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鸦写下了那封检举信,却恍惚无法回忆,当时写信的自己到底怀有怎样的心情。
这感觉,就像他第一次听见“夜哨”的声音时那样。
机甲是人造生命,天生不应存在于世间。
但昔年的联邦群狼环伺,需要强大的力量来自保。于是,机甲这种扭曲的生命,便罪恶地诞生于白璐元帅的手中。
渡鸦始终记得,八岁那年,他第一次见到机甲胚胎的情景。
年幼的小渡鸦早已耳闻,机甲不是冰冷的金属,而是鲜活温暖的生命。
他在父亲的陪同下,进入了研究院对外开放的区域。
他看见,一根巨大的透明立柱立在房间中央,一枚形状模糊的肉块浸泡在淡琥珀色的液体中,静静地悬浮在透明立柱中央。
那是一个标本。
但小渡鸦意识到,浸泡着这个标本的液体,绝不是防腐用的福尔马林。
“那是什么?”小渡鸦问。
“那是胚胎,机甲里的生命体。”他的父亲回答,而后低低地补充,“那是罪孽。”
胚胎。
罪孽。
小渡鸦不说话了。
小渡鸦盯着胚胎,却看见那枚本应死去的“胚胎”标本,似乎蠕动了一下。
他揉了揉眼睛。
……是自己看花眼了吗?
回到家后,那枚胚胎蠕动的画面,仍在小渡鸦的脑海里盘旋。
小渡鸦关上房门,鬼使神差地拆开了家里的清洁型机甲。
他紧张地关掉了清洁型机甲的自动报警功能,生怕自己的举动被人发现。
但是,直到他成功剥下了清洁型机甲的外壳,那台机甲始终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冰冷的机壳被剥下,犹如剥开一只坚硬的螃蟹。
但机甲里面的胚胎,竟比蟹肉还要脆弱柔软。
小渡鸦双手沾满鲜血,坐在地板上,瞪圆双眼盯着露出来的胚胎。
它是红色的。
它的血是红色的,它的肉也是红色的,它的全身都是红色的。
它没有皮肤,身上突起的部分,是肉芽般畸形的手与脚。
它没有眼睑的艳丽眼珠安静地凝视着小渡鸦。
——失去眼灯的遮盖后,机甲的目光再无机械造物的冰冷,如任何一个有智的生灵般,纯洁、美丽、温柔。
“……小……主人……”胚胎断断续续地说,“对不起……我……吓到……你……了吗?”
小渡鸦的脑中嗡嗡作响。
他晕了过去。
他醒来后,看见父亲守在他的床头。
父亲告诉他,他之所以会昏迷,是因为承受了来自机甲的精神污染,而那层坚硬的机壳,原是用来隔离机甲散发的谐波的。
“它是活的!它是活的!”小渡鸦躺在床上,用力挥舞自己的双手。
“我知道,拉文。”父亲平静地回应。
“我剥掉了它的壳,它该有多痛啊!”小渡鸦颤声问,“它、它会死吗?”
父亲沉默片刻。
“它只是一台机甲,拉文。”父亲看着小渡鸦噙满泪水的眼睛,面色如镜子般平静,“但是,如果你喜欢它,我会为它定制一个墓碑。”
一天后,小渡鸦恍惚地站在一块小小的墓碑前。
诺因尼家祖宅的后花园里,有一片家族墓地。
那台清洁型机甲被葬在宠物墓地里。
它的邻居是一只死于36年前的白猫——那一年,帝国甚至还没有灭亡。
小渡鸦看着两块墓碑上的文字。
白猫的墓碑上刻着帝国语:
【雪球|帝国历3007-3015】
机甲的墓碑上,刻着帝国语与通用语两种文字:
【C-CL-047清洁型机甲|新历34-35】
小渡鸦安静地看着,突然难过地瘪起了嘴。
“它连一个名字都没有。”豆大的泪水从小渡鸦眼里掉出来,“我该给它取一个名字的……它应该知道,自己可以有一个名字的。”
父亲站在小渡鸦身旁,逆光模糊了他的面庞,看不清表情。
父亲说:“给他取一个名字,你就再也忘不了他了。拉文,我不希望你的一生中,出现太多刻骨铭心的离别。”
父亲鲜少如此多言,他本应是个石头般沉默的男人。
小渡鸦茫然地仰起头,却始终看不清父亲逆光中的脸庞。
他只能看清,一枚漆黑的机甲钮挂在父亲腰间。
名字……
名字……
那枚机甲钮……有没有自己的名字呢?
