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失忆反派的白月光后》 1、第 1 章 野男人 榆柳睡着了。 系统很苦恼。 系统它不理解啊。 按照以往的惯例,去异世寻找重病患者去执行任务,那工作态度都是很积极的! 可惜榆柳是第二般人,她很快的适应了这里,并且一睡就是整整三天三夜。 【宿主宿主宿主!您已经穿书三天啦!请问您和您的目标任务对象进行接触了吗?】 榆柳翻了个身。 【请问您现在助攻男女主感情的进度目前是多少呢?】 榆柳静的像是笔墨丹青里的睡美人绘卷。 系统忍了又忍,最终在沉默中爆发:“已经过去三天了!!!为什么主线进度全部都是零!” “因为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榆柳长睫轻颤,睁开眼,神色无奈道,“系统。你想啊,女主现在已经跳了断情崖,生死未卜,那男主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角里在她发疯发痴发狂,谁有功夫来搭理我这小角色啊?” 榆柳说的是实话。 《霸道皇子强制爱》,一本平平无奇的早古狗血文,主打一个虐恋情深,连载期就将“你追我逃,我们都插翅难飞”贯彻到极致,硬生生连载了九百九十九章。 前九章,看的是萧国四皇子萧天旻与宋国和亲郡主苏云月携手打脸小丑配角的高能日常; 前九十九章,看的是一点似有似无的往年真相和霸道皇子霸道偏宠的滋滋肉.香。 总之,男女主不是在装逼打脸啪啪响的路上,就是在耕耘造人啪啪响的路上。 好巧不巧。 榆柳穿到的是第一百章。 画风陡然一变:女主得知了她家族衰落的真相,于是恩爱夫妻过往隔着一层血海深仇,欢好的甜蜜变成了欺辱的砒.霜。 随即万念俱灰,遂坠于断情崖。 原身便就是在听闻女主坠崖之后,仗着两人有三分相似的容貌,便上赶补空,做了女主的替身,被萧国四皇子圈养在了城内的一处宅院里。 啧。 渣男。 发妻生死未卜,居然还有功夫和旁人勾勾搭搭! 榆柳在心里暗暗唾弃。 系统听完也沉默了。 似乎也发现榆柳现在确实是两头插不上话。 更别提她这个替身身份尴尬的很,骤然出面,哪怕就算真的说上话了,反而还可能会激化的男女主关系变的更加恶劣。 总之,是个进退两难的处境,可以说榆柳这开局直接就是地狱模式了。 榆柳本就身子弱,刚穿过来也一直在卧床休养,眼雾氤氲的等了一会儿,见系统不说话,她便双眼微阖,躺回床榻。 不多时,便已酿出了些许睡意。 然而,就在她快要在难得的安静中睡陷入梦乡时,系统好巧不巧的,突然的蹦跶出一句话来: 【恭喜宿主触发支线任务:……】 系统卡顿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榆柳的错觉,莫名觉得系统再开口时,平日里的机械音竟然带了些不情不愿的腔调: 【恭喜宿主触发支线任务:白莲花也有春天!请攻略属于你的那个他。】 榆柳震惊:“之前说好的,做完任务就让我满血复活,我只搞事业不谈恋爱。” 救命! 在这时代找到什么好男人? 三妻四妾桃花债的,她光是想想就觉得好辣眼睛。 所以,在这里,她和谁都不想谈! 榆柳只想安安静静的当一个漂亮花瓶。 不作死,不作妖,让男女主谈场正常人会谈的恋爱。 等她能完成任务可以潇洒回到她的世界线之后,如果运气好点的话,就找一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人度完余生。 反正支线任务也不是强制性的,榆柳正打算拒绝,可还没来得及开口突然腹中一阵绞痛,翻滚难忍,她捂着肚子压抑的嘤哼一声,艰难的从床上坐了起来,墨发落了满肩,精致的素脸此刻白若宣纸,气若游丝:“玉梅……” 一婢女打扮的粉衣姑娘顿时应声,像仕女图里使女那般,端着碗粥疾步走了进来。 榆柳抬手接过,暖粥入味,酸痛感这才缓解了几份。 “榆姑娘!这是何苦呢?”玉梅侧身站在雕花木床边,一张脸气鼓鼓的,“何必为了讨四皇子的欢心来节食维持身段呢?就算是偶尔咸了辣了,回头跟小厨房说一声便是,您看您这病了三天才吃那么一点,这怎么行呢?人活着就是要吃东西的!” 榆柳瞥了那婢女一眼。 粉簪粉眉粉唇粉衣,这衣着风格榆柳回想了一下,似乎是四皇子安插来的内线。 榆柳闻言,倒也没说什么,只素手执瓷勺,慢条斯理的浅尝了几小口,便将瓷勺搭在琉璃碗上,发出如白珠落玉盘般的一声脆响,好看的眼眸似笑非笑:“你很关心我?” 榆柳声音轻灵,如山涧涌泉,语调自成一翻风味,裹挟着方才那一声脆响,不禁让人想起晨曦微漾时,薄雾绿林间的点点翠鸟吟。 玉梅面上却不自然的僵硬片刻。 原著中,玉梅此人自以为是“八面玲珑心”,知道四皇子将她安排在榆柳身边的用意,但又不想同区区一个“外室”走的过于亲近而同四皇子妃结仇。 于是自作聪明的往榆柳日常饮食中加了剂慢性毒药,以便日后用作给皇子妃的“投名状”。 没错。 就是榆柳现在喝的这一碗。 榆柳一双桃花眼眸天生含情,轻笑一声,假装没发现玉梅的异常,朱唇兰息微吐,话音一转:“玉梅姑娘提醒的有理,是榆柳从前骄纵,往后不会这般绝食明志闹脾气了。” 玉梅盯着榆柳看了半响,从那双笑眼中看不出旁的什么意思,便也不再搭话,只手脚麻利的将小案桌搁置在了一旁,扶着榆柳下床梳妆,几个动作便挽出一个灵蛇髻来。 她对着铜镜瞧了瞧,更是出离的愤懑了:“榆姑娘,您看看您,长得已经是貌若天仙,让谁看了不叹一句是仙子下凡?若是早些时日能这么想,那该有多好啊!您何苦还这般作践自己呢?” 铜镜中的人确实是貌若仙子。 午后的暖阳跨过镂刻雕花木窗徐徐的落在如凝脂般的肌肤上,柳眉黛如轻烟,一双桃花眼眸水润灵动,端的是长眉连娟,微睇绵藐的神态,只可惜身材纤细似弱柳扶风,叫人看了都生怕这仙子下一秒便会随风而去羽化登仙。 榆柳原也生的是这幅模样。 只不过,大约是由于今日难的的喝了几口碗暖粥的缘故,榆柳沐浴在暖黄的斜阳下,整个人肤如凝脂莹莹透光,不仅少了前几日的病气,气色更是看上去红润了不少。 榆柳闻言,倒还真的仔细想了想。 她这几日绝食,倒不是为了作践自己。 一来,是知道这饭菜里有毒,虽然偶尔食之并无大碍,但着实也是……心理上不太想吃下去; 二来,虽然原身是倒贴上赶着做替身,但榆柳捉摸着这为人“外室”的低贱苟活行径,不论在哪里都是要为人唾弃的,正好便借此机会来绝食表态一下。 玉梅时刻紧张着榆柳的脸色,见她态度不像前几日那么强烈了,顿时心中暗喜,连忙哄着:“榆姑娘!你能这么想那真真是再好不过了,你看窗外,瞧着今日这天气难得的晴朗,风尘也不算太大,姑娘可想出门转转?咱们还可以去给小白置办个笼子!” 小白是榆柳救的一只小白兔。 不知为何腿折了不能走,浑身痉挛的窝在府邸的门槛边上。 倒不是榆柳心善。 主要是这是系统发的支线任务,有奖励的那种,于是便顺手救了。 榆柳掐算着日子,似乎坠崖的女主这几日就会被找到接回宫中修养,也该到她提前谋划的时候了。 于是,榆柳眼波微涟,狡黠道:“府中还有银票吗?” “有的有的,置办这府邸时,库房就存有不少的存银呢!”玉梅圆嘟嘟的脸笑的更灿烂了,像是生怕榆柳改主意似的,拉着榆柳便往府外走。 只可惜榆柳这身娇体弱,刚走了几步便开始面色泛红,微微娇.喘,她扯了扯玉梅的袖口:“玉梅、玉梅!” “哎!”玉梅停下脚步,躬身回首,“在呢!” “西市……”榆柳打从娘胎里出来这身子骨变比常人弱上几分,捂住胸口连连喘了好几口气,“西市离我们这里,似乎还有些远吧?” 玉梅看着她这一副虚弱无力的模样哪里敢走? 顿时停下脚步,满脸紧张的帮榆柳顺气。 榆柳缓了好一会儿,等到气顺畅了许多,拍拍玉梅的手示意她安心,抬手指着前方的砖红的宅院门,道:“你让府里去备个车吧!我便在门口等你,我们坐车,速去速回。” 榆柳目送玉梅去牵车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这才放下西子捧心的手,胸口也不再剧烈的起伏。 显然,方才那一副受累的模样有七分都是装出来的。 榆柳这宅院入住的匆忙,乃是临时置办,也没来得及修缮打理,遇上这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的时节,门边的杂草便趁机无声的野蛮生长了起来。 春雨刚过,风中裹挟着远方的无名花香,混杂在从潮湿泥土中蒸腾出野草的青涩里,就很容易让人忽略掉,那一抹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榆柳捂着胸口强压下不适,屏住呼吸,脚步轻慢的朝着那片杂草丛边靠近,拔下头上的银簪,拨开半人高的野草丛。 那一片荒芜之中隐约有个人形。 是名男子。 发丝凌乱的散了一地,粗布衣衫不堪蔽体,大片大片乌青淤血像是在肌肤上尽情盛放的花,只能隐约能察觉到他皮肤底子是白净如玉,如此便衬映的长长血口更加狰狞恐怖,而大部分鲜血早就干涸成了褐红色,凝结成块,混杂着潮湿的泥土,可以说得上是满身脏污,落魄至极。 ——活像是刚经历过一翻挣扎后,拼着一口气逃出来寻一条活路的亡命人。 真可怜呐。 榆柳心想。 榆柳是说,她真可怜。 凭白见了这一地的血腥。 为什么要让她看见呢? 榆柳讨厌血。 肮脏、惩罚、痛苦、复仇、背叛、死亡…… 不论是任何意象,任何形式,她都难以忍受见血时的不适感。 刺眼的红、腥气的味,都强烈的撕裂空气,张牙舞爪的的朝她猛烈扑面而来,刺激着榆柳的五感,引起胸腔里一阵难忍的、生理性的不适。 榆柳强忍着缓缓呼出一口气,闭眼慢慢直起身,素手拍了拍衣裙边上沾带上来的几根青黄的枯草,又顺手将半人高的杂草又拨回了原位。 一切恢复如初。 榆柳抬手将银簪入髻,转过身,提起月白色的裙摆跨过门槛,心中默念保命箴言: “自古女配死于话多,死于善心泛滥多管闲事。” “路边的野男人,不要随便乱捡。” “心疼男人,会变得不幸。” 2、第 2 章 冤大头 西市长街 一辆装饰简朴低调的马车摇摇晃晃的驶在人潮之中,榆柳安静的坐在车内,视线却隔着帘子向外望去,看着逆向交错过路边追逐打闹的孩童,听着集市上嘈杂的叫卖,以及茶摊里的说书谈论: “哎,四皇子妃为人贤良又慈善,怎么命就这么苦难,听说出事时,人还怀着身子呢,希望神明庇佑我萧国皇室血脉!” “还没找到啊?那真是命不好,大老远的从宋国来和亲,结果母族败落了,人在异乡也没个靠山,看吧?这后脚人就坠崖了,这半月有余都没找到人,我看是悬啰!不过听说宋国守关的千户大人好像离了职位,总感觉……不太妙,不会是要打仗了吧?” “天家的事,用得着你们天天瞎操心?想当年这地方一场大火葬青楼,你们也是这么唱衰,谁能想到这平地又起了一座‘春风拂栏’呢?瞧瞧这气派繁华的劲!说起来,今日春风拂栏里搭了戏台,说是又了新戏本,你们去不去听啊?” “那肯定去啊!走走!” 榆柳手握剧本,对民间的这点讨论,左耳听右耳出,便一笑而过了。 只是,在他们说起大火葬青楼时,榆柳脑海中难免还是会联想出大火烈烈时那炼狱般可怖的红色,说不清是火光还是血色,总之,光是想像就刺的她额角微痛。 于是,榆柳被这微痛感刺激的莫名想起,很可能还满身血污躺在她门前野草地里的那位。 她深吸一口气,问:“今天有同济堂的大夫上门回诊吧?” 玉梅在看见春风拂栏的鎏金牌匾时朝车夫喊了停,回首道:“同济堂的大夫都是医者仁心,咱们诊金给的也大方,是以日日回诊,一天没落下过呢!” 榆柳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希望那大夫看在钞能力的份上,能把那个男人也顺手带走诊治一下。 不然这么一个血包,谁知道他背后会不会牵扯出什么事情来呢? 明哲保身的道理榆柳是最明白不过了,她永远都不想招惹剧情点之外的麻烦。 榆柳正思量着,突然一片白纱飘到了自己面前。 她顺势看过去,只见是下了马车的玉梅撩起车帘,递的一顶素白轻纱围成的帷帽:“西市人多眼杂,榆姑娘容貌倾城,未免多生事端,还请戴上这个。” 榆柳看着那顶帷帽,心底一阵发笑。 萧国国风开放,甚至允许女子在外经商,对女子的束缚早就不如百年前那般出个门还要万般遮掩,现如今哪家的闺阁小姐出门在外,不是大大方方的? 更何况上元节刚过,节日的热闹气还在这西市里回荡,大家较之平时是更加自在、外放了几分。 换而言之,戴上这顶帽子,榆柳将成为这条街上最靓的仔。 不过,那又怎样呢? 榆柳接过戴那半尺长的帷帽,用那帽子将自己挡了个严严实实。 反正今日她出门便没打算要低调行事! 榆柳素手搭上玉梅的手,徐徐走下了马车,开口的调子比这二月里的春风还要虚弱上几分,状似担忧的问了句:“玉梅,我们银两可带够了?” “够,自然是够够的!”玉梅见状,不做他想,赶忙抓进机会给榆柳给上眼药,语气自豪,仰头到,“姑娘跟了四皇子,四皇子自然是不会亏待姑娘的,姑娘既然好不容易出来这一趟,只管敞开了买,今日带的银票,就算姑娘把这西市半条街买下来都不成问题呢!” 玉梅从小便在宫内长大,四皇子把她安排在榆姑娘身边,自然明白四皇子的意思。 四皇子对四皇子妃倒也有几分真心,只可惜四皇子妃气性秉烈,若是不趁早敲打一下,如今能跳着断情崖,日后还指不定闹出什么荒唐事。 这女人嘛,就算一开始心气高一些,日后慢慢的也少不了明里暗里这样那样争风吃醋争风的手段,日子过久了,自然便能知晓为人妻为人妇,自然是万事要以夫君的为先,得仰仗着夫君的鼻息这样的日子才最好过。 ——正所谓是夫为妻纲。 只可惜和亲郡主的身份特殊,四皇子的后院明面上也不能通过收姬纳妾来制衡后院,不然那不是明晃晃的寒了宋国求和的诚心吗? 四皇子需要一个听话的宠物,而恰好榆柳也能充当这么一个角色。 玉梅瞧着这榆柳成日里娇娇弱弱的做派,也不像是个有骨气的种。 ——一个从小在烟柳之地长大怀有几分姿色的女子,大抵都会怀着想傍上枝头当一当人上人的心思。 那只要她在榆柳身边,多方敲打她跟了四皇子的好处,时不时的再多方施舍一些金银珠宝金钗玉环,日常言语之中再这样那样的暗示些四皇子对她的宠爱,时日见长之后,这姑娘必然慢慢的就对四皇子死心塌地了! 这女子一旦对男子死心塌地起来,到时都不用四皇子亲自出手,榆柳自然敢凭借那所谓的“宠爱”去同正室叫板了。 榆柳帷帽下的脸面无表情,冷眼看着玉梅满眼的算计,语气里却满是一副没怎么见过市面,语气里满是受宠若惊:“啊……是吗?” 玉梅堆着满脸的笑,哄着:“那是自然。” 榆柳回的客气又礼貌:“如今刚开春换季,我想,不如趁着这次出府亲自置办点衣裳吧?” “衣裳?”玉梅愣了一下,这才上下打量了翻榆柳。 平日里榆柳带病闺中,衣着打扮都较为简朴素净,但这美人皮面销魂骨,入眼自然是别有一翻韵味。 听了榆柳这么一翻说辞,玉梅这才意识到榆柳这“两袖清风”的打扮确实是落了四皇子的脸面,忙道:“哈哈,姑娘提点的是,四皇子早些时日便叮嘱了让我为姑娘添置些物件,只可惜姑娘身子弱,耽搁了几日,不过咱们来春风拂栏可是个万宝阁,想买什么都能买,今日正巧,听过他们这进购了几批上好的蜀锦,正好的能一并采买了回去,不知姑娘觉得如何?” 榆柳心道,正和我意。 她今日来,是为了即将回归的女主做筹谋的。 不过主线任务的奖励只有一个,那就是回归世界线,不如支线任务的奖励是及时发放的,因此她决定自己先从主角这里,“讨要”一份工资花销。 不过,榆柳就算心里算盘打的啪啪响,嘴上也仍然是那套受宠若惊诚惶诚恐的说辞。 两人便这么拉扯着进了春风拂栏。 层楼叠榭,雕梁绣户,戏台上唱词走马而过,顿时赢得一片叫好喝彩之声. 榆柳只略略的扫了一眼,便轻车熟路的带着玉梅走过了前厅娱乐会客之地,往里走,楼宇便装点的更加精细,抬梁立柱漆金粉,飞檐斗拱添暗香。 春风拂栏内的盛云阁乃萧国国都内最有大的成衣店,榆柳一脚刚踏入门槛,便立马几位容貌清秀的使女迎面招呼过来:“店里今日刚进了好几匹上等的蜀锦,瞧着姑娘身子婀娜,肤若凝脂,真真的是再配不过了,姑娘可想去瞧瞧?” 榆柳仗着有人自愿掏钱当冤大头摆阔,也就施施然的点头应道:“有劳。” 那使女热情的招呼着榆柳上了二楼,指着布匹和榆柳又是天花乱坠的一同夸赞。 榆柳斜靠在楠木扶手边上,垂眸看着阁内中央的几位小姐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小声谈论着不久前上元灯会的的事,心思浑然不在挑选布匹上,只不过是偶尔点点头应付一下,却再也没多说什么了。 那使女嘴皮子都快说干了,见这对主仆没有别的意思,面上的笑顿时淡了几份:“姑娘今日来,是要买成衣,还是要定制?” 萧国都城内的名门望族虽不少,可清贫之流才是数不胜数。 每日都有不少人来盛云阁,只图看看过个眼瘾,可真要让他们掏钱买下的时候,口中突然便生出许多说辞推脱。 这使女日日迎客,自然也见过许多。 方才她在门口远远瞧着这主仆二人是气度不凡,一身白衣仿若仙子缥缈,随身的婢女也是言行教导有方,显然不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 可她细细一想,这都城内名门望族里养出来的闺阁小姐,不若是端庄大气的阵仗,那也是珠圆玉润的富贵。 何时冒出了这么一位瘦弱不堪,柳若扶风的角色? 本以为是来了件大生意,没想到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见那白衣女子依旧低垂着头望着阁内出神的模样,使女心中便暗自觉得倒霉晦气,脸上堆起来了笑意顿时垮了下去,语气冷淡的赶人:“若是要预定,便可去楼外的制衣间内量身裁衣。” 榆柳只当是没听出来这话的弦外之音,略含歉意的起身,正欲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被玉梅一把拦下。 玉梅今日本就是来替四皇子笼络榆柳的,故意等到这使女冷言冷语,这才挺身而出眉梢一挑带上几分怒气,搬出了四皇子的名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萧四皇子带出来的人,你们便是这般态度?!” 感受到榆柳炙热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玉梅顿时气势彰显的更足了:“姑娘喜欢什么,只管买,有四皇子给你撑腰兜着呢!” “当真?”榆柳眼底带上几分揶揄,觉得还怪离谱的。 这外面的人都说皇子妃一人孤身居他乡没个支撑,可这她夫君又成了别人口中榆柳的仰仗。 好渣一男的。 哎,还是得她出手。 玉梅见榆柳神色忧愁,怂恿着鼓励道:“当真啊!姑娘喜欢什么只管买,买下一整个楼都不成问题。” 榆柳闻言,真心实意的促狭笑开:“买楼倒不必了,劳驾你,方才介绍过的,这件这件,还有那件那件那一件……” 那使女自打听了皇家的名号便危襟而立,榆柳素手指一件,她便跟着取一件,大概拿了那么五、六件的样子,对方却话锋一转。 “这几件,全都不要。”榆柳在使女压抑的震惊中,回报以微微一笑,“其余的按我的身量各打包两件,一份送到东街柳巷玉清院,一份送到四皇子府中,辛苦了。” 玉梅显然没料到榆柳竟然这般不客气,面色顿时一变,只是碍于她早就放出来的话,一时之间只好硬着头皮装出一副面色如常的摸样,装模作样的叮嘱了几句,便掏出萧四皇子私印的银票去结账,留了那面色的大惊的使女在原地抖若筛糠。 那使女懵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起身给榆柳端茶递水,呐呐道:“方才、方才是小人无眼,怠慢了贵人!这些衣物只要盛云阁清点好了,我们立马全套送到贵府上……只、只是不知姑娘贵姓?” 榆柳淡淡道:“苏。” 使女面上迷茫了一瞬,不记得这萧国都城里有姓“苏”的这么一号人物,随机又立马反应了过来,脸色煞白的毫无血色。 ——那宋国的和亲郡主,可不就是姓“苏”嘛! 可是,那皇子妃不是……不是失踪了么? 使女心里慌得很,电光火石间各种狗血大戏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顿时噤声,惶恐的都顾不上把手上名贵的布匹给收起来,就连带着给榆柳跪了下去:“小、小人……” “我并非是那四皇子妃,不必如此紧张。”榆柳倒是不甚在意,目光从厅堂内移到跪地发抖的使女身上,莞尔一笑,亲手将她扶起,腔调是一贯的呢哝软语,“你们送去四皇子府时,便说是‘妹妹送给姐姐的见面礼,乍暖还寒,万般珍重’即可。” 哪知,那使女一听,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四皇子自两年前娶了和亲郡主,房内便再没添过人,这……这又从哪里冒出来一个能和四皇子妃以姐妹相称呼的人物啊! 莫非……? 也不怪大家都不知道。 替身也不是谁都能做的。 四皇子眼高于顶,榆柳不过露上一面就能达到目的,自然是有她的依仗。 榆柳,苏榆柳,原本也能唤女主一声“姐姐”。 只可惜姐姐贵为宋国左相嫡长女,是圣上亲封的永宁郡主,携两国之宜以结秦晋之好,嫁与秦国四皇子为妻。 可妹妹不过是苏父出使萧国一时兴起的意外,流落异国多年也未曾相认,从小长在烟花柳巷之地,空学了一幅娇弱媚人的功夫。 原作中原身一直老老实实的待在玉清院里,根本无需玉梅费这些真金白银的笼络的手段,便已经是做着脚踩嫡姐飞上枝头的春秋大梦,满心满眼张口闭口的都是四殿下。 而榆柳想要推进进度,首先要做到的,便是摆脱“外室”、“替身”这些身份会引起的芥蒂和限制。 所以,她今日特地出来走了这么一遭,就是为了主动坦白身份,至于日后这都城会如何议论她这位“四皇子妃妹妹”,那便要看四皇子那存的是个什么心思了。 若是四皇子还是选择放任“四殿下圈养外室”的流言飞涨去刺激女主,妄图用流言吸引苏云月注意,来逼迫她“端正”其态度,做为附庸。 那榆柳只能说,这男主他是凭实力手握虐恋剧本,就算她是月老下凡都只能悲叹一句爱莫能助了。 3、第 3 章 破火景 榆柳的人生信条,就是及时行乐,快意敛财。 这一日,榆柳一路“被”玉梅带着从衣裙鞋袜到朱钗玉环、从耳坠首饰到文房四宝,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购置了个遍。 