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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

作者:不知呆瓜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1章


    ◎是云鹤暗中主导的结果◎


    江景墨被云鹤状似无意扫来的一眼给镇住,答应的话到了嘴边,陡然转了个弯,额角微绷,磕磕绊绊地说:“抱歉,苏小姐,今日我恐怕是……不方便去了。”


    榆柳闻言微怔,有些意外。


    她没想到那一成的可能性,最后竟然真的会从江景墨的口中说出来。


    “嗯?”榆柳微微侧头,柳眉微扬稍显疑惑地侧头问,“怎么?江大人……是有什么事吗?”


    “嘶……”


    江景墨被榆柳问的倒吸一口凉气。


    他左右不过是闲人一个罢了,能有什么事!?


    江景墨本来就被云鹤意味深长的一计笑眼看的背后冷汗直冒,现在又加上榆柳的关切的询问,双重夹击之下,他一介武夫口舌功夫向来不好,绞尽脑汁想了一会也没找出个合适的借口,顿时抓了抓后脑勺,急的额上都开始冒汗。


    榆柳将江景墨无声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觉得有些奇怪。


    江景墨这反应,看上去似乎是有些畏惧的样子。


    榆柳因为一开始就认出了江景墨未来镇国大将军的身份,考虑到他同反派背后的密切关联,所以对待江景墨时她的表面功夫做的便已经是极为充足:


    一边是用苏家幺女的身份拉进了和他的关系,另一边,又是承了苏云月的请求,好言相劝的顺势将他接到了玉清院里。


    对江景墨,榆柳向来都是有什么话大家摊开来好好商谈,从头到尾的都是和和气气的,虽然有些套路化的公事公办,但是和云鹤最初在她这的待遇相比,那简直都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所以榆柳原本是想着若是今日大家正好都有闲暇,欢洽和乐的齐聚在春风拂栏的食肆酒楼上吃一顿美味佳肴,本就是喜事一件;


    若江景墨当真有什么事,那也大可以直接说出来。


    榆柳觉得既然平日交流的那么顺利,自然也没有现在她突然问一句话,就能把江景墨吓成这幅支吾不出一个整句的道理。


    这位未来能驰骋疆场御兵千万的江大将军,现在究竟是因为而感到害怕拘谨


    难道……


    江景墨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想起江景墨未来和反派之间的关系,榆柳眼底的笑意不禁都略微淡了些许。


    原著里对于反派的着墨本就是寥寥数笔,少的可怜,榆柳也只是从四殿下屡次应敌时被他逼到慌乱狼狈的境地中,从反派出招之精准中侧面感受到其手段之毒辣非同寻常。


    而对于江景墨是如何和那位幕后反派联系上的,原著中却是从未提及过一字。


    难道……


    江景墨其实一直都和那位有联系吗?


    不然为什么此刻会表现出一副似乎特别不敢去春风拂栏模样?


    莫不是怕她因此而察觉到什么吧?


    榆柳主动留下江景墨本来就存了要暗中探查那位反派“沈渊”的心思,她见江景墨如此神情如此反应,顿时心中思绪翻飞,浅灰色的瞳孔颜色微沉了几分。


    不过榆柳面上和煦柔美的笑意却是分毫不减,仿佛没有察觉到江景墨的异常,依旧耐心着笑盈盈的邀请道:


    “江大人,今日是还有什么事情要忙吗?若是等会无事的话,便与我们同去吧!看你这一早上忙碌了这么久,也当真是辛苦。”


    江景墨眼神闪躲,有些心虚的避开榆柳炙热的视线。


    其实江景墨还没有想出一个合适的借口。


    毕竟他之前身为楚国的戍边千户,若说出现在萧国都城本就是为了报苏府的往日恩情,也还算是事出有因。


    而如今他既然已经是避险暂居于玉清院,若是再擅自有什么动作被有心之人拿出去故作文章,只怕是对苏家和亲这几年里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交邦之谊极为不利。


    但是、但是……


    云鹤的视线再度轻飘飘地扫过江景墨时,随见,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又降临到了他的身上。


    江景墨是真的不敢答应榆柳的邀请啊!


    江景墨现在才回过味儿:


    明明云鹤之前有那么多机会可以名正言顺地归还绣帕,但为什么昨夜离别的时候不提,今早他们初见面的时候也没说,偏偏就挑在榆柳邀请他一同去春风拂栏时突然提及了此事呢?


    江景墨原先还有些疑惑,感觉云鹤对他劝说的时候就是照本宣科,对榆柳就是温声软语好声哄着。


    直到方才被云鹤冷淡的扫了一眼,他这才顿时惊觉:原来这不是错觉。


    ——是真的。


    若不是榆柳似乎完全没想起来绣帕的事情,这才顺势和云鹤多聊了几句,恐怕江景墨一时也联想不到在戍边军营开放日那会发生的事。


    平日里铁血无情的军中兄弟,但一旦和心中日思夜想的小娘子见上一面,回营之后哪怕是刀剑上坠的一根剑穗被小娘子亲手修补替换的这种放在平时都完全不值一提的小事,非但不仅日常习武教练打胜了腰装模作样的炫耀一遍向他们宣誓主权,甚至就连夜里闲来喝酒时,也还是要佯装醉酒,无意红着脸又絮絮叨叨的炫耀多次:


    “瞧瞧!这是我家小娘子亲手给我修补的剑穗!”


    绣帕这种东西的意寓,那可比一抹剑穗要丰富的多多了。


    江景墨飘忽的视线无意的落在榆柳手中垂落的一角绣帕上,他空荡的脑海之中,忽然飘过语气平淡的一句“看,这样的绣帕,姑娘也曾赠给我过。”


    云鹤当然不会这么直接的肤浅说出口。


    但江景墨惊恐的发现他脑补中的声音竟然云鹤先生的时候,依然还是不禁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汗毛倒竖了起来,随机立刻猛然摇头,企图将那道不存在的声音给晃散掉。


    江景墨现在只要一回想起方才云鹤那似笑非笑的一眼,额上冷汗就狂冒。


    榆柳还以为此人是劳作之后热流汗,哪里能想到其中背后的种种


    江景墨心中又惊又险的感叹:“云先生这暗示的未免也太隐晦了些罢?若不是那飞杨絮作祟,那他恐怕一时半会都想不通此间迂回弯绕的关窍!”


    难怪云先生对苏姑娘那般耐心又温柔,又是将亲手捻走掌心里的飞杨絮,事后又是百般的提点叮嘱,生怕对方有丁点闪失……


    江景墨小心翼翼的抬起眼皮,视线谨慎的在云鹤和榆柳二人之间来回寻睃。


    见榆柳依旧是一副言笑晏晏的盛情邀请他的摸样,而她身旁的云鹤,不过是眼角配合着敷衍弯了一下,佯装出一点笑意的,眼底情绪淡淡的。


    但云鹤的眼神越是冷淡,江景墨就越是后怕,越想明白就越发不敢答应榆柳的邀请了。


    他哪敢真的答应跟着去春风拂栏打扰云先生和苏姑娘的相处啊!


    榆柳将江景墨的反应尽收眼底,却也不知道江景墨心里在想什么,只觉得对方颇为古怪,像是在忌惮些什么,视线略带拘束的往她这看,但似乎又没有真的落在她的身上,快的堪比蜻蜓点水一笔带过,随即……


    看向了站在她身边的云鹤?


    榆柳略带疑惑的瞥了江景墨一眼,视线顺着对方的目光一路回望,稍微偏了偏头,动作细微又缓慢,甚至连头上坠下的一串流苏都稳稳不懂的垂于春风之中,然而余光里却已经窥见了云鹤清润含笑的眼神。


    云鹤的眼型细长,眼皮褶皱顺着眼窝轮廓平行浅浅延伸,眨眼时的动作动作干净又利落,像是在枝头迎风吹昂起的一片竹叶。


    他见榆柳侧首投来稍显困惑的眼神,略微挑了下眉尾,带着点无声询问“怎么了?”的意思。


    榆柳侧眸浅笑,略微摇了摇头。


    她当然没什么想问云鹤的,甚至觉得要是玉清院里每个人都能像云鹤这么让她省心就好了。


    只是是没想到她入宫这一趟虽然解决了玉梅下毒的仇,但是又接回来一个心思万般难猜的江景墨。


    思及至此,榆柳不由得轻微的叹了口气,见江景墨迟迟不答,只得又换了个问法:“江大人,您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若是有事,不妨说出来,我既然答应了姐姐,若是能帮的话,我也好尽几分绵薄之力。”


    “额,其实……”江景墨支吾了一下,小心抬起眼皮,求救似的看向云鹤。


    云鹤早在听见榆柳细微的轻叹的时候,眼中的笑意就被这声叹气给吹散了几分,余光微凉的扫向江景墨。


    他微微眯了眯眼,忽然将负于背后的手臂转动至前胸处,手臂微微上扬,在徐徐吹来的春风中,慢条斯理的将方才动作带出的衣摆褶皱细细的抚平。


    云鹤在单手卷弄袖摆的同时缓缓垂下眼眸,视线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直直的对上江景墨的目光,似是无意,因为目光相接不过就一瞬息的功夫,在修长的指尖捋过袖摆边缘时,就已经悄然移开了视线,不动声色的再度将手负于身后,挺腰背挺直的站在榆柳的身旁。


    方才吹过云鹤青竹衣摆的春风,此时才从柳树枝头贴地吹拂而过,卷携着浅淡春日芳香从众人之间悄然飘远。


    江景墨却仿佛受到了点拨,急的冒红血丝的眼忽然亮了一下:“其实苏姑娘,你宴请的心意我都懂,不过今日嘛,你看我这衣衫半湿的,冒然去春风拂栏那种风雅之地,怕是不太好意思……”


    道理是这个道理。


    可榆柳总觉得这话从江景墨的口中说出来,似乎总感觉有那么一点儿违和。


    不过说到底江景墨这满身大汗的辛劳,其实也是为了玉清院而挥洒的,榆柳本想再挽留几句,等他沐浴更衣之后再来也不迟。


    但是云鹤却向前迈进了一小步,动作带起一阵夹杂着草药香的风动,轻轻的吹过榆柳的肩头。


    两人并肩而立,云鹤身形却高出榆柳许多,所以每每说话时,他都会微微弯颈垂首,将视线缓缓的投落在榆柳身上。


    云鹤侧首望向榆柳,眼底带着点惋惜,他抱憾的说道:“想来江大人平日在军中也定是如此自洁吧?不过这倒是有些可惜了,听说食肆酒楼的膳食,那可是萧国一绝……”


    说着,云鹤漆黑的眼珠微微瞥向江景墨那边,纵然目光中流露出些许的遗憾之色,然而江景墨却觉得此时云先生眼底的意味,却比之前那似笑非笑的意境来的要真实许多。


    江景墨在云鹤颇为“遗憾”的注视中渐渐放松下来,无比庆幸自己方才福如心至的及时顿悟没让他招惹了云鹤心烦。


    而云鹤说着说着,顷刻稍顿,甚至还颇为真情实感的替江景墨的缺席叹惋了一声。


    仿佛这一切,当真不是由他暗中主导的结果。


    第32章


    ◎云鹤的口味◎


    “对……对对!我习惯就是这样的,果然还是云先生比较了解我啊哈哈哈!”


    江景墨听了云鹤的话,头立马点成了个拨浪鼓,同时接着云鹤的话题顺势推辞的说道:


    “苏姑娘,你看这时候呢不早了,不如你们便先去春风拂栏吧,也不用担心我什么,我在军营里啊那烧火做饭洗衣砍柴什么事都会做,你留一个人在玉清院里我还清闲些,饿不死我的,放心吧。”


    见江景墨态度如此坚决,榆柳也不便再多劝,也就由着江景墨的意思了。


    反正就算今日不能从江景墨这根“藤”上顺藤摸瓜,她也不急于一时求成,毕竟来日还方长。


    现在她已经明确知道了反派的名讳,想必今日拿着春风拂栏的地契,借助收取租赁的名义去打听一翻,也能有不少收获。


    –––


    榆柳带着云鹤和芳月到食肆酒楼就席时,是直接去的天字客间,包间房内垂帘落幕自成一间,四周松竹盆景遍布,景致风雅又别致。


    榆柳坐在主位。


    她左手边是睁着圆溜溜的杏仁眼四处大打转看什么都很是觉得新奇的芳月,而右手边的云鹤就被芳月对比的更加是是气定神闲,他一撩了衣袍,便淡定入座,目不斜视融入其间好生自然,仿若对这里万般熟悉,甫一落座,就轻车熟路的取了暖炉上温着的小酒壶,动作熟练又自然的先替榆柳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春茶。


    而榆柳坐下后,就只用右手的手背斜斜地撑着脑袋,微微仰头,目光遥遥的看着对面墙上用一支支雪亮的铁钉钩挂在墙壁上木牌。


    木牌被成统车制手掌般长宽的方形样式,香枝榉木料色泽浅棕,牌面上用细致的手工一笔笔的刻上簪花小楷,被间距得当的铺了近乎满满一整面墙壁。


    远远望去,乍一看还以为是一面古色古香的石刻碑帖。


    然而,待榆柳细细辨认了一会,才发觉香枝榉木牌面上用簪花小楷刻上的不是什么名碑名帖,反而都是些名讳风雅的膳食菜品,不过正中央的一部分字迹还特意用西锦草红的染料复描勾边了一轮,显然是更加显眼些。


    侍女早在榆柳一行人入内的时候,就训练有素仪态优雅的候在了木牌壁面的边上,见主位上的姑娘目光在餐品木牌上微顿,立马就明白过来这位年轻貌美的小姑娘是第一次来食肆酒楼,顿时颇为熟练的嗓音甜甜的主动热情介绍道:


    “那些红字木牌上刻的都是我们食肆酒楼里颇负盛名的绝味,姑娘若是怕品类看多看花了眼,只管随意从这里面挑上几样,保管您今日吃的香暖饱腹!”