父亲只匆匆回来了一趟,如同短暂歇脚的候鸟。
这其实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但小渡鸦的直觉十分敏锐。
他没由来地觉得,有一把看不见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紧紧地贴在父亲的头顶上。
几天后,小渡鸦的直觉应验了。
杜尚别元帅——一位平日里只在电视中出现的大人物——在一个风和丽日的下午出现在小渡鸦的面前。
“……噢,他竟然真的有一个孩子……他竟然还这么小。”步入中年的杜尚别喃喃低语,又缓缓蹲下,平视小渡鸦的双眼,“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小渡鸦冷静地回答:“拉文·诺因尼。”
“噢,拉文。”杜尚别把这个名字咀嚼了几遍,终于攒足勇气,堪称残忍地开口,“我杀死了你的父亲。”
小渡鸦愣住了。
“你的父亲试图刺杀我,但他失败了,我反杀了他。”杜尚别说话毫不委婉,即使面前的渡鸦只是个孩子,“我已经查清楚了,你父亲受了我政敌的蒙骗,他以为不杀了我,诺因尼家族就会遭到清算……”
“你杀了我父亲。”小渡鸦平静地总结。
杜尚别猛地闭嘴。
小渡鸦说出这句话时,既无波澜,也无情绪。
但杜尚别在这小小的孩子身上,莫名看到了老渡鸦的影子。
老渡鸦,帝国最后一位死神,末代皇帝最亲密的隐臣,已在一个冰冷的冬夜投入死神的怀抱。
老渡鸦的儿子不成大器,老渡鸦的孙子……却有故人当年的风姿。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杜尚别脑中骤然出现。
杜尚别将口袋里的机甲钮掏出。
那枚漆黑的机甲钮上,还残留着几滴凝固的血。
“这是‘夜哨’,你祖父的遗物——你父亲一直贴身带着它。”杜尚别把机甲钮递给小渡鸦,“现在,它是你的了。”
小渡鸦没有接。
他稚嫩的双眼平视着半蹲的杜尚别。
他今年八岁,母亲早逝,由父亲一个人抚养长大,但大多数时间里,他都孤独地待在诺因尼家族的老宅里——
暗红的走廊上挂着一幅幅无笑的画像,小小的渡鸦就在一位位先祖画像的注视下徘徊,宛如一个活着的幽灵。
他时常感到孤独得发疯。
他觉得,这栋老宅几乎要把他整个吞没。
但那个时候,他至少可以期盼,他的父亲带着一身夜露疲倦归家,打破这份噬人的孤独。
可如今,这份期盼,再也不能有了。
小渡鸦伸出手,接过那枚机甲钮:“它……有名字啊。”
名字是羁绊的开始。
他应该给那台清洁型机甲取一个名字。
就像他的父亲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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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名一样。
杜尚别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嗯?”
“它叫夜哨?”
“对,它是白璐和石琳的遗物……你知道石琳吗?她是你的祖母,白璐很喜欢她。”
“我可以驾驶它吗?”小渡鸦问。
杜尚别再次沉默。
一个八岁的孩子想要驾驶机甲并不稀奇,因为联邦每个孩子,都会有这样的梦想。
但小渡鸦说这话时,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杜尚别。
宛如黑夜中的死神,盯着镰刀下的猎物。
杜尚别也这么问了:“你驾驶机甲,是为了什么?”
小渡鸦没有说话。
他怜惜地抚摸那枚漆黑的机甲钮,如同抚摸一颗希望的种子,亦或者一枚通往冥府的路牌。
小渡鸦再也没有回到那栋祖宅。
他卖掉了祖宅。
在萧寒剑的建议下,杜尚别买下了那栋祖宅,并告知小渡鸦——若你成功杀死我,这栋祖宅会原封不动地归还给你。
“我不会杀他,他是开国元帅,所有人都爱戴他。”小渡鸦在公园长椅上晃荡双腿,说道。
二十七岁的萧寒剑展开双臂搭在椅背上,偏头戏谑地看着小渡鸦:“真的吗?”
小渡鸦沉默。
“老头儿把我当男孩养大,所以我最懂男孩的心思,尤其是一个帝国男孩的心思。”萧寒剑翘起二郎腿,“帝国男性信奉缄默信条,当一件事只需动手就能解决,便不必动嘴声张——尤其你还是一位诺因尼,你天生就是夜色中的死神,男孩。”
小渡鸦说:“叫我拉文,别叫我男孩。”
萧寒剑说:“但你在作业本上的署名是‘渡鸦’,而不是‘拉文·诺因尼’……你在回避那个让你感到痛苦的名字,不是吗?”
“……”
“笑一个,渡鸦,这个新名字没什么不好的。”萧寒剑眯起来的双眼里闪着细光,“我也在八岁时没了父母,我知道怎样能让你开心起来。”
小渡鸦终于停止晃荡双腿,第一次把目光投向萧寒剑——他的杀父仇人的女儿。
萧寒剑变魔术一般,从身后掏出一个小蛋糕:“当当当当~”
小渡鸦:“……”
小渡鸦:“您是什么意思?”
“今天是你的九岁生日,祝你生日快乐!”萧寒剑大笑起来,“即使死神也有休息日,在今天,你就大口吃蛋糕,做一个平凡幸福的普通人吧!”
小渡鸦看着萧寒剑,像看着一个傻得冒泡的天外来物。
几秒后,他伸手接过小蛋糕,夸张地张开嘴巴,恶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嗷呜!”
“生日快乐,我的小孙儿。”一个温柔的女声细声细气地说,“愿你幸福美满地度过一生,不要困在……诺因尼的诅咒里。”
那是谁的声音?
诺因尼的诅咒……又是什么?
啪!
灯光刺破黑暗,会议室的灯被打开了。
二十岁的渡鸦坐在桌子一头,看着另一头的维卡·德维尔潘。
“你举报我通敌?”维卡横眉冷对,伶牙俐齿,“拉文·诺因尼,第七扇区的政变至今没有定论,连萧寒剑上将都不敢把莉莉丝女士定义为叛国者,你有什么理由说我通敌?”
所有人都炯炯地看着渡鸦。
渡鸦深吸一口气,突然明白了,诺因尼的诅咒到底是什么。
“……我怀疑,这场独立战争是因我而起。”于众目睽睽之中,渡鸦轻声说,“维卡,我检举的人不是你,而是我。”
死神从不说话。
死神只会挥舞祂的镰刀。
而战争……正是死神最锋利的镰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