待到回玉清院时,玉梅还有些许的恍惚:还好她今日银票带的足,不然只怕最后都掏不出银两来置办那金铸的兔笼了! 此时春寒料峭,日落西山时,此时的春风并不柔和,反而隐隐带着几分刺骨的寒气,榆柳这次出一趟门,自觉地自己身子骨都有几分泛凉,她捻了捻白嫩纤细的指尖,轻轻嗽了几声,柔声问:“玉梅,我们回院,大概还需要多久?” 玉梅掀起车帘的一角,只见已经能隐约看见院前栽种的柳树的摸样了,便取下流云披风给榆柳系上,又将放在一旁温着的汤婆子塞到她手里换掉渐渐凉了的那个,做完这些这才喊停了车轿,一边扶她下轿一边意有所指的关怀道:“姑娘这身子……?” 榆柳眼波氤氲:“哦……这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老毛病了,喝几服药就好,不妨事的。” 谈话间,二人穿过垂花门走进朱漆游廊,一早候在内院的丫鬟眼尖,顿时从外间的石桌上站起,三两步的小跑到榆柳面前。 “芳月。”榆柳垂眸,轻声道:“怎么跑这么急?小心别摔着了。” 芳月梳着齐齐的双丫髻看着十分乖巧,碧玉的小脸还泛着几分红润,不知道是由于方才跑动的缘故,还是紧张害羞了,她支吾了一会才道:“今天……同济堂的兽医大夫来过了。” 榆柳来时便注意道那血包早就不见了,闻言也就毫不意外,点点头,带着二人继续慢慢的往内院前走。 她所住的后院小宅算不上大,须臾便穿过了游廊。 芳月慢步跟在后面,小心觑着榆柳的面色,没瞧出什么异常,便壮着胆子继续说:“但是今天出了点意外,大夫来时在宅院门那发现了个伤患,挺严重的,不好随便处理,便又去同济堂找了别的大夫过来。” ……找了别的大夫过来? 榆柳闻言脚下步子顿住,静静的看着自己面前的棕榈雕花木门,心中涌上一种怪异的陌生感,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无声的脱离了她的预期。 她柳眉微蹙,潜意识里有些不悦,但是很快抬手用指腹轻轻抚了下眉尾将这抹情绪掩盖了下去,轻声问道:“那伤患现在被安置在哪里了?” “来的是李圣手,听说他早些年是在宫中任职,专给四皇子府侍疾的,他说这人失血过多,体温骤降,必须得安置在有暖炉的地方,所以……”芳月低着头,声音越说越小,说到最后索性直接闭嘴不言,只抬手指了指那木门。 榆柳一听,便明白了前后因果。 这曾侍奉天家的圣手,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出了宫,有这经历自然是高人一等,他要把人安置在环境最好的主房里救人,芳月这做下人的也不好拦着。 榆柳倒并不是很在意男女之防。只是她回想起野草荡里的那道血色,还是忍不住微微蹙了眉。 伤成那般摸样,大难不死,是他的福,但一定是她的。 但是事已至此,也只能见机行事了。 榆柳深吸一口气,抬手推开了扇静静阖着的木门。最先入眼的便是一张长珩水墨屏风,前厅的屏风浮雕上空飞鸟,下地草木,动静交呼,平添了几分生机,屏风前只摆上了一张八仙红榉木圆桌。 不过,往日里空空的圆桌上,今日却坐了一人。 李圣手身着盥洗到泛白毛边的医袍大褂,胡须也有些泛白,显然是有些年纪了,不过气色看上去倒是不错,桌上放着的紫檀手提医药箱,四角都有些磨损掉漆,大概是使用的有些年头了,老者见了榆柳,立马起身:“榆姑娘,我……” 榆柳轻轻摆手,开门见山的直奔主题:“李圣手,事情我大概都知晓了,他情况如何?” “不太好,他伤的太重,险些断骨,能撑到现在都堪称奇迹,况且失血过多,必须得安置在主屋的暖阁耳房里。”李圣手说着,拿起桌上的药方,递给榆柳,面带郑重,“这药,是我方才写的,必须尽熬药让他喝下去。” 榆柳目光垂落在那张泛黄的毛边纸上,没接,只问:“他什么时候能醒?” 榆柳在衡量。 她在这宅院里的一举一动,必然瞒不过四皇子,而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伤患,若是他当真身份敏感,又经由她的手被救了,那便是惹祸上身。 李圣手略迟疑:“喝下这副药,若是今晚能醒那便还有得救,若是熬不过今夜……那便大罗神仙下凡都无力回天了。” “伤的这般重?”榆柳闻言微微诧异,略思量了片刻,心想,生死由命成败在天,左右不过是一个晚上,她还能担待的住,便松了口,“玉梅芳月,你们带圣手去取药吧,熬好了再送过来。” 玉梅听了自己也被使唤走了,顿时皱眉不满道:“姑娘,抓傅药而已,一个人去便够了,我……” “说的也是,那便你一人去取药吧。”榆柳本来真正想要支开的人就是眼线玉梅,闻言间玉梅上套,立马面露欣慰之,从善如流的接上话:“芳月便辛苦一下,去把今日采买的东西清点一下,等玉梅忙完了,再让她去帮你。” 榆柳宅院里,芳月虽然年纪小,性格有点怯懦害羞,但却是最听话的,得了令便立马告退做事去了。 这下纵然玉梅还再想说些什么,但她就这么被榆柳一双水灵纯净的眸子带疑惑的看着,也不好再提留下来看看那伤患的话,只好无奈的领着李圣手抓药去了。 脚步声逐渐行远去,众人皆退,榆柳一个人在会厅里静静的站了一会,才动身去了连通在一侧的耳房。 耳房内确实很暖,甚至可以说的上是块艳阳地,四壁上跳跃的炉火、桌边燃烧的炭盆,整个屋子里处处都有火光在燃烧着。 榆柳刚撩起门帘,就被汹涌翻腾的热浪扑了一脸,脑中被冲刷出了一瞬间的空白。 再睁眼。 炙烤的火光撕裂了光线的轨迹,四周的景物被扭曲着幻化,跳跃着的火光骤然暴涨,浓烟弥漫,摧枯拉朽的吞噬房间的一切,直冲房梁而去,只听见轰的一声,不断的有烧枯的横梁、大块的漆壁掉落下来,坠落在榆柳的眼前、脚边、甚至穿透了她的身体。 但是她一点都没有实际的触感。 像是化作一道虚无的灵体,跨过时空的长河,回溯了某时某刻某事。 杂乱无章的脚步声,无助惊慌的尖叫,以及孩童弱小无助的哭泣,无数恐惧扭曲的面孔,在冲天的火光里化作一道道怪异扭曲的黑色身影,争先恐后的奔向唯一的出口。 ——是榆柳站着的门。 虽然榆柳没有无法触及感知,但是,这样的场景在视线上的冲击感也足够强烈了,于是,她侧身让开那通往光亮的出口,远离纷乱的逃亡场,如此一来,远处那道细小的抽泣声,便显得格外突出。 闻声望去,榆柳才发现,那哭声来自于某张半破碎的木桌下瑟缩着一个小姑娘,身材消瘦发髫零散,衣服还沾着不知是烟尘灰烬还是他人逃亡脚印,像是只脏兮兮的小猫。 她在哭什么? 她为什么不逃? 榆柳远远的看着那一小团背影,一只手还固执的抓着身前的什么人,咳嗽着哑声怆哭:“你醒醒……” “醒醒!” 声音清朗,语调温和。 但偏生就是话音落入榆柳耳中的那一刻,便以她为中心层层波动着震荡散开,扫过周身喧嚣的烬尘、地狱般烈火,将一切倒退着回溯成榆柳指尖前跳跃着的一小簇火光。 那是在床边燃着的炭火。 榆柳有一瞬间茫然。 她低身凑近那个炭盆极近,甚至是她的指尖,都能感受到跃动出的点点星火,似乎她再晚点回神,就会伸手,抓住那簇小小的火苗。 她竟然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半跪在了这里。 粉白的指尖微不可查的蜷缩了一下,心底无言的涌上些迟来的后怕。 “醒了?” 一道温热的气息落在榆柳的发顶上,嗓音温润,和虚幻中最后那声似有似无的重叠在了一起。 榆柳的视线慢慢聚焦,目光垂落到斜斜伸出来,握在自己腕间的那只手上。 指节分明,干净的手背上,青筋微突。 是双极为好看的手。 视线在那冷白修长的手上停滞了片刻,榆柳才顺着手臂的方向一点点的上移。 她缓缓侧过头。 然后撞入一双深邃的眼眸里。 瞳孔极黑,一眼望不到底,可是眼神却很清澈。 清澈的眼眸里只倒映着榆柳一人的身影,她甚至能在透过对方的眼眸,清晰的看见自己微微睁大的双眼。 榆柳不自觉的跟着他眨眼的频率,缓缓的垂了眼眸继而睁开,随着他吐息的节奏,慢慢的调整了自己方才因为心悸而杂乱的气息。 两人就这么静静的,对望了片刻。 榆柳却奇迹般的在对方似有似无的引导下,从方才那阵余悸的后怕里缓了出来,神魂归位。 对方似有所觉,半扶着将跪卧在地上的榆柳站了起来,然后手掌便克制礼貌的卸了力道,收回衣袖里微微拢着。 榆柳这才发现,他一身粗布罩衫,简单朴素,本应该才处理过伤势之后,出落的同他干净的手,雅正的脸一样,不染纤尘。但是她发现,自己完全没办法忽略掉他袖口被火星灼燎出的几处污点,以及膝盖那处布料便多了几道突兀的褶皱和淡淡的灰烬。 ——这些都是他方才要拦住榆柳触火的动静,半跪在她的身边时沾染上的。 这几处污迹落在榆柳眼中,感觉就好像在趁手的美玉上发现了瑕斑,只觉得扎眼刺心。 榆柳撇开视线,发现他身形肩宽且高挑似松柏,自己站在他身前,整个人就被笼罩在他的身影下,说话时的气息轻轻的洒落在她的发丝上:“抱歉,方才担心姑娘被火伤到,便出手拦了一下,还望姑娘莫要怪罪。” 榆柳闻言微微诧异。 方才幻境出现的那段时间,她对现实中发生的事情完全无知无觉。 她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姿态坐到这炭火边,又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要伸手去抓那火苗,但榆柳总觉得,不论如何,这般近似自焚的举动若是落在了旁人眼中,恐怕都会觉得她是被鬼上身了。 敬而远之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就像榆柳今日过门不见那样。 而这本该在黑夜中审判生死的人,却不知为何奇迹般的苏醒过来,拦下了她可能会受到的伤害,却又克己复礼的,不多问些什么。 4、第 4 章 落云鹤 榆柳心情有些微妙。 虽然没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但那种近乎解离的状态,若是遇到了心怀不轨之徒,只怕是她这只素手得添上几道丑陋地疤痕。 好在她今日有幸,遇到的人不论是言行还是举止,都端庄有礼体贴克制。 但榆柳心里就是莫名的,有点微妙的不爽。 她不喜欢自己脆弱的一面被旁人看见。 何况这旁人几个时辰之前,还浑身是伤的倒在她的院子里! 不过是去了一趟西市,两人之间的状况,竟然宛如水中镜像一般,颠倒了过来。 榆柳微微后退了几步,不动声色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面上挂着得体的笑:“醒啦?先躺着休息会吧,等会大夫熬好药,会过来的。” 对方闻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却用陈诉的语气问道:“姑娘救了我?” “谈不上是救。”榆柳微微低头,落在旁人眼中还当是女儿家的脸皮薄,不好意思承认。 但榆柳显然只是装装样子,摆出一副半推半就的姿态,故意讨人情呢! 反正这人虽然不是她亲力亲为的救活的,但这看病大夫和药钱,可都是她花的真金白银。 既然现在赶不走人,那她就得要回本! 榆柳这边没开口,但那公子也不知是何缘故,竟也跟着一起沉默。 好在,榆柳也没有“扭捏”很久,眨个眼的功夫,便自觉端出主人家的架势,神色关切的问:“公子还有没有什么想问的?身上可有哪里感觉不适?” 原本榆柳以为这君子守节,对外话不会太多,谁知她后半句“若是有什么不适,等大夫来了,可以仔细讲讲”还未说出口,对方竟然很真诚的接过话,当真顺势问到:“方才醒来,事出突然,一直没来得及问,姑娘如何救的我?大夫的药方是什么?我为什么会在这?” 她氪金救人,药方看不懂自然然也没细看,至于最后一个问题…… 榆柳一噎。 她也很想知道啊! 为什么你这么个出尘的人物会惨兮兮的躺在她的宅院门口啊?! 榆柳对这人的初印象不是很好。 但不得不说,这人满脸上的血污被洗干净之后,看上去着实是有些赏心悦目的。 榆柳盯着对方的脸看了半晌,发现对方眼神清澄,甚至带着些许好奇,神色坦荡的任凭榆柳上下打量。 ——当真不是有心在捉弄她。 榆柳心里莫名有些郁闷。 她这人一旦心里有气撒不出去,便会忍不住的想要从别的地方发泄出去。 于是她葱白的指尖抓着绣帕藏在衣袖里偷偷揉捏,面上却促狭的笑了一下,轻描淡写的把问题给抛了回去: “公子,这些问题等会大夫来了,自然会同你慢慢细说的,不过既然眼下大夫还没来,你若是真的想先了解点什么,我倒是也可以先回答你一个,只是……不知道公子最好奇的是什么了?” 本以为对方还会纠结的迟疑一下,却不料他朝榆柳轻笑了一声,毫不迟疑的轻声问:“不知姑娘芳名?” 声音轻轻的。 像是一根逗小猫的羽毛,轻飘飘的落入榆柳的耳中,却意外的安抚了方才心里那种微妙的躁动情绪。 是了。 通常初次见面的两人都是要交换名讳的。 榆柳给方才因为两人之间相互不语的寂静,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 “榆柳,‘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的榆柳。”榆柳安心的松了绣帕,面上露出拿捏的恰当好处的期待神色,轻声回问,“不知公子是何名讳?” 对方神情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 好像对榆柳这个问题颇感意外。 榆柳看眼眼里,心中觉得有些奇怪,藏在衣袖下的手轻轻捏着绣帕,以为对方是多疑,笑着解释道:“公子别担心,我不是挟恩求报,只是事出突然,想必公子家中肯定也着急,若是能下帖同令尊令堂知会一声,也好让他们安心些。” ——也好让我安心。 榆柳在心中默默道。 她从不觉得来路不明的神秘感,等于引诱探索欲。 如果未知不能变成已知,那她只会感到对方的不定性。 “我不记得了。” 榆柳:“……?” 她目露狐疑,又重新打量起对方的面孔,觉得两人双目的交汇的感觉和方才恍惚间的那一眼叠在了一起。 画面有一种时空交错的熟悉感。 好像一直都是她在各种试探,而对方尽管有所察觉,但却总是纵容大方的任她探究。 若是放在平时,榆柳只当对方是不屑于撒谎编造个假名讳,但……此时说这话的人站在他面前,一双眼眸里干干净净的就坦然的看着她。 榆柳难得的有些迟疑,是否是此人当真是诚恳真挚呢? 她少见的有些拿不准注意。 但榆柳向来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心中有疑问便尝试用各种方法去求证。 她轻嗽一声,直接问道:“公子,你的意思是……?” “他的意思是,他失忆了,不记得。”久不出现的系统突然诈尸,语气有点拧巴,“恭喜宿主完成支线任务——拯救‘他’。” “获得奖励:香远益清!” “查询状态为奖励已发放,发放后立即生效。” 拯救,他? 他是谁? 难道…… 榆柳心中疑惑,视线落在她面前那位陌生人的脸上 窗外雕花木窗外的柳树垂条枝影摇曳,偶尔有几只飞鸟啁啾叫着翱翔而过,远远化作一道流动的阴影扫过对方立体的五官。 “对,就是你面前的这位公子。”系统语气听起来有些闷闷不乐的。,“本来你进房的时候我就想同你说的,结果你自己触发了世界线波动,把我给屏蔽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着急!就怕你把这人直接丢出去,不过……我看你们聊的还挺和谐的,不错啊宿主有进步!再接再厉!” 世界线波动? 难怪她就觉得方才自己的装有些不太对,没道理她只是看了一眼炉火炭盆,被仿佛被吓的魇住了。 不过,这男人,他当真是失忆了? 竟然没有骗她。 榆柳却是是没想到对方对她从到到尾始终是坦坦荡荡的,有问必答知无不言,反倒是她,一直先入为主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胡乱猜忌。 “就唤做云鹤吧。” 榆柳刚理清思路,闻言应声抬眸望向云鹤微张的薄唇,视线慢慢上抬,顺着对方的视线逆光看向窗外,才发觉原先落在柳树下的啄食的雀鸟不知早已悄然飞走,遥遥的换作一只白鹤,冯虚御风从云端而出,落在这柳阴下的一隅之地,长颈优雅昂起一曲啼啭,似天籁般空灵清润。 清朗之声入耳,榆柳方才被压抑着的情绪顿时被洗涤一空,弯眉笑开:“是个好意寓的名字,很衬公子呢。” “姑娘喜欢便好。”云鹤闻言跟着轻笑起来,目光落在榆柳勾起的唇角上,回想起方才的炭火时那一幕,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之前……” “姑娘!榆姑娘!” 来人是玉梅,远远的从小径上大步流星冲来,搁置在碗托上的黑束口瓷碗也随着奔跑而摇晃,她身头还遥遥追着一个白发老人,却是气势如虹的吼:“你这没半点礼数的臭丫头!快把药碗放下!跑这么快,要是洒了半滴,我拿你是问!” 好在玉梅本来就只是想看看榆柳这边是什么情况,见她还安然无恙的站在房里,也就无所谓送药的事了,乖乖的站在柳树下,任凭李圣手骂骂咧咧的夺走药碗。 那白鹤落尘间时如清风入画,骤然听了这出人世间的杂戏,顿时停了悠婉啼啭,舒展开双翅,便飘飘然的飞向了云端,不染纤尘的洒脱远去了。 榆柳支起木窗,半倚阑珊的撑在窗沿上,恰好挡住站在外院的玉梅投来探究的视线:“玉梅,你便去帮芳月清点下物件吧?这儿有李圣手在,你也不必太担心。” 玉梅本能的想反驳,但正欲开口的时候,却见李圣手了一进屋直接朝她狠狠剜了几眼,又硬生生的把话给憋了回去。 这位出宫大夫的脾气,玉梅是知晓的,凡事能避则避,左右那伤患好像也没得救了,应该也不会给四皇子惹出什么岔子来。 于是玉梅左右一衡量,缩了缩脖子,难得的选择听了榆柳的话。 “榆姑娘?劳烦把窗关一关,你这屋子里还有伤患呢。”李圣手端着药碗,大概是曾经侍奉过天家的缘故,气势极足,大喇喇的站在耳房里,环顾了四周,却是看这也不对,看那更不爽:“还有你,伤的多重自己不知道?居然还在这站着!?是嫌一条命太长了是吗?” 云鹤身为伤患本人倒是不以为意,摇了摇头,四平八稳的回:“无妨,这屋内炭火足,透点气也好。” 闻言,榆柳便只是放下支窗竹竿,并没有锁窗关严,留了一条自然的小隙用来换气。 倒是李圣手见病人这般不惜命,顿时吹鼻子瞪眼睛的一撸胡须,怒发上冲冠道:“年轻人,你以为醒了,人就没大事了?不要仗着自己年轻就如此作死!看你长的俊俏,没想到竟然是个要脸皮不要命的傻子!我劝你还是快快去床上躺着,喝了这碗药,赶紧睡一觉吧!” “是吗?”云鹤绕过炭火,重新坐回床沿边上,朝那李圣手微一欠首,道,“大夫,这药闻着应当是加了仪灵苔、灰精砂、乌玄参这几味虎狼药做催化,因此斗胆一问,您药方写下的时,是否还担心我熬不过今夜?” 榆柳坐在软榻上,一手半支棱着脑袋,侧首看着云鹤的一张薄唇张张合合,虽然没听懂他说的是什么药,但是光看那李圣手三尺气焰消散化作眼里一抹震惊的神色,便能知晓云鹤闻香鉴药的功夫非同一般。 榆柳悄悄问系统:“他不是失忆了吗?自己名字都忘得一干二净,怎么反而把仪灵苔、乌玄参什么的药名,还记的这么清楚?” 系统:“……他是失忆,不是失智。” 榆柳被系统讥讽了一句倒也没往心里去,毕竟她本就是找个话题把系统炸出来,只趁机问:“方才你说奖励已发放,可为什么我还没有收到救了云鹤之后得到的‘香远益清’奖励呢?” 5、第 5 章 慈悲相 “系统,你刚刚给我发放的奖励呢?” 榆柳一句话图穷匕首见,系统顿时意识到自己上了榆柳的千层套路,可话都已经聊了一半,又不好突然神隐,只好播报了它原本并不太想说的通知:“此任务奖励特殊,为专属赠予奖励,仅对【云鹤】生效,具体效应……抱歉,系统权限不足,暂时无法查询,还请宿主自行探索。” 榆柳:“……” 为什么她救只小白兔,奖励直接是任选一处地契;可救人的奖励,反倒要她自行探索? 系统这则通知里什么解释都没有,那这说了和没说,又有什么区别?! 而且为什么只对云鹤一个人生效啊! 系统难得见榆柳沉默,顿时也不介意权限不足的事情,反倒幸灾乐祸的愉悦说出了一贯的告别词,“希望宿主能积极推进主线任务,早日完成世界回归奖励!” “加油哦!” 榆柳:“……” 虽然这段时间榆柳已经慢慢的习惯了系统的神出鬼没,但她还是在心里默默记下“系统发放的奖励居然它自己都无法给出说明”这种离谱的事情。 榆柳和系统一番话聊完,也不知云鹤同李圣手又说了些什么,那李圣手竟然一改进门时嚣张气盛的姿态,微微弯身站在云鹤身前,一副虚心求学的模样。 这倒让榆柳看了个新奇。 于是她拎起桌上的紫砂壶斟了小半茶,端在手心中暖手。 若是在给榆柳添上小半叠瓜子,那大概和那些去春风拂栏里听书的看客没什么两样。 明明前不久的云鹤还满身污血。宛如从十八层地狱底下爬上来的厉鬼,可现在他却稳稳的坐在自己的房中,除了面色有些苍白外,从容的说出一条条复杂的药理疗效,窗外的春光撒落在他宽阔的肩头墨发上,却仿佛是有了几分菩萨慈悲、 榆柳面上不显,只在心里无声的品了品云鹤着前后的反差感,只觉得这人倒是有几分意思。 云鹤姿态端正,朝李圣手略一点头:“不必重写药方,就把灰精砂换为九曜木吧。” “这……恕老夫愚钝。”李圣手犹豫,“这九曜木根茎皆是带毒,您这般大胆入药,虽然一时见效,但恐怕会伤及脾肺,日后调理起来只怕会更加麻烦。” 榆柳微微皱眉,听起来是虽然只用替换一味药材,奈何是个拆东墙补西墙的法子,管得了一时,还得管一世。 莫不是怕备好的药材闲置浪费,所以才只换一味药材吗? 她现在倒是愿意看在云鹤方才出手唤醒她的份上,哪怕药材贵重也想尽力救治好他的伤病,然后等他伤势大好,便送他出府。 闻言便想开口劝阻。 “圣手担心的有理,”云鹤听了倒也不恼火,慢条斯理的回,“不过,圣手大概忽略了最开始服下的止血丹里自有玉华草可破九曜木的毒性,如此圣手可放心了?” 李圣手捋了几把胡须略一思量,这才后知后觉的品出换药的妙处所在,顿时又惊又喜:“是!是了!如此神来之笔,果真如传闻中那般,以毒医疾,妙哉妙哉!今日所闻,老夫受教,这边去亲自熬了药,再给先……公子您送来。” 榆柳目送着李圣手兴高采烈的摸着胡子走出的身影,直觉这李圣手方才想说的,其实是尊称一句先生。 若不是时机不好,这架势看起来怕是恨不得想抢了榆柳手中的茶水,直接朝云鹤拜师学艺了。 