    榆柳听后美眸大概扫了一遍,草草过目间,看见木牌牌面上面刻着的果然都是诸如“金丝芸肚羹”、“琉璃蟹黄水晶荷包”、“东华玉板鲊豝”等等之类较为精致名贵的菜肴,便也不再多废时间挑剔了,浅笑着朝侍女点点头,很自然的随口说道:“那便有劳,将这些都各上一份吧。”


    侍女闻言,眼中热情的笑意逐渐带上些意外之色。


    虽然每日来春风拂栏一品绝味的人络绎不绝,但食肆酒楼的“绝”在精不在量,是每道菜肴其中的一箪一瓢都价值不菲,而其中以红字勾勒出的上品绝味尤甚精贵,就算是来往贸易小赚了一笔的商客慕名而来,也不敢像这位姑娘这般用“来一杯热茶”的语气,说出“各上一份”这么大手笔的话。


    侍女见榆柳一脸风轻云淡的说出这种世家公子都少见的豪迈,唯恐这位小姑娘是娇养在后宅深院中的金枝玉叶身,平日不沾阳春水便自然也不知柴盐贵,偶尔出府一次不知这市坊物价。


    但侍女又有些惶恐是否是自己听错,于是甜美的声音中带着点迟疑,谨慎的又确认了一遍:“姑娘,您确定是上品绝味……全部各来一份吗?”


    榆柳却摇摇头:“不,还请稍等片刻。”


    侍女见榆柳没答应,反而心中还松了一口气,暗自打量着席间的三人。


    她瞧着那旁边的丫头像是这小姑娘的丫鬟,做丫鬟的想必口袋里也掏不出什么银钱,别说是一桌菜了,恐怕就是连盛云阁里的一片衣料都买不起;


    而旁边那位公子,虽然长着一张人中龙凤不输于宗室皇子的潘安面,但他自打进了这席位,视线就没离开过那小娇美娘的身上,倒茶递水的动作娴熟非常,想来也是长伴佳人身侧的人了。


    至于究竟是以什么身份相伴左右的……


    侍女对高门贵女私底下圈养面首、戏子供来闺房解闷的那些事也只是略有耳闻,但她也不敢胡乱多猜,只是有些庆幸的在心中暗叹:


    还好刚才她多问了一句,不然若是宴席散了,这坐主位的小小姑娘月奉赏银付不起,到时候清算的时候事情若是闹大,往日高高在上的娇小姐到时候若是在奴仆面前丢了面子,那她可不就会因此惹上麻烦大了吗?!


    榆柳不关心那侍女心中在想什么,她摆停一下,只不过是想接过云鹤递到手边的热茶润润嗓子。


    毕竟她近乎是一天一夜没喝过什么茶水,一路马车行来加上方才又多说了几句,此时也难免觉得喉间干涩。


    榆柳低额轻呡一口,热茶清香入喉,嗓间的不适顿时被滋润了许多,她舒服的微微眯眼,顿时感觉灵台都清明了起来。


    榆柳随即舒喟的侧首朝云鹤莞尔一笑以表谢意,再度仰头将视线投到那餐品木牌面上的同时,朱唇轻呡兰舌微舐唇上的茶渍,一目十行的快速扫过一遍,随意的点了几样:“酒腌虾、签酒炙肚胘、滴酥水晶鲙各一盘,再加芦黄酒一葫。”


    “好的,三位是一共只需要三菜一酒吗?”侍女微笑点点头,又熟练的推荐些不太昂贵,但又能添数充排面的小菜,“请问,餐后果蔬小食这些还需要吗?”


    “……嗯?”榆柳视线移动到侍女极其夸张客套的假笑上停顿了少许,略微思量了一下就知道这侍女想偏了的心思。


    但榆柳只是微微昂了一下眉骨,非但不生气,反而露出一个每寸弧度都恰到好处的笑容,亲和轻声回答道:“不呢,刚才点的那几样,麻烦春风拂栏请一位跑腿的闲脚汉,将这些尽快送去东街柳巷的玉清院,给一位姓江的江大人。”


    榆柳当然不会说走便走,当真狠心*到就放任江景墨在辛劳之后又继续留一人在玉清院中自力更生,所以刚才是特地按照江景墨的口味,另外单独了几样酒肉吃食,托人送去玉清院给江景墨。


    但侍女被榆柳如弯月盈钩似的笑意晃了一下眼,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脸上的客套僵硬了一些,觉得有些尴尬,脑子顿时也不太灵活稍显呆愣的问:“哦……原来小娘子是替那位江大人来代买的吗?”


    此话一出,榆柳不急不恼的没什么反应,反而一直坐在一旁看稀奇的芳月眉头狠狠的锁紧,扭过头不大高兴的盯着这个没什么眼力的侍女,做势就想说些什么。


    但是榆柳却轻微的抬了下手,及时制止芳月,同时缓缓的解开荷囊香包,将收纳在荷包中的春风拂栏地契取出,缓缓的铺在还未上一道菜肴的空旷降香黄檀木桌面上。


    白纸黑字红印章,黑墨上书“春风拂栏”四个大字,分外显眼。


    那侍女一看榆柳轻飘飘的放在桌上的此物,方才还能堪堪维持住的笑意顿时龟裂开来,看向榆柳的眼神都顿时带上了惶恐。


    她在春风拂栏这么久,断然不会认错“春风拂栏”特有的牙印。


    这位小娘子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有春风拂栏的地契?!


    侍女惴恐不安间面色都涨红了起来。


    天呐!她刚刚究竟是用什么态度在对这位小娘子啊!


    侍女笑不出来,但榆柳却依然满脸的春风和煦,她笑盈盈的柔声问:“现在你还觉得我是来代买的吗?不准备再多问问我什么了吗?”


    侍女欲哭无泪,破碎的笑相被挤弄变成了哭相,心里慌乱。


    要知道,来春风拂栏食肆酒楼的贵人,大多都是有些脾气的,她这般粗心看走眼冲撞了这样级别的大贵人,她这下犯的可是大忌中的大忌,当下声调就带着点颤抖的求饶:


    “不、不敢。都怪我之前有眼不识泰山,胡乱猜忌贵人心思,冲撞了贵人,贵人当然是想如何便如何……”


    相比于侍女此时的惊慌无措到快哭了,榆柳倒是笑容不减,说话依旧如山涧涌泉般,慢条斯理的说道:“别害怕,我也不会把怎么样,知道了那好,只不过……”


    “散席之后,我想见你们春风拂栏的东家一面,事出突然,还请姑娘提前通报知会一声,可好?”


    侍女见榆柳不不打算过多的打骂苛责她,顿时自然感激涕零的是一叠声的点头应下。


    纵然她不够见春风拂栏背后那见首不见尾的大东家,但也恨不得立马就扭头去向茶肆酒楼的楼主只会,让其代为上传通报。


    “稍等。”榆柳看出了侍女的迫切,但是却不急不缓的说道,“此事不急,你且先稍等一会,这里还需要再添几样菜。”


    榆柳自有考量。


    此间食肆酒楼开在萧国,自然有不少餐点都带辣子,芳月本来就是萧国儿女,自然在吃食上是不怕辛辣,自然和她的口味。


    而江景墨长期戍边,口味倒是被锻炼的有些百无禁忌,只要给他摆上一桌好酒好肉,自然就能吃好喝好。


    但是,云鹤的口味……


    榆柳还不知。


    第33章


    ◎“你要见我……”◎


    直到真正和云鹤坐在同张席位上的这一刻,榆柳才意识了这一点。


    ——她似乎一直都不太了解云鹤。


    事实上,榆柳从一开始就不太明白云鹤为什么会那么执着于留在自己的身边。


    虽然后来从系统那里得知“命定之人”的存在,勉强算是为此找到了一个答案。但是就算她的命定之人是云鹤,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榆柳从不认为仅凭这样一个虚无缥缈的称谓,当真就能决定两个人未来的命运。


    毕竟就连萧天旻和苏云月这两个主角,就算两人拿着虐恋情深但注定相伴终身的狗血剧本,最后的发展都险些破裂,都还需要她这个局外人来挽救剧情。


    可奇怪的是云鹤此人看上去不仅不了解这个世界的真相,更不知道所谓的“命定之人”这种超出规则的存在,甚至他记忆全无,却也依旧会愿意如此用心的去了解自己呢?


    榆柳自认就算她知道自己的命定之人就是云鹤,却也断然做不到用同等的回应。


    ——云鹤的体贴周到的程度,她目前做不到。


    榆柳青葱的指尖在白瓷茶盏的边缘无意识的摩挲而过。


    杯盏中的茶水温热绵延,而白瓷的外缘触感却是冷瓷泛凉,粉白的指尖缓缓的下移,顺着茶盏的线条纹路,从冷瓷到暖玉,指腹身上传来的触感一点点的升温。


    直到触及杯肚最为炙热的一块时,榆柳才骤然回神,后知后觉的感到指尖有些发烫。


    纤细白净的手腕翻转,目光垂落在被稍高的茶水温度刺激的略微有些红肿的指尖上,榆柳薄唇无意识的轻呡了一下,却发现就连唇齿之间全是清淡的茶香。


    甚至就连解渴的茶水,都是是云鹤方才递给她的。


    云鹤似乎一直都很了解她。


    甚至就连她点口干嗓涩的这种小细节,都能时刻注意到。


    榆柳在过去完成的九个世界线副本中,早就慢慢的习惯了独善其身和回避风险:


    不去爱人,也不准备接受爱人。


    而云鹤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因为意外而闯入,不论是面对她的喜还是怒,都能温柔又坚定接纳她外放出的所有情绪,然后用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开解平息她的波澜。


    榆柳觉得自己好像早在接受云鹤之前,就已经慢慢的在适应和云鹤的相处了。


    比起用水滴石穿这种带着冲击的侵蚀性渗透,榆柳觉得云鹤的存在于她而言,更像是“水滴石长”。


    是因为石窟溶洞中溶液的渗出,而借机缓慢的从洞顶自上而下形成带着弯曲流纹垂下的石钟乳。


    ——是空旷静谧的溶洞中,生出了一串串倒悬别样生机的垂柳枝。


    不是破坏,而是共生。


    榆柳似乎有些明白命定之人的意思了。


    就像榆柳知道,只要她此时微微偏头侧目,就一定能对上云鹤垂下的视线。


    和榆柳浅色的瞳孔不同。


    云鹤的瞳孔是极为纯正的黑色,甚至比浓郁夜幕还要凝重些许。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每当云鹤将视线悉数在投落在榆柳身上的时候,都会显得目光中饱含的感情极为深厚,堪比无边夜幕。


    视线交汇。


    榆柳注意到云鹤左眼眉骨似乎不太明显的扬了一下,之后才眼眸微弯,带着点笑意的侧头问道:“怎么了?”


    比起云鹤一直都较为内敛平和的情绪,榆柳笑起来的时候,表情总是鲜活又灵动的,泛着迢迢雾气的眼眸弯如银钩,眼下一层薄薄的卧蚕似夜河中的月下倒影,一双桃花眼眸似乎天生就适合露出欢愉的笑意。


    “没怎么。”榆柳忽然总觉得自己有些禁不住云鹤这般专注的眼神,于是浅灰色的瞳孔朝那侧转动了一下,同时又像是行驶在湖面上指引方向的船舟,借机示意云鹤看向铺满菜品的木牌墙面,“我就是想问问,云公子在饮食上,有没有什么喜好或者是禁忌?”


    她说着略微低头浅笑了一下,带着点谦虚的不好意思,清泉般涓涓的声音忽然压低的几分,小声说道:“我也是第一次做东请宴,若是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云公子不妨和我直说。”


    榆柳此刻特意提及此事,云鹤才眼神微动,第一次将视线投落在那面铺满菜品的木牌墙面上,一目十行上下扫过,大概也就几个眨眼的功夫,很快就将其一览而尽了。


    只是云鹤的视线在中间特意标注出的红色上品佳肴上停留的时候,眉头显而易见的压低了些,像是有些不愉的皱眉。


    但这只是云鹤自己的心绪,面对榆柳的时候,嗓音依旧是如常的清润:“那些上品,似乎大部分都有些偏辛辣吧?”


    “嗯。”榆柳点点头,这一点她之前早就注意到了,不过她想吃些什么,稍后也可以再添,所以此时只关切的问起云鹤的口味,“公子若是口味清淡,不妨再添几样?”


    “那就便再添几样吧。”云鹤没说是,但也没说不是,只是视线偏离了中心那些显眼的木牌,又看了几眼才缓缓回道,“我看蟹酿橙、金煮玉鹌茄、清荷鸡汁羹似乎都还不错。”


    云鹤说着,将视线从琳琅的木牌上轻轻的移开,侧目间重新凝睇着榆柳的眼睛,这才缓缓说道:“不如今日我们一同尝尝味道如何,怎样?”


