,笑了笑,摇头,轻叹着说:“如果你娘真的想,我是真的愿意一辈子足不出户。可惜……”


    可惜大长公主并不是单纯地贪图他这个人的姿色。


    当初长安街上的抢亲,不只是单纯的见色起意,是那时大长公主与当今圣人争夺储位到了最为焦灼的阶段,当时王相上书,说当今已经成婚,而公主却无家无子,且女子成婚生子总要耽搁事情,不利于继位。


    还上书请大长公主为天下妇人表率。


    大长公主大怒,下了朝看到驸马,就直接当街抢亲。


    这事儿其他人觉得是风流韵事,但是驸马很多年后才看明白,这是权利博弈的结果——公主用当街抢驸马一事,在宣告全天下,别想用拘束妇人的手段对付我,我乃开国的沙场将军,是武安君,是永远掌握主动权的那个上位者。


    “你母亲抢走我,不但能成婚生子,不叫当今专美于前,且还顺便打了那帮前朝酸儒的脸。”驸马叹了口气,神色涌起苦涩,说,“可是这是我过了十几年才想清楚,当时我看不明白,我真以为她只是单纯地心悦我。”


    所以谢家牵扯到营救前朝血脉、妄图光复前朝的大案时,驸马自不量力,哭着用自己的性命求大长公主找先帝求情,饶过他家的家人。


    他不明白,谢家盘踞几百年,已经成为可怕的庞然大物,先帝乃是雄主,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而公主这样的人,又何尝容得下谢家这个隐患?


    公主严词拒绝了他。


    他撒泼打滚,在府里闹。


    “就是那时候,才叫刘仁的父亲抓住了机会,竟得了你娘的喜欢。”驸马说到这里,脸上浮现出愤恨之色。


    周乐天怕他犯病,立刻伸手去安抚他,驸马抓住儿子的手,才勉强镇定下来,他苍白的脸上因愤怒浮起红晕,愤恨地说,“他上位也就罢了,但是我的病,是他,他当初杀了谢家满门就算了,还以公主的名义来后宅看我,带着谢家的……你在做什么?你在做什么?你不要过来!”


    说到关键时刻,驸马脑子大受刺激,突然害怕地一把推开周乐天,歇斯底里地往榻上蜷缩。


    驸马身边的老妈妈立刻冲出来,熟稔地安抚驸马,周乐天立刻带着来福出去,听到里面很快安静下来。


    老妈妈疲惫地走出来,对周乐天说:“驸马睡下了,侯爷,您快去休息吧。”


    “父亲说,刘仁他爹到底做了什么,到底怎么害得我父亲发病的?!”周乐天立刻追问。


    老妈妈叹了口气,不想说。


    “父亲今儿告诉我,定然有他的计较,妈妈,你告诉我吧!”周乐天立刻催问。


    老妈妈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便低声轻声说:“当初,飞星公子奉命查抄谢家,杀了谢家满门不说,还带着老爷最小妹妹的人头来后宅,打开给老爷看。”


    周乐天气得牙齿紧咬,怒声说:“他好恶毒的心肠!”


    老妈妈擦了擦眼泪,说:“此人在公主面前很会装相,老爷哪怕在谢家也是最受宠爱的,老祖宗护着、父母宠着,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当场就被吓得昏过去,醒过来之后就不认人了……若不是老爷不认识人,哪里能叫那贱人爬到公主身边去,还不知陷害了老爷和您多少回……”


    周乐天小时候在京师长大,后来去了西北,刘仁的父亲早死了,从未见过此人,也是第一次知道这桩陈年往事,他怒声问:“母亲也不管的吗?”


    “他说前面说公主在屋里,他进来是复命的。前后查了都对得上,哪怕打杀了下人又如何?咱们老爷却再好不得了……”老妈妈擦着眼泪,哽咽地说,“此人自小跟在公主身边,是公主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他性子阴毒,公主却一直把此人当作心腹,从不怀疑,加上谢家没了人,老爷好容易醒过来也想不通,对着公主说了许多断情绝意的狠话,又是那一剑……到后来,便是您知道的样子了。”


    周乐天哪里能不知道呢?


    他年少时在太后身边长大,陪着父亲,听了无数流言,心中怨怼母亲,对母亲极为生疏,因为他一直觉得母亲太过狠心,把父亲抢回家,却不闻不问,像是关着一只漂亮的鸟一般。


    他竟还不知道,这里头还有这么一桩往事。


    他想说什么,可发现一时百味杂陈,竟什么也说不出来,一时竟痴了。


    老妈妈目送着周乐天远去,回了院子。


    院子里,驸马躺在榻上,看着像是睡着了。


    老妈妈走过去掖被子,轻声说:“老爷,公子回去了。”


    “他瞧着如何?”驸马轻声问。


    “公子瞧着有些可怜。”老妈妈轻声说。


    “他是个很好的孩子,心善。”驸马叹了口气,轻声说,“今儿的事情,公主的人可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这会子已经去东府,应是去复命了。”老妈妈回。


    “那就好。”驸马松了口气,十分疲惫地说,“我这身子愈发不成了,走之前,总得给他铺好路才是。”


    老妈妈眼泪下来了,轻声说:“爷,您何苦,临到这个时候,还对公主服软……”


    “我恨了她一辈子。恨她不公,恨她对我狠心。”驸马眼角流下一串清透的眼泪来,轻声说,“可到现在,我只想走之前,替乐天铺好路,总不能叫那阴毒贱种骑在乐天脖子上过下半辈子!”


    说到最后,驸马的脸上露出狠色。


    老妈妈流泪,轻声说:“只是爷受委屈了,您一辈子,何尝对人低过头?”


    “以前?”驸马眼泪止不住地流,他轻声说,“谢家没了,我这谢家幺儿算的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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