回想起这位圣手刚入门时的姿态,榆柳盯着这远去的背影,心中难免一阵唏嘘,难免当真生出了几分好奇来。 ——这云鹤到底是什么人? 若是按照她以往的性子,八成就打算旁敲侧击的问了。可今日偏偏就不凑巧,这位正主他失忆了。 估计就算是问,也难问出些什么来。 榆柳心中默默的叹气,扭过头,没忍住幽怨的瞪了云鹤一眼。 哪知云鹤一双清明的眼眸,也正巧望着她。 榆柳顿时换上平日里那副任谁看都调不出错的皎柔笑面,虽然心里没抱几分期许,但还是满脸憧憬的问:“那李圣手资历也不浅,能让他心悦臣服,公子当真是好本事,不知可否冒昧一问,是师承何处?” 榆柳话音刚落便敏锐的发现,云鹤的右眉眉尾,似乎很轻微的上挑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 事实上,云鹤确实是有些意外,方才他虽然一直在同李圣手说话,但注意却有一半都是分在榆柳身上的。 云鹤很难忘记,或者说他一直都记得很清楚。 他望向榆柳的第一眼,她在哭。 姑娘身材纤细瘦弱,半靠在门边婷婷立着,像是刚从江南美人图中走来一般,那双微微上扬的桃花眼生的极为好看,浅灰色的瞳孔在火光的照耀下,晕染上淡淡的流光,以至于云鹤在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那是眼含泪波。 大概是在姑娘带着空洞的破碎感,迟钝的走向他时,窗外投射进的暖光不断变化着角度落在洁白的脸庞上,明暗交织着将泪痕暴露在他的眼底。 ——她在无声的哭泣。 但是很快她就擦掉了泪水,动作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的跌坐在了床边的炭盆前,迷瞪瞪的就伸手朝那炙热的焰火探去。 于是顿时也顾不及可能会撕裂的伤口,立马便起身伸手拦住了她。 而此时的榆柳,眼底似娇似嗔,很好的隐藏在标志的笑容之下,看上去鲜活又灵动,像是一朵静态极妍的枝上花,云鹤目光不禁在这眼神中驻留了片刻,才缓缓道:“方才同李圣手交流的时候,已经报过了师门。” 榆柳笑容一顿。 不是,帅哥,你刚才不是还说你失忆到把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吗? 老天奶,这世界上怎么有人能把自己的名字忘了,都没有把自己的师门给忘了?! 难道你们古代人都这么尊师重道的吗? 榆柳在心里暗骂系统,皮笑肉不笑,随便找了个借口说道:“抱歉,我方才喝茶时有些走神,大概是没听仔细。” 云鹤在听见“走神”二字时,眉尾不着痕迹的微抬了一下,嘴角轻扬,顺着榆柳的话茬给她递台阶:“我方才确实只是报了师门,详细的并没有说,现在刚好有空,姑娘若是感兴趣,我不妨便多说一些?” 榆柳其实对中医是一窍不通,心里略微有些纳闷,方才一个同行站在云鹤面前他不说详细些,现在同她一个外行说的那么仔细做什么? 不过,她面上功夫向来了得,顿时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我曾经在医毒谷中医毒双修,修习过五年,不过略有所成后,转攻了其它的方向。”云鹤娓娓说着,指了指自己左胸膛的地方,“因为有时我意识到,某些鬼神乱力之说,与其被认为是业障病,在我看来,倒更像是心疾。” 榆柳微微震惊,难得发自肺腑的感叹起对方学识的超前,其实是真的很想夸赞他一番,但是碍于这个时代对鬼神之说的普遍信奉,她略疑惑的问:“公子不信鬼神吗?” “不信。”云鹤盯着榆柳的眼睛,想起榆柳之前观火入魇的情形,忍不住重复着又说了一遍,“我从不信鬼神。” 榆柳被云鹤的郑重的眼神盯着,只觉得自己脸上被他视线扫过的地方有些发烫,憋了半响,才吐出一个“哦”出来。 榆柳没太明白,云鹤和自己说这个做什么? 为什么他失忆了却一点都不着急恢复记忆,反而拉着自己在这喝茶聊天? 榆柳心中惊恐的浮现出一个猜测,面上都不笑了,半抬眼帘,略迟疑的小心问道:“你不会……是觉得,我有心疾吧?” 所以才在这跟她进行了一番自我推销? 毒医谷,毒术一绝,医术一绝,毒医之术更是妙绝,能在毒医谷里修习这么多年,确实有让先御医俯身请教的资本。 从没听说说毒医谷有修习心疾的。 他特意说这个,榆柳很难不多联想一番。 但不论如何,榆柳觉得她很正常。 如果非要说她不正常的话,那一定是系统有问题,可是系统的事情说出来,怕是不如说是被鬼神上了身。 可问题是,云鹤不信鬼神,那自然也不会相信她的鬼神之说。 事情一下子变成了无解的闭环。 榆柳目光状似无意的在云鹤脸上流连,生怕他说就这么顺着接了下去,心跳的速度在云鹤盯着她的视线更加灼热的时候,飙升到了极致。 榆柳指尖一凉,猛然发觉自己手抖的厉害,连带着杯中的凉茶飞溅出来都未曾察觉。 她掏出绣帕草草的拭去茶渍,面上强装镇定,心里却已经是心绪乱飞,捉摸着要编个什么样的说辞好圆了她进门时怪异的举动。 榆柳感觉云鹤其实在某一瞬间确实是想点头的,但他垂眸盯着洒出的茶水,不知为何,又只是轻声的叹了口气,自己在心中给榆柳找个理由。 毕竟是小姑娘家,年岁小,讳疾忌医也是正常的。 云鹤安慰道:“姑娘不必紧张。” 榆柳面带微笑:“我不紧张。” “好吧,那便不紧张。”云鹤点点头,也不执着于争论此事,“但其实刚才,我只是想说,姑娘你……中毒了。” 榆柳倒不担心是什么致死的毒药。 因为剧情点没到,她的任务还没完成,系统必然会保她不死,所以榆柳一般不会在饮食里设防。 但是问题是,她怕扎针会疼,喝药会苦哎。 榆柳习惯性的想露出一个笑,但在云鹤面前来来回回的装了这么久,这会实在是绷不住,眼看实在是蒙混不过去了,索性也懒得再演下去,语调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溃败感:“什么,这茶里有毒?你怎么不早说?不会是什么剧痛难忍,或是泻药媚药折磨人的毒药吧?” “不是,毒性其实很浅,一般人,包括你和那李圣手可能都很难察觉。”云鹤第一次见榆柳这般性情外露的模样,看着倒是比那副刻意挂着的精致笑面看上去更加讨喜,心里难免有几分欣慰,轻声安抚道,“茶水里怎会有毒?你在我面前,我便不会让你有危险。” 榆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赌气似的两指一弹,把茶杯顺着案桌桌面滑远了些,所谓是眼不见心不烦。 若是玉梅在场,一定会指责榆柳言行不端。 但云鹤把榆柳这闹脾气似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只点了点头,试探性的问:“这样的毒,作用时间慢,生效周期长,最适合下在日常饮食中,好在姑娘体内毒素少,不知府中近几日的膳食是何人负责?” 榆柳这才慢悠悠的想起来,是有玉梅下毒这回事。 不过,她就今早在府里喝了那么一小碗,云鹤连着都能看出来么? “看来姑娘心中已经有所定夺了。”云鹤像是有读心术似的,一眼就看穿了榆柳心中所想,“不过,体内的毒素还需解药,不然长年累月的留在体内,若是被其他的药物给引发出来,受苦的还是姑娘。” “……所以?” “姑娘出手救我,我愿为姑娘解毒。”云鹤说着,眼底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阳关斜斜的洒落在他的身上,仿佛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榆柳隔着半个暖阁遥遥看去,竟觉得这人都好似下凡度难的菩萨。 他说:“留下我。” 6、第 6 章 不明白 云鹤说:“留下我。” 榆柳被云鹤一句话砸的措不及防。 大概有那么几秒的时间里,她头脑出现了片刻的空白,很少见的没有在思量算计些什么,就只是很单纯的放空沐浴在窗下斜阳里,无声的听着身后窗外传来的此起彼伏的啾啾鸟鸣。 大概是他们两人初见时的第一印象并不算美妙,所以当时她果断选择视而不见,逃离了那片血腥之地,甚至哪怕对方后来护下了探火的她,榆柳也最多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男人起了几分好奇心。 但也仅仅只是好奇罢了。 榆柳不喜欢无法掌控的事情,所以从没想过要在府里留下一个来历不明的他。 甚至是可以说,榆柳从来没想过要留下谁。 毕竟,她在过去很多次的任务中,早就习惯顺手为他人做好嫁衣、等待故事落幕然后离场,所以已经习惯凡事都抱着“能避则避,保全自己为上”的想法。 逐渐的,她对待一些萍水相逢的人,也她并不会去期待了。 反正只是做个任务而已啦,没必要同主角之外的人有过多的羁绊或牵扯。 但不可否认的是,榆柳听见云鹤这般请求,竟然觉得好像又听见了把她从迷幻火景中拉回现世的那声呼唤,以至于,她竟然没能在第一时间思考出些婉拒的说辞。 榆柳远黛柳眉无意识的微微蹙起,觉得这种情况有些陌生,好像是遇到了什么很棘手的问题,她又开始无意识的将手中的绣帕用指尖勾了帕尾又轻轻松开,罗绸制的绣帕便在她手中荡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云鹤将榆柳的迟疑尽收眼底。 但他一贯是很有耐心的。 榆柳心中思绪纷飞,而云鹤也没有出言打断她,只静静的看着榆柳,端视着榆柳的眉尾倏的舒展开,将视线投来,却见她又猛地皱起摸头,带着点惊讶和惶恐:“云鹤!你别动。” 云鹤没想到榆柳想了这么久,最后会突然没头没尾的就冒出这么一句话。 但云鹤还是稳稳坐着,回答她:“嗯,我一直坐着。” 榆柳眼神飘忽的扫过云鹤胸前氤氲出来层层深浅不一的淡淡血迹。 就像是在冬日的最后燃尽所有养分,生出来的一朵雪地血花。 云鹤之前伤的有多重,榆柳虽然看的不真切,但却也是亲眼见过的。 如今回想起来,只怕是云鹤之前下床出手拦她的动作间就已经撕裂了伤口,只是碍于中药味的压制,还有层层纱布的阻隔才,让她一直没有察觉出来。 ……伤口撕裂该有多痛? 他居然就一直风轻云淡的坐这和她闲聊?还半声不提这事? 榆柳来不及琢磨云鹤的心思了,只觉得着血腥味闻的让人心烦意乱的很,她光洁的额头上渗出星点冷汗,少见的发自内心直白问道:“你、你一直这么坐着,你……”伤口裂了怎么不早说? 然而话才说了一半,榆柳就眼睁睁的看见对方胸前抹血花节节高升一路攀上了雪山之巅。 ——云鹤站了起来、 对方甚至还面带征询之意的问她:“抱歉,那我便……不坐着?” 榆柳笑容一滞:“……” 她被那抹淡淡的红色晃晕了眼,微微扶额,瞥开视线:“我不是这个意思。” 说完,她又怕云鹤听了什么就是做什么,便又补了一句:“你别乱动,小心伤口裂的更厉害。” 云鹤闻言,便当真是不动了,却不以为意道:“只是一点皮外小伤,不要紧。” 榆柳不觉得那是小伤,云鹤那伤按照李圣手的说法,只怕是但凡伤口再深一些,都要削皮见白骨了。 可是榆柳瞥开视线,嗅觉便更加敏锐,鼻尖已经能捕获到裹挟在满屋中草药香和木炭烟火气息下的星点血腥味。 “于我而言,要紧。”榆柳揉了揉眉心,有点无奈,但是很坦诚的说,“不好意思,其实我一直都有个登不上台面的毛病——我很怕突见血。” 很怕很怕。 因为往往见了血,都不会有好事发生。 云鹤闻言瞳孔微微放大,似乎是有些惊讶,但随即又很好的恢复如常,他镇定的环顾四周,然而很遗憾的是,暖阁内并没有多余的纱布能用于临时遮盖包扎。 “抱歉。我事先并不清楚,此时也并非我所愿,但……”云鹤皱眉,有些懊恼的说着。 “我以后会注意的。” 听到云鹤对她说抱歉,榆柳心中忽然莫名的蹿出一道无名火来。 也不知是气愤于云鹤又一次的无辜道歉,还是痛恨于自己的陈年忌讳,总之,这抹无名火在云鹤对她说“以后”时,倏的暴涨而起直窜舌喉。 榆柳浅浅的做了几次深呼吸,发现并不能像平时那样很好的缓和怒火,反而带着愈演愈烈的趋势。 在那股无名火的驱动下,榆柳从柔软的坐榻上站了起来,微微侧目避开直视云鹤,但却又很坚定的朝云鹤那个方向走去。 最终,在最开始她那扑朔的炭火前停住了脚步。 “你为什么要道歉?”榆柳低垂了眼眸,盯着身前摇曳的火光,却是头也不抬的对云鹤说道,“其实……你应该已经意识到了吧?” “什么?”云鹤眼眸微垂,很轻的问。 “我怕血,这是深入我骨髓的反应,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根本不会、也不可能选择救下你。也就是说——救你的人不可能是我,而这点你,心知肚明。” 榆柳漫不经心的说着,却在尾音落下的那一刻骤然抬头,视线速度飞快的略过胸口上的那抹红色,然后将注意全落在云鹤毫不惊讶的脸上,兀自打量了半响后,不知是品出了什么心思,突然轻而短暂的笑了一下,像是在只绽放一瞬的夜昙花。 榆柳自己也说不上来这笑,是在释然于自己难得的真诚,还是惊讶于她会主动对云鹤坦白,但她还是继续说了: “你看,其实救你的也不是我,所以,你也根本不必因为那子虚乌有的救命之恩,为我治那八百年之后都可能不会发作的毒。” 分明是将自己劣层层剥开,将长年累月藏起的恶劣不堪暴露在阳光之下,但难得一次不用思量如何将话说的模棱两可,榆柳心底却生出几分痛快之意。 于是索性就酣畅的说个彻底:“云鹤,哪怕你失了几年的记忆,可就单凭你毒医谷的出身,多少高门大户愿意争着抢你?我倒觉得奇怪,你执意要留在我这破败的宅院里……” “到底是图什么?” 两人一站一坐,中间隔着的炭火烧的正旺,在安静的暖屋内滋啦的炸响了一声,迸射出星点火光。 云鹤隔着火光回望着榆柳,却突然想起自己以前在医毒谷救过一只受伤的刺猬。 期初,刺猬缩成小小的一团怕到发抖,却还是固执的舒张起全身的利刺做出抵抗,但他后来救治了几天后,发现它并不会刺伤他,如果你顺着刺毛摸摸,反而是很柔软顺滑的手感。 云鹤不答,只是忽然抬起眼帘,直直的回视榆柳:“你这么说完,心里会畅快些吗?” 榆柳被火烤的心里烦噪,暗自腹诽“这人好奇怪,一般人不都问什么答什么,至于我心理畅不畅快,又同他有什么关系?” 虽然确实很畅快就是了。 但榆柳不想告诉他。 于是避而不答,撇开视线垂下眼眸,转而去看那簇跳跃的火光。 榆柳不说话,云鹤也不介意,像是没察觉到榆柳的回避,很自然的说:“若是说出来后,你心里会觉得畅快些,你当然可以这么和我说,我也很乐意听。” 榆柳百无聊赖的看着那木炭又呲啦的裂开,脑海里有个声音在说“对,我说的就是事实,所以你赶紧治好病就有多远走多远吧,毕竟我又不是什么心地良善的活菩萨。” “救与不救都是个人选择,别把自己说的那么不堪。”云鹤上半身朝着榆柳的方向前倾了些许,“何况,我也不觉得你当真就像你说的那样胆小不堪。” 榆柳一时没品悟出云鹤话里的深意,不咸不淡的“哦”了一声,只当他只是礼貌使然,习惯给双方留个面子,但心里却觉得,其实完全没这个必要,反正这世上的人总归最后同她都会老死不相往来的见不着面。 云鹤大概也看出来榆柳的想法,于是又想了想,衡量着措辞说:“我想留在这,只是因为你。” 话音落在榆柳耳中的瞬间,一阵春风从榆柳身后的窗沿空隙悄悄溜了进来,将跳跃的火苗拨动着倒向云鹤的方向。 一时之间,榆柳来不及多想,只是习惯性的伸手轻轻压了压裙摆,顺势抬眼看向了云鹤。 眼底带着显而易见的疑惑之色。 有点不明白。 她都说的那么直接了,这人为什么还没有改变主意? “其实你这宅院景致不错,只是疏于洗扫罢了。”云鹤想了想,担心自己的解释打消不了榆柳的顾虑,又补充解释道,“况且,我是自愿留下,并不是为了诊金,或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榆柳凝噎,甚至还半迟疑的仔细回想了一下,她方才,确实是在生气发火对吧? 他那么明显的语气态度,为什么这个人怎么真的就毫不介怀? 甚至还反过来很耐心的跟她解释? 云鹤见榆柳不说话,身子又微微倾了些,很诚恳的问:“姑娘是在担心什么吗?” 榆柳闭眼,感觉这人是打不走骂不动,在某方面固执的郎心似铁。 真是说不过他。 榆柳深吸一口气,再睁眼便撒气似得把绣帕朝云鹤怀里一丢,见云鹤抬手接过,又准备把手帕递还给她时,顿时额角一跳,半怒道:“好啊,那我便告诉你我担心什么,你赶紧把那伤口处理一下,我这宅院不留带伤的人!” 姑娘家的绣帕,向来都是贴身之物。 此刻被云鹤攥在手中,只觉得一直以来萦绕在屋内的清幽莲香更加浓郁了几分。 云鹤听了榆柳的话,迟疑了片刻,这才将一方绣帕展开,但是并没有要当她面处理伤口的意思,只是虚虚的覆在了他的胸腔上盖住那抹红色,复而又仰头望向榆柳,大概是由于对方站的离炭火太近的缘故,姑娘面颊都氤氲出了两抹红晕。 云鹤视线微微上移,望着榆柳带着嗔怒的眼眸,轻音清润却藏着些许执拗: “那等我伤好了,姑娘可愿留我?” 7、第 7 章 最高级 榆柳耳朵都快听出生茧了。 云鹤好像很执着于留下来。 但显然榆柳并不理解他为什么会这么执着。 “那等你好了再说吧。”她视线斜斜瞥向云鹤,随口一说,鼻腔微震,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起身道:“我去看看李圣手,怎么熬个药都去了这么久。” 确实是很久了。 他们两人看似就是这么坐在聊聊天谈谈话,时间却已经到了金轮西沉时。 夕阳半隐在金红滚着烟罗紫的彩霞之后,波澜出最后的余晖。 榆柳站在外院的柳树下兀自欣赏了一会儿,李圣手这才姗姗来迟,手上端着一碗汤汁浓黑瓷碗,不方便行礼,便只朝榆柳微微颔首:“榆姑娘好。” 闻言,榆柳点点头,视线落在那还腾腾冒着热气的药碗上,忽然莞尔一笑,对李圣手亲切的问候道:“圣手这汤药,守着熬了几个时辰,应该很辛苦吧?” 榆柳笑的很真切,任谁都看了都觉得是满心关怀。 李圣手一时摸不清这主人家是在责怪他慢了还是如何,只好哈哈一笑支开了话题,问:“文火熬起来是有点久,不过,不知道云公子情况如何了?” “云鹤么?他好的很。” 榆柳微微歪头弯眸一笑,头上的花丝镶玉步摇便随着动作轻微晃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看不看李圣手的脸色,仿佛是报复似的说:“也就是血流都快流一地,还能面不改色的坐着罢了,看的我都由衷佩服。圣手也是来的不早不晚,快去给他瞧瞧吧!” 榆柳自顾自的吧自己想说的话说完后,也不管李圣手神色被她三言两语吓的面色大变,头也不回的就去找她先前打发走的玉梅和芳月二人了。 榆柳从炭火旺盛的暖屋耳房走出来后,再踏入后罩房的第一感觉就是光线暗淡。 屋内只点了几根烛火,伴随着夕阳余晖星点的朦胧在屋子里,然而后罩房里堆积的物件实在是太多,榆柳只好取了烛台用作照明后才抬手掀了门帘,刚一入内,便见那一排排及膝的大红木妆匣前蹲着一人。 榆柳知道,这人必定是芳月无疑,但她还是等走近了些,站在那人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驻足,才略作惊讶道:“芳月,怎么就你一人在这儿?” 宅院的后罩房一直都是当库房用的,东西堆的又多又乱,芳月显然没有料到自家那个矜娇的主子会亲自来这走一遭,手上清点的动作都有些慌乱,但还是将珠钗玉环很妥帖的放在多宝盒内的绒布上,带起身回道:“是,这后罩房里就我一人……” 芳月说着低着头,声音小小的,带着点显而易见的窘迫问:“姑娘,您怎么来这儿了,此处又脏又乱的,容易脏了姑娘的衣裙。” “怎么?这地方我不能来?”榆柳带着点调笑的语气问道,“若是我不来,难不成你就打算在这黑灯瞎火的房里,一个人就把这些东西全都清点一遍不成?” 芳月便不吭声了。 虽然同为榆柳的贴身丫鬟,但她和玉梅不一样,玉梅是从宫里出来的人,身后是有依仗的。 “怎么?玉梅偷懒,把活都丢给你来做,你还当真一声不吭的把这个亏给咽下去了?” 榆柳方才在院里见了姗姗来迟的李圣手,心中便已经就有所猜测了——只怕文火熬药是假,被老东家里的人也就是玉梅拦住了才是真。 如今来这走了一趟,都不需要问了,光看芳月这杂糅了一脸“心虚”、“害怕”的表情就知道玉梅定是同她威胁的说了什么。 榆柳将手中的烛台递给芳月,烛光摇曳的将二人的影子拉长,交织着投射在堆满木箱的地面上:“在其位,谋其职,司其事,玉梅若总如此行事,那我又何必给你们两人发同等的银钱呢?” 玉梅此人心思不纯,不论是否有下毒的事,榆柳都不会在自己身边留这么一个隐患,早晚都是要除掉的,只不过要谋算出个好时机出来。 反观芳月倒是为人勤恳本分,榆柳有心想用,却又顾忌对方却有些怯懦怕事的性子。 芳月眨眨眼,闻言有些诧异,却又不敢肯定榆柳说这话的意思,就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迟疑着没敢开口。 榆柳便学着云鹤之前同她闲聊的架势,耐心的等着回应,这一等,突然想起一件旧事。 芳月从前是户部家的粗使丫鬟,不过那家里的嫡小姐脾气实在是算不上好,闲着无聊了,便爱捉弄人玩,看着芳月老实,便半夜里让她将倒入三斤黑豆中的几颗绿豆挑出来,可怜芳月熬了半宿最后也还是没找全,于是就这样被赶了出来。 难怪瞧着芳月眼底泛红。 “东西这么多,清点也不急于一日,况且这儿的光线不太好,做事的时候记得要点灯,小心伤了眼睛。”榆柳叹了口气,佯装不满的说,“我这手都举酸了呢,你也不帮忙接一下?” 于是芳月连忙把烛台接过,双手举着,小心翼翼的像是捧起什么珍宝似得:“是,姑娘心善,这些叮嘱芳月都会记在心里,日后一定会注意的!” 榆柳当时听了只当是寻常,压根没往心里去,不过还是习惯性的轻柔朝笑了一下。 直到晚上榆柳半寐之时,系统突然又诈尸的蹦出来: “恭喜宿主,系统检测到您对芳月的攻略进度为98.5%,达到最高的攻略级别。” “附加注释:在黑暗中送来的明灯,闪耀了她眼中的你,对她而言,你具有极高的人格魅力和吸引力,必要时,说不定也会为你创造奇迹哦。” 系统自顾自的播报了这么一长串,说完了才发现榆柳的神情不对:“宿主,芳月是你在这个世界攻略度达到最高级别的第一个人,你为什么不高兴?” “我很高兴啊?”榆柳笑吟吟的说,“如果下次你能及时播报的话,或许我当然会很开心,但如果你总要在我休息的时候突然出现,那这样开心的,可能就有点超过脆弱心脏的负荷了。” “这个时候你竟然还睡得着觉?”