    “好啊。”榆柳没料到云鹤选的这几样菜,恰好是昨夜在四皇子妃宫里的晚膳中,这她下箸比较多的,下意识的就应了下来,“正巧昨晚宫里吃的有些辣,我方才还觉得喉中干涩,正好吃些清淡解热的,自然是好的。”


    榆柳笑盈盈的点头应下后,忽然想起云鹤那因为失忆而一片空白的身份背景,不禁带着点揶揄的意思调侃道:“不过,若是依照各国风俗口味来看,云公子应该不是萧国人吧?口味似乎跟我一样,倒像楚国人,不喜辛辣呢。”


    云鹤闻言只是看着榆柳浅浅笑了一下,视线似乎是无意扫过榆柳搭在降香黄檀木桌面桌面上,有些许轻微泛红的右手上,眼帘低垂着,没有立刻接话。


    不过,云鹤添的几道菜正合她的心意,正好榆柳也省事不必再费心的多挑几样添数,于是最后只加了一道她之前看过就有些馋嘴的蜜煎五色重阳糕作为餐后的甜点小食,随即轻笑着便让在木牌边站立不安的侍女取了点过的餐品木牌离开了。


    大概是由于榆柳之前特地亮出了春风拂栏的地契的缘故,那侍女唯恐还有人眼高手低的唐突这一席面,所以取了木牌离开包间之后就特地多加叮嘱过旁人,尽管榆柳刚才前后点了近十多样膳食餐点,可云鹤递给榆柳的一盏茶都还没来得及细细的品上几口,立马就有就有一排小侍女手捧端着制式不一定白瓷餐碟、琉璃杯盏,踩着细小轻灵的圆场步,数十人却如一人般,步调整齐的推门走了进来。


    小侍女们都身着统一的粉蓝绣花对襟齐胸襦裙,各个面容带笑身姿婀娜,每落下一道菜肴的同时,都会嗓音甜甜的报上一串对应的风雅菜名。


    难怪大家都传春风拂栏是个风雅之地。


    就单看这一个服侍上餐布菜的过程,若是再配上一些丝竹管乐来弹弦吹奏,便说这是一出事先排好的歌舞戏曲,那也是有人信服的。


    之前还显得些许空旷的檀木桌面,随着鱼贯前来的小侍女们而逐渐被如雕花琢玉一般的膳食碟盏逐一的布满。


    煎炒干炝的菜品色泽光亮诱人,烹煮煲羹的菜肴汤汁浓郁醇香,可谓是色香味俱全。


    待席面被布盘细致的上品佳肴布满之后,小侍女们悄悄的来,又悄悄的去,踩着如来时一般轻飘的圆场步,队列齐整的绕了个圈,飘然转身,最后一位离开的小侍女甚至还体贴的回身,将推拉的木门轻轻阖上。


    只余满桌美味佳肴静静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芳月自从餐碟杯盏上桌之后就睁大一双杏眼,馋涎欲滴的巴巴望着,榆柳见芳月的模样,若不是知道玉清院的日常开销,还要以为是有谁克扣了三餐分量才让这小丫头馋的上了桌后眼睛都不舍得挪开一刻。


    回想起玉梅那时不时就自己日常用膳汇总加点失神散的粥食,榆柳再看着满桌丰盛堪比全席宴的布菜,自然也是食欲大增,率先拿起银箸,夹了面前一小块鲜嫩肥美的莼菜浇汁鲈鱼烩,左右点头微笑了一下致意道:“大家也别拘束着,等了这么久,我腹中都有些空虚,那就……先不客气了?”


    云鹤是礼让,而芳月是谦卑,两人见榆柳动箸,这才也跟着执起了手边了银箸。


    方才夹起鱼腹上一块白嫩鲈肚肉才刚在榆柳唇齿之间化开,被侍女小心掩阖上的木门后却忽然传来间隔平稳的三道扣门声。


    芳月一贯是榆柳不发声便不关心旁的事,只专心于自己面前的佳肴,一筷接一筷的吃着。


    反而是榆柳和云鹤不约而同的齐齐停下了动作。


    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后,榆柳取了手帕,拭去嘴角边几乎没有的汤汁,这才抬首将视线落在紧闭的木门上:“何人,何事?”


    榆柳并没有特意的提高或者压低声音。


    但此间客房布景空幽,声音一出,便如有泉流鸣涧绕梁之感,层叠交织着传向门外。


    门外那人听了,却嗤嗤的笑了起来,调子拖的悠长而散漫:“小娘子点了名的要见我……”


    “……怎么这会反倒还问起我是谁来了?”


    第34章


    ◎榆柳就是喜欢他◎


    紧闭的木门,被人缓缓推开。


    来人看上去约莫不过双十年华,长眉入鬓剪水朗目倜傥,双臂略微张开抖了抖金缕袖袍后,带着点江湖的风流义气。


    他双手虚虚抱拳,潇洒的朝榆柳的方抬臂向前拱了一下,这便算是行了见面礼。


    “我是春风拂栏的大东家,免贵姓沈。”他笑容满面,朗声道,“楼中的诸位大家敬我,姑且唤我一声‘沈楼主’,姑娘若是不介意,不妨也如此称呼我吧?”


    都说春风拂栏的大东家通常隐于幕后,鲜少亲自出来走动,见过其真容的人可谓是少之又少,颇为神秘,所以适才榆柳在开席前对那侍女说的话有些重,但也不过是为了拿捏起一个架子,打算着若是见不到大东家其真人,好歹退一步,至少也能见上一位有名有份的大掌柜。


    谁知,这位传闻中的大东家不但亲自来了,甚至还来的如此之快!


    榆柳视线越过席间小厅堂。


    只见传闻中的沈楼主身穿一袭宽松紫锦金锦袍,腰间系暗绛金丝腰缔带,收束的身板挺直,行礼的动作间不带多少劲道,但却胜在一份独有的风流意气。


    榆柳在打量着沈楼主,而沈楼主同样也立于门槛之外,凤眸含笑间视线自左向右,依次扫过席面中的诸位。


    席间的三人,最旁边的小丫头只顾着埋头吃,而云鹤起初虽然还会有些警惕的盯着他,不过待他报了名号之后,似乎也卸下了心防,漠然的移开了视线。


    唯有榆柳是始终双眸含笑,端雅的微微朝他点头致意。


    沈楼主在春风拂栏走到哪都是众星捧月的存在,这会虽然突然有些受到了冷落,不过还是颔首带笑,高声贺道:“苏姑娘倒是好眼光,我这食肆酒楼里最好的,现在可全在姑娘的席面上咯。”


    榆柳和气的笑了笑,都说伸手不打笑面人,何况这位沈楼主刚一进门就将她夸了一遍,她便也接着对方的话,顺着说:“沈楼主这话,我哪里敢当?我不过是借您这地的花,献佛罢了。不过……沈楼主这会倒是来的及时,我们这席面刚开,楼主若是不介意,不妨我们便同坐一间,地契租赁的事我们便慢慢细聊,你看如何?”


    沈楼主得了邀请,这才单手一撩起前襟衣衣摆,抬步走入室内,姿态闲散,晃晃悠悠的信步而来,便径直的在榆柳的对面落了坐,嘴角上带着两道流涎纹就没消失过,满脸笑意,没有半分不好意思,手上已经自如的取来一套碗筷摆了起来,嘴上却还谦虚客套的走形式问了一句:“那我坐在这儿,姑娘应当不介意吧?”


    “怎会”沈楼主请自便,还望你莫要嫌弃这席面简陋才好。”榆柳动作轻缓的盛了一碗清荷鸡汁羹汤,说着忽然抬眉浅笑道,“对了,沈楼主喝酒吗?不如,我们这再添几样下酒菜吧?”


    闻言,云鹤眉心微蹙,似乎是对这个提议有些许不满,但是碍于有外人在场,他也只是视线轻垂落在榆柳执箸的手上,并未明显的侧过头,向榆柳劝说些什么。


    “哈哈,不必如此麻烦,我既然是厚着脸皮来苏姑娘这儿蹭席面,那哪儿还有再让姑娘破费的道理啊?这酒水我肯定都是的自备,等一会儿就有人送过来啦,不劳姑娘多费心。”


    沈楼主不知是不是察觉出了什么,视线似有似无的朝云鹤那边看了一眼,不过随即潇洒的摆摆手,朝榆柳开怀笑开,压低了前身故作神秘的说道:“我这会儿来啊,不过就是想闻香凑个热闹,顺便……””


    “我今早听说了萧国皇宫里发生的一些事,所以想来姑娘这里讨个真相。”


    “萧国皇宫的事?”榆柳闻言稍显意外,眼波流转间轻飘飘的瞥过正笑的满脸神秘沈楼主。


    降香黄檀木桌面中央的鸡汁羹汤热气腾腾,榆柳的视线被升腾的热气所模糊,她竟然觉得沈楼主那眼中的笑。有些意味难明。


    萧国人似乎日常饮食口味偏重,喜辣重油,那汤虽然名字取做是“清”荷鸡汁羹汤,但面上浮显着的一层醇厚香油,却极难和“清”字相关联,那在热腾汤面上凝聚一股浓郁细腻的鲜香。


    但榆柳对重油想来是敬谢不敏,此时便素手执了小匙,动作轻柔缓慢的细细撇去面上那层浮油,动作间,她低眉浅笑了起来,颇为谦虚的轻声问道:


    “沈楼主坐拥硕大一座春风拂栏,消息可比我一市井女子要灵通的多,究竟是有什么事,还值得劳您特地上我这来打听?”


    沈楼主自然也听得出榆柳看似体贴的话外暗含抗拒的意思,右手食指指尖在琉璃餐碟上轻轻的挂了一下,语带漫笑的放出了他的筹码:


    “春风拂栏的消息虽然灵通,却也是彼此之间交换一条一条换来的,苏姑娘今日若是愿意告知我些什么,来日姑娘若有所求,春风拂栏定当竭力相助。”


    沈楼主真不愧是硕大一座春风拂栏背后的大东家,这一句话,倒还真是说到榆柳的心坎里去了。


    厚重的浮油被榆柳细心的撇去,她缓缓放下小匙,抬起眼眸望着对面单手勾在椅背上坐姿自闲散的沈楼主,刚弯眸一笑。


    沈楼主瞧见了姑娘面上的笑容,顿时神情也随之更灿烂了些许,还不待榆柳开口,就会意的起了话头:


    “是这样的,想必比苏姑娘也知道,萧四殿下之前一直在外治理水患吧?不过据我所知,昨夜午时呢,这位深谙民间疾苦的四殿下突然单身骑快马,直接从阳渚县夜奔回都城了。”


    “萧四殿下回来了?”榆柳原先还只是逢源礼节性的笑意,听了这话眼底的情谊才真切了些,颇为萧天旻和苏云月两人久违的一次见面而感到欣慰,“那想必是水患治理有效,正好殿下同姐姐分隔甚久,四殿下能赶在花朝宫宴前回来同姐姐团聚,这是喜事呀!”


    “喜事?唔……也许是喜事吧?不过,究竟是不是,这谁又能说的清楚呢。”沈楼主听后,食指的第二指节抵在下嘴唇处刮了一下,原本有些闲懒庸散的漫笑,忽然间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起来。


    榆柳觉得沈楼主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对萧四殿下的立场似乎有些不太明朗,她缓慢的眨了眨眼,有些委婉说道:“沈楼主若是想向我打听四殿下和水患相关事宜,那恐怕……”


    “姑娘错会我的意思了,我想问的,其实是关于四皇子妃,苏大小姐的事情。”沈楼主闻言,忽然嗤嗤笑了起来,“我原先也以为萧四殿下在此时赶赶回都城是为了花朝宴会相关,不过今早传来消息,说是萧四殿下回来直接招了同济堂的李圣手入了四皇子妃的宫殿……”


    沈楼主说着,思及苏云月和苏榆柳之间的姐妹关系,顿了顿坐姿忽然变得端正了些,他收敛了眼中的笑意,忽然稍显正色道:“抱歉,我只是有些好奇皇子妃的情况,希望姑娘理解,还望介怪。”


    榆柳正好刚用银箸撕下一片煨炖至酥烂的腿肉,就着半匙清汤一同入喉,鲜嫩的鸡肉咀嚼中混合着甘甜的鸡汤,油脂的浓腻被混入一丝荷叶的清香所调和冲淡,滋味适中滋润的让人眉眼都放松了下来。


    闻言,榆柳手中的动作慢了些,点点头:“我明白,各有所职各取所需,不过沈楼主想问的究竟是什么,不妨直说吧?”


    “爽快!”沈楼主指尖摩挲间打出一计响指,又恢复成之前散漫的笑态,“那我便直说了,起初我只是见李圣手频繁入宫,有些好奇传闻中四皇子妃的身孕究竟是真还是假,不过细细一探之后才发现……”


    榆柳将腿肉用银箸逐一剔下划分成小片稀碎的肉条,只留下一根被熬到有些发白透明骨头,如法炮制的一口汤一口肉肉同时入口,举止娴雅的细细品尝着,沈楼主话说一半,忽然停顿,榆柳仍旧是慢条斯理的品味着,没有要冒然开口接话的意思。


    沈楼主第一次见榆柳这样慢工出细活的吃法,扬起的嘴角微抽了一下:“这个鸡汤有……那么好吃吗?”


    榆柳思量了片刻,将口中的汤肉细细咽下才缓慢开口,对这食肆酒楼的主人礼貌性的回答道:“鲜嫩美味,入口不错。”


    “真的只是‘不错’吗?”沈楼主觉得榆柳一定是被他食肆酒楼的美味给馋的舍不得开口,所以故作嘴硬,“其实是上上佳品吧,不然你怎么都不停下来问问我到底发现了什么?”


    榆柳沉默稍许,迟疑的觑了沈楼主一眼,发觉对方的表情当真是极为认真,是真的觉得这碗稍显油腻的鸡汤是天宫宴膳。


    榆柳不忍打压了这位楼主突如其来的自信心,于是忍住了原本想说“食不言,寝不语”的冲动,正打算顺着对方的话题接过的时候,在身旁一直沉默着的云鹤,忽然将一碗滤去浮油、剔下腿肉,盛直半满的鸡汤放到了榆柳已经喝空来的汤碗旁边。


    琉璃盏底同降香黄檀木桌相碰,发出一点轻微的摩擦声。


    榆柳的注意力顿时就被云鹤吸引了,视线从沈楼主那方移开,垂落到云鹤向她伸来的那支臂膀上。


    只见云鹤的指背微微弓起,指节分明的指尖抵在琉璃盏的碗壁上,修长的指尖放平前伸,便将琉璃盏轻轻的推到了榆柳的手边,温声道:“滤油、剔肉,你喝。”


    云鹤做完这些,就径自收回手。


    ——似乎觉得这样做是很自然的事情,并不值一提。


    然而榆柳看着清汤中漂浮被人精心剔成着条条如柳叶般大小的腿肉片时,心中难免有些悸动,侧头偏向云鹤的右肩,捻了手帕掩嘴,用极低的气声小声说道:“谢谢。”


    清甜的气息落入耳畔,云鹤手臂前伸的手腕忽然细微的顿了一下,原本用银箸夹取鲈鱼烩的肚肉的动作忽然幅度大了几分,切入其中的箸尖无意就带下了稍大的一片鱼肉。


    云鹤眉尾微挑了一下,另一手拿过瓷碗,动作流畅迅速的将那大片的鱼肉放入自己的碗中,避免了汤汁会中途低落在桌面上的失仪。


    待到碗筷放下的时候,云鹤才缓缓的回应道:“不必谢我。”


    说着,云鹤的动作停顿片刻,忽然轻微侧首,低头看向正偏向自己肩头同时用白洁的手帕掩嘴,只露出两颗灵动的双眸望着他的榆柳,语气无意间又轻柔了几分,带着点纵容的意思,轻声问:“还想吃什么?”