系统惊讶。 “我为什么睡不着?”榆柳瞪大了眼睛,觉得系统简直不可理喻,“人活着就是要休息的!” “宿主的休息期为任务结束后,任务期间凡事将以任务为主。” 榆柳觉得自己可能说服不了万恶的资本家系统,于是放弃辩解直接问:“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的任务怎么了?” 系统说:“苏云月被萧天旻找到了。” 榆柳:“哦。” “……?” 系统觉得榆柳这么淡定可能是因为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于是又用更直白的语句强调了一遍:“男主把女主接回家了!” “哇,萧四皇子效率真高呢,发妻丢了半个月才找回来,不错不错!”榆柳气极反而笑的更灿烂,语气带着刻意的诚恳,毫不虚心地阴阳起来,“那你现在是想让我做什么呢?继续操持白莲花人设,半夜跑到女主面前去给四皇子添油加醋的惹误会吗?” 系统:“……那您休息吧,是我打扰了。” 确实。 萧苏夫妇本就是因为不断出现各种阴差阳错的误会,这才一直虐恋情深了几百万字,而这其中一百多万字,都是靠‘榆柳’这个白莲花给作出来的。 所以,换个角度来看,只要榆柳不主动作死,那任务难度就会自动下降一半。 原先系统叭叭叭的时候,榆柳想休息,可真当系统劝睡的时候,她反而笑眯眯的拒绝:“别嘛,长夜漫漫孤枕难眠,机会难得,不如你同我聊聊天吧?聊什么?嗯……就说说,你以前不是只会播报主角之间的攻略进度吗?为什么这次连芳月这样的角色都开始被你关注到了?” 事实上,系统从前只会播报男女主之间的攻略进度,至于其他的人的情况,那是一概的漠不关心。 说起这个系统顿时洋洋得意了起来:“因为在你最后一个攻略世界,系统所能感知到的权限范围是最大的。” “哦,权限范围最大?却连个支线奖励的说明都给不出来?”榆柳先前说话间的伪装,就是为了降低系统的戒备,然后在此刻杀它一个措不及防——她还惦记云鹤那个不知所云的支线奖励。 系统显然被榆柳劈头盖脸的这么一下给问懵了,自顾自的卡了一会才别扭道:“是的,这个支线任务奖励疑似为主观意识存在,而非客观实在存在,系统没有权限查询并给予说明。” 然后,系统带着一种“很不甘心自己居然有朝一日会这么丢了面子,于是要急于证明自己其实真的是非常可以”的迫切,头一次对宿主主动提起了主角之外的人物:“请问宿主对云鹤还存在其它好奇的地方吗?请相信系统,系统一定会给予你准确又详细的答复的!” 机会难得,榆柳当然不会放弃,直接开门见山的问:“我对云鹤的攻略进度是多少?” 榆柳这么问,当然不是想将云鹤作为攻略对象,只是她真的很想知道,分明云鹤和她是初见,为什么他会那么执着于留下来? 这桩赔本的买卖,究竟是别有目的,还是出于私心? 系统:“恭喜宿主,系统检测到您对……” “检测到人物信息存在更新,请宿主稍等片刻。” “信息更新完毕。” “恭喜宿主,系统检测到您对云鹤的攻略进度为50.0%,达到【一切皆有可能】的中档级别。” 一切皆有可能? 榆柳对这样模棱两可的描述并不满意,追问道:“附加注释呢?” 于是,系统就像挤牙膏一样,被榆柳硬逼着继续补充: “附加注释:一眼万年,初见即新生,你在他眼中,具有……该内容超出系统权限,无法给予说明……” “描述更正中……” 榆柳:“……” 她觉得系统这死命挽尊的样子倔强又可怜,正想着“系统要是实在给不出一个说法,倒不如彼此放过,早些休息”时,却忽然听见系统播报时向来波澜不惊的语调,突然带着疑惑、茫然和不解,就好像是遇到了,以前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系统说: “你在他眼中,具有不可描述的吸引力。” 8、第 8 章 有意思 榆柳昨晚睡的不太安稳。 起床时少见的觉得眼皮有点沉重,她举起镂空鎏金的小铜镜一看,果不其然的发现右眼上多了层眼皮,眼睛睁开时,褶皱层叠显得眼眶更深邃了。 榆柳叹了口气,心道“昨晚果然是没休息好”,作势便想放下铜镜,可刚一动作,便从镜面中看见了从外面匆匆走来的芳月。 榆柳回头正好望见芳月碎步走近来,双手捧出,奉上一张拜帖:“李圣手近日来回诊,特意下了拜帖,还请姑娘过目。” 榆柳接过才发现这一折拜帖在手中十分有分量,展开一看,见李圣手上书的称呼竟然是“苏氏”。 难怪昨天进府说进就进,今日回访却特意下了拜帖,原来是她前日去春风拂栏特意放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榆柳很满意这个现状。 她在心里给这位素未谋面的萧四皇子鼓了鼓掌,恭喜他在满是分叉口的追妻路上,选择了一条合适的道路。 不过,这坊间流传的小道消息,也值得这为眼高于顶的李圣手亲下拜帖吗? 榆柳垂眸看着这封未说明来意的拜帖,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便对芳月说:“去请李圣手进来。” 芳月眼里像是闪着星星似得看着榆柳,想也不想的应下:“……好的。” 好的? 榆柳见芳月只应了声,却还在这站着,怕她没听明白,便又换了个更直白的说法:“去引李圣手进来来见我。” 芳月这才骤然回神,立马转身去请李圣手了,出门时,立马站在院外松了口气。 好险。 方才盯着榆姑娘的脸,不知怎的就一下子就看入迷了,还好姑娘心善的提醒了她,不然她这玩忽职守的可是要犯大错的啊! · 榆柳本以为昨晚只有自己没休息好,没想到见了李圣手,才知道有人比他休息的更不好。 昨天那鹤发童颜的老头,现在顶着眼下一片乌青,活像是忙碌了一宿都没合上过眼似的,但还是站在在花厅里对她规规矩矩的作揖一礼:“苏姑娘好。” 榆柳看着觉得稀奇,明知故问,却还装出一副懵懂无措的样子:“李圣手昨日还唤我为榆姑娘,今日这是怎么了?” 李圣手不知要如何回话,只得在心里苦笑:“是在下口误,姑娘莫要怪罪。” 这位主怕是不知道昨晚有多凶险! 昨晚情形危机,但四皇子妃身体亏空再加上心中郁结,想安然保住那腹中胎儿是难上加险,再加上四皇子强制霸道,两人各执己见不肯服软,时间一久险些让四皇子妃都差点见了红! 最后还是无法,两人只得各退一步,四皇子妃答应了四皇子的要求,而四皇子则同意让皇子妃和她那流落民间的庶妹见上一面。 李圣手当时跪在一旁,听了只觉得恍然。 没想到,原来先前从春风拂栏里传出来的消息,竟然都是真的! 这位榆柳姑娘,平日里瞧着娇娇弱弱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竟然当真的宋国苏丞相的骨肉,萧国四皇子妃的妹妹! 榆柳可不会被李圣手这样换个称呼就给糊弄过去,直接给芳月使了个眼色,道:“既然是下了拜帖,自然是有事要说,圣手别站着,快坐下喝盏茶吧,我们慢慢说?” 最后三个字,榆柳轻柔的嗓音似有似无的带了点重音,听得李圣手心里一颤,心虚的根本不敢坐:“这……其实也没什么事,本就是回诊罢了,救人心切,茶便不喝了吧。” “是么?”榆柳轻轻地笑,“那请问,李圣手想救的,究竟是谁?” “当然是救伤患了。”李圣手的脸色带着显而易见的苍白。 “是吗?” 榆柳当然不觉得李圣手在撒谎,同济堂堂首,昨日能主动上门救人,自然是身有医德,但论说话藏一半露一半的本事,又有谁能用的比榆柳更炉火纯青呢? “这么说,李圣手今日上门来,便只想救治云鹤一人咯?”榆柳睁着好看的桃花眼,却一本正经的编瞎话,“可玉梅怎么同我说,四皇子妃还得靠您才能吊住一口气呢?李圣手这话的意思,莫不成是不愿入宫救我姐姐?” 李圣手昨晚进宫确实是玉梅替四殿下传达的意思,这会一听,顿时脊梁骨上直冒冷汗,哪里想得到是榆柳扮猪吃老虎,炸他的真话? 因为,若不是真的有把柄被四皇子捏在了手上,他当真是不想入宫啊! 但这话可不能当着四皇子妃妹妹的面亲自说。 “姑娘应该也知道,我从前就是被赐金放还出了宫,如今若是无事又频繁入宫,只怕是要落人耳舌,加之,皇子妃其实是心疾更为严重。”李圣手只好无奈的老实说了自己的打算,“听闻早些年医毒谷里有位专攻心疾的高人,今日前来一是为了回诊,二来也是想向云公子打听一番消息。” 毒医谷的人但凡入世,无一都是被各世家贵族争抢的存在。 但是吧,事情偏偏就这么巧,昨日云鹤说想要留在她这儿,今日便有人上门抢人了。 榆柳微微眯眼,突然觉得事情变得有点意思了,好整以暇的问道:“你知道你想请的那为高人是谁吗?” “……是谁?” “真巧啊。”榆柳从高坐的主位上用着手压着衣褶,轻轻站了起来,径直走到李圣手面前,目光远远望着门外被艳阳照的一片明媚的院落,轻声说,“你要找的人,就是云鹤呢。” 说完,榆柳轻甩了下绣帕,这才微微侧首,将视线落在早就诚惶诚恐的站起身的李圣手身上。 然后,用一种任谁来听都品不出半分波澜的语气,平静的邀请道:“李圣手,走吧?” 系统描述不出来的问题,榆柳决定亲自去寻找答案。 她又有些好奇,云鹤会如何回答。 李圣手今日来这一趟,全程都是一头雾水。 榆柳方才分明是想用皇子妃的事情要敲打他,可不知道为何说着说着,却又高高举起轻轻的放下。 现在屈尊降贵的亲自带着他来了暖屋耳房,他路上本还怀疑这榆柳是怕他来抢人,心里不舒坦的要来膈应几番。 可没想到,榆柳进了这屋,就自顾自的做到了窗下的软榻上,端了杯热茶慢慢啜饮起来,从头到尾端的都是一言不发目不斜视的端庄架势,浑然没有要发作为难的迹象。 李圣手这才放心大胆的把苏云月的事情同云鹤详细的说了一遍。 云鹤的气色比昨日看上去要好了许多,半靠在床边,静静的听李圣手说完,然后点了点头。 李圣手顿时大喜:“云公子这是答应了?” “答应什么?”云鹤略疑惑的反问。 李圣手满脸都写着高兴二字,恨不得伸手去握云鹤:“答应去救治四皇子妃的心疾啊!这等病例可不常见,所谓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更何况,四殿下财力之雄厚非同一般,你去了自然是要什么就有什么,不会亏待你的!” 言语间,浑然是觉得这么好的机会,没人有会拒绝。 果然,云鹤也没有拒绝,只是好奇的问了一句:“那你是如何知道,毒医谷中攻习心疾的那人,就是我的?” 闻言,榆柳将袖珍的茶杯搁置在红泥茶乘上,捻着绣帕的手微微抬起,轻轻搭在案几之上,凝脂般的手腕露出几分,在红木桌的映衬下显得更为白净。 她背对着窗外照进的暖阳,微微斜靠着,有几分恬静闲适的意味,头一回抬眼看向了云鹤:“是我说的。” 榆柳笑容和煦,但配合她的姿态,却隐约能品出一股调皮捉弄之意。 而被捉弄的对象,也就是云鹤本人闻言后,稍微颔首点了点头,露出一点意料之中,却又无可奈何的神情,微微一叹,道:“原来如此。” “便是如此了。”李圣手见榆柳一出声,云鹤便移开了视线,连忙开口企图甚至还特意唤了对方的名讳企图重新吸引其注意,“所以云公子,事情都说的差不多了,您看您这……什么时候去四皇子府比较方便呢?” 云鹤果然又回头看向了李圣手,只是他又问:“可我什么时候答应过,要医治四皇子妃呢?” 李圣手被云鹤这突然一问给整懵了,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云鹤坦然道:“方才我只以为你是要同我解释你昨夜去做了何事才会如此的肾肺气虚,想请我替你开一副补气滋养的药方,这才点了头。” “啊……这……”李圣手茫然,“可四皇子妃?” “李圣手,你当真觉得四皇子妃是心中郁结想不开吗?你说四皇子妃误会四皇子太深,她母族的衰败四皇子其实只是暗中参与了一点,根本不是主谋?” 云鹤说着便笑了:“这件事根本不在于四皇子从这事是蚕食到多少势力,枕边人对你的血亲下手,那她若能眼耳一闭装作不知,是为不孝不义。我倒觉得这四皇子妃是位很有骨气的女子,遇人不淑,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旁人很难有她这般气性,这很难得。” 四殿下行事一贯是这般的心狠手辣不计代价。 但李圣手也只是在心中想想,断不敢说的这般直白,听了云鹤这番话,一时也不知是该接这话,还是不该接这话,只好硬着头皮问:“那云公子,你的意思是……?” 云鹤抿唇,侧头看向榆柳,发现这姑娘又低了头,窗外照进来的暖阳,半明半暗的投射在她的身上,莹白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在茶杯口的边沿轻轻拨弄着。 似是局外之人。 云鹤望着这副景象,微微叹了口气,带着点无可奈何的语气说:“不了。” 他回首,朝李圣手笑了笑,目光里带着点歉意,可语气却很坚定:“我同某人约定过,会留在这里。” “绝不食言。” 9、第 9 章 心所求 闻言,榆柳在茶杯口边缘拨弄的指尖突然一顿,指贝施加在杯壁处的力道使然,横生出另一簇波纹,斜斜的闯入原本从水面中央悠悠泛开的涟漪里。 她盯着这乱作一团的浅碧茶水,忽然发现,其实自己对云鹤这个回答,其实并不惊讶。 所以,她才会在一开始就高坐一旁,不置一词。 反观李圣手听了这话,面上的表情错综复杂,配合上他那眼泛乌青的脸,显得就有些非常滑稽了。 奈何云鹤已经把话说的这般明明白白,他也不好再说些什么,装模作样的给云鹤把了一脉,便匆匆离开了。 榆柳这次没有亲自去送李圣手,看着对方离去的身影,微微皱眉:“他这便走了?” “走了。” 云鹤方才同李圣手说话时,始终是半坐在床上,此时同榆柳说起话来,反而翻身下榻,随手披了一件长袍,坐在了软榻的另一侧的位置上,替榆柳倒了那搁置了好久的茶水,又重新斟了一杯,隔着红木茶几将腾腾冒着热气的茶杯递给榆柳,道:“喝热的。” 榆柳接过,轻呡一口,觉得这热茶清香沁人心脾,确实是比那放的半冷的凉茶好喝,这嘴上得了享受,再开口连带着语气都带着几分惬意:“我付了那么多诊金,他就这么草草了事的走人了?” 云鹤倒是不以为意:“毒医谷的人,自小药浴入体,凶险之时总归是多道保命符的。” “药方不开,伤药也不用换么?”榆柳蹙眉看向李圣手离开的方向,又回头看向云鹤,视线不经意的扫过云鹤挺拔的身形,心道,他这病号的身体看上去倒真的比她的还要坚硬许多,今日也没闻见什么血腥味。 榆柳盯着云鹤宽阔而干净的胸膛,思维发散了起来。 云鹤不会是毒医谷里养药浴养出来的药人吧? 虽然云鹤恢复得快确实有曾经长期药浴的浅层影响,但其实是云鹤一早醒来,想着若是榆柳要来看他,他的伤口又渗出血让榆柳见了又害怕,便提早自行换了伤药。 榆柳看不出来,但是李圣手行医多年,一眼便知晓,是以没有再多折腾云鹤。 云鹤看着榆柳抱着小茶杯坐在一旁慢慢的轻啜,没解释这些因果,只问:“姑娘是觉得李圣手的诊金来的太容易,心疼了么?” 榆柳不答,只意味不明的瞥了云鹤一眼,突然道:“方才你说的话,是认真的?” 云鹤理了理衣袂,以为榆柳是在问他之前分析四皇子妃心中郁结的事情,点头:“当然,四皇子妃那般决绝举动,倒不像是有心结,只不过是想的太明白,所以被身边人寒了心。” 那若当真是像李圣手说的那样,四皇子妃确实是心中郁结呢? 榆柳本想这么问,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谁问你这个了,我是问,你和谁做的约定,说要留在我这的?” 云鹤扭头盯着榆柳,榆柳毫不客气的回望。 一息。 两息。 “好吧。”云鹤最先败下阵来,语气无奈,“我以为,我们昨日约好了,待我伤好,姑娘便留我在府里,做个小郎中,没想到这话说出来,最后也就我当了真。” 榆柳凝噎:“……” 她明明说的是,等你伤好了再说,没有别的意思啊!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她还非要说的这么煽情,这样会显得她很像是那今朝许诺明日忘的负心汉啊! 云鹤扫过榆柳的眼神,用一种“虽然但是果然如此”的表情点了点头,道:“好罢,虽然姑娘只是随口一说,但我还是会将姑娘的话当记在心里的。”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凭你一身本事到哪都能坐高堂,却偏偏要选择留在我这又偏又僻的院子里。”榆柳不想今天依然还在这儿跟他纠结去留的问题,只施然放下茶杯,侧身面对云鹤说,“但你有没有想过,你今日明面上拒绝了李圣手,他日若是让四皇子知道了,你又该如何自处?” “嗯?”云鹤语调微微上扬,状似意外的挑了挑眉。 榆柳觉得得趁早把话都摊开了说个明白:“到时候,我可保不住你。” 云鹤听了,非但不担心自己的性命保不保的住,反而看上去似乎有些高兴:“你这是……已经开始考虑留下我之后,会发生的情况了吗?” 榆柳抿唇,觉得这人听话好像总能抓住一些奇奇怪怪的重点,只好换了一种更加直白的说法:“不,我是在劝你,不要后悔。” “后悔?”云鹤指尖摩挲了一下,眉梢微挑,“榆姑娘,大概你自己都没有发现吧?” “发现什么?”榆柳皱眉,敏锐的又把跑偏的话题重新勾了回来,“所以,你到底有没有仔细想过这个事情?” 云鹤确实是在思考,却并没有顺着榆柳的思路去衡量自己的退路,而是逆着榆柳的观点,回溯到了一些更深层的东西。 云鹤抬手,五指微微张开,手腕下压了一下,似是安抚,不过只短暂的停留了几个眨眼的功夫,又顺势替榆柳将那半空的茶杯重新满上:“这茶不错,清火润肺的。” 榆柳这人其实挺贪嘴的。 只是平日在外总是迫于维持形象,总是经常会克制自己表现的矜持雅柔一些,如今难得有人把她照顾的这么妥帖细致,吃喝都直接送到了她手里。 茶香热气腾腾,白雾氤氲飘香四溢,她被云鹤送到面前茶香所诱.惑,抿了抿住薄唇却还是没忍住伸手接过,捧在手中又继续小口喝了起来。 云鹤就坐在一旁,看着榆柳先试探的性的小呡一口,眉眼便颇为享受的微微舒展开来,樱桃般的朱唇在茶水的滋润下,泛着情润的光泽。 他将榆柳这姿态看入眼底,倏而眸光微谙的瞥开视线:“其实,有时遇事,也不必瞻前顾后的思虑太多,既然活在当下,便享受当下。” 榆柳差点没被他这突然起来的说教给噎住了,抚着胸口顺了顺气,还没带的及说什么,云鹤倒是趁着这档空闲,继续说道:“你方才说了那么多,总是在想我的处境会如何艰难,但你有没有想过,事情不会发展到那个地步呢?” “毒医谷不论放在哪一国,都是要被奉为座上宾的礼待,何况我方才回绝的理由,句无虚言,那四殿下再如何强势,其实也奈何不了我什么的,所以你大可不必如此悲观。” “是啊。”榆柳好不容易才顺了气,半哑着嗓子,只能用极微的气音说话,本是很关怀忧心的语气,无端的有了几分揶揄的意味,“你要被国君奉为座上宾的待遇,在我这儿,就是坐一小软榻。” 云鹤见榆柳气虚,牵过对方嫩白的手腕,在榆柳双目微睁带着点惊慌的注视之下,泰然的回以一个温和的笑,然后修长的指节却在姑娘的柔荑之上,用力的摁在某个穴位上,疼的榆柳顿时倒抽一口气,粉白的指尖微微蜷缩,作势就想收回手。 哪知云鹤还是朝她微微笑着,本是摁在软肉上的指尖微微抬起,若即若离的逆着掌心滑落在榆柳细白的手腕上,反手扣住,探出二指轻轻的搭在榆柳的经脉之上。 云鹤的动作轻柔的就像一层烟雾般的迷魂药,趁着榆柳被迷了心智的片刻,就迅速的捕捉到了目标。 榆柳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被云鹤握在了手里。 砰、砰——砰。 胸腔里雀跃的跳动,顺着温热血脉,一路传送到手腕,榆柳身心所有的反应,顿时无处藏匿的放大在云鹤的指腹之下。 云鹤把脉的时候,面上没有丁点表情,他眼眸半阖,语调平静:“放松。”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榆柳觉得自己简直是被“强买强卖”、“霸王硬上弓”了,顿时没好气道:“云鹤!我方才气已经顺了,你这突然把我的脉是做什么?” 云鹤面无表情:“肝气郁滞,脉细数;气血不足,脉弦紧;心火旺盛,脉浮弱。” 榆柳不懂医术,少见的沉默了一会,问:“……什么意思?” 云鹤说完判词才收回了手,他余光中看见榆柳在他离手的一瞬间,就立马把手缩回去藏在袖袍里的动作,心有不愉,于是又多加判了一句:“讳疾忌医。” 这回榆柳听懂了,却假装没听见。 “意思就是,哎……”云鹤话说一半,突然噫吁长叹了起来。 榆柳感觉自己从云鹤的眼里看出了点心痛:“……至于么?” 榆柳知道自己体内有点无伤大雅的毒素,怎么说也不至于让位医术精湛的中医坐在一旁叹气啊? 云鹤点头:“当然至于。” , 榆柳见他当真伤怀,好奇道:“可我就喝了口分神散,都还没我那兔子一顿喝的多?” “这么说,你知道你中的是什么毒。”云鹤看向榆柳的眼神忽然有些幽怨,“但你还是喝了?” “是啊?”榆柳被云鹤幽幽看着,只觉得莫名其妙,“我知道这分神散虽然难解,但也知道,若是想要这毒发作,就这么一杯茶起码得早中晚日日夜夜喝上个三年五载才有可能积累起来吧?而我这才不过喝了几口,应当不至于会发作啊?” 云鹤摇摇头:“分神散就算难解,我这也有解的法子,但这不是你随便把毒药当水喝的理由。” 云鹤行医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了想要医好伤患心疾的想法,也是头一次遇到这么不把命当命的姑娘。 更要命的是,他还不能把她怎么办。 打,下不了手。 骂,说不出口。 偏偏这人还当真顶着一脸无辜的表情,凑到他面前问:“既然毒能解,那你方才一脸心疼的表情是做什么?” 那眼神啊…… 要不是榆柳知道自己死不了,都差点被那股子的情绪迷惑的要以为自己是要命不久矣了。 云鹤微微向后仰头,分明自己是在低位,但平视着榆柳一双雾迢迢的眼时,却用视线将对方牢牢的锁在自己面前,无法逃离:“你知道吗?” “什么?”榆柳缓慢的,眨了眨眼。 “你说的所谓座上宾,榻中客,于我而言,都不重要。” “我所在意的,从来都是在我坐下时,坐在对面的那个人,是不是我心的中所求。” 10、第 10 章 留下我 云鹤说完,自己都愣住了。 虽说这话确实是他心中所想,但真正说出口后,才发觉入耳竟然有些隐约的晦涩。 不过好在榆柳心中想着着昨晚的事,压根完全没有往别的方面多想。 于是各怀心思的两人在视线不约而同的的对视的一瞬见,然后又心神各异相互“默契”的错开了视线。 视线一触即分。 室内一片寂静,窗外的雀鸟却如昨日般轻快的啾啾鸣叫着。 榆柳听着听着,恍然间感觉自己的指尖好像也被啄了一口,藏在袖袍之下的指尖蜷曲着拢住五指,心中思绪万千,飘忽的回溯到昨夜。 云鹤在系统那似乎是个极为特殊的存在。 系统忠于规则,它对宿主可能会有所隐瞒,但不会有欺骗。 分明系统说个在这个世界的权限相比以往是最大的,但是它却无法对云鹤的行为动机做出说明,甚至最后只能草草的用一句不可描述做了总结。 而对50%的攻略度,系统给出的说明是一切皆有可能,意味着这是一个半混沌的状态: 云鹤可能觉醒了自己的人物意识,但也可能依然受缚于剧情,会在系统的介入下,做出一些越线的行为。 “你确定……”榆柳皱眉,“这当真是你心中所想所求?”而不是被别的东西影响了? “自然,医者仁心。”云鹤回答的毫不迟疑。 但榆柳显然对云鹤这个医者仁“心”十分存疑,毕竟在她眼中,云鹤至始至终表现出的欲望,好像不过是留在府中医她那个不痛不痒无甚大碍的慢性小毒。 云鹤一扫榆柳的神情就知道她还是不信,但话已说出口,又算不上是错话,自然也没有收回的道理,略思索了片刻,又举了个例子: “身为医者,见毒想解,见疾想医,这种感觉就好比大儒学者偶然遇到了一直想得到的孤本,却发现是残卷,就会想要尽力补全修复。” 榆柳礼貌微笑。 哈哈。 不懂唉。 都说是残卷了,为什么不干脆供起来当个精神寄托呢? 不然万一修修补补还狗尾续貂了,岂不是更加得不偿失? 云鹤见榆柳笑而不答,便知自己是对牛弹琴了,只好又举了个例子:“那再比如,某位收藏者无意间得到了一块称手的美玉,可细细探究起来却发现那玉上有处微瑕,请问榆姑娘,你觉得他会如何处理?” 称手美玉,可遇不可求,虽有瑕疵,但只是微小一处。 既然如此,自然是会想要修补臻于无暇。 这次的事例,倒是让榆柳颇为感触。 “我明白了。”榆柳点点头,却没打算回答,只是突然又问,“所以,你刚才突然把我的脉,是想早日医治好我身上的毒素吗?” 云鹤如愿遇到了“子期”,却难得的沉默了片刻。 一直被搁置在小火炉上热着的茶水,咕噜咕噜的沸腾起来,云鹤将紫砂茶壶从火炉上离火取下,搁置在茶盘上静置放着,热气腾腾的裹挟着雾气在这一方小桌上氤氲开来。 “一开始,确实是这么想的。既然是毒,不论深浅,都是尽早化解为妙。”云鹤语气里少见的带着点指责之意,“虽然你中的毒的确是慢性,且毒素尚浅,奈何不了你。但你又怎知,日后不会有别的药物,将这毒素给放大恶化了呢?” 榆柳面带得体的微笑,看似听得认真,实则是左耳听右耳出。 当然不会有这种毒啦。 要是系统能允许有人能靠下毒就把榆柳给毒死了,就剩两个凭没头脑的男主和没嘴巴的女主自己走剧情,你这个世界包括系统,都要跟着榆柳一起完蛋! 不过榆柳这话也就心里想想,面上依旧是一副乖巧讨人喜的笑着:“那后来呢,你又是怎么想的?” “后来,我发现,你这身体最大的问题确实不是毒。”云鹤凝视着榆柳,本来是有些生气的,但看着这盈盈的笑脸,训斥的话到嘴边绕了一圈,又莫名给咽了回去,“你的脉象细、紧、弱,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榆柳虚心请教。 云鹤少见的语气严肃了起来,凝神道:“意味着,你之前就节食少食,偶感腹痛胸闷乏力,且思虑过多,恐有夙夜难寐之扰。” 云鹤说着,本想把昨日榆柳触火时,注意狭窄,意识茫然,存在危险性行为的表现,以及榆柳在平日交流中表现出来的回避、悲观、无安全感的反复纠结等特征也一并指出的。 但是,他见榆柳听他说了两句,就已经羞愧的低下了头,像是懊恼紧张的绞着素白的手帕,话到了嘴边,又化作了一句轻声的询问:“姑娘夜间会梦魇吗?” “不会。”榆柳微微低垂着小脑袋,缓缓的摇了摇头。 “那我倒是有些好奇,姑娘是四皇子妃的胞妹,是这宅院的女主人,上不愁侍奉父母,下不急婚姻嫁娶,同寻常人家的姑娘相比,应当是自在无羁的。” 云鹤想着那脉象,还是没忍住担忧的问:“不知,姑娘最近是有什么困扰的烦心事吗?若不介意,可同我说说?姑娘若是信的过,我自然是愿为姑娘分忧一二。” 榆柳低着头绞手帕。 怎么和他说呢? ——如果不是系统看不穿你的鬼心思,我昨晚可能早就会周公去啦! 榆柳心里顿时恨不得把系统这个小人,用心眼针扎个体无完肤。 既然有苦难言,榆柳索性就不言。 她复而抬起头,莞尔一笑道:“哎……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啦。不过是宅院里的饭菜有些不合胃口,这才吃的不多。至于昨夜,我确实是睡的晚了些,但那是因为近几日去迎春,添置了许多漂亮衣裳和朱钗玉环,心中高兴,这才一时之间,兴奋的有些难以入眠罢了。” 榆柳笑眯眯的说着,眼底却闪过一丝淡淡的悲伤。 真是时运不济! 系统为证,她就小熬了那么一次夜,明明就连贴身服侍她的芳月都没瞧出来,可这脉相一号,竟然是什么都逃不出云鹤的火眼金睛! 而这细微的神情,落到云鹤眼中,却显得像是榆柳在强颜欢笑。 云鹤以为她是还不愿意对他敞开心扉,但这医治心疾而言,急为大忌。 云鹤便捡了榆柳的话题,细致又耐心地问:“这么说来,你是因为膳食不佳,所以感到伤怀?” 榆柳其实完全没有因为膳食问题而悲伤过,以至于骤然被问,半晌都没意会过来云鹤的意思,反应了一会才恍然道:“哦……是有点吧?” “你这么大个宅院,怎么后厨还如此不上心?”云鹤听得直皱眉。 “云公子,你莫不是忘了,我这宅院是新置办的。我呢,身边就两个贴身丫鬟,除此之外,这院子里的人,就只有你了。”榆柳说着说着,不禁哑然一笑,“哪里来的什么后厨?日常膳食都是我那丫鬟玉梅一手操办的。” 闻言,云鹤眉梢微扬,意味深长的瞥了榆柳一眼。 榆柳一接受到云鹤的眼神,顿时反应过来,他这是知道毒是谁下的了。 虽然这不是榆柳的本意,但说给云鹤听一听倒也无妨,毕竟云鹤现在是在为她医治,谁给她下毒不就是等同于给云鹤找麻烦么? “哎呀。”榆柳佯装讶然的,捻起绣帕半捂起嘴,露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委屈巴巴的盯着云鹤道,“说漏嘴了。云公子……便当我方才的话没说过吧,此事我自会处理的。” 敢给她下毒,榆柳自然要让她自食恶果。 云鹤半迟疑:“当真。” “当真。”榆柳点点头,又换上那副标志的桃花笑面,“不过是一个厨子,明天顺路就去招一个请上门来就好。不过嘛……比起这个,我可能更忧心的是别的事呢?” “何事?”云鹤将温热的茶递给榆柳,端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摸样。 “我以为,我们曾经约好的,待你伤好,留在我府里,做个郎中。”榆柳微微一笑,将云鹤昨天的说过的话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可是,云公子,您的伤病分明没有好全,怎么今日就这么心急的就开始替我把脉了呢?” “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云鹤眼底划过一丝失望,心道果然卸下心防这事不能心急,微微叹气,解释道:“其实我的伤得益于当初救治及时,加上毒医谷常年药浴,体质非同一般,我修养两日也就并无大碍了。但是姑娘的身子怕是等不得,我早些了解了情况也好对症下药,彰显一下我的用处……” “……才好让你心甘情愿的留下我罢?” 11、第 11 章 苏麻感 榆柳听完,行云流水的捧起热茶,鼻尖微耸茶香入鼻,狭长的眼都惬意的半眯了起,适才随口回道: “好啊。” 云鹤微微一愣,没想到榆柳这次会突然答应的这么痛快。 他本以为像榆柳这样心防极重的心疾者,对医者的戒备心是极重的,所以,云鹤一直只说是想替榆柳医毒,而并未坦言他是真正想医治的其实是心疾。 榆柳斜瞥云鹤一眼,见他半晌没动静,突然噗嗤一笑:“你这人倒是挺有意思的。前几天,我不想留你吧,你是软硬不吃且花招百出,对我是软硬兼施又软磨泡硬,如今我答应你了,怎么又嫌我答应的太痛快?” “莫非……”榆柳在一片升腾袅袅的热气中侧首,双眸弯月盈笑道,“你还想我继续多钓你几天不成?” ——— “姑娘?您当真就这么留下他了?”芳月难得对榆柳做出的决定表现出震惊,“可他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 榆柳好眠一晚,此时刚做梳洗,坐在妆镜面前,看着一排排的收纳饰品的百宝盒中,金华莹光流转的钗环首饰,心情顿时明媚了几分。 不愧是春风拂栏里出产的东西,随手挑出几件色泽样式都极为上品。 “难道他一个毒医谷的身份还不够吗?他这样身怀绝技的贤才,就连四殿下都想收归麾下为其所用。” 榆柳起初听了芳月的话,只是觉得好笑,随口解释了几句,却突然后知后觉的发现…… 她好像莫名夺了男主的机缘? 可是与其说是她夺走了四皇子的机缘,倒不如说是这天机缘本人,亲自要求要赖在她这似的。 不过,事情究竟是怎么逐渐发展到这一步的? 榆柳陷入了短暂的回忆。 从一开始对落入血污泥潭之中的云鹤的躲避,再到他改头换面后的新鲜感,而后来的这样那样的种种事情,又让她对这个人慢慢产生的几分好奇,让她觉得把云鹤留在身边也挺有趣的。 近几日的所见所闻被榆柳无声的在脑海中细数了一翻,她却有些不合时宜的想起话本里说的那句“烈女怕郎缠”。 榆柳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再垂眼看这满桌的金银首饰,顿觉得烟花缭乱得很,随手挑了一支离自己最近的点金滚银玉步摇递给芳月,皱眉反驳道:“不是我要留下他,是他自己,黏人的很,非要留下。” “不过,你担心这个做什么?”榆柳眼光潋滟,纤细的手腕托住自己的下颚,侧眸一笑,“难道,你以为昨天李圣手上门造访的事情,四殿下难道会不知道吗?” “姑娘的意思是……四殿下是已经查明过云公子的身份确实是毒医谷弟子出身,这才放心让李圣手上门求问?” 芳月做事确实干净又利落。 说话间手中动作不停,灵巧的便绾出了一个垂鬟美髻,将那步摇插入发顶之中,自墨发之间垂落一挂银丝流苏,莹光流转间,分明还未涂抹脂粉,却映衬的榆柳肤如凝脂肌底玉洁。 “姑娘,要用脂粉吗?”芳月迟疑的问,总觉得这般天生丽质的容貌,完全用不上那些胭脂水粉来遮盖添色。 “用吧,今日得出门办点事了。”榆柳话是这么说,却只单单取了盒口脂,随手抹上对镜扫了一眼,突然觉得镜中空荡荡的,这才察觉出不对,“怎么就你一人,玉梅呢?” “玉梅卯时便出府了,说是四皇子有招。”芳月半扶着榆柳起身,引至红榉木圆桌前,“不过,她临走时,依旧熬了养身汤,特地叮嘱了要让姑娘服下。” 说是养生汤,可看起来就像是一碗深不见底的墨池,闻起来就堪比是苦涩万分的胆汁。 “可我方才,都已经细心的涂好口脂了。”榆柳半笑不笑,“不如,我们先出门办事,午膳之后再饮这养生汤也不迟?” 若是在别的事情上,芳月必然会顺口答应了,可事关榆柳的身体康健,芳月自然是劝:“口脂花了还能再补,这汤药刚熬成,趁热服下自然药效才是最好的。” 榆柳心底里叹了口气,面上笑意却半分不减,点头应了:“也是,那你便先去备车吧,待我喝了这汤药便去寻你。” 芳月心思淳朴,见榆柳应下,顿时就喜出望外的备车去了,浑然没想到这是虚晃一招。 榆柳眼不见为净的闭眼坐在桌前,耐心的等着听不见芳月的脚步声了,这才又羽睫微扬的睁眼,伸手端起那药碗…… 起身,朝窗边走去。 榆柳的身子虽然确实是柳若扶风了些,但这点体质上柔软,她自觉的不必天天喝这“杀人诛心”的养身汤。 反正死不了,何必凭白的多受一遭罪呢? 榆柳支开芳月,准备像往常一般,将这碗浓缩了不知多少天材地宝的汤汁,献给窗外那颗正在抽芽柳树,作为生长的沃肥。 此时才二月春风里,寻常的柳树应当是都才刚刚抽芽,而榆柳院子里栽种的这棵,却已然是快“万条垂下绿丝绦”了。 想来,若是百年之后这棵柳树成了精,也会来同榆柳报恩的。 指尖感受着养身汤的温度渐渐转凉,榆柳这才取了细短的竹竿,准备支窗时,突然隔着雕花的木窗,隐约看见了一道人影。 奇怪。 芳月备车,会来的这么快? 榆柳心里一惊,随即,又很快的镇定了下来。 马车备好自然会在宅院大门之外候着,芳月不会来的这么快,更不会多此一举的往回走这么一遭,而这玉梅一早有事入宫,此时刚到辰时,一个时辰的光景远远不够出入宫来回的路程。 更何况这身形挺拔如松…… 所以来人只能是云鹤! 榆柳心中暗道糟糕,顿觉有些头疼。 她不想喝药就连芳月知道了都要劝上几句,云鹤是毒医谷的大夫,岂不是更要数落她“讳疾忌医”? 看着那道越来越近的挺拔身形,榆柳难得一次做贼心虚的不经意的朝室内后退几步,微微远离了那镂空雕花的木窗,闪身躲在一旁的壁面处。 正祈祷着云鹤没有注意到窗边的动静时,却感觉对方的脚步声停在了一墙之隔的身后。 榆柳心尖猛的一紧。 春雨过后,阳光明媚,将云鹤的一举一动,清晰的透过雕花木窗,投射到室内的地面上,就见那双指节分明的手在木窗边沿摸索了几下,几声轻微的响动后,榆柳看着地面上的身形突然被一丝金光盖过过——那木窗竟然是从外面被云鹤打开了! 也不知道自己是被这满地的春日晨光晃了眼还是如何,只榆柳觉得从尾椎骨上细细的炸开一阵酥麻感。 云鹤这是在做什么? 他不会发现我要把药倒掉了吧? 她看着地面上浅浅的身影,就知道此时云鹤逆光站在窗外,甚至还凭借着身高手长的优势,细心的将榆柳落在窗沿上的竹竿搁在榆柳身边的案桌上。 纵容榆柳知道,云鹤只是凭借记忆中的感觉将竹竿放回桌上,并不能从窗外看见屋内的景象。 可真当云鹤手握着一端将竹竿的另一头近乎搁置在榆柳的手边时,她似乎是心理心作祟似的,感觉到竹竿上沾染的晨露凉气惊掠到她温热的掌心里。 榆柳手尖微蜷收拢,收回衣袖中。 一墙之隔,几乎是同时,云鹤也收手轻拢在衣袖里,微后退的走了几小步: “姑娘方才可是想要通风换气?抱歉,方才见你在窗边站了许久都未曾有动静,便自作主张,帮姑娘打开了,” 榆柳缓缓的舒出一口气,只觉得方才亮眼的光线弱了几分,将另一手中的汤药搁置到案桌上,深吸一口气后,才从走到窗前,笑的面色如常,似春风和煦般:“是呢,春风拂面沁人心脾。” 云鹤点了点头,却不赞同:“姑娘身子弱,春晨朝露寒气重,若是真贪恋这缕春风,倒不如等到正午时再开窗,彼时暖风自当宜人。” “嗯嗯,是呢,公子说的是。”榆柳沐浴在春日暖阳之中,只觉得周身暖洋洋的,惬意的哼哼着,眼眸微眯闪着晶光,“不过……既然是正午的暖风好,那云公子方才,又为何从外面将这窗户给打开了呢?” 云鹤微微侧头扫视了他身旁郁郁葱葱的柳树,随即用一种欲言又止的眼神,瞥了榆柳一眼,若有所思道:“方才啊,我是以为……” 其实云鹤的动作非常细微,不过是几个眼波的流转,榆柳却察觉的一清二楚,但是她还没来的及细想些什么,只才听了半句话,之前那种从尾椎骨炸开阵阵苏麻感,又率先从一寸一寸的小骨攀沿而上的冲涌了起来。 “榆姑娘,你这是准备用红意参、甘草花、薏荟、黄灼幽、决明葵等来滋补柳树呢么?” 云鹤眼带揶揄的笑说道。 12、第 12 章 养生汤 榆柳被云鹤揶揄调侃的语气逗的有点窘羞,耳后微微发热。 可恶啊! 她怎么就忘了,云鹤有闻香识药的能力呢?! 只是不知道云鹤是一早就发现窗外的那棵柳树有古怪,还是因为正巧她就站在窗边,手中的药味让他察觉到了。 榆柳沉默思索片刻后,随即巧笑起来:“怎么会呢?我只是觉得这汤药烫嘴,所以想放在窗边凉一凉降降温,至于那棵柳树嘛……” “云公子还当真是敏锐,平常确实是会用熬过药剩下的药渣作为肥料的。”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借云鹤的调侃顺着当理由,柳小莲花这招用的可娴熟了! 云鹤闻言,神情里并没有多少意外之色,只是眉梢轻昂望向榆柳。 他一身青衣长杉立在柳树旁,春风暖阳皆从他身后吹拂而来,衣袂迎风轻摆,气质温润内敛如玉。 好像知道榆柳这番言论,不过是舌灿莲花的表象罢了。 但云鹤没有戳穿,依旧是点了点头,耐心地哄劝道:“即是如此,现在那药温度应当是正好,姑娘,便趁着还有些余温,赶紧喝了吧?” 榆柳:“……”谢谢你的关心呢。 榆柳能几句话支开玉梅和芳月,但无法用同样的法子对待云鹤。 虽然是云鹤要留,但她作为主人家对云鹤这样的毒医谷中人,自然是要礼数周全以礼相待,否则传出去恐落人口舌。 榆柳是真的不想喝那倒胃口的药。 但她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一个法子行不通就换另一招。 榆柳眼波流转,表面上嘘寒问暖,实际上是找个话题:“云公子这才这修养了几日,怎么今日突然出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吗?” “确实有事。”云鹤佁然不动,四平八稳的回道,“但我的事,尚且不急,等姑娘喝了汤药再说,也不迟。若是凉药入体,怕是会难受。” 榆柳暗自腹诽:为什么非要喝药? 若是我不喝,那管它这药是热的凉的,不仅柳树长得好,我不用受苦,而且心情还畅快呢! 不过,榆柳长期心口不一,心里一套嘴上又是一套惯了,她笑着眨了眨雾气迢迢的眼,柔了声音问:“那……云公子能不能,稍回避一会?待我喝了药,再议事?” 榆柳本来连“不喜欢有旁人看着我饮食”,“我喝药的时候面相不好看”云云的说辞都想好了。 可没想到这才说了前半句,云鹤就已经毫不迟疑的点头应了,微退几步,转身对着那颗青葱的柳树观赏了起来。 榆柳便老实噤声,端了尚带余温的药碗,但准备回房时,却突然鬼使神差的回头又望了云鹤一眼。 云鹤一身青衣微微昂首立于柳下,春光剪影,勾勒出清晰的下颚轮廓,身腰体正,长立如松,但并不紧绷,带着点春风下的松弛感。 似乎还是方才那姿势,都未曾动过分毫。 榆柳忽然觉得,她方才,其实压根不必找那么多借口的。 甚至,可能都不需要她开口主动提,云鹤自己就会主动回避,然后留给她足够的,适宜的空间。 榆柳垂眸,视线落在波光粼粼的漆黑汤面上。 她原本是打算从云鹤面前“支开”自己,然后偷偷回房处理掉这碗汤药的。 虽然可能会有些气味,但她今日要出门,来回一趟的时间,味道应该也就散的差不多了。 但…… 好像,喝一口,她也确实不会掉块肉? 要不,看在云鹤的面子上,喝下这碗……? 这碗汤药余温的的热气飘到鼻尖,甘苦里又隐隐夹杂着辛咸的味道,呛的榆柳鼻尖一酸,差点都红了眼眶。 不行…… 不行! 这碗药苦的,绝对不是她能喝下去的程度! 榆柳被满院春色晃晕的神智顿时清明了起来。 她最多最多就喝一口——沾个嘴皮润润,以防等会去同云鹤谈事,被他望闻问切的发现自己是半滴药都没沾露馅了。 榆柳在桌前坐下,开始思考怎么才能只“沾润一口”。 毕竟若是直接喝的话,恐怕多少会有些多余的汤药会进入口腹,但若是用什么东西沾取,倒是能保证只润唇口。 榆柳拿定主意,便去取了一只银箸,但坐回桌后,又觉得应该先卸掉口脂。 于是,又起身去妆镜前,取出小块棉布,轻柔的抹去唇上的薄红。 来来回回几趟后,再次坐在桌前,纵然已是万事俱备,但榆柳还是主观的…… 不想喝。 榆柳睁大桃眼看着桌上这碗养生汤,就像是在看着一碗能断人心肠的磨人毒药。 思维逐渐开始发散。 榆柳想,这碗药已经半凉透了,云鹤都说过,凉药入腹会引起不适,所以,现在这碗药,不适合她了。 ……所以她可以不喝? 找到了理由,得到了合心意的结论,榆柳顿时颇有底气的不再看这碗汤药,直接起身,准备直接出门。只可惜,还未站直身子,就和站在门外的云鹤对上了眼。 榆柳觉得自己此时并不能像平时一样摆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就像风轻云淡如云鹤,此时神情都有些微讶。 榆柳甚至能从他视线的流连间,猜测出他在想什么: 棉布? 这姑娘真精致,喝药都配一方棉布拭桌; 但是,为什么旁边还摆一副银箸,莫不是汤匙拿错了? 最后,视线落在那满满一碗,一滴不漏的汤药上,云鹤神色微顿,略迟疑道:“一柱香的时间,这药……” 云鹤没把话说完,但榆柳已经明白云鹤的意思了。 寻常人喝药,不过瞬息几口饮下的功夫。 而云鹤则是在外面足足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才进来,可饶是淡定如他,也没料到有人竟然喝药能磨蹭这么久也还是滴水不沾。 不过,榆柳这才后知后觉她方才竟然反复思考了这么长的时间,也难怪云鹤会自己进来了,只是这下是避无可避,索性咬了咬牙,刺激的眼底泪腺发酸,顿时双眼湿润眼底泛红,看上去柔弱又委屈,榆柳娇滴滴的认错:“是我动作慢,耽误了。要不……药凉了就热一下再喝,也不碍事儿吧?” “既然凉了,便不喝吧。” 云鹤语速稍慢,后半句话夹杂在榆柳的声音里,听的榆柳一愣,险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幻听了,半迟疑道: “你……刚才说什么?” “嗯?” 云鹤眉稍微扬,不知是意外着榆柳的反应,还是愉悦于榆柳的坦诚。 视线从浓厚的汤面上缓缓上移,直视着榆柳动荡惊疑的眼神,云鹤很平静的重复了一遍:“凉了,便不喝吧。” “此话当真?”榆柳眉心微蹙,似是不信。 她见过的所有大夫,各个都恨不得让病患拿药当水喝。 无一例外。 “自然当真,我何时欺骗过你?” 云鹤回应着,却忽然觉得榆柳这张开满身尖刺,防心破重的样子,比那张戴着笑面的人.皮.面.具,更多了几分爱恨嗔痴的人间烟火气,以至于在他本能为对方不愿意喝药这种如孩童般幼稚的行为而感到无奈之余,却又觉得这她如小猫炸毛的模样有些可爱。 云鹤如此想着,不禁轻笑起来:“不想喝,便不喝。” “我又不会逼你。”云鹤说。 13、第 13 章 小雪兔 天下奇闻。 素来只听闻过青石板上生蘑菇,小猫教老虎上树,河滩的石头滚上坡的。这大夫顺着病患的意愿,说不喝药就能不喝药的事。 榆柳倒还真是头一回见。 “你当真会顺从我的意愿……不劝阻我?”榆柳觉得,她得先确认一下是不是自己幻听了。 “嗯,这是自然,毕竟姑娘现在可是我的主人家呢。”