    榆柳原本还有些不好意思,分明是她做东来请大家去食肆酒楼用膳,万万没想到没想到云鹤就连吃食上都这般照顾她,闻言本想拒绝,然而眼波流转间看向云鹤碗中那一片分量有些大的鲈鱼肚肉,以为云鹤是见她第一次下银箸就是这道菜,便觉得她是喜鲈鱼肉。


    榆柳便更加不好意思拒绝云鹤的好意,于是“顺着”云鹤心意说道:“那……我还想吃鲈鱼肉。”


    云鹤剔鱼骨的动作稍顿,是手腕那处似乎有些不自然的僵硬起来,不过似乎也就是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就恢复如常,他喉结滚动间吐露出一个常惯的“嗯”。


    榆柳听见云鹤的回应,便笑眯眯的捧起云鹤滤油剔骨过的鸡汤,坐在主位上一匙一匙小口小口慢慢的喝了起来,顿时也把方才沈楼主问的话给抛却了脑后,只觉得此时入口的鸡汤非但清香宜人,似乎还多了一点甜味,滋润的她满心欢喜。


    不过好在沈楼主似乎也不需要榆柳解释些什么。


    在沈楼主看来,榆柳方才左手捏汤匙,右手执银箸,略带踌躇的望他一眼,不过是不好意思承认罢了,心中只叹这位楚国苏家的小幺女果真是在流落在外早年吃足苦头,所以此时喝上这么一碗清荷鸡汁羹汤,她竟然就觉得已经是人间极致的美味了。


    沈楼主见榆柳喝汤吃肉的动作谨慎又小心,不由得叹了口气:“你若是喜欢……”


    这次沈楼主都还没来得及说喜欢“什么”,甚至就连话音都还未落下,榆柳和云鹤却忽然同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的动作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齐齐抬眼朝沈楼主看了过去。


    沈楼主:“……?”


    沈楼主在两人稍显“炙热”视线中,更加坚定了心中所想:


    果然!榆柳就是喜欢他这食肆酒楼里的鸡汤!


    第35章


    ◎云鹤维护了她◎


    沈楼主从进门到现在这么久,之前不论他说什么席间众人的反应都是平平淡淡的。


    万万没想到他在这第一次找到了属于楼主的那种能被高哄捧起的待遇,竟然是因为食肆酒楼里的一晚鸡汤。


    于是,沈楼主也极为难得慷慨了一回,颇为大方一挥手,对榆柳道:“苏姑娘若是当真喜欢,等待租赁交接之后,便带一个食肆酒楼的橱役师傅回去吧。”


    沈楼主原本以为自己此话说完,会再次齐齐获得对面两人激动的热情注视,情不自禁的想了想难免就带着点儿小骄傲的昂起了下颚。


    可谁知,云鹤抬头也才不过听了半句话,当听见是“橱役师傅”的时候,那如有星光的黑眸就隐隐约约的浮起一层浅淡的薄云,将眼底那点微弱的星光掩盖暗淡了些许,带着点是索然无味的意思,将视线从沈楼主的身上再度移动到盘中白滑细腻的鱼肉上。


    可怜沈楼主昂起的下颚还没有迎来两人的捧场,反而先被云鹤略显冷淡的反应给悄然无声的压了回去。


    榆柳闻言倒是颇为惊喜,眼睛骤然亮了一下。


    她没想到沈楼主会如此大方。


    也正巧了,自从借四皇子妃的手除掉玉梅之后,她府中的炉灶旧专人掌理,若是今日来一趟还能带个厨艺了得的橱役师傅回去,那此行可谓是双喜临门!


    不过,榆柳也没把事情就想的这么简单。


    她不觉得一位能支撑起盘亘错杂高楼的楼主,当真是位意气行事的浮夸浪子。


    毕竟沈楼主能将经营春风拂栏中的各行各业都经营的风生水起,听过的赞美之词怕是数不胜数。


    若是当真只要把他捧的开心了,就能带走些什么,那只怕这么大一座楼早晚都会被这楼主掌柜败光,断然不会有今日的繁华之相。


    “沈楼主此话当真?”榆柳缓缓抬起眼帘,语带含笑的说道,“食肆酒楼的橱役那可是身价不菲,真舍得让我带走?莫不是沈楼主等会想打听的事情太过难解,所以事先在这给我放钩下饵呢?”


    “哦哟……这说的是哪里话沈某不过是见姑娘喜欢,所以才投其所好,想添一个话前小菜罢了!”沈楼主把话说的极为圆滑讨巧,说话间他食指微曲轻刮过鼻尖,哈哈低笑了两声,“不过,若是认真说来,我想打听的事情,说难的话其实倒也不算难解,只不过一切都还得全凭姑娘拿主意。”


    榆柳最怕的就是欠下人情债,见沈楼主的确是有所谋划,她反而卸下了心防。


    她放下了手中的银箸,浅笑着望向沈楼主,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沈楼主人精似得,一见榆柳这神态的变化,便明白榆柳这是愿意了的意思,于是也不多卖关子了,直奔主题,见山的问道:“据我探得的消息称,李圣手昨夜入宫,并非是给四皇子妃诊脉安胎,而是为了……解毒!”


    沈楼主说话向来风流且轻快,然而此时他说着却在说到最后“解毒”两字的时候,有意的停顿了下来,表面上是忽然拖着腔调来拉起悬念的卖关子。


    可事实上,他那双一直散漫的笑着的凤眼,此刻却一直在无声的关*注打量着云鹤和榆柳的反应。


    云鹤除了在沈楼主进门和之前谈及“喜好”的时候抬了下头,其余的大多数时候反应都很平淡的,似乎对除了榆柳之外的事情都漠不关心的样子,甚至在听见解毒二字的时候,手上的动作都丝毫不停,刚好卡着沈楼主的话头将鲈鱼肚肉上的骨刺给剔除干净,然后用公筷夹放到白瓷玉碟中,侧身轻轻放到榆柳的手边。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云鹤见榆柳和沈楼主两人聊了这么久,那不过才盛至半满的琉璃盏竟然还没见底,这才有些不满的瞥了沈楼主一眼。


    但是在对榆柳说话时的语调却不带丝毫的凶气。


    云鹤的嗓音依旧平稳清润,他温声提醒榆柳道:“边吃,边聊。”


    榆柳听见云鹤的声音,下意识的就先对云鹤点头应下。


    但是当她伸手准备接过白瓷玉碟时,却正好听见沈楼主轻飘飘的说出“解毒”二字,右眉眉骨却不禁微微扬了起来。


    她忽然觉得,这位沈楼主有些意思。


    看似言语动作间散漫不正经,可细细一品,实则处处暗含深意。


    若沈楼主说的中毒一事不假。


    可萧国宫内规矩森严,而四皇子妃深处其中,如果在这个时间段有可能中什么毒的话,那就只可能是她昨日带入宫中的玉梅做的那盒吃食。


    但是榆柳早在将食盒交给四皇子妃的时候,就特意强调和暗示过“玉梅的吃食有问题”,而她也确信四皇子妃当时是明白她就是话中话外的暗示的。


    榆柳倒不认为沈楼主费尽心思打探出的消息有误,若是四皇子妃真的中毒了,恐怕是苏云月借此机会另有谋划。


    但榆柳觉得这种可能性非常小。


    毕竟一如她当时叮嘱的那般,四皇子妃是有孕在身,凡是入口的东西都应当谨慎小心,若果苏云月真的用自己身体康健来做谋划,榆柳觉得这不应该,也不值当。


    所以,榆柳其实更倾向于第三种可能。


    ——四皇子妃并没有中毒,而是沈楼主故意说的藏头藏尾,想借此话术,来旁敲侧击的试探她的反应。


    毕竟按时间逆推来看,她正是四皇子妃此前接触到的最后一个人。


    言语可以骗人,但人下意识的本能反应却不会。


    榆柳借助宫中的手段处理掉从四皇子宫里出来的玉梅,虽然是她和四皇子妃私下共谋,但是对外,她断然是与此事是“清清白白”,毫无关系的。


    ——她理应对此事毫不知情。


    额边的碎发拂过眼角,榆柳缓慢的眨了一下眼,只这一瞬间的功夫,立刻就有了定夺嗯。


    榆柳眼眸微敛,准备接过白瓷玉碟的手忽然一甩绣帕,带起一阵清幽的暗香,她桃眼抬起望向沈楼主的时候微微睁大,做出一副分外惊讶又关切的模样,甚至连眉梢都挑了起来。


    “啊……”


    榆柳惊叹一声,随即急切的问道:“谁中毒了?难道是姐姐吗!”


    “怎会如此……分明昨夜我陪姐姐用完晚膳离开皇宫的时候,一切都还好好的,怎么这不过才过一宿,就出了这样事情了?”


    榆柳说着微微垂首,银牙微微压住朱红的下唇瓣,同时素手捻起绣帕虚虚掩盖在唇瓣旁悄悄遮掩住,眼波流转间满是愁思,满目担忧的问:“是很凶狠的毒吗?严重到四殿下都要连夜赶回都城了吗?”


    榆柳虽然是在作戏,可一双柳烟眉却随着情绪的波澜而蹙起,甚至说着说着,还作势将云鹤递来的玉碟缓缓给推了回去,摇头间颇为真情实感的伤神道:“姐姐若是出事……这我哪里还吃的下去?”


    沈楼主少见的没有及时接话,就连一贯散漫笑意仿佛在此刻都有了焦点。


    他目光仔细的凝睇在榆柳的脸上,似乎是想要通过她细微的表情确认些什么,迟迟等到榆柳担忧的恨不得作势今日就入宫去探望四皇子的情况时,才说不清是遗憾还是懊恼的叹了口气,两手相拱遥遥一拜道:“瞧……!我这嘴笨的啊,话没说清楚,反而让姑娘担心了,抱歉抱歉!”


    “其实,李圣手入宫不是给四皇子妃解毒,而是去验毒。”


    “哦……?”榆柳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听到这话却也没明显露出过的惊喜,只是蹙起的柳眉微微舒展开,像是是被人欺骗了一次,所以第二次也不太敢相信的模样,稍显迟疑的问道,“此话当真?姐姐真的没出什么事吧?”


    沈楼主闻言点点头,还没来得及回答,便有一位小侍女悄然推开木门,双手捧着一禾纹玉壶春酒脚步轻快的送到了沈楼主的右手边,但沈楼主头也不转,颇为娴熟的直接伸手接过一杯已经分盛好的了的小酒杯,同时另一手随意的抬起挥动了几下,就屏退了小侍女


    他单手拎着白玉小酒杯,闲散的笑着,视线环顾坐在自己的对面的三人,最后在望向唯一一名有可能和自己把酒畅聊,但是却显然对此事浑然不感兴趣的云鹤身上的时停顿了稍许,最后就只还是举起酒杯找榆柳敬道:“四皇子妃吉人自有天相,当真是无事安康,苏姑娘不必担心。”


    “这杯酒……就权当是我的赔罪了,我先干为敬!”沈楼主说,就直接豪爽的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用挽金缕袖袍抹嘴之后,就将杯底朝下一滴不漏的给榆柳示意道,“姑娘随意。”


    其实榆柳也不是不能喝酒,不然之前她也不会主动询问沈楼主了。


    但此时玉壶春酒摆在沈楼主的手边,和她相隔甚远,况且云鹤递来的吃食就放在榆柳手边,她断然犯不着去舍近求远。


    于是,榆柳当真如沈楼主所言,“随意”了起来。


    白瓷玉碟碗口宽浅鲜嫩,盛着几片均匀无骨的白滑鲈鱼肉,她纤细的手尖指轻轻搭在盛了剔骨鱼肉的玉碟上,玉指微勾,便将白瓷玉碟拨到了面前腹部宽深的琉璃盏旁,玉瓷相碰间,发出一声清脆细微的叮铃声响,榆柳在如春涧泉流的细声中,悄然侧头对云鹤浅笑了一下,随即才在重新执起银箸的同时,像是卸下了心防似的悠悠叹了口气。


    榆柳如释重负般的缓缓说道:“沈楼主真会说笑,不过是一句话,方才却可真真是吓了我一跳呢!”


    榆柳语调细柔软绵,但沈楼主莫名从中听出那么一点挤兑的意思来,但是他自知理亏,又不好过多的解释,于是只讪讪的无声笑了几下,又重新拎了一小杯酒,继续说道:“哎……我也不是故意要试探姑娘的立场,只怪那毒之一事,确实是颇为蹊跷,若是因此让姑娘受惊了,确实是我的错。”


    沈楼主说着,又仰头好爽的下一口小酒后,才道:“不过呢,我在这儿现在倒是可以先给姑娘透一个底,虽然李圣手是被四殿下带入宫的,但自阳渚县水患后,我将同济堂并入春风拂栏,如今的李圣手,其实算是我的人……”


    榆柳手上的动作似乎有片刻的停滞,但她反应很快,借着指节微动的小细节,顺势将银箸调转了个方向,将那瞬间的停顿无声的化解于其中。


    她心中暗觉奇怪。


    李圣手虽然被四皇子赐金出宫,但并非是因故驱逐,甚至事后四皇子还借着出宫的机会,还将李圣手作为私下的幕僚,一并带去阳渚县治理水患后爆发瘟疫。


    李圣手私下里应该前前后后的为四皇子谋划做了不少事情,而能得到四皇子如此重用的人,又怎么会是沈楼主的人?


    榆柳进食的动作细嚼慢咽优雅端庄,殊不知内心却因沈楼主的这番话而掀起一阵波澜,她眼神微凛侧目间看向沈楼主。


    “……因此,接下来我所言字字句句皆是千真万确,姑娘尽管放心。”沈楼主闲散的笑着,一改方才豪爽的喝法,轻酌一口后才继续说道,“据李圣手所言,下毒一事被暴露之后,并没有牵扯到很多人,唯一被收监压入大牢的只有一个早早就出宫的宫女婢子,而那小宫婢,我想苏姑娘应该相当之熟悉了吧?”