云鹤点点头,回想起榆柳前几天见他一口喝完一碗药时,毫不遮掩的回望她的惊讶神情,投以一笑,“何况,姑娘不是不喜欢喝药么?” “是不太喜欢。”榆柳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的小声说道。 “其实之前我就想说,这药不过起一点安神补气的作用,喝了求个安心。”云鹤面带微笑,“但不喝也不会损失什么。” 反正只要不用喝苦口的涩药,榆柳就开心,一时之间她甚至发自内心的觉得云鹤和外面那些强买强卖的大夫还是不一样的: 至少云鹤医术精湛,且为人诚恳,不会动不动就开始大悲咒式的长段说辞,更不会目中无人自视甚高,听不得旁人的建议。 榆柳确信这一点之后,心中大喜,虽然面上没有多少表现,但手却很诚恳的,小心的把药碗慢慢推到一旁,眼神示意邀请着云鹤坐到她对面:“对了,你来这找我,是想说什么事吗?别站着了,坐下慢慢说吧?” “不必。”云鹤轻微摇头,并没有坐下,“我来只是想备报行程,这几日我正好休养的差不多了,所以打算今日出门去采买些药材。” 榆柳直觉云鹤这说的药材都是给她准备的,心里的雀跃顿时化作零落的咯嘣脆响,笑容僵硬了一下:“云公子不多休养几日吗?” 言外之意: 分神散的解药……也不急于这几天吧? 闻言,云鹤瞥了榆柳一眼,没出声,但万千言语都汇聚在了那一眼里,意思是:“毒在你身上,你怎能不着急?” 榆柳讪笑了两声,但是看在云鹤不像别的大夫那般强势,犹豫了一会,低垂了眉眼,做出一副犹豫又柔弱的模样,她小声的问:“那好吧,既然如的话,药可不可以……不要配的那么苦?” “嗯?”云鹤眉角微扬。 榆柳偷偷绞手帕,扭捏道:“我不喜欢吃苦。” “嗯,我知道。”云鹤点头应了,双手负于身后,背光而立,他微微眯了眯眼,“但,姑娘是不是忘了些什么?既然你说了不喜欢,我自然不会强求。” “……?” 榆柳原本还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然而,只肖她看云鹤一眼,她瞬间就明白了。 榆柳诡异的,从这样的云鹤身上,感觉到一丝……纵容? 具体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但就是奇怪的,她感受到了。 她坐在桌前,云鹤站在桌的另一边,榆柳的视线只能自下而上的仰视对方。 榆柳浅浅的皱起眉头。 云鹤这神情,看上去也不像是在开玩笑啊? 如果说安神汤是药放凉且药效入不了云鹤的眼,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她一马,榆柳尚且还可以理解,但是这次云鹤分明是准备亲自取药制药,怎么也能允与她不想喝就不喝的承诺? ……难道这药不是给她准备的? 榆柳这么一想,却又有些不解了。 可云鹤都留在她的宅院里了,这药不是给她准备的还能是给谁准备的? 虽然不用喝药让榆柳心里松了一口气,但她仍是觉得云鹤这番言论有些莫名的古怪,她皱眉思索了一会,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就暂且按下不表。 反正今日她得了云鹤这句话,就算他以后逼她喝药,她也有挡箭牌了! 思及至此榆柳的心情又明朗起来,她笑着邀请道:“哦,那既然如此,正巧我今日也要出门,马车已经在门外备好了,公子不如就同我一道去吧?” 云鹤眼光微凝:“姑娘,今日也要出府?” “嗯呐。”榆柳再度起身,素手提着裙摆走到云鹤身边,转身侧首,粲然一笑,“不过嘛,得先劳烦公子,替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云鹤闻言表情顿时严肃了起来。 榆柳觉得云鹤这神情像是要去接圣旨,歪头轻笑道:“不是什么难事啦,只是去抓只小兔子罢了。” 榆柳是临时起意的要把雪兔一道带走的。 那小雪兔看着粉妆玉砌似的巴掌大的一团,却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前几日兽医来府上给兔子救治时折腾出不少动静,榆柳喜静,不太想留这么个活宝陪在自己身边,正好今日出门可以找个机会将它送走。 不过榆柳不想自己亲自去捉,正好云鹤自己凑到她面前,多个帮手,不用白不用。 辛苦自己,还是苦别人,榆柳还是拎得清的。 哪知道,云鹤一去,平日里满院子乱蹦,碰都不愿意让人碰一下的小雪兔突然就一反常态,极其狗腿的扬起前肢,巴巴的往云鹤身上靠。 云鹤一弯腰,牵住兔子雪白的两爪握在手心里,另一只手拖住雪兔的臀部,顺势一捞,就把它抱轻松的在了怀中,回身对榆柳道:“抓到了。” “嗯。”榆柳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今天这兔子怎么这么乖巧,莫非这是只颜控雌兔吧? 榆柳本想让云鹤分辨一下雌雄,但又觉得光天化日之下不大雅观,随即作罢。 云鹤觉得这兔子乖巧,不吵不闹不伤人,怀里揽着雪兔,侧首问榆柳:“要抱抱它吗?” “不,你抱着吧,她可能比较喜欢你。”榆柳微笑着拒绝,“走吧,芳月还在门口等我们呢。” 于是云鹤八尺男儿就抱着一只圆润的小雪兔,跟上榆柳的身影:“听说,都城里的不少闺阁女子都喜欢养些毛茸茸软乎乎的小玩意,但……榆姑娘似乎不太喜欢它?” 榆柳走在前面头也不回的说道:“我这人没什么耐心,怕是养不好,萍水相逢能救它一命,就已经算是缘分一场了。” 榆柳说的委婉,但她在某方面的无情和谨慎,可以说对人和对宠物,都是一视同仁。 很难说榆柳这话是不是意有所指,故意说给云鹤听的。 云鹤敏锐的洞察道榆柳的言外之意,于是顺着雪兔的毛发,安抚行的抚摸了几下,同榆柳一前一后的走过垂花门。 言语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宅院门口。 芳月一早就将马车停在了门前,见榆柳身边突然多了一人一兔,虽然意外,但也不多说些什么,她只关心的问榆柳:“姑娘,今天出门是想去哪?” “去春风拂栏。”榆柳说完,忽然回身看向云鹤,问,“你喜欢这兔子吗?” 榆柳这选宅本就图一个清净,她既然决定留下云鹤,那这雪兔作为已经完成支线任务,也就没必要多留了。 不过,纵然这只雪兔平日里调皮又好动,可它好歹一只奖励给她一张春风拂栏地契的壕气雪兔。 原本榆柳是打算顺路将这兔子赠给春风拂栏,也不算她白嫖一张地契,但是刚才她和云鹤随口聊了几句后,忽然才意识到家宠之间的赠予,还得看主人家和兽宠双方的缘分。 “怎么突然这么问?”云鹤手中动作抚兔的微顿。 云鹤原本也就是听榆柳的委托去捉了这兔子,谈不上喜欢,但也谈不上不喜欢。 榆柳看着在云鹤怀中缩成雪白一团的乖巧玉兔,仍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面上不显,只轻笑着说:“只是我瞧着你们俩挺投缘的,若是你喜欢,也可以留在院子里养,便不送人了。” 正好宅院里的野草还没修,现成的饲料都不用额外准备了。 “投缘?若是非要说我和投缘的话,倒不如说是与姑娘投缘,我捉兔是因你而起,抱兔也是因你缘故。” 云鹤说着说着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眉峰微挑,视线从乖巧的雪兔上移开垂落到榆柳的身上:“姑娘不必为我,或者是为别人的意愿而迁就自己。” “姑娘原本是如何想的,现在便如何做吧。” 14、第 14 章 地契火 榆柳确实是看这只小雪兔喜欢黏着云鹤,这才心中生出了计划之外的想法,不过见云鹤这般模样,似乎也确实这小雪兔没什么偏爱留恋之感。 毕竟她是亲眼见过云鹤对心中所求执着时是何种模样的。 榆柳见状,于是便彻底歇下了让云鹤养雪兔的心思,踩蹬上了马车。 上次出府去春风拂栏时,榆柳只带了玉梅一人,但玉梅是个心思不安分的张扬性子,一路都坐在外辇上同车夫攀谈。 这次,榆柳不仅带了贴身婢女芳月,还捎上了顺路出门的云鹤。 虽然多带了一人,但芳月坐在外面老实的守着车夫,云鹤则坐在她对面,将雪兔放在膝盖上用手拢住,闭目养神。 都是心静,少事端的人。 但榆柳却觉得比上次出府更加自在轻松。 不过虽然榆柳一行人变了,可车外的街边景色却好像没什么变化。 窗外依旧是追逐嬉戏的顽童,起此彼伏的叫卖声,以及茶棚下的几位壮汉。 榆柳没有掀开车帘,不确定这几位壮汉是不是上次遇见的那几个。 但他们口中谈论的,依然还是十多年前的那场青楼失火案。 每每提起“火”,榆柳脑海中总会莫名的回想起之前那个毫无征兆的火狱幻境。 系统给出的解释是说她触发了世界线引起的波动。 榆柳当时近乎身临其境的目睹了那场火灾,没想到过了这么几日,她最后记住的,竟然也只剩下那个被众人抛下,在一片火光中抽泣女童的瘦弱背影。 庞大的场景在具象化在一处,榆柳竟然想起来更多当初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那是在匆忙间,从女童脚边一把系着玉佩都长剑。 那玉体质地不凡,坠入火中反而更加透亮,在火光的炙烤下,将玉佩上的刻字照耀的更加醒目。 那是一个“萧”字。 萧国的萧,萧天旻的萧。 玉佩是从一个男童身下落下来的。 是女童直到最后都紧紧抓住的人。 榆柳顿觉头疼。 这女童是谁她尚且不知。 这男童……又是谁? 云鹤虽然是在闭目养神,但也能感觉到榆柳那似有似无落在他身上的视线。 云鹤睁眼,果然就见榆柳确实是在看他,但……又像不只是在看他。 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中眼神深邃而迷离,就好像是在透过他,去看一些更深处、更遥远的东西。 这个似曾相识的状态,云鹤心中一悸,难免联想想起榆柳之前想要伸手探火源时的场景,他眉心一拧,试探性的轻声唤道:“……榆柳?” “……嗯?”榆柳身子微微颤了一下像是刚回神后的本能反应,瞳孔渐渐凝光,而视线从窗外微微移开,落在坐在窗边的云鹤身上,“怎么了?” 见榆柳这次回神很快,也没有出现自.残.自.虐的倾向,云鹤这才放心的轻笑了一下:“没怎么,只是方才见姑娘想事情想的有些投入,有点担心罢了。” 说完,又关切的补充了一句:“是在担心今日你出门要办的事吗?” 榆柳这才发现。 云鹤是一开始就向她说明了来意,可她却还只字未同云鹤说过。 “你怎么会这么想?”榆柳眨眨眼,声音有些发虚,余光中见春风吹拂,将窗帘被春风卷出一层翻涌的浪花,露出那茶摊边热闹哄笑的一角。 云鹤浅浅一笑,不答,只是抬手碰了一下他的眉心。 榆柳半迟疑的跟着云鹤的动作,也摸了摸自己的眉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平滑。 眉头轻轻蹙起,化作一条浅浅的川河。 也难怪云鹤会那么问了。 “没有啊,今日出门要办的事还挺简单,不过是上门收个租而已啦,能有什么好担心的?”榆柳浅浅耸肩,轻声微笑着解释道,“只是方才听那些茶客闲聊,有些困惑罢了。” 云鹤这才注意到马车已经行驶到一处小茶摊旁,早春生意火热,店内满座后,小二又勤快的在店外支了几张木桌,供客人喝茶歇脚闲聊,聊过了早年辛秘,又开始畅谈未来。 云鹤侧耳听了一会,发现他们在谈的,是即将到来的花朝节。 花朝节,万国来朝。 “上次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四皇子妃好人有好报吧?这人呐,只要是大难不死那可就是必有后福咯!看看,看看!四皇子妃现在这不仅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妹妹,连亲哥下个月都要来这出使花朝宴给她撑场面咧!” “你说的这妹妹我知道,听说生的跟仙女下凡似的水灵的很,不过是早年就失散在我们萧国都城,这才逃过一劫被四皇子救下。” “是啊,不过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哥哥?楚国苏家不是都被灭门了吗?” “苏家三代为相,哪里是那么好灭门的哦!那位苏大公子,早年生在边关,一直守关未曾归家,经此一事倒是成了独苗遗孤,反而是独得圣券了。这不,本来出使花朝宴非皇亲国戚不可,他说想来,那楚国小皇帝大笔一挥就把他的名字加名贴里去了。” “……” 云鹤听了一会,只觉得那位苏家大公子有几分本事,少年时守关蛰伏多年,此后又能历经磨难涅槃归来,倒还像是个人物。 不过云鹤想的更多的还是榆柳:“说来也是,花朝节快到了,听说你苏家长兄会来,莫非你是在想念他么?” 榆柳一听这话便知道云鹤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些人之前谈论的旧事,眼皮紧绷一瞬,又忽然松开:“没有,我和苏家其实没什么感情,那位兄长我更是从未见过。” 榆柳对那位“苏家长兄”有点印象,但不多,只是似乎是个边缘人物。 原作视角全部聚焦在男女主身上,关于花朝宴的情节,榆柳一时之间竟然也只记得是女主意外流产,国内乱作一团。 而至于花朝宴,四皇子宫内是无人出席的。 但…… 榆柳侧头想了一会。 花朝宴,她名义上的那位苏家兄长,真的出席了吗? 榆柳也只是疑惑了一瞬并没有深思,毕竟这位兄长和她的主线任务无关,完全没必要多费心思。 和这些消息相比,榆柳更在意的是那场火灾。 固定的场景,固定的对话。 上一次独独让她察觉到也就罢了,今日又一次又是只让她听见了。 单纯是偶尔路过听到的一场巧合,还是这个世界冥冥之中给她的一点暗示? 春楼大火,风月消散,数十年的光阴流转抹去了曾经风华。 沧海沧田,平地起高楼,在灰烬废墟之上又新立起一座繁华的春风拂栏。 而这处历经岁月洗礼之地的地契,就握在榆柳的手中,微微发烫。 15、第 15 章 入皇宫 榆柳看着手中春风拂栏的地契,微微有些发愣。 “姑娘!”芳月先开门帘,弯身探出半个身子,提醒着,“春风拂栏,到啦!” “好,知道了,稍等一会。”榆柳应声看去,轻点了点头,将春风拂栏的地契叠好收纳起来,这才抬头看向云鹤。 榆柳当初虽然是顺了云鹤的意愿留下了他,但她的心思也不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那么简单。 她是有所土木的。 一是求云鹤身上毒医谷的名望,二是为了四皇子妃的来日考虑。 本来以为留下一个大夫在府中,自己的日常起居、口腹膳食都少不了会被约束管教,不过榆柳既然动机不纯有所图谋,那她也认有舍才有得的道理。 可谁知云鹤除了一开始有些黏人,缠着非要留下来之外,其余的大多数时候都很体贴周道: 她说什么对方都能点头应下,全盘接受、说起话来尽挑哄人顺毛的讲、而不该问的更是也绝不多问。 最重要的是,榆柳不喜欢的事,云鹤是不会强求的。 云鹤对她太过宽和、纵容,以至于榆柳在他面前,渐渐的都没有要特意维持白莲花的形象。 比如,今日明明是云鹤要出门,作为玉清院的主人,她提供了车马,可是这一路同行她竟然都没问对方是要去哪里采买药材。 她一路光顾着想自己的事,竟然都没礼节性的问云鹤一句。 榆柳心中突觉有些尴尬,面颊染上些许薄粉,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的,轻声问道:“公子,春风拂栏到了。” 榆柳带着点小心思,说一半留一半。 若是云鹤刚好要去春风拂栏,那她也就顺其自然; 若是不巧,云鹤要去的是别的地方,那这马车留给云鹤用,到时候再让他来这汇合。 云鹤就在榆柳的声音中,起身,率先撩起门帘,闻言动作轻快的出了车内,他一手怀揣着雪兔,另一手卷了车帘半挽而起,车外的春光挥洒在他身上像是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光晕,云鹤回首朝榆柳微点头:“嗯,我知道了,姑娘去春风拂栏,好巧,我也是。” 榆柳坐在车内,和云鹤无声的对望了一会。 她不确定云鹤这个回答,究竟是一开始就是如此,还是只是因为她要去的是春风拂栏,所以他也只能“顺路”。 锦缎下坠的白玉垂珠轻轻摇晃,在春光的照耀下投射出一道道摇曳的初春剪影,云鹤站在马车外侧,半抬手挽卷门帘的模样,实在是像邀请。 榆柳于是不再多想,便借了云鹤的便利,压着衣领裙摆,从车马内小步而出,待她踩踏下了车马,云鹤这才缓手放下了门帘。 玉珠相碰,叮铃作响。 榆柳觉得那声音清脆,煞是好听,侧身回望了一眼,却见云鹤已经行云走了几步,踩着满地春光走到了她的身边。 一时之间,风停声止。 榆柳朝云鹤轻笑了一下,带着点答谢的意思,然而她刚一回身却发现,芳月正目光狐疑的在她和云鹤之间来回扫视。 “怎么了?”榆柳眨眨眼,解释道,“哦,之前忘了说了,云公子今日出府采买药材,和我们一路,不必惊讶。” 芳月撇撇嘴角,警觉的回身飞快的了看了云鹤一眼,见他没有要偷听的意思,这才凑到榆柳身边,压低了小声说:“姑娘,他来就来了,原本也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奇怪。” 榆柳见芳月满脸狐疑,学着她的样子同样也压低了声音问:“哪里奇怪呀?” “他,做什么要替姑娘卷珠帘?”芳月鼓鼓腮帮,语气微酸,“我都没来的及替姑娘帮忙,他倒是献殷勤的献地紧!” 榆柳一时之间有些哭笑不得的笑出了声。 她是万万想到云鹤这般克己复礼的为人,竟然会被芳月觉得是献殷勤。 “公子是贵客,休要胡说,待日后你知道了云鹤为人,自然不会这么觉得了。”榆柳食指在芳月的额上轻点,佯装嗔怪的说道,“把你这气性省省,下次被玉梅欺负了,再把这些小脾气拿出来说道说道吧。” 芳月捂住额头,委屈的“哦”了一声,视线余光却看见了一抹粉色身影,没料到“说曹操,曹操到”,她惊讶了:“咦……玉梅?” “是我。”玉梅从人流中走出,身后还跟着几个佝偻着腰背的小太监,在榆柳一行人面前环视了一圈,才道,“苏姑娘,没想到你今日会出府,倒是让我好找。” “是吗?”榆柳见玉梅前拥后簇的架势,似乎比她这个主子的排场还大,但榆柳看在眼中也只是微笑了一下,眼中露出些许疑惑,“玉梅啊,你既然叫我一声苏姑娘,那我倒是想问问了,我在苏宅里要做什么,难道还要向你通报知会不成?” 榆柳平时对玉梅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 但这不代表能容忍玉梅在她面前放肆。 玉梅面色一僵,也没料到逢事一脸笑的榆柳会突然发作。 但奈何榆柳字句在理。 开玩笑。 苏家,苏榆柳,那可是四皇子妃想念许久的妹妹,眼下谁敢得罪? 玉梅顿时也不敢摆谱,连忙低头认错:“……是,这不是奴婢心急么?一早进宫替姑娘看望四皇子妃,四皇子妃又……” 榆柳却轻笑着打断:“我没让你去,你倒是挺有主见啊?” 玉梅哽噎。 这姐妹亲近的戏码,都是皇宫都城内惯用的,哪怕是面和心不和,也不至于当场拆穿啊? 更何况,她瞧着四皇子妃是真的思念亲眷,但榆柳这反应…… 难道是榆柳出走苏家多年,从小长在烟花柳巷旁,所以不按常理出牌? 玉梅一时之间,更加不敢多言。 榆柳不太愿意西市大街上公然发怒,见玉梅认错极快也还算是识相,便也点到即止的翻篇了:“说吧,什么事?是四皇子妃要见我?” 玉梅惊讶的抬头:“姑娘怎么知道?” 猜的。 榆柳嫣然一笑,睁着一双笑眼又开始胡编乱造地起来,情真意切地说:“那自然是因为姐妹同心,姐姐思念我,我自然也是想早日能入宫见家姐一面,可我原本是打算日后再去的,只是……” 榆柳说着,余光却略带犹豫的瞥向自己身边的云鹤和芳月。 剧情里本来也有姐妹相认的戏码,甚至榆柳第一次去春风拂栏就是为了重逢再见这一刻做准备的。 她入宫见四皇子妃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云鹤出府只是为了采买药材。 既然云鹤是她带出来的,她自然也要一同好好安排。 玉梅生怕榆柳不答应,急忙劝说道:“姑娘不必担心,宫里备了车马,大家一同入宫便是了。” 在玉梅的眼里,芳月不过区区一个贴身侍女,可有可无,主人去那她都应该跟着,这是她为奴为婢的本分。 至于毒医谷的云鹤先生嘛…… 四皇子本来也希望让这位毒医谷的大能入宫为四皇子妃看看心疾。 榆柳狐疑的看了玉梅一眼,不知道这丫头是从哪里看出她“担心”的,但她没有立即应下,反而先侧首,询问般的望向云鹤。 今日事出突然,云鹤若是愿意和她一起进宫走一趟,倒确实也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但是榆柳也记得,上次她借李圣手去试探云鹤心思时,云鹤是明确回绝了入宫邀请的。 云鹤感受到榆柳的眼神,浅笑回望:“榆姑娘,你希望我去吗?” “上次李圣手说这可是难得的机缘,但你拒绝了,所以……”榆柳不答反问,“这次有机会,你还想进宫吗?” 榆柳在云鹤这里得到了足够的体贴和尊重,所以这次榆柳不再是试探,而是征询。 云鹤的去留,不应该是她或者玉梅的一句话决定。 这次,她也想尊重云鹤本人的意愿。 16、第 16 章 草药香 “你想进宫吗?”榆柳望着云鹤,如此问道。 话音落下的同时,一直静静卧坐在云鹤手上的小雪兔忽然拱了一下,细软的绒毛蹭过云鹤的掌心,留下一阵酥麻的触感。 但云鹤指尖微蜷,细细品味着榆柳的问话,并没有低头施予雪兔半点眼神,只抬手顺着雪团弓起曲线抚顺绒毛。 云鹤望着榆柳,嘴角勾起一个似有似无的弧度,浅浅着点头应下:“既然我们是一同的出府,那正好借此机会同你一起进宫,顺路看看四皇子妃吧?” 榆柳听了,点点头,没有追问云鹤为什么今日忽然改变主意愿意进宫了。 只是觉得这样也好。 但不过…… 榆柳视线越过喧闹的闹市人流,遥遥看见停在一街之外的气派宫轿对玉梅说道:“玉梅,你先去把那宫轿引过来吧?宫中那白鬃马匹脚程快,我们快些进宫,也莫要让姐姐等急了。” 其实以玉梅的身份,平日本来也配不上用如此华丽的宫轿,今日是得了四殿下的吩咐特地用此轿接榆柳入宫,这才沾了这样的福分。 而此刻榆柳亲自开口,玉梅自然也不敢让“苏小姐”再坐玉清院的小私轿,应声随手招了个身后的小太监,一路去把宫轿引了过来。 