    榆柳一直静静的边听边进食,直到被提及姓名,这才停下手中的动作,缓缓的首望向对面的沈楼主,她缓缓的眨了眨眼,双眸里雾气迢迢的,装的满目清纯和无辜,语气比沈楼主还要疑惑:“沈楼主是在问我吗?”


    “实不相瞒,昨日若不是姐姐邀我,只怕我一辈子都踏不入宫门一步,我对宫中的事情其实都不甚熟悉,甚至下毒一事沈楼主若是不说,我便也是不知道的。”


    榆柳眼中带着点歉意和羞惭,微微垂下眼帘低声“坦白”着,但说着却话锋一转,突然道:“不过,若是按照沈楼主的说法来看,我玉清院里昨夜确实是有个叫玉梅的丫头一晚未归,也是今早也没有看见人,此事事出突然,以至于我院中的炉灶都无人点火,所以这才带着府中众人来你这布桌席面,不知……和沈楼主说的,是否是同一人?”


    “正是此人。”沈楼主点点头,忽然道,“不过,听姑娘的意思,是玉清院中掌勺的只有那一位?”


    “是如此。”榆柳浅笑着,如实应下。


    “难怪,李圣手说那毒出在姑娘带入宫中的食盒之中,若是按理萧四平常的手段,理该会应会将玉清院中人一并收押,封了玉清院彻查到底。”


    沈楼主摩挲下巴,细细捋着思路,然而说着说着,却忽然撩起眼皮定定的看着榆柳,眼中带着点羡慕的神色道:“本来那毒只是附着在表面,实在是有些难说清是中途被有意之人加上的,还是那宫婢从一开始就不怀好意。不过嘛,我还当真是羡慕苏家的姐妹情深,据说是四皇子妃力保了姑娘,所以萧四最后才只是把那小宫婢下了大狱。”


    这桌席面自始至终都只有榆柳在和沈楼主在攀谈,芳月此时将满桌珍馐美食填满腹中,正准备同自家姑娘好好的感激一翻,却不料一抬头听见沈楼主这话,闻言顿时颇为不满的一挑细眉。


    “沈楼主,你之前百般试探我家姑娘也就罢了,我家姑娘是脾气好性子软,向来是不愿意和人多加辩解的。但你这一句‘中途被有意之人加上的’是什么意思?”


    大概是吃了辣后脾气也变得火辣了起来,芳月拿起手帕抹了抹嘴边的香油,气鼓鼓的掰着指头说道:“但是我要告诉你,那食盒中的吃食零嘴,就是玉梅事先做好的,那些东西原本是什么样,那就是什么样,我不过就是把那些装了个盘原封不动的送过去了。你刚才的话,难道是在怀疑姑娘会对自己的亲姐姐下毒吗?那我还担心那毒是玉梅是要去害姑娘的呢!”


    榆柳没想到芳月会突然发作,纵然芳月说的都是实话,但她还是压低了声音提醒道:“这里不是玉清院,芳月,在春风拂栏,你怎可对沈楼主如此无礼?还不快些给楼主赔个不是?”


    榆柳表面上是在斥责芳月冲动莽撞,但实则是在借此机会以退为进,侧面告诉沈楼主那食盒里的“毒”,确实和她毫无干系。


    芳月眼瞧着那沈楼主满脸阴阳怪气还不真诚的笑,心中就如有火燎,恨不得把这人直接给赶出去。


    但是碍于榆柳的话,芳月还是被迫老老实实的坐在木椅上,一双杏眼瞪的如日轮般,目光灼灼的盯着沈楼主,也不怎么走心的敷衍哼哼说:“抱歉,刚刚是我心急了,不小心多说了几句实话,还请沈楼主大人有大量,不要介意。”


    “我没别的意思,你别激动,这食物是那婢子做的,只要有毒她就铁定是逃不了干系的。”沈楼主懒洋洋的又喝了口小酒,语调拖的长长的说道,“苏姑娘前有长姐庇佑,后又有人衷心护主,真是身边贵人吉人多如天云,我羡慕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介意呢?”


    榆柳低眉笑笑,正想再说些什么,然而从头到尾一直没有开口的云鹤,却忽然在冷不丁的抢在她之前开口。


    “话是如此,但是沈楼主,恕我直言,什么话该说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吧?”云鹤语调平静,嗓音微冷,“可是,榆姑娘对你的话是有问必答,但你对此事的态度……却似乎不值得她这般待你。”


    榆柳微张欲言的唇,忽然轻抿了一下。


    芳月会直言护主于榆柳而言,其实倒还不算太过意外,毕竟她借宫中的手段,去处理掉心怀不轨的玉梅这件事,芳月之前并不知情。


    但云鹤不一样。


    榆柳之前隐约能感觉到,云鹤其实是察觉到了她的意图的,但她以为云鹤在外向来是习惯于谨言慎行沉静慎礼,对于这种事情应该不会插手多言。


    没想到,云鹤此刻不仅站出来维护了她,甚至还近乎直白的直接点名了沈楼主的孟浪调侃的态度。


    榆柳指尖无意识的用力,指节倏然绷紧了起来,被执起银箸筷尖轻微的摩擦碰撞,发出一丝细碎的声响。


    那声音虽然细微,但是传到榆柳的耳中,却如碎石掷入湖面,霎时便有涟漪一圈叠一圈层叠着波澜散开,将榆柳方才到了唇舌之间想说的话给无声的冲淡了。


    榆柳一时没有说话。


    而沈楼主听了云鹤的斥语,整个人周身散漫风流的气质忽然一变,像是学堂上被夫子点名批评的学生,在夫子训诫的话带着戒尺挥然打落而下的时候,再如何态度不正的学生,都立马会收敛起脸上嘻嘻哈哈的笑意,挺直了脊背变的端正许多。


    榆柳眉梢微动,将沈楼主的反常姿态看在眼里,心中只觉得有些许奇怪。


    云鹤的话,其实只是直白的指出了沈楼主的言行,可以说是提点,但并没有多加指责的意思。


    应该还没有严肃到能让一条油嘴滑舌的狐狸克服本能夹起尾巴做人程度吧?


    不过,榆柳很快就知道了沈楼主此番举动究竟是因为什么了。


    只见从推开厅室木门就从来没个正行的沈楼主,忽然在云鹤初次向他开口语之后,蓦地一改先前的懒散姿态。他放下指尖拎起的酒杯,挺胸抬头的端身坐正,面上挂着比先前布菜来的一众小婢女还要标志许多的微笑,毕恭毕敬的朝云鹤喊了一声:


    “大师兄。”


    第36章


    ◎“我叫,沈渊。”◎


    大师兄。


    沈楼主,竟然称呼云鹤,为大师兄?!


    榆柳在听见那三个字的一瞬间,脑海中出现了霎时的空白。


    她怎么也没想到大师兄这种在话本里写烂了的字词,竟然有朝一日会给自己带来这么大的冲击。


    春风拂栏的沈楼主,为什么会称呼云鹤为大师兄?


    云鹤到底和春风拂栏有没有关系?


    榆柳脑海中瞬间想到无数种可能,而最后她忽然回想起系统最后告诉她的那句“幕后反派,好像和春风拂栏关系十分密切”。


    沈楼主身为春风拂栏的一楼之主,若是幕后反派同春风拂栏关系匪浅,那这层关系自然同沈楼主脱不了干系,但是……沈楼主竟然和云鹤是师出同门?


    而且偏偏刚好这就是么巧,城中出名的药铺那么多,云鹤前段时间出门采买药材,也是要去春风拂栏?


    他们两人除了明面上的师兄弟关系,私底下是否还存在着其他的交易?


    其实榆柳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云鹤浑身是伤的出现在她身边只是一个意外的巧合,所以那时她对云鹤的态度是排斥的。


    但是现在一层层的关系逐渐串联了起来,却又不得不让榆柳多多思虑了。


    少女白指尖忽然无意识的微蜷了起来,在这点细微的力道作用下,银箸的筷尖倏然划过盛放着刨片的白嫩鱼肉,在细密规整的表皮纹理上,骤然留下一道横向劈开的划痕。


    突兀又刺眼。


    榆柳看着那道不深不浅的划痕,眉心忽然狠狠的跳了一下。


    尽管之前她曾经很多次向系统求证云鹤的身份、云鹤的立场,但真正遇到了知情人的时候,榆柳竟然又有些退却了。


    榆柳竟然有点想逃避这个问题,她下意识的想找一个借口说服自己,告诉自己被沈楼主称做是大师兄的人并不是云鹤。


    然而,在这一张席面上,能担待的起“大师兄”这个称谓的人……


    显而易见,唯有云鹤一人而已。


    她的视线从鲜白鱼肉的划痕上逆向扫过,榆柳扯了扯嘴角,用筷尖将被自己划开的鱼肉扒拉到白玉瓷盘的边缘,筷尖一挑,顺势将鱼片翻了个面,来了一招眼不见心不烦,欲盖弥彰的将让带有划痕的那一面和碗底相贴,随即才顺着鱼肉粼粼的纹理,顺势抬头向云鹤望去。


    云鹤原本只是想着提点敲打一下沈楼主那浑身上下由内而外发出的散漫的精气神,让他收敛一些市井气,也没想到一句话下去,竟然还还能炸出这么一句惊天地雷。


    饶是淡定如云鹤,也被沈楼主这一句话,给喊的有些愣神了。


    云鹤挑了一下右眉眉尾,薄唇轻动间,似是低声呢喃的问答道:“什么大师兄?”


    说话间,他突起的喉结向下滚动,少见的将清润的嗓音压的极低,那嗓音苏哑低沉,听不出是喜是怒。


    而仅有的一点起伏的语调,也说不清究竟是在反问沈楼主,但是只是单纯的在向自己寻求一个答案。


    榆柳却在云鹤低沉的语调中,渐渐的平静了下来。


    ——显然,云鹤对此也很意外。


    至少,云鹤之前对自己说的话,都是真的,并没有什么特别隐瞒。


    云鹤当然不知道沈楼主会这么称呼他,但是云鹤的反应很快,黑眸微凝间,快速的将他脑海中仅有的一点没有丢失的记忆中仔细的搜寻了一遍,随即很快就的镇定了下来,眼眸清明的抬眼看向端坐于对面的沈楼主,嗓音清润如常的先确认了一遍:“沈楼主,你是唤我为‘大师兄’吗?”


    榆柳自己都没注意到,她听见云鹤问出这话时自己松了一口气。


    视线跟着云鹤的目光望去,只感觉方才没个正行言行举止散漫的沈楼主在面对云鹤的时候摆出的姿态,确实是像面对一为辈分极高的前辈。


    ——沈楼主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


    沈楼主带着一点坐立不安的局促坐着,听了云鹤的问话,嘴角似乎有点儿不自然的微微抽动了几下,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云鹤还会有此一问,有点二张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但面对云鹤的问话,沈楼主却还是先裂开嘴,点头应下道:“额……是啊?”


    云鹤闻言,很平静点了点头,提出了自己的疑惑,话说的虽然似乎有点无情,但语调却又极其坦诚,“很抱歉,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是我失忆了,大概仅有的一点印象里也只是我曾经有过一段在外求学的日子,但我并不记得拜过什么师父,门下又有过什么师弟师妹,所以有些好奇……”


    “……沈楼主从进房到方才都从未称呼过我,不知道刚刚究竟是出于何种缘故,突然唤我一声‘大师兄’的呢?”


    榆柳眼看着云鹤问完之后,沈楼主可能是因为震惊于云鹤的失忆,所以嘴角抽动的幅度似乎大了一些,但同时又由于云鹤的质问,回答时带着一点压抑的敢怒不敢言的意思,迟疑的说道:“因为大师兄你以前在毒医谷的时候,就说无事不要来打扰你,所以我就一直没敢主动和你搭话。”


    榆柳:“……?”


    沈楼主确定他说的人是云鹤吗?


    在榆柳的印象里,云鹤从来都不是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爱答不理的性子。


    榆柳反而觉得沈楼主说的那个人,更像是一开始百般拒绝云鹤不要留在玉清院打扰的她自己。


    “既然你提到了毒医谷,这么说来,你确实认识以前的我?”云鹤听了却没什么反应,只是略微沉吟了一会,冷静分析道,“但听你方才的说法,似乎从前和我的交集并不深厚,但为什么方才我总觉得,你面对我的时候表现的有些拘谨呢?”


    沈楼主嘴角抖了一下,大概是反应太过明显,他自己都忍不住把抽动的嘴角压了一压,然后才调整好表情,眼神微飘的恍然道:“啊……是吗?不过,毕竟师兄你在谷中的时候,天赋超群那可是名声在外的,我们这些小师弟见了,大师兄好像都有点这样,这这应该很正常吧?”


    榆柳坐在席间听着,顺着云鹤的思路想了一会,便也明白了现在的情况。


    沈楼主对云鹤的了解,显然也只是停留在“认识”这位毒医谷里声名远扬的大师兄这一层面上,但如果再多细问下去,恐怕沈楼主也是无法回答了。


    芳月倒是一副状态之外的样子,不太明白他们在你来我往的争论些什么,只知道云鹤一句话就把沈楼主给整的规矩了起来,满意的摸了摸肚皮,小声凑到榆柳的耳边道:“姑娘,食肆酒楼的饭菜真好吃,感觉我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香的饭菜,好饱啊……”


    榆柳眨了眨眼睛,面朝沈楼主吟笑道:“看来是沈楼主这的菜肴着实臻品,芳月都吃的这么忘我,都浑然没有注意到沈楼主之前说,会送我们一位食肆酒楼的厨役呢!”


    “当然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待地契租赁的事情商定好,姑娘尽管随便挑一个带走。”沈楼主说着,环顾桌上扫荡些许的餐盘,琢磨道,“我看诸位也吃的差不多了,不如各位随我移步天字阁,再慢慢商议别相关事宜?”


    芳月是方才就同榆柳说过她已经吃好,于是闻言,榆柳便侧头望向云鹤。


    云鹤面色如常,浅笑着的朝榆柳微微点了点头。


    榆柳询问过了众人,这才复而压着裙摆提着荷囊香包的缎带缓缓起身,对沈楼主点头回道:“也好。”


    芳月不太喜欢沈楼主闲散的作风,想着等会大概会有云鹤陪着姑娘去,于是在跟着榆柳绕过席面向外走去的时候,低声附耳道:“姑娘,今日我来春风拂栏是打算顺路把之前送来那批多余闲置的朱钗玉环、衫袄衣裙带来清回一部分,等会天字阁……我就不去了吧?”


    榆柳侧耳听着芳月说话,行走间已经快到了木门前,沈楼主率先一撩前摆就大咧咧的走了出去,随手指了一位侍女,让她扶着木门。


    榆柳带着芳月往外走,习惯性的朝着对帮她扶门的侍女感激的笑了一下。


    却不料,好巧不巧,沈楼主随手一指的,正是最开始对榆柳身份猜测多有偏颇的那一位侍女。


    那侍女大概也觉得有些尴尬,低着头,有些心虚,不太好意思再和榆柳对视。


    榆柳倒是笑意如常,侧首对芳月温声回道:“没事儿,之前去盛云阁那挑的东西太多,也难为你还记得这事,这些日子清点起来,也真是辛苦你了。”


    “这都是分内事。”芳月觉得自己只不过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被榆柳这么郑重的回应,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支吾羞忸道,“那我便去了?”


    “去吧。”榆柳点点头,眉目浅笑着望着芳月走向另一方的楼底拐角,忽然想起来云鹤,今日来春风拂栏,应该也可以正好弥补了之前没能采买到药材的遗憾,于是正好借着芳月离开的机会,趁机提醒道,“云公子,之前你说要来春风拂栏采买药材,现在不正是个好时机吗?”


    榆柳跟着本就是要去商谈租赁地契的事情,但云鹤却大可不必跟着她多走这么一遭。


    沈楼主走在榆柳和云鹤前面几级台阶前,正领着两人往天字阁走去,听了这么一句话,随口说道:“啊,大师兄要买药材吗?早说啊,师兄你等会同济堂的话,就直接报我的名字,让他们计在我的账上就行,同门师兄弟一场,这点就算是见面礼啦。”


    “多谢。”云鹤先承了沈楼主的情谊,随后缓缓道,“不过,既然今日来都来了,药材的事情也不着急这一会,我先去天字阁吧。”


    沈楼主对云鹤,倒是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满口答应道:“都行,师兄你在我这,随意就好,若是觉得同济堂的药材品质不错,以后还愿意来,只管报我名号就好,同门师兄弟,不用客气。”


    沈楼主带着两人转过一处拐角,带着云鹤和榆柳两人,一路往春风拂栏的顶楼天字阁走去,忽然想起席间说的话,突然站在楼梯的上阶,回首望去。


    “对了,大师兄。”沈楼主狐狸似的凤眼含笑微眯,他忽然没头没尾的问,“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我叫,沈渊。”


    沈楼主拖着懒洋的调子,轻飘飘地说道。


    第37章


    ◎她宁可相信反派是云鹤这样的◎


    “我叫,沈渊。”


    春风拂栏巍峨耸立于萧国皇城之下,下三层做的是红尘生意,歌舞升平品评茶茗,红袖添香斗诗比文,而越往上走,便越远离尘世喧嚣。


    沈楼主单手撩起紫锦金锦袍的前摆,踩着从雕花镂空的支摘窗外投来的满地春光,一步一级台阶的往上走去,说话间的语气一贯的闲逸游散,似乎不觉得“沈渊”二字,和“云鹤”、“榆柳”这般的姓名也没什么不同。


    榆柳单薄脊背在听见这两字的时候陡然绷紧,素手轻轻的搭落在拐角的楠木扶栏上,雪白的肌肤在春光的照耀下,粉白晶莹到几乎透明。


    春光洒落间,将扶栏楠木的色泽柔和的同席面上的降香黄檀木桌有些相似,但时空轮转,沈楼主在无意中说出的称呼,给榆柳带来的触动却是有些惊人的一致。


    前有云鹤大师兄,后有沈渊大反派。


    榆柳其实早在沈楼主站在席面门槛之外介绍到他姓沈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


    毕竟沈姓,正是系统口中所言,那传闻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反派名姓。


    榆柳当时没有进一步过多的去询问,不仅是因为她还在猜疑这其中是是否在存在其他的关系,同时也是不想早早的就打草惊蛇了。


    她更倾向于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反派或许同这位楼主确有关系。


    毕竟沈楼主在席面上问及“苏云月遇毒”一事时的言语神态,让她心里总觉得像沈楼主这般轻浮之人,不像是那位能在暗中沉寂多年去谋划经营的狠角色。


    要知道,在这本狗血虐文的剧情里,能在所有人都为爱疯痴狂的时候,唯一一个至始至终矢志不渝专心搞事业的人,也就只有这么一位从未露面,却一环扣一环布下无数棋局的反派了。


    那位反派能在气运之子的男主的无数次反击中,同男主咬死周旋着一直斗争活到九百九十九章,愈挫愈勇,到了后期甚至有实力有谋算到能去举兵围剿萧天旻。


    你可以说他是怨恨的化身,他是工于心计手段毒辣,竭力所能的将自己所能接触到的一切化为己用的陌路之徒。


    但同时,你也不得不承认,那位反派是个心思缜密,心怀谋略的枭雄英杰。


    现在的自称是“沈渊”的沈楼主具备这样的能力吗?


    榆柳在心里摇了摇头,毕竟这位沈楼主方才不过是被云鹤随口提点了一句就敛了一身浮躁之气,论胆量论气度,这位楼主甚至还不如云鹤呢!


    毕竟当初云鹤为了改变她的想法,为了达到他想要能留在玉清院中这一目的,确确实实就想尽一切办法去实现目标,单从行动力和执行力的上来讲,榆柳觉得或许云鹤的秉性或许更能称得上是英杰之辈。


    但沈楼主确确实实的说了,他叫“沈渊”。


    榆柳又不得不为了沈渊二字,再次细细回想了一下。


    若春风拂栏的楼主便是那反派大隐隐于市的身份,倒也还说的通。


    毕竟,这硕大的资源,确实只有身为楼主这样的身份,才能随意调动,任他驱使以作谋划。


    云鹤惯性迈出的脚步,却没有迎来一路并肩而行走之人动作间带起的浅香清风,他动作比意识更快的侧头,垂首望向因为思考而脚步略微滞后一拍的榆柳。


    榆柳方才心中思绪翻涌不过一瞬,很快就调整好了步调气息,迎着迎面而来的春光,仰头看着沈楼主拾级而上的轻快步伐,嘴角挂着一贯的亲和笑意,眼中却模仿着云鹤真挚诚恳的神态:“沈楼主,真没想,到你竟然叫沈渊。”


    “哦?怎么?”沈楼主脚步不停,言语随意间却又带着点浪子惯用的强调,“姑娘莫非,觉得我这名字很耳熟,觉得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命定缘分不成?”


    榆柳被沈楼主的自信之余问的哽咽了一下,拿出了三成定力继续维持成面上的亲昵的笑意,她轻轻摇了摇头,发髻上的流苏玉钗折射出一层浅淡的琉璃微光一如漂亮桃花眼中的潋滟神色。


    她缓缓说道:“沈楼主说这话,怕不是在同我打趣说笑呢?”榆柳信手拈来的轻声说着新编出来的套话,“不是说我,而是我的贴身丫鬟芳月。就是方才赶着去盛云阁的那个小丫头,她家中有一兄长,曾在春风拂栏里谋过生计,好巧不巧,刚好和沈楼主同名亦同姓,正正好,便是‘沈’、‘渊’二字呢。”


    说话间,三人已经转过回廊,行至了春风拂栏的最高层。


    不同于下层的繁华喧嚣,春风拂栏的顶楼倒是少有人烟,清净幽宁到只有他们稀碎的脚步声回荡在其中。


    长长的回廊古色古香,两侧静静的摆置着一对雕花缠枝的金香炉,薄薄的烟气自几处雕隙中翩然浮动间,略过三人被日光拉至斜长的重叠身影。


    “嗯哼?苏姑娘此话当真?”沈*楼主听了这话,轻快的脚步却渐渐慢了下来,他保持着前行的动作却头回看向榆柳,长眉一挑,凤眼微眯间带着一丝点意味不明的流光:“我这人呢,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忽然得了一个怪癖——那就是我对名字颇有避讳,自我接手春风拂栏之后,做的第一件事,首先便是查了一通楼中诸位的姓氏名讳,所以,我记的可是清清楚楚,这春风拂栏的名册之上呢,似乎并没有什么和我重名重姓的人。不知,苏姑娘身边那婢子的兄长,究竟是何时来我这谋过生计的呢?”


    榆柳:“……”


    这话本就是她临时捏造出来,借此机会探一探楼中是否还有被人叫此名讳的。


    别说是问她芳月的兄长什么时候来过春风拂栏了,甚至芳月究竟有没有兄长,都还要另说。


    沈楼主这怪癖究竟是什么封建糟粕啊!


    他以为他是皇帝啊?!


    不过,榆柳出门在外向,一来,靠的是面皮功夫,二来,依仗的就是嘴上功夫。


    “啊……是吗?那看来芳月当时说的是也许其它的什么事情,都怪我最近总来春风拂栏,所以才记岔了吧?”


    榆柳面不红心不跳的轻声说着,脸上柔美的笑意分毫未改,甚至还浅浅的弯了弯眼眸,不动声色的又将话题给转了回来:“不过,沈楼主这习惯,听上去似乎也不是什么怪癖,毕竟如此一来,但凡沈楼主这么往外一走,说出去便是春风拂栏里独一无二的沈渊沈楼主,听上去都要威风上几分呢!”


    沈楼主眉骨又微扬了一分,缓步前行走间,视线扫过身边的二人,点点头,倒是没有再多追问着说些什么,只是挑起的长眉一抖,抬起金缕袖臂,宽大的手掌将一处古雅门前的紫琉璃珠帘一卷,另一只手顺势前伸,做出一个“请吧”的动作,同时朗声介绍道:


    “此处便是我在春风拂栏的天字阁居所,虽然说出来大家可能不太会信,我表面上看着是个人来疯的性子,不过平日里却是喜静,不喜欢有人来打扰,所以将自处做的静谧简陋了些,但胜在得一份清净,还望二位不要嫌弃才是。”


    “商议地契租赁这种事,能寻得一个清净无人扰的地方,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我又怎会嫌弃?”榆柳顺着沈楼主的话接了下来,微微低头面上表情不显,不知道是在思考些什么。


    她漫步从半垂于木门之下被沈楼主挽成半弧如月牙状的紫琉璃珠帘下,抬脚走入,目光流转间,无声的打量着沈楼主独居一层的天字阁室内,环顾四周,却觉得沈楼主方才说的话,对也不对。


    静谧,确实。


    简陋,却是只字不沾。


    此室独占一楼,占地宽敞堪比四皇子妃居住的寝殿,虽然不及宫中处处都奢侈至极的镶金嵌玉,铺张出萧国大内皇宫内独一份的气派辉煌。但榆柳只随意的看了一眼身旁挂着的一章“美人卧榻图”,左下的红章落款便是楚国名家的成名之作。然而,这样的水墨水墨字画,在沈楼主的天字阁里,却似乎像是食肆酒楼中的菜品木牌一般,几乎是不间断的铺满了白漆流云纹的四壁,此间无数字画,便是随便挑一份拿出去,那都是有市无价的绝世藏品。


    云鹤大概对臻藏绝迹这些更有研究,不过是略略的扫了一眼,便道:“斯是陋室,微尔德馨。”


    “哈哈哈,此话不敢当,不敢当啊!”沈楼主闻言有点无奈的松了松肩,紫衣上暗纹金线泛出一层细密的金光,但他似乎是有些委屈的抬眼忘了云鹤一眼,道,“公子,实不相瞒,此间天字阁里的东西,全是前任楼主留下的,我也不过是沿袭罢了,出于敬重才没有换下这几件泼墨玩意,实在是谈不上什么德什么馨……”


    ……泼墨玩意?


    榆柳虽不懂水墨字画的国粹功夫,但随便看了两眼,这房间内的挂画不论是活灵活现的垂髫幼童怡乐图,亦或是装裱垂挂而下的那副工笔细腻传神的美人卧榻图,都觉得有些惊艳之色。


    这房间内的画像,画的太鲜活了。


    仿佛曾经真的一对孩童在春风拂栏里尽情的嬉闹玩耍,又曾经真的有一位妙龄女子来过自处落脚小憩。


    榆柳观画之间隐隐有些心动,百感交集之间,视线无意和云鹤撞上,不约而同的同对方眼里,看出了一种相同的无奈之情。


    像沈楼主这样,连“文人墨客”的风流倜傥之气,都不愿下几分功夫去维持的人,当真能那反派蛰伏多年出手狠绝的反派吗?


    榆柳觉得不太可能。


    她宁可相信反派是云鹤这样的。


    第38章


    ◎云鹤却也微微愣了一下◎


    榆柳向来习惯从细节里看人。


    这样好的笔墨丹青落在沈楼主眼中成了所谓的“泼墨玩意”,实在是不像是一位能经营起像春风拂栏这样大规模商楼的楼主能说出来的话。


    除非,沈楼主从一开始就表露出的这幅风流意气,从头至尾,全都是伪装。


    或许同名同姓的一场巧合,沈楼主并非是她要找的“沈渊”?


    还是说沈楼主此人当真心防已经如此深厚,无时无刻不在伪装自己呢?