榆柳不说这话,芳月都没注意到那边停了座宫轿,只道这宫中用的物件果然是调.教有方,训练有素,一层楼高的白玉骏马立在街边,低眉俯首的,既不撅梯子也不喷响鼻,乖巧的像是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仙鬃马。 “姑娘不说,我差点都没注意到唉,可玉梅她把宫轿停的那么远做什么?还白白花费了来回的时间!”芳月越说越觉得奇怪,秀眉紧锁,“这么气派的宫轿,她莫不是……想藏私,趁机自己坐了吧?” 榆柳根本不好奇玉梅究竟存的是什么私心,因为反正这样的私心,玉梅今日之后也不会再能有了。 榆柳朝芳月招手,芳月还以为是她在背后猜疑他人,犯了榆柳的忌讳,一时失言当下走上前去就想认错。 但榆柳想说的却是另话:“芳月,今日是我第一次入宫见姐姐,于情于理,都不该空着手去。你之前说玉梅今早出宫前备了吃食,你便走小道抄近路回府,去取些我日常的零嘴来吧?不过,装盘时记得小心仔细些,坐车马直接去宫门口再交给我就好。” 说着,榆柳轻轻歪头,天真烂漫的望着玉梅离开的方向笑了起来:“宫中规矩森严,想来民间的这些小玩意,应该还能让姐姐看个新鲜。” 榆柳三言两语的就把玉梅和芳月都吩咐好了,言语间也没有避讳云鹤。 毕竟,她将自己要收拾玉梅的事情说的极为隐晦,连芳月也没察觉出来。 而云鹤就算是联想到了什么,按他平日里不染凡事,只醉心医学的性子,八成也不会追问。 宫中的白玉宫轿确实脚程快,一条街遥遥数十里,榆柳几句话的功夫,就已经能听见宫轿四角上悬挂起的白金铃铛,随着动作间发出击竹般的清脆之声。 芳月坐在车轴外舆上,朝榆柳招手示意。 反正总共就这么几步路的功夫,榆柳也不是很着急,于是同云鹤一起站在原地,等白玉宫轿驶到自己面前。 榆柳是这么想的。 但是云鹤却在玉梅招手示意的那一刻,突然往前走了几步,步履中带起一点稀碎的春风,榆柳鼻尖轻嗅,闻到了一点幽淡的草药香。 好奇怪。 分明熬制成汤药后,那些中草药看上去就像一堆枯树干草,又苦又涩,可云鹤身上的草药香,却是鲜活醇香,在春风里跃动着,铺面而来。 那一刻,榆柳恍惚间想起来自家院中柳树抽出第一根嫩芽时,生出那翠绿饱满的叶肉。 云鹤身形脊直肩挺拔,站在榆柳身旁,宛如一顶遮阳华盖。 比起最开始在云鹤逼近时,她还想有着要后退几步的本能警惕,现在榆柳站在云鹤的身影之下,反而竟然觉得自己都有些习惯了。 至少都不用再受日光的直射了不是吗? 榆柳半眯着眼还沉浸在徐徐吹拂的春风里,舒怀的喟叹还没有起调,正打算问云鹤突然走这几步是要做什么的时候,云鹤却已经似有所觉,回身垂眸看向榆柳。 虽然云鹤面色镇定一如往常,但是语调里却藏着几份不易察觉的迟疑:“你方才,支开玉梅才特地吩咐芳月……” 沐浴在春日暖阳里的榆柳,倏然睁开了眼。 而此时几步之外的玉梅,跳下马车,正朝自己走来,榆柳看着眼前笑面而来的玉梅,听见云鹤的声音垂落在自己耳边,忽然感觉自己一瞬间灵.魂和肉.体都要分开了。 “……是想要做什么吗?”云鹤似乎更贴近了一些,语气若游丝般勾魂,像是想引出什么东西出来。 “云公子说什么呢?”榆柳看着云鹤的眼睛,一瞬间感觉他仿佛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意图。 但她面上表情不变,带着惯用的微笑着指了指从云鹤身后走来的玉梅,桃眼清明的弯了一下,满眼的无辜:“我吗?不过是想快些见到姐姐,又能想做什么?” 云鹤闻言,背手而立在一旁,扫视向榆柳,静静地看了几个瞬息,没有说话。 榆柳表面上是微笑以对,然而大概只有她自己才能感觉到心尖上的血液有多沸腾,心跳嘭嘭如雷,振得她耳膜都有些发虚。 春风依旧和煦,云鹤和榆柳站的极近,衣袂被轻风吹拂的有一瞬间纠缠在了一起,而他们两人一高一低的对望着,谁都没有开口。 玉梅走近,视线在这二人之间流转片刻,在宫中多年历练出来的直觉让她敏锐的意识到气氛有些不对,顿时不敢再看多看他们两人一眼,低头努力的降低着存在感。 最先开口的是云鹤。 “她来了。”云鹤点点头,好像当真就信了榆柳的说辞,道,“那我们走吧?” 说走便走,潇洒的仿佛刚才石破惊天的问话,并不是出自他的玉口。 榆柳也就跟着上了马车,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神不宁的原因,上台阶的时候,脚步一滑险些踩空,幸亏云鹤先她一步上了马车,像是早有所料般,眼疾手快的回身扶了住了榆柳细白的手腕,无声的化解了她车前失仪的风险。 榆柳看着云鹤隔着衣袖,拖住她手腕的宽大手掌,最初内心是毫无波澜的。 但这种时候,平静才更显得不对劲。 不论是失足踩空一瞬间的心惊胆颤,还是被扶稳时劫后余生的庆幸,多多少少都应该有些反应。 榆柳甚至都没有惊讶云鹤是如何在她踩空的一瞬间,迅速转身伸手扶稳她的。 如果是在平时,她可能会笑着,轻声对云鹤说一声谢谢,然后再将之前的对话翻过篇章,若无其事的坐在车里,等待去宫门前和芳月汇合。 但是榆柳觉得自己现在的反应好像有些麻木。 这不正常。 榆柳忽然想起来,在最开始云鹤向她介绍身份的时候,她曾经萌生出云鹤留在这是要替她医治心病的想法。 可为什么她会在云鹤介绍心疾之后,第一反应是联想到自己身上呢? 难道是在某段被她遗忘掉的时空里,她也曾怀疑过自己,所以在意识的最深处埋下了这样的种子吗? 榆柳不太适应这样的自己。 明明失忆了的云鹤,才是对这个世界了解的最少的劣势者,可为什么他好像总是能敏锐的洞察到她这个穿书者的心理想法呢? 和云鹤相处的感觉实在是有些陌生,榆柳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是心底莫名的生出一股躁意。 但是她感受到手腕上搁着衣物传来的支撑住他的力度和源源不断的温热体温,又没办法对着云鹤发作。 于是榆柳微微抬起手臂,主动谢绝了云鹤的搀扶,将手藏在长长的衣袖中,转身看向站在一旁的玉梅,什么都没说,只轻微的皱起眉头。 玉梅见惯了榆柳平日逢人笑的做派,自然以为着看柔美的姑娘是个脾气好,易拿捏的小羔羊,陡然头一朝见她皱眉,顿时心底里暗叫不好。 玉梅本来就是榆柳的贴身丫鬟,生活起居衣食住行,自然是样样都得关心,别说是宫轿本就处处做高需得被旁人小心搀扶着,就算是平日出行的车马,都城里哪位小姐上下车时,贴身丫鬟敢站在一旁不去帮扶的? 就算玉梅是四皇子派来的内线,也不容她这般玩忽职守。 更何况,榆柳现在的身份,也不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外室”,而是四皇子妃失散多年的亲妹妹,就算是四殿下见了苏榆柳,都得看在四皇子妃的面子上,好生招待着。 “姑娘息怒,姑娘息怒!”玉梅想通这一关卡,顿时自知理亏,惶恐的软了膝盖“扑通”一声跪在一旁,有些着急的解释起来:“都怪玉梅一时不察,让姑娘受惊了!” 榆柳本来只是心里隐隐有些噪意,本来还不至于是“怒”,但是听玉梅这么一喊冤,当真也不委屈自己,顺势就拿捏出模样,旧账新仇夹杂在一起,一并将那陌生的躁意给宣泄出来。 榆柳微微眯眼,看着跪在马车外的玉梅,忽然带着点气声地轻笑了一下:“姐姐招我入宫见面,你就是这般态度?谁给你的胆子?” “那你倒是说说,要我如何息怒啊?” 17、第 17 章 望云鹤 榆柳笑带怒火的模样,陌生的让玉梅害怕,她跪在地上略微抬起头,嘴唇微张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却又有些支吾,一对上榆柳的眼神,顿时就像只胆小的乌龟似得,本能的又把头给低了下去。 那模样显然是有什么话想说,但是又顾忌到某些缘故,迟疑着不敢对榆柳说。 玉梅这人虽耳观六路,但实际上每天接触到的“主子”,其实也就那么寥寥数位。 如果玉梅方才欲言又止的话和四殿下有关,只怕方才玉梅都不敢有那一瞬间想要脱口而出的冲动,否则,以男主的雷霆手段,一旦被查出来根源,就算玉梅是有一百颗脑袋,那也不够她活命的。 可惜玉梅遇到的是榆柳。 在这样一个所有的事情都是紧紧围绕着男主萧天旻和女主苏云月而展开的世界里,如果不是事关男主四殿下的,那必然就和后者脱不了干系。 从苏云月坠崖失联,再到李圣手拜访玉清院,榆柳将这几日的所见所闻简单的前后联想梳理了一番,很快就猜出让玉梅颇为忌口的事情大概是什么了。 纵然只是猜测到一个雏形,但榆柳向来面上功夫了得,她语气镇定,胸有成竹般像是真的将玉梅的心思一眼看穿似得闲闲说道: “这么说来,姐姐被重新接回宫中后,她日子过的其实并不好?” 语气轻飘,好似浑然不在意玉梅会不会回答似的。 榆柳和云鹤相处了这么些天,彼此之间都数不清对视过多少回了,而亲身近距离观察的多了,云鹤那周身坦荡的气场和坦诚真挚让人信服的神韵,榆柳总归也也能有模有样的模仿出个其中一二来。 玉梅深埋在胸口的头顿时飞快抬起,见榆柳说话间神色镇定自若如常,顿时心下震撼的睁大了双目,眼底里满是无法掩饰的震惊之色。 这……这四皇子妃的事情,宫里瞒的死紧,榆柳远在玉清院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云鹤目光在榆柳同他颇有几分相似姿态的神情上,明显的停留了片刻,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单手握拳遮掩住唇边勾起的笑意,掩饰性的咳嗽了几下,声音压的极轻,浅浅几声融入周遭流动的人潮中,几乎瞬息就被淹没其中无法捕捉。 而玉梅自然不知道榆柳是故意诈她的消息,她看着榆柳淡定非常的神态,甚至还主动给榆柳“知道”消息的渠道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榆柳既然是四皇子妃思念失散多年的胞妹,那种私密的事情,姐妹之间应该也会用书信来相互传递告知的吧? “这事……有些隐秘,奴婢也是无意间才知道的,这知道了不敢同旁人说,却也难免替四皇子妃担忧,毕竟四皇子妃,是您血脉相连的亲姐姐。” 玉梅越想越觉得榆柳应该是已经知道些什么了。 于是顿时也没什么可犹豫的,索性以退为进先礼后兵的全部说了出来:“四皇子妃被救回来是不假,可是同时皇子妃也被诊出了身孕,那月份……” 玉梅不知道是因为被紧张才说话磕磕巴巴,还是她觉得接下来的密辛十分难以启齿,总之,她顶着榆柳的视线,断断续续说了半天才拼凑出个整句:“只是,皇子妃她的月份实在是……实在是有些尴尬。” 榆柳听完玉梅的话,表面上不动声色一副镇定自若了然于胸的模样,可内心里却早就已经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要知道在原著里,苏云月从绝情崖捞上来之后就几乎是命悬一线的状态,就算她在坠落断情崖崖之前当真有了身孕,可荒郊野岭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勉力求生是何等艰难的事情?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保住腹中稚嫩的生命,又谈何容易? 事实上,原著里苏云月真正有孕并且安养备胎,是在花朝宴后被四皇子府囚禁在私牢刑房里被强制怀上的。 所以,现在这是……剧情提前了? 不。 榆柳薄唇微抿,强迫自己迅速镇定下来,仔细梳理着这突然横生出来的意外情节。 如果真的是剧情提前,那么就不会有月份尴尬的这一说法,四皇子难道还会不肯认下四皇子妃肚里怀的亲骨肉? 除非…… 榆柳脸色一白,顿时想到另外一种,不太友好的可能。 但是应该不至于吧……? 要知道,原著里之所以会上演她逃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的剧情,就是因为女主苏云月的秉性那可叫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啊! 可玉梅却战战兢兢的说道:“和四皇子妃一同救回来的……” “……还有一名来历不明的陌生男子。” 这言外之意就是在暗示,他们两人孤男寡女在断情崖下共度了大半月,而皇子妃被找回后又被查出了“恰到”月份的身孕。 此乃宫中大忌。 榆柳倏然撩起眼帘,下意识的侧头看了云鹤一眼。 云鹤似有所感,顿时放下掩在嘴边的手,将嘴边隐隐的笑意藏好,目光清澈的望向榆柳,温声问:“……怎么了?” 榆柳盯着云鹤的眼睛,默默的看了几秒,心里忽然腾升起一种别样的感情。 因为玉梅这样形容苏云月和那陌生男子相遇的说辞,和她在玉清院门口初遇云鹤时的想法,实在是太过吻合了,以至于榆柳其实很能理解玉梅在忌讳些什么,又为什么会这般谨慎。 因为来历不明,往往意味着未知的前路。 谁也不知道相遇时的选择,会带领你走向怎样的分叉口。 但榆柳和云鹤彼此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了这么些时日,云鹤给她的印象,早就已经不是那个深陷满地荒芜,浑身脏污的危险血包了。 云鹤在玉清院里的这段日子,他们过的虽然算不上是风平浪静,但大体也还算是舒心且安稳。 所以,榆柳现在也不会仅仅只听玉梅的一面之词,就对苏云月腹中骨肉的来历抱有恶意的猜想。 “没怎么。”榆柳没有再回头看玉梅一眼,只是对云鹤轻笑了一下,用眼神示意道:“快些上车吧,别让四皇子妃久等了。” 至于事情的真相究竟是怎样,她会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而不是用耳朵去听。 ··· 榆柳等人坐在白玉宫轿上,一路平稳的行驶到宫门外才停下。 榆柳坐在车内只当是入宫例行检查,表面上闭眼假寐,实则心里盘算着方才让芳月去做的事,以及苏云月突如其来的身孕。 当初榆柳在茶摊那听了关于四皇子妃的市井流言时,还只当是说笑,左耳听了右耳出,如今看来谁能想到是一语成谶了呢? 榆柳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细弱的声音被立在宫道上白鬃马喷出的一计响鼻给盖了下去,紧接着,身后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走进了宫轿,来人掀开帘子,声音却很清脆:“咦?云公子?” 榆柳应声望去,没不料来人却是芳月。 宫轿同榆柳常坐的车马不同,寻常马车都是主坐正位,客从坐对窗的两座,而宫轿却只有正对车帘的一排座位,不过宫轿宽敞,榆柳和云鹤同坐一排,中间还能间隔近两人宽的距离。 芳月掀开的门帘,正不巧是距离云鹤近的那一侧。 “是我。”云鹤平淡的回,视线越过门帘落在芳月双手提住的食盒上,开口问道,“需要帮忙转交吗?” 芳月正愁这个,见云鹤主动开口,闻言顿时大喜过望:“需要需要,当然需要了!真没想到云公子竟然还记得。” 说着,就双手高举,将一个四层高的硬木长方形提盒送到窗边:“这是姑娘要的伴手礼,我挑了玉梅平日里最尝做的最拿手零嘴装盘,多谢云公子帮忙转交了。” “客气了。”云鹤一点头,长臂一伸,就稳稳的将食盒提了进来,转手递给榆柳。 榆柳看着那被云鹤握住的提篮,一时有些迟疑。 倒不是不知道如何从云鹤手中接过来,只是…… 玉梅往日里都会在零嘴里下分神散,榆柳原本是想借此入宫的机会吧这事直接捅到四皇子的眼皮子底下,好让着玉梅自作自受。 如果不出她所料,云鹤是知道玉梅下毒的事,而且他似乎也隐约察觉到了自己的意图。 榆柳的目光落在鹤握住食盒提篮的手上。 医者的手指节分明,手背上青蓝色的经络微微突起握在褐红色的食盒上,还没有掀开食盒的盖子,却已经呈现出一场视觉盛宴了。 榆柳不禁想: 以云鹤闻香鉴药的本事,若是玉梅在这次的吃食中下了毒,云鹤接过这食盒,还会如此泰然吗? 榆柳不免有些怀疑,究竟是她被云鹤之前突如起来的问话给生出了疑心,还是说云鹤当真是言行合一,她想要做什么,他便不会阻拦? 榆柳不确定究竟是哪种可能。 因为不论是云鹤是没有察觉到毒素,亦或他只是教养使然看破不说破,这两种情况在榆柳看来,都像是云鹤会做的事。 云鹤垂眸看着榆柳目光流转的模样,就知道她又开始多心多疑了。 于是收回了手,把方才膝上蹲着的小雪兔捞起来,放到食盒的盖面上趴着,同时反手放下车帘,随后将食盒放在自己的身边,主动说:“是我考虑不周了。” 榆柳还沉浸在万千思绪中,闻言顿时心中一凛,回神讶然的看向云鹤:“……什么?” “这食盒有些沉。”云鹤笑了一下,视线落在榆柳的纤纤玉手上,缓缓道,“不如让我先替姑娘拿着吧?” 榆柳表情微愣。 她在揣摩云鹤的心思。 而云鹤,却是在想这食盒太重,会不会压到她的手。 18、第 18 章 台阶高 榆柳视线垂落在云鹤搭在食盒上骨节分明的手上,心中翻飞的思绪却忽然平静了下来。 罢了。 反正她日后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方法去收拾玉梅,与其在区区一个心怀不轨的小婢女身上多费功夫,倒不如顺其自然。 毕竟现在更重要的事情,还是苏云月的身孕之迷。 她必须得趁着这次进宫的机会,好好打听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榆柳对云鹤轻声道谢,随即看向站在低着头站在车外的芳月,问:“芳月,你想同我一起进宫吗?” “我吗?”芳月迟疑的顿了顿,然后轻轻摇晃了下脑袋,“姑娘既然已经有云公子陪同,我就……不去了吧?况且,玉清院里还有些事,需要处理。” “真是辛苦你了。”榆柳轻柔一笑,视线越过云鹤对车外的芳月体贴的说道,“你也别太着急清点春风拂栏的那些东西了,回去的时候路过春风拂栏旁边的水茶坊时,不妨在那茶摊上歇脚休息一下,听说那里的茶水入口,味道很是甘甜。” 第一次说是巧合也就罢了,可那茶摊里二次、三次谈论的东西,最后都在她这里逐一得到了验证。 榆柳难免不去多想,那处茶摊会不会是继承了系统或者世界的意志,在向她暗示些什么? 芳月应声说好,随即站在宫道上,目送着榆柳乘坐的白玉宫轿驶入下一道宫门。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少扇宫门,榆柳只隐约间感觉到玉梅都被拦在门外后,又过了几扇门,赶车的宫人才停下车马,躬身撩起门帘,毕恭毕敬道:“苏姑娘,云公子,到了。” “有劳。”云鹤说完,便提了食盒,动作轻巧的率先下了车。 榆柳随即也跟着探出了身体,白玉宫轿做的极高,上一次踩空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这次虽然有宫人候在一旁,但大多也都各司其职,不敢擅离职守的上前帮扶。 榆柳只好自己提了裙摆,小心翼翼的绷直了脚探出第一步,然而刚落下一足,却觉得有谁在自己的手腕上拖扶了一下。 榆柳低头看着宫轿旁的台阶,没有抬腿,只微微侧目,余光中就能看见云鹤一身青衣立于白鬃马驹的一旁,斜斜的身来一只手,隔着衣袖用手背让她半腾空的手臂有了支撑。 而云鹤另一只手,则稳稳提着食盒,趴在上面雪兔低垂的双耳忽然翕动着半立了起来。 云鹤的声音随着春风吹到榆柳的耳畔,声色清润的提醒她:“台阶高。” 榆柳缓慢的眨了眨眼,在云鹤的支撑下,这才缓缓的抬起头。 深宫高墙红砖绿柳,宫道长长,可宫人们各个却都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甚至连白鬃马驯化掉了野性,躬身屏息目不斜视。 唯有云鹤,立于她的身旁,支撑她,注视她。 榆柳余光里窥见云鹤对她轻笑了一下,说:“小心些,我扶你。” 她心中忽然就生出了一种时过境迁之感。 曾经榆柳以为自己入宫的路上,一路相伴的人可能心怀不轨的玉梅,也可能是淳朴衷心的芳月,可没想到真正到了这一刻,最后同她一起进入着宫门的人,却是这个丢了半生记忆的云鹤。 榆柳心里莫名有些恍惚,总觉得他们分明才短短数日的初相逢,却好像已经彼此相互搀扶走过了许多人间路。 她顺着云鹤的力道拾级而下,而足尖落地的那一瞬,却突然踏在了被一阵低旋的风浪卷来的细长柳叶上,思绪翩然浮起间,榆柳忽然想到,如果云鹤没有失忆,是不是会去追寻一些其它的道路了? 为什么云鹤看上去似乎什么都记得,只是唯独忘了他自己的姓名和身份? 榆柳难得一次脱口而出,随心问道:“你……为什么会失忆?” 云鹤目光一直盯着榆柳的双足都安然落了地,这才收回了手,单手负背漫步走到榆柳身旁,喉结微滚间吐出一个单音:“嗯?”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他们两人并肩而立时,云鹤总会侧颈低头,再垂下眼睫将视线落在榆柳的身上。 “没怎么,就是……突然好奇了。” 榆柳没仔细说自己在好奇什么,只是默默的抬起足尖。 春风一吹,精致绣鞋下压住的一片翠绿的竹叶,便打着风旋儿的随风飘向宫墙之外,远处几位引路宫人们正低眉俯首贴着宫墙急步的朝云鹤榆柳这边走来。 “失忆的诱因……有很多吧。”云鹤将雪兔从食盒上捞出来,抱在臂弯里,看着风起的方向,忽然发现他对于自己失忆这件事,自始至终都接受的十分坦然,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要去医治。 如果榆柳今日没有问他,可能云鹤自己都不会意识到,他其实失去过某些记忆。 可能是因为不重要,所以才不记得,也可能是因为太重要,所以才会被遗忘。 但又或许…… 只因为遗忘,才是最好的相遇。 榆柳和云鹤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而那些引路的宫人却已经悄然走近,为首的那人弯腰作揖,毕恭毕敬道:“苏姑娘,云公子,四皇子妃已经久候多时了,还请让奴才为贵人们引路。” “有劳。”榆柳同云鹤异口同声道。 于是一行人穿行于紫柱金梁之下,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秀山流水青竹悬雀,修的是富贵帝王家的辉煌气派,可哪怕不断有宫人往来其间,这里却仍旧安静的宛若一座寂静冰冷的囚笼。 