    榆柳自认为她自己对外已经算是向来是惯会伪装的,也算是是对此事颇有心得,勉强还算是中个楚翘,但就算如此她偶尔也有例外流露真情的时候。


    但她瞧着沈楼主这倜傥风流的劲头,倒真真的是难得的如一而终贯彻的极为透彻。


    如此,反倒不太像是伪装了。


    榆柳总觉得“沈渊”这事,似乎还有些存疑,当下她也不敢妄下定论,觉得应当还是得回去找机会,再和系统仔细确认一下才行。


    思量间,榆柳的视线缓缓的垂落在玄关影壁上悬挂的美人卧榻图上,只见墨画虽然被人装裱的极为细心,但纸张脆弱,即便是在外让风吹上几日,白宣画纸的边缘都难免会有些许的泛黄,然而此番岁月的痕迹并没有抹杀掉画卷的风韵典雅,反而正式因为有了时光的沉淀,将榻上美人周身的景物酝酿出一层朦胧的轻薄纱幔,美人窈窕侧卧于贵妃长木榻上,轻罗绿柳小扇微抵在鼻尖,溟濛的遮住下半张面貌,脖颈修长的仰头,两双明亮的眼眸微弯,含笑间打量着榆柳。


    榆柳竟然觉得画中美人的神貌有些许眼熟,只在心中暗叹不愧是大师真迹,笔法果传神真绝妙,正想要走进再细致观摩一下时,沈楼主却已经放下紫琉璃珠帘,踩着一阵碎玉撞珠一般的脆响,三两步的走过玄关影壁了。


    只是他在路过榆柳和云鹤身前时,脚步微顿,停留片刻间视线随意的扫过那副挂壁墨画,便又不以为意的往厅房左侧的客厅中,一撩衣袍豪爽落坐的时候,望着姗姗来迟,动作轻缓,齐齐坐于自己对面的而言,狭长的凤眸微动,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意,问道:“苏姑娘,那一幅美人卧榻图,可喜欢?若喜欢,我愿赠美人以美人图,博美人一笑!”


    榆柳正低头素手将挂于腰间的白莲刺绣流苏小荷囊香包取下,正在解开束口绳把装于荷囊香包内的春风拂栏地契取出时,忽然听了这么一句话,鼻腔微震,呢哝细语:“……嗯?”


    “沈楼主是说那幅挂画吗?啊……我不过只是初见名家笔墨,一时觉得有些新奇,所以才多看了几眼罢了,怎么还意思让沈楼主忍痛割爱?”榆柳将春风拂栏的地契展开铺平于红楠木桌面上,细心的在将字迹转动到面朝沈楼主那一边的方向,随即纤长的两指并拢,在轻轻将地契向前推去的同时,那双笑眼的神貌竟然和画中美人有几分相似,她双眸盈笑的朝沈楼主温声回道,“沈楼主也是个大忙人,我也不便多加打扰,不如我们就直接开始谈谈地契租赁的事情吧?”


    其实榆柳方才匆匆一瞥,纵然她平日里不是爱品评笔墨之人,但心中却当真觉得自己和幅美人卧榻图颇有几分缘分。


    但这这世上最难断清的债务便是人情债,眼下她和沈楼主之间便有一笔真金白银的交易要互相商谈,榆柳自然不敢默然先承了对方的好意。


    沈楼主没伸手接榆柳递来的那张地契,反而亲自给云鹤和榆柳斟了两杯春茶,视线快速又熟练的扫过那张微微泛黄单薄的地契,见信息官印私印全都对得上,便也不再多说什么,起身将两盏蓝釉白瓷杯盏逐一递给云鹤和榆柳时,点点头直接道:“行啊,这是百越南新进的早春茶,市面上还没开卖,机会倒是难得,不如二位先浅尝一下?”


    “沈楼主好意,我心领了。”榆柳心中想着地契租赁的事情,只轻笑着接过放在手边,“不过这次我来呢,其实主要是想和沈楼主商议一下,租赁的价格以及周期,不知沈楼主是何想法?”


    云鹤坐在榆柳身旁,倒是接过那盏早春茶,修长的指尖捻起杯盖,慢条斯理的撇去茶汤上零碎漂浮的茶叶滤渣,轻呡小口后,微一颔首:“确实是好茶。”


    “哈哈哈,多谢大师兄夸奖。”沈楼主听云鹤跨了他泡茶的收益,顿时支棱着脑袋开怀笑了起来,很愉悦的回答榆柳道,“苏姑娘,我看你和我师兄颇有缘分,我便也不同你多掰扯些什么了,价格嘛,就按市价上再多提一成,租赁周期嘛……其实我既然做了这春风拂栏的楼主,这生意自然是长久做的,周期一次签订几年我都无所谓,这个就随姑娘方便吧?”


    榆柳这张春风拂栏的地契,本就是支线任务选中的奖励,勉强也算是天降横财,她之所以一直要走这么一遭,主要是想给自己找个稳定的经济来源,让自己有所依仗有所凭靠。


    春风拂栏家大业大,年租本就不菲,价值千金万两,沈楼主这会倒也是一贯的洒脱大方,甚至还主动给榆柳加了一成,榆柳自然也不会再多贪图多余好处,肩颈放松下来同云鹤一般轻缓的撇去扶茶,小呡一口笑道:“同我想的一样,我来时想的也是租赁周期的问题,但是若是短租的话呢,对沈楼主而言,或许有些亏,毕竟沈楼主这春风拂栏做的是长期的买卖。”


    “沈楼主既然爽快,那不如,我们便直接签订长租吧,租金而言的话,自然也会同短租便宜些许,同时,还能免了沈楼主时不时的便要花时间来请我喝盏市外难得一求的好茶,不知沈楼主意向如何?”


    “嗯?苏姑娘这话可就见外了,今日你我一见如故,别说是这一壶早春茶了,苏姑娘他日什么时候馋这一口,不劳姑娘亲临,但凡知会一声,我便亲自给姑娘送上玉清院。”


    “苏姑娘心善,不过长租确实也恰合我意,挺好的,那我们便这么说定了?”沈楼主单手撑着下巴,另一手拎着茶杯细细喝着,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样,“还请姑娘稍等片刻,我便出去请人来帮忙拟定一份新的租赁地契,稍后落下红印送去官府,便算是签订成了。”


    春风拂栏顶楼天子阁清幽是一好处,只是需要人帮忙的时候就显得有些寂寥冷清了。


    沈楼主作势准备起身出去唤来仆厮,代笔拟定再送去印章,云鹤却放下了杯盏,微微抬了抬手,做出一个阻留的动作,声音清润有力:“沈楼主,天子阁清幽无人,若是你不介意的话,我愿代笔一写。”


    他们落座的本就是客厅中的八仙收腰楠木长桌,桌面上的文房四宝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沈楼主和榆柳本是避险,所以才请三方证明来签订租赁地契。


    若是说沈楼主这时请春风拂栏的人来手书租赁地契的话,榆柳可以还会在写毕之后接来再确认一遍。


    但如果此时代笔之人是云鹤,榆柳便是不在此处,也是信得过的。


    显然,沈楼主也是如此想法,眼角眉梢的欣喜之色更加洋溢了起来,当即就坐了回去:“那好啊,能得大师兄代劳,我受宠若惊还来不及,又怎会介意?”


    沈楼主说完,甚至还移开了茶盏,将楠木桌边上摆放的白玉莲藕挂立笔架、雕壁孔雀羽端砚以及暗纹银线宣纸一并齐齐的摆在了云鹤的面前,末了笑眯眯的一伸手,规规矩矩毕恭毕敬的道:“大师兄,请?”


    “有劳。”云鹤也不多言,点点头,动作利落的从笔架上取下一根也不多青玉竹纹狼狼毫笔,饱满沾取了砚台中浓黑的墨汁,眼神一扫那张泛黄的旧地契,便依照着逐一在这张空□□细的宣纸上写下新的租赁地契。


    云鹤写的是龙凤行楷,落笔行云如流水,一气呵成。


    榆柳正将放于沈楼主那边的地契收回,准备放于云鹤手边方便他参摩书写,然而她刚拿过泛黄的旧地契,侧首看向云鹤落笔字迹的时候,眼神微凝间,却忽然觉得那字迹的横竖笔锋颇为眼熟。


    但榆柳是从未见过云鹤提笔的,迟疑片刻间,她还未想起这种熟悉感是从何而来。云鹤却已经写下了最后一道笔画。


    一纸书毕,云鹤将青玉笔杆斜搭在雕壁孔雀羽端砚上,发出一声细微的清响,动作自然的伸手接过偏向自己这边的地契,习惯性的曲颈侧身,对榆柳温声道:“多谢。”


    云鹤的本意是想让榆柳和沈楼主确认一眼公文笔墨是否有误,然而,当他将过去那张泛黄单薄的旧租赁地契,同墨迹未干的新租赁地契并排而放时,云鹤却也微微愣了一下。


    他们没有料到,除去纸张材质、书写日期的不同之外,春风拂栏新旧地契上的字迹,竟然笔墨勾画的行文笔锋如出一辙。


    就仿佛……


    是由同一人,在重叠的时空中,同时写下的。


    第39章


    ◎云鹤是故意的。◎


    丝缕般轻薄的烟气,自桌边的鎏金盘三足香炉的孔隙中缓缓上浮,随着风过的方向悠悠飘向云鹤和榆柳这一侧。


    檀香暗涌,氤氲开来。


    墨迹未干的租赁地契早早就被云鹤用绘山浮雕的紫檀木镇纸压住,所以在春风吹来时,它不过是浅浅的仰摆起一道不太明显的弧度,将微湿的墨痕边缘洇开了些许。


    而那张不过是用作比对参考的旧时地契,却因此被吹鼓着扬起几欲从云鹤和榆柳坐席之间的空隙中飘走。


    云鹤和榆柳虽然还有些震惊两者行楷下笔走锋中的惊人相似,但见状,两人反应却极快,几乎是同时出手:


    云鹤的修长的左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压住了泛黄地契的纸张左下角;


    而榆柳右手指尖,则轻轻搭落在纸张的右上方。


    只余下一缕淡紫的轻烟,从两人的衣袖间无声的穿游而过,飘散间带起一阵幽幽的暗香。


    木亶檀香清幽凝神。


    榆柳鼻尖微动,视线微微偏向云鹤指节分明,青筋微突的垂压在泛黄薄纸上的手,还未待榆柳开口说话,云鹤便率先挽过青竹纹滚边衣袖,收回了手,将紫檀木镇纸移开放于左侧,无声的将缠绕于此的烟气挥散开来。


    云鹤拿起那张干透了的春风拂栏新租赁地契,视线垂落其上,嗓音清润的问道:“榆姑娘觉得,这张新地契,写的如何?”


    “云公子写的,自然是极好的。”榆柳说话间发髻上的钗环流沥出一道晶莹的玉光,她笑了笑,“行楷难成体,云公子这一手行楷软笔,可真像是名家之作,让你来为我们写一张租赁地契,倒像是显得有些大材小用了。”


    飘忽的烟云散开,榆柳借助着云鹤展开立起白宣纸的动作,打量着这两幅租赁地契,这才发现细细品味出其中的不同来。


    两张新旧地契的笔墨,乍一看放眼看去,确实是极其相似的。


    行楷,乃是介于气势连贯走势如流水的行书和形体方正笔画平直的楷书之间的一种,各人不同法,千人千面。


    偏向行书的龙蛇飞舞走笔有之,偏向楷书的端方周正的走笔亦有之。


    方才榆柳初初一看,只觉得两张新旧地契的行楷连笔走势、笔锋收顿方式极其类似,字形神韵如出一辙。


    但云开雾散之后,榆柳细细品味出其中细微字风的不同。


    旧式租赁地契的字风看似内敛,而点墨收顿的笔锋上,却骨力遒劲刚健。


    而云鹤方才写就的,确实不激不厉,收顿笔锋中自然典雅,带着点飘洒脱写意之态。


    都说见字如见人,此话方才云鹤身上,确实是融洽合适的。


    “怎么样,大师兄的行楷书法是不是写的特别沉潜有力?苏姑娘看着,是不是也觉得大师兄的字迹自成一派,颇有大家风骨?”


    沈楼主双臂手掌张开承在楠木桌面上,上半身朝云鹤榆柳这方探头,看向被室外射入的阳光照的白宣纸纸背有些光亮透明的墨迹,笑嘻嘻的伸手讨要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苏姑娘你看了这么久,行个好,让我也看看罢!”


    沈楼主好歹也是签订租赁地契的另一人,他想看看这样地契书写的内容,自然也是应该的。


    云鹤望了榆柳一眼,见榆柳轻轻点头,便长臂前伸,单手将白宣纸递到了沈楼主的手上。


    沈楼主双手从云鹤手中接过那张墨迹已经干透了的新的租赁地契,左手手掌单手一按,将其压于桌面上,五指灵活的一拨,便将纸张的调整到正正向自己的方向,右手手臂伸出向前探去,从白玉莲藕挂立笔架上取下一支描金云纹羊毫笔,三指指尖顶在绘有草木浮雕的笔杆上一转握好笔杆后,定睛在新的租赁地契上下一扫,随即在挥洒的落下姓名的同时,嘴角挂着明显的笑意,感叹道:


    “大师兄啊,您这一手行楷果真是练就的越来越有形了,虽然我之前还有些怀念你曾经在毒医谷时写的那种,看似平和沉稳实则遒劲刚强的笔风,不过嘛……”


    沈楼主手腕微动,龙飞凤舞的画出连笔草草的“沈渊”二字,吹了吹墨迹,两手拎住白宣纸的两角将其提了起来,轻紫檀香幽幽飘散间,他说:“现在再看看大师兄这一手行楷中的雅正飘逸之气,倒觉得大师兄如今虽然失忆,但也许是因祸得福,心境似乎比以往要松弛了许多呢。”


    榆柳闻言,眼睫几不可闻的轻颤了一下。


    “是吗?”云鹤将租赁地契递给沈楼主之后,便又坐了回去,浅喝一口早春茶后,微笑道,“听起来,沈楼主从前在毒医谷的时候,对我的字迹颇有研究?”


    “哈哈,大师兄,你可能不知道吧?我们何止是对你的行书笔法颇有研究?”


    沈楼主将落了名的新租赁地契递交给榆柳,微微歪头状似回忆道:


    “当年大师兄你还在毒医谷的时候,但凡是写了一张药方托了小药童交去药堂取药,那区区一张纸,可都是要被谷中的师弟师妹们争先恐后的抢着要看的,别说是当场要抢着阅过,阅完之后我们还有不少人都会私下里偷偷的揣摩药方中的妙用,品味好久呢!所以别说是字迹了,我敢用春风拂栏去担保,我们毒医谷中的人啊,现在哪怕就是闭着眼睛,都能信手拈来的回想起里大师兄你在谷中写过的每一张药方!”


    榆柳接过沈楼主递来的租赁地契时,没想到能听到这样一段话,闻言微微,有些诧异的扬了扬眉骨。


    怎么,沈楼主这个描述听起来,就像是在说云鹤是毒医谷中,是个受的天降奇才?


    榆柳虽然一开始就知道云鹤医术了得,但也没想到他在毒医谷竟然会是受万人追捧膜拜的存在。


    她回想起云鹤一开始在他这的待遇……


    ——她有点不忍心回想。


    一时之间,榆柳思绪有些复杂,缓缓侧头看了云鹤一眼,却见云鹤整挽起青竹纹衣袖,将那支他方才用完后搁置在雕壁孔雀羽端砚的青玉竹纹狼狼毫笔重新执在手中,缓缓的为狼毫笔尖蘸取上饱满浓黑的墨汁,在浅盘口处微微掭笔刮墨,将笔头调整形成立于书写的锥状后,手腕一动将笔头这侧收于他手臂的方向,将笔杆一侧送到榆柳的手边,清润的眼垂眸望向榆柳,浅浅的笑了一下,缓缓道:“请。”


    榆柳压住租赁地契右手指尖蜷缩了一下,将轻薄的白宣纸微微挪动了些许,她避开云鹤的视线扫了一眼,随即换成左手压住白宣纸的边缘,右手接过云鹤已经为她掭好的毛笔。


    榆柳觉得,大概是她从来都没有用过玉制的笔杆,总觉得那青玉的质地清凉平滑,然而她此刻握住的地方,隐约还带着一点似有似无的余温,燎的她指缝有些烫痒。


    ——榆柳执笔时手腕少见的有些发抖。


    榆柳闭眼深吸一口气,稳了稳飘忽的心神,再睁眼后,才缓缓的用秀气的簪花小楷一笔一划的,落了下“榆柳”二字。


    待到最后一竖,笔锋回带收笔的同时,云鹤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抬眼看向坐在对面对租金不甚关心,有些百无聊赖的沈楼主道:“沈楼主,方才你说毒医谷中的药堂,可以事先写好药方,差使小药童去采买?”


    “是啊,毕竟有时候,药方一次性会下好几副,来回一趟路程又远,所以一般都会让小药童去称量好之后,再逐一打包回来。”沈楼主说话间,手指好动的在楠木桌面上缓缓的敲了敲,“大师兄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云鹤伸手接过榆柳用完后的青玉竹纹狼毫笔,却没有再将笔搁置在砚台上。


    但不只是有意还是无心,云鹤修长的手指好巧不巧的正好握住榆柳方才执笔的地方,他诚挚的问道:“只是想问,能否再借沈楼主这的笔墨一观?正巧,我也想去春风拂栏的同济堂抓几幅药方。”


    沈楼主一听这话,便来精神了,当即随手就抓了一小沓撒了金粉的白宣纸递到了云鹤的手边,嘴角像是要笑开花了似得说道:“那感情好啊!大师兄你随便写,想用多少笔墨就用多少笔墨,哈哈哈哈今天我倒是有福气,能亲眼看着大师兄落笔药方咯!”


    云鹤本也没想避开沈楼主,取了两张白宣纸便提笔写了起来。


    想来是这药方云鹤早就思量了好久,落笔时流畅至极,从头到尾,毫不停顿的一气呵成,走下笔势比方才写租赁地契的时候,要快上些许。


    大概也是由于这个缘故,字迹看上去,和榆柳收起的那张旧地契上的字迹差不多。


    榆柳还没来得及细究,云鹤就已经先一步的将药方递给了沈楼主。


    “从前在毒医谷想看你写的一副药方,还得同数百人争抢,想到今日还能有这独一份的待遇,待我日后若是会毒医谷,定是要和师弟师妹们好好炫耀一翻的。”


    沈楼主笑眯眯的双手接过,正说着,垂眸一看,笑意忽然掺杂了几分讶然道:


    “咦?大师兄,你这字里行间的笔风,怎么忽然又有当年那种遒劲风韵了?”


    榆柳正低头将旧的租赁地契收入流苏小荷囊香包中,纤长的指尖在将系带收紧的一瞬间,听见这句,电光火石之间,才觉察出云鹤这次为什么会这么快的就将写好的药方递给沈楼主。


    云鹤是故意的。


    他听出来沈楼主的话外之音了。


    云鹤是毒医谷大师兄。


    而毒医谷大师兄的字迹,和春风拂栏旧地契上的字迹,是同一人所写。


    第40章


    ◎“是啊。”◎


    榆柳曾经穿行过九个世界线里,从来没有哪一次是为了谁,反反复复推翻自己的猜想又来来回回的煞费苦心去探究的。


    榆柳其实是不想去怀疑云鹤。


    但是自从这位自称是“沈渊”沈楼主的人一出现,桩桩件件的事情摆在眼前,却又让她不知道不去做遮掩的猜想。


    只是春风拂栏的旧地契,和云鹤方才在白宣纸上写下的地契不同。


    其实旧地契比起说是租赁地契,更像是一张独有的私契,毕竟那纸面除去必要的文字,便只有官府的印章批文以及春风拂栏的私印。


    这显然是春风拂栏的前楼主自己购置买下此处的凭证。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张春风拂栏的旧地契会以支线奖励的形式,通过系统发放到她的手上,但是早就在榆柳完成支线任务的时候,这张曾经可能暗示有春风拂栏前楼主的落名的地契,左下的落款就已经自动更新为由秀气的簪花小楷写成的“榆柳”二字了。


    系统只说,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反派真名叫做“沈渊”。


    春风拂栏的新任楼主,沈渊,看上去就吊不郎当风流至极,不像是心思缜密,能够静下心来处处谋划的人。


    而毒医谷出走入世的大师兄,云鹤,却对人对事举止典雅,说话做事张弛有度克己复礼。


    最重要的是,云鹤的一手行楷,和那春风拂栏前楼主的字迹,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书法一旦成体,除去心境再变,或是后期刻意临摹突破,便是难以再变换。


    而模仿他人的字形,更加不是一件易事。


    至少不会是云鹤看一眼,就立马能将字中的风骨韵味传神的复写出来的。


    但云鹤此举,似乎也是因为这一手行楷,对他的身份和春风拂栏前任楼主之间的关系起了疑心,所以故意当着沈楼主的面写下这幅药方来加以验证。


    如此兵行险招,越爱让榆柳觉得……


    榆柳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若这样的猜想是真的,那么这样的变动对她,对男女主,对这整个世界而言,究竟是福还是祸?


    缥缈轻薄的檀香紫烟,再次无声的弥漫开来,像是为此处寂静空幽的会客之厅中,散开一层云雾迷蒙的谜烟。


    紫烟无声缭绕过榆柳的鼻尖,榆柳却不再觉得檀香当真有这安神静心的作用,反而觉得觉得那檀香轻烟在被春风垂压,顺着她搭放在流苏小荷囊香包上的手背的弧度,轻拂过地面的时候,反而带来一阵烟火燎肌的火辣感。


    “咦?”沈楼主在品味夸赞过云鹤的字迹之后,细细的在那药方上来回看了好几遍,忽然道:“大师兄,你这前面罗列的一些药材,我只隐约看的出是用来化解毒素的,用法温和,想来毒素尚且不深?”


    榆柳被沈楼主一句惊讶的疑惑喊回了心神,薄唇轻呡着将收纳好旧地契的荷囊香包重新挂于腰侧,听了沈楼主这话,缓缓眨了眨眼,忽然想起来玉梅在她往日吃食中下的失神散,便是毒素尚且不深的慢性毒。


    云鹤端坐在榆柳旁边,面色平和的点头道:“确实,是要解一味慢性毒。”


    沈楼主拿着药方,视线上下来回又看了几遍,最后视线停留在药方最末尾的两处,神情颇为不解的问道,“不过这前面的这些,药效我尚且还能勉强猜出个一二来,可……这最后两位药如若是加进去,似乎不是解毒,而师兄写下的这幅药方药性温和,也无需再添其它药材去毒医,所以……师弟愚钝不才,斗胆想请教一下大师兄,这最后几味药材,究竟是有何妙用啊?”


    沈楼主好奇的抬眼看向他的云鹤大师兄。


    而云鹤却眼眸轻转,余光落在榆柳交握于腰腹上的双手上,视线微凝。


    榆柳坐姿素来规矩,右手四指轻轻搭放在左手指节上交握着,然而本是素白纤细的手背,却不知在何时,泛起一层浅浅的薄粉。


    云鹤眸色微谙,不懂声色的收回视线,浅浅回道:“前后是两幅药方。”


    “两幅?”沈楼主闻言,一手摩挲着下巴,一手举着药方又重头细细看了一遍,凤眼陡然亮了起来,恍然一声,道,“啊……确实是如此,前者是解毒,后者,似乎是……镇定致敏的么?”


    “毒医谷是毒医一绝,向来以毒医,医毒而闻名天下,声名在外,凡是出诊,那诊金皆不会是个小数目,。”沈楼主说完,放下药方,抬眼望向云鹤的时候,却更加疑惑了起来,“所以,毒医谷向来都是被各大高门世家请去解毒医毒,不知萧国国度内,是何等钟鸣鼎食之家,能请得了大师兄你去过问着一点过敏的小症状?”


    榆柳柳眉微疑:“……过敏?”


    “过敏?小症状?”云鹤却比榆柳更加疑惑,神情泠然,正眼望向沈楼主,带着点不愉的愠声提点道,“师弟,你可还记得,医者本心?”


    沈楼主原本会了自己的天字阁之后,在自己的主场显得有些放松,而此时他被云鹤看了一眼,顿时又危襟正坐了起来,想了想入毒医谷那天谷中一众弟子齐齐念到的谷训,端正的念道:“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1]”


    云鹤便不说话了,清润明亮的双眼只定定的望着沈楼主。


    沈楼主想起医者本心,顿时也觉得自己那些想法有些入俗了。


    毒医谷是以毒医闻名,但却不是只会毒医,事实上凡天下能解、不能解之疑难杂症,是医者,范围之内皆是可医的。


    过敏虽然相比于危害性命的毒素而言,确实会显得像是些不伤不痛的蚊虫叮挠一般,但事实上若是医者心怀怜悯,在发觉患者过敏之处的皮肤开始有着泛红的前兆的时候,便会开下镇定的药方,用以外敷镇静。


    何况,过敏之症状严重的患者,在发作难忍的时候,比痛痒更加难捱,则是犹如火燎的难忍。


    只不过人行世间,需要顾虑的*事情有太多,所以渐渐的所谓医者仁心,有的时候,也是有一道无形的标价的。


    “哎……是如此,是我在这春风拂栏里待久了,慢慢的也忘了学医的初心了。今日听了大师兄一句话,当真是颇有受教。”沈楼主微微昂首摇头间,浅浅的叹了口气,“这药方……便允我亲自去给大师兄抓来了送到府上吧?”


    “正好,春风拂栏租赁地契也已经签字落印,苏姑娘只需他日送去官府中盖下一枚红章即可。”沈楼主拿着云鹤写好的那副药方起身,塞于金缕长袖袍内,绕过楠木桌走到云鹤和榆柳这一侧,双手一兜,拱手示意道,“走吧,我送二位出去,稍后再将药材送到大师兄的府上。”


    沈楼主说着,顿了顿,忽然想起来自己似乎从来都不知道大师兄在萧国国度之内立过门户,长眉挑了一下:“不知……大师兄如今在萧国的府邸位于何处?”


    云鹤和榆柳早在沈楼主走来的时候,便一同放下了茶盏,起身站了起来,跟着沈楼主缓缓朝天字阁之外走去。


    闻言,云鹤看了眼和他步调相同,一路前行的榆柳,嗓音清润温雅的说道:“东街柳巷,玉清院。”


    “哦,东街柳巷啊,那地方也清净,挺适合大师兄研学的。”沈楼主步调悠悠的走在长廊前方,“不过玉清院怎么听起来那么耳熟?苏姑娘的宅院好像……也是玉清院?!”


    沈楼主说道最后,语气猛然之间,顿时变了调子,一双凤眸瞪圆了回身看向自己身后,面色平静如出一辙的云鹤和榆柳二人。


    沈楼主视线在云鹤和榆柳之间来回寻睃。


    云鹤和榆柳同样的回望而去。


    两人眼中神色皆是淡然之中,夹杂着那么一点疑惑。


    沈楼主被云鹤和榆柳两人看的都有些迟疑了,说出的话到了嘴边,舌头伸直了又捋平,捋平了又卷其,犹犹豫豫反复了好几次,才惊疑的问道:“大师兄?”


    “嗯。”云鹤平静道,“何事?”


    沈楼主觉得云鹤的反应太过自然,以至于他自己有些自我怀疑是不是他多想了,但这种事情,他实在是不敢多想,于是看着云鹤平静的双眼,他犹豫的小声问道:“……大师兄,你和苏姑娘,你们住在一起?”


    榆柳当即就被沈楼主一句话问的捻起绣帕,虚虚掩住嘴角,轻嗽了几声。


    榆柳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听见沈楼主问这句话的时候,心里会觉得有些别扭难为情。


    虽然……


    她和云鹤确实是都住在玉清院里,但榆柳也说不清是说者无心还是听者有意,她总觉得沈楼主这么问起来,有些莫名怪怪的。


    这问的好像是在暗中怀疑,她和云鹤是同住一个屋檐之下的那种关系。


    榆柳正想把云鹤只是因为为了给她解毒,而暂居在玉清院的事情如实的告知给沈楼主的时候,避免引起一些多余的误会。


    云鹤却在捋清了沈楼主的意思后,已然回神,先榆柳一步,嗓音清润的应道:“是啊。”


    榆柳和沈楼主顿时一愣,齐齐的侧头看向面色平和,眼神诚挚的云鹤。


    云鹤缓缓说道:


    “我确实住在榆姑娘的玉清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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