榆柳原本就因为谈话被宫人打断而没能得到回应,心中隐隐有些郁闷,在此间宫内行走久了,莫名也觉得内心有些压抑。 难怪之前李圣手登门拜访的找云鹤了,感觉在这样的环境下蹉跎久了,不论从前是再如何鲜活的人儿,只怕是都会被关出什么心病来。 引路的宫人们将榆柳和云鹤二人带到了一扇紧闭的黑色大门前,便立刻停下了步伐,又是齐齐一阵弯腰作揖,毕恭毕敬说了声“到了,此处便是四皇子妃的住处”,随后就又立刻低下头,急忙躬身贴着宫墙无声的走远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榆柳总觉得,越是靠近这扇门,那些引路的宫人们似乎神情似乎就越紧张,甚至到了最后作揖的时候,手臂抖的带着整个佝偻的身体都在隐隐发颤。 黑色的大门紧闭,看上去庄严又禁忌。 榆柳抬头看着眼前这道黑漆紧闭的高门,心中觉得有些奇怪,她一路走来,入眼所见的无一不是朱扉门扇,为何独独四皇子妃的居所,却是由黑漆染就而成? 榆柳本想问问云鹤的想法,侧身仰头正欲问话,却不料,云鹤一早就低头看着自己。 视线交汇的瞬间,两人皆是双双一愣。 云鹤反应稍快:“榆姑娘是想问什么吗?” 榆柳捻了绣帕轻嗽几声,掩住红唇低声回道:“其实……也没什么。” 方才她是当真好奇那黑色大门的寓意,可云鹤这般认真的一问,榆柳又觉得有些说不出口。 毕竟那只不过是一扇门罢了。 云鹤点了点头,却说:“不过,我倒是有话想说。” “什么?”榆柳顿时警觉,以为是云鹤发现了这四皇子的宫殿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立马抬眼紧张的看了过去。 然而云鹤却微微昂首,错开榆柳的视线,目光远眺无尽苍穹,缓缓说道:“失忆的话,成因有很多。不过我嘛……大概是因为受到了创伤,一直还没有恢复,所以才不记得。” 说着说着,云鹤的视线又慢慢的落回到眼前人的身上,他看着榆柳双目微睁的讶然模样,豁然笑道:“之前下宫轿时引路宫人来的太快,你问的话我还及时回答你。” “我想说的就是这些,并没有不愿意告诉你的意思。” 云鹤的声音清润如玉,语气却很柔和,分明只是在解释,却似乎还隐藏着另一层含义。 ——我没有不愿意告诉你的意思。 ——所以你别闷闷不乐啦。 榆柳闻言开扇形的眼皮褶皱被撩陷,她双眸微微睁大,很是意外,她没想到之前没得到回应的问话,竟然还能被云鹤以这样的方式圆补回来。 心中的还没凝聚成型的郁结之气,忽然就随着云鹤的几句话而消散于虚无。 只不过…… 榆柳静默了一下,忍了忍,余光偷偷瞥了云鹤一眼,见对方面色如常,一副任她说什么都能洗耳恭听的模样,于是纵容之下的榆柳最归还是没能忍住:“可是,我记得,你的伤……好像没有头部伤吧?” 云鹤原以为以榆柳这般怕血的性子,是一眼都不愿意看的,或者说哪怕是看了一眼,事后也会强制性的忘掉这段记忆,竟没想到…… 榆柳不仅记得,甚至还记的很清楚。 他眉梢微扬,忽然觉得这姑娘,可能远比他预想的要更加坚韧。 榆柳却在云鹤赞许的目光中陷入了疑惑。 ……这是怎么了? 这突如其来的赞赏是怎么回事? 他难道,不会因为被她戳穿了头部没有受到伤,而感到尴尬吗? “嗯,我确实是伤在身上。但,创伤也不一定特指的是身体上的伤痕,它也可以是心理,或者精神上的创伤。”云鹤耐心十足的解释着,“之前我没能回答你,就是因为在思考失忆的诱导成因。” “哦。”榆柳点点头,拖着点悠长尾调,忽然凑向云鹤,压低了声音小声提醒道,“这些话,我们可以回去关上门再慢慢说,现在是在宫中,人多眼——” 两人门前紧闭的那扇黑门,忽然从那被人打开。 “——杂。”榆柳薄唇里凭借本能断续的吐出未说完的话,然而在看清门后之人的容貌时,一向能控制在恰到好处的笑唇,似乎都出现了一点瑕疵。 她双眼倏然睁大,满是惊诧地看向来人。 19、第 19 章 放开我 来人虽看着是年轻健壮,但是皮肤黝黑墨,堪比身后漆黑的木门,面带风霜凶意,像是位久经风沙的将士,若如鞘中宝剑,满满肃杀之气。 他剑眉横竖,眼带凶煞的盯着榆柳这位笑面美人时,却毫无怜香惜玉之情,反而凶猛的像是下一秒就要拔剑相向。 “你……江景墨?!”榆柳心中骤然回忆起这个名字。 她原以为那些引路宫人的害怕是因为四皇子的命令逼迫,不过现在看来,这些害怕之中也有一部分是来自这位江景墨的威压。 江景墨在后期,那可是楚国的镇国大将军,征战沙城所向披靡,作为疯.批大反派麾下第一猛将,他一出场连夺萧国三座城池,狠狠的一挫了一把萧国锐气,连带着萧四皇子都受了责罚。 但这些其实都还是次要的。 更重要的是,萧宋两国的战争由江景墨的刀剑破开帷幕,用纷飞的战火将这场联姻的表面光鲜给焚烧殆烬,而曾经的萧苏夫妇二人有多风光,两国交战后就会显得有多么的可笑。 可不论如何…… 以上这些,全部都是大后期的剧情啊?! 现在传闻中的幕后大反派还不知道在哪,怎么江景墨就已经率先出场了啊? 榆柳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江景墨,内心里的惊讶早已翻起了阵阵波涛,然而她早已习惯了伪装,面上依旧还是挂着往那副笑脸。 不过这样的微笑面具旁人可能看不穿,但显然如今的云鹤已经能感觉到榆柳什么时候是真正的笑,什么时候又是在伪装的笑,于是当下就皱起了眉头,下意识的伸手带着榆柳的衣袖将她引到他的身后,而自己则闪身挡在江景墨和榆柳之间将他们隔开。 榆柳被云鹤牵着衣袖随身而动,一时之间觉得是天旋地转,再睁眼,就只能看见云鹤宽阔的后背,她听见江景墨像看见护院的忠犬般大嗓门的朝他们吼道:“你认识我?但我不认识你,你是谁?” “此处是四皇子妃的住处。”云鹤不等榆柳回答,抢先一步将江景墨的问话不动声色的给挡了回去,“你又是谁?怎么会在这儿?” 云鹤问的,也正是榆柳想知道的,于是她索性猫腰附在云鹤身后,耐着性子等江景墨的回答。 江景墨皱眉,他看着云鹤表面上平静内敛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来这人是想要做什么,就和那个阴晴不的、该死的四皇子一个鬼样。 他看不穿这种人,也最不会对付这种人了! 江景墨顿时有些烦躁的抓了抓卷发,理所当然的回答道:“我既然在这,那自然是苏大小姐的人了,你们又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榆柳敏锐的从江景墨的语气重察觉到他对苏家的敬重。 苏云月未出嫁时,自然是相府苏家大小姐,可现在她已经嫁到了萧国为妃,江景墨竟然还将苏云月唤做是苏大小姐? “我,苏榆柳,是四皇子的妹妹,今日来此是特地拜访姐姐的。”榆柳心中有了底,微微踮起脚尖,从云鹤肩头上冒出,睁着一双水润的眼眸,像是小荷才露尖尖角一般,朝江景墨狡黠一笑,开始和对方套近乎,“不过,你又是谁?自称是我们苏家的人,莫非……是相府豢养的私兵?” 虽然苏家相府破败了,但到底还是家大业大,短短数月,根本不足以将家族势力连根拔起。 榆柳一句话,方才那剑拔弩张的煞气,顿时似春雪消融般化在了春风里。 江景墨看着榆柳和苏云月由几分相似面容,顿时打消了怀疑。 “我?” 江景墨说着粗粝的拇指一扣,将手中半出鞘的剑收了回去,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守关的千户罢了,只是早年曾经受恩于苏家相府,此次苏大小姐有难,自然是能帮则帮,不能坐视不管!” 三言两语间,榆柳顿时悟了。 这就能够解释为什么女主坠崖后,非但并没有避嫌,反而是执意要带个外男一并回宫了。 原来感怀救命之恩是其一,他乡遇故人是其二,两人彼此之间颇有渊源,在危难之际自然是愿意相互信任、互相帮扶的。 而苏府对江景墨有再造之恩,事情就断然不会如玉梅说的,那般隐晦不堪。 嗯。 果然,女主苏云月的人设没有崩塌。 不过,如果按照玉梅的说辞去推断的话,那这次的事情十有八.九又是那四皇子耳聋黑心,不管他有没有相信四皇子妃的解释,都执意要将四皇子妃“私通外男”的可能性,从源头上开始扼杀。 毕竟,四皇子的夺嫡之路,容不得他身上有半处污点。 云鹤见二人说开后,江景墨周身的肃杀之气顿时消散,于是也就不再担心江景墨会无端发作伤人,提着食盒走到榆柳身后略微半步的位置站定,将场地完全交给榆柳去掌控。 “原来如此。”榆柳施施然对江景墨道谢,含笑盈盈的说,“之前听说姐姐有了身孕,我还在担心这半月颠簸恐怕是容易伤了身子,但是如今看来,还是多亏江大人在危机之时,对姐姐多加照付了。” “这些都是应该的。嘶……我倒是奇怪了,这道理你也看的明白,那个四皇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区区坊间流言,难不成还抵不过亲生的骨肉?” 江景墨收了剑,浑身凌厉之气也随之封起,可是听了榆柳这番话,语气又隐隐有些怒意生了出来,气血上头间差点就想大骂“那个四皇子也是不是脑子有什么毛病,行事既不帮理,也不帮亲!” 不过他大概最后是顾忌此处是四皇子的宫殿,又碍于四皇子妃的颜面,这才硬生生的把话给憋回了肚子里。 现在江景墨知晓了榆柳的身份和来意,自然也就收敛了一身煞气,他看着面前的两人,表情有些憨厚的干巴解释道: “之前,来这看望四皇子妃的人总会被四皇子处理了个干净,所以四皇子妃现在其实都不怎么愿意见客了。方才我听见门外有人说话,心中存疑,这才骤然的开了门,应该……应该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江景墨视线在榆柳和云鹤二人之间来回扫荡了一下,想起之前隐约听见的一轻声细语的交谈。 虽然他真的真的是什么都没听清,但现在回想起来,莫名还是有种偷听了墙角的负罪感。 他有点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后脑,问:“需不需要我回避一下?让你们继续聊?” “不必。”榆柳听了四皇子这般强硬的做派,心中恨铁不成钢,只想尽快进去探一探四皇子妃的心思。 云鹤却点点头:“有劳,多谢。” 榆柳眉骨微抬:“……?” 榆柳没想到云鹤还有话想和她说,顿时有些讶然,虽然有些好奇,但四皇子妃的事情迫在眉睫,她也顾不上这些了,于是压低了声音侧首悄声对云鹤说:“有什么话,我们可以回了玉清院,再慢慢聊。” 云鹤垂眸看着自己身边的人儿,余光却无声的瞥了江景墨一眼,江景墨接收到眼神,忽然觉得自己在这显得格外且突兀多余,福至心灵的自觉的替这二位关上了门,留下一地的清净。 榆柳本想着云鹤若是有什么事要和她谈,他们大可以回去再说,可骤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关门声,顿时颇为意外,下意识地想侧身去看看情况。 然而她才微微侧首,云鹤修长的手却突然拦在了她的眼前。 像是提前就演算过一般,云鹤五指并拢虚虚腾空,横向浮在榆柳桃眼和俏鼻之上,并没有唐突的直接触碰到榆柳。 但是榆柳却像是被云鹤给定住了。 微微眨眼,长睫似乎都能扫过对方温热的掌心,榆柳动作便倏的一顿,下意识的屏息凝神,不敢动作,而颈曲线则随着屏息更显流畅,从下颚一路蜿蜒至交颈的衣领之下跳动的胸腔。 “你……要说什么便说吧。” 榆柳强壮镇定,面色语气皆是波澜不惊,但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心口处的跳动有多快。 “但是……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且先放开我。” “你总是这样。” 云鹤听了榆柳的话,察觉到她的气息有些乱,手掌缓缓下移,一点点的露出对方雾气迢迢的眼眸,将视线归还给她,但手掌也只是下移,并没有完全离开,仍旧是腾空浮于榆柳瓜子般的脸上,此时已经遮住了榆柳的下半张脸。 而云鹤看着榆柳的眼,又轻声的重复了一遍:“你知道吗,你总是这样。” 云鹤没有半点要钳制住榆柳的意思,甚至动作克制的没有触碰到榆柳一丝半点的皮肤,只要榆柳感觉到不适,侧头或者是移步,甚至是轻轻抬手挥开他,榆柳就能轻易的逃离云鹤的手掌心。 云鹤给了榆柳选择。 但是榆柳没有动。 “……什么这样那样?”她只微微蹙眉,不解的问,“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可能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吧?虽然你是总是在笑……” 云鹤说着,顿了顿,垂眸落在榆柳的视线上,像是在观察榆柳的反应。 他能明显感觉到,榆柳偶尔也会好奇他想说的究竟是什么,但是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却总是装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 云鹤看见对方眼中的雾气灵动的漂浮了起来时,忽然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意,将她的沉默当做是一种别样的纵容,继续缓缓说道:“就好像是刚才,你言语上时想要阻拦我,但是,你的眼睛却在对我说……” “你在好奇。” 20、第 20 章 云哥哥 榆柳在云鹤的注视下,眼中翻涌雾气逐渐平息下来。 她陷入了沉默,没有反驳。 因为云鹤说的很对,她确实是想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只是眼下她着急苏云月的事情,所以才暂时就按下不表了。 云鹤收回手,动作间带起一道向下的气流,引得榆柳发梢随之而动,掠过榆柳稍显迷茫的眉眼。 她确实是好奇,不太明白云鹤这样大费周章的动作是想要做什么。 不过见云鹤突然执拗上了,她也只好先顺着他的话,将此事应付过去:“好吧,我承认我确实是有些好奇,不过……” 榆柳说着,抬起眼睫看向云鹤:“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嗯?”云鹤将食盒和雪兔换到方才收回的那只手上拎着,指尖微一摩挲,却道,“倒不是我想说什么,只是单纯的是我想回答你的问题罢了。” 云鹤向来是有问必答。 但榆柳不记得还有什么漏掉的问题,一时之间缓慢地眨了眨眼,神情有些疑惑。 云鹤见榆柳那模样就知道她还没意识到。 轻微的叹了口气,似乎是有些懊恼自己怎么没有早些察觉出榆柳的心思:“是你之前突然问我失忆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原来你还是会有顾虑的。” 远处秀山溪水处的竹管蓄满了水,前后一拨清脆的打在卵石块上,驻足的雀鸟顿时展开双翅,在潺潺的水流声中低划过水面,只留下一圈圈泛开的涟漪。 时光的流淌在这一刻好像有了实体。 尽管两人都没有明说,可眼光相触时,皆能明白了对方那未言明的心思。 榆柳偶尔会想,云鹤是不是只是因为不记得来处,所以才会急切的寻求一处归乡。 而云鹤敏锐的察觉到了。 榆柳自从答应云鹤留下之后就再也没有提过这些事,毕竟尘埃落定就没必要事后还反复追问。 所以她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出云鹤是怎么从哪些只言片语的话语中,敏锐捕捉到她心底的想法的。 ——分明她一字都未曾提到过。 两人面面相对,气息纠缠间,她甚至都能闻到云鹤身上那淡淡的草药香。 太近了。 榆柳心中微悸,不经意的后退半步,想要拉开两人这抵足而立的距离。 然而,此处不是玉清院,她的身后也只有一道紧闭的黑色高门。 榆柳这半步一退,顿时脊背就抵在了冰冷坚硬的大门上。 云鹤似有察觉,主动后退一步,留给榆柳一处安心的距离。 于是,方才黏腻、纠缠的气氛,春风一吹,就消弭着飘向远处。 但是哪怕两人身形离的了些,云鹤依旧也能感觉到榆柳身上那淡淡的莲香萦绕在此处,时浓时淡,随心而动。 “其实你不必担心是因为我失忆了,趁人之危。” 云鹤鼻尖轻嗅,花香入鼻,他缓缓的开解着榆柳的心结:“我之所以会思考那么久,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我忽然发现这样的生活其实很不错。” “能随心所欲的选择自己的归处,无甚顾忌,能随遇而安,随心而动,自然别无其它所求。” 云鹤很喜欢在玉清院的日子。 虽然榆柳对他总是有些面热心冷,但他清楚,其实她是个心肠极软的姑娘。 云鹤对于自己失忆这件事,自始至终都接受的十分坦然,如果榆柳今日没有问他,可能他自己都不会意识到,他其实失去过某些记忆。 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要医治。 何况,有时记忆像枷锁,或许找回来了,也不一定是好事。 “当真?”榆柳捏了捏手帕,不轻不重的“哦”了一声,心中虽然舒坦了起来,总她总感觉云鹤说的不仅是他自己,好像还在意有所指些什么。 果不其然,云鹤解决完榆柳的一桩心事,又关照起榆柳别的小毛病,他点点头,慢条斯理的说道:“自然是当真的,我从不骗你。不过,我有些好奇……” 云鹤回想起方才榆柳犹豫又坚定的拒绝江景墨时的神情,眨了眨眼,问:“方才你分明是想听我说,那为什么还要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试图阻止我呢?” 云鹤之前就发现榆柳有这样的习惯,只不过以前他见了榆柳装可怜的样子,总是于心不忍,于是一直忍住了没提。 榆柳飞快的抬眼瞅向云鹤,看着云鹤坚定的眼神,心里顿时嗑噔一下。 说实话,那一瞬间的反应太过本能,以至于云鹤此时逼着她去回想,榆柳才发现原来她的第一选择竟然是主角,而不是自己。 虽然,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可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 习惯以别人的事情优先,而自己总是会做出优先于局面的姿态。 ……是她任务做多了的后遗症吗? 榆柳思考着,微微歪了歪头,发髻上的步摇轻晃,发出一点叮铃的细响。 “终于意识到了?”云鹤将榆柳的神情尽收眼底,了然道,“也许是曾经有谁给你下过暗示,但是,总归是要遵从本心的,随心而动,勿要强求的背负太多。” “这样会很累的。” 云鹤说着,又补充了一句。 榆柳原本还只是怀疑。 听云鹤这么一说,顿时更加确定自己这情况:绝对是系统任务做多了的后遗症!是工伤啊! 于是她果断开始在心里暗骂掉线已久的系统。 不过说来也奇怪,这系统最近消失的时间,是不是也太久了点? 但是不论怎么说,系统的事,榆柳都没办法和云鹤讲。 所以她低着头抬眼看向云鹤,眼尾下垂眼角圆润,装出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半真半假的小声道:“也不是啦,我就是担心姐姐,入宫一次不容易,但你既然已经在我宅院里住下了,有什么话自然是来日方长,你说对吧?云~哥~哥~!” 云鹤被榆柳软着声音的三个尾音,砸的胸中一口热流差点冲上心头,他手臂轻晃了一下,虽然不太明显,但一直乖乖趴卧在食盒身上的小雪兔却敏锐的感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当下立马警觉的竖起耳朵,生怕这里要发生什么地震级的大事。 本来云鹤这次是铁了心的要让榆柳正视到这一点,毕竟以往他接触到的不少病患,都是因为不注重自己的内心,太过在意他人,而日渐迷失自我。 他不想榆柳那样。 好在榆柳一直半低着头,也没不大看的出云鹤此时和平日里那云淡风轻之态大相径庭的神情。 云鹤当然也很快的就平复好了心态,问:“此话当真?” 榆柳乖巧到不行,学着雪兔的模样点了点小脑袋,“嗯嗯,当真。” “那好。”云鹤说,“那你抬起头来,看着我,再说一遍。” “……啊?”榆柳听见云鹤的声音,微微歪了歪头,目露疑惑:“说什么?” 她觉得云鹤这会好像有点奇怪。 毕竟平日里她不论是说什么,云鹤都是点头说好,点头说是。 云鹤薄唇微抿,上前半步,离榆柳越近,那莲香就更为浓郁,他低头看着身前的小姑娘,知道她这模样分明是装出来哄骗他的,却也没有拆穿,只是喉结微动,抿了抿唇,沉默了一会,才轻声道:“说,你方才的话,是顺从你本心的。” 榆柳心结被解开,抑郁之色早就被一扫而空,此时又恢复成了那个能屈能伸、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榆柳。 她就抬起头,从善如流的盯着云鹤重复了一遍,说完又立即闪着眼睛问云鹤:“那现在话都说完了,我们快进去吧,别让姐姐久等了。” 云鹤只觉得榆柳的情绪果真是来的快,去的也快,不过还好他方才察觉到了,不然这处症结也不知道会被榆柳闷声不响的藏到何年何月去,于是轻笑了一下,侧头示意:“走吧。” 说着抬起手,从榆柳的肩上方伸去,越过榆柳落在她身后粗糙的黑漆巨门之上,五指稍稍一压,两扇门边被他的力道顺势推的向两侧打开。 云鹤出手的动作极快。 榆柳一时之间只感觉到自己额发轻动,带起一点似有似无的苏麻感,随即身后就传来了厚重的开门声。 她应身转身,望向门后,同时,云鹤站在榆柳的身后,避开了她的肩头,从身侧绕了半圈后才收回了手。 榆柳觉得有些奇怪,但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哪里奇怪。 直到她再度和门后的江景墨两两相望,亲眼看见对方一口吐掉吊着的柳枝,神情从看见她的那一刻由惊讶变为诧异,最后又化作一丝了然顿悟。 江景墨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又觉得好像是撞见了什么不该撞见的,硬生生别开了视线,但是他大概也不常应对这样的情形,装的有些生硬和不自然:“啊额这……我什么都没看见哈哈哈,我就是路过、路过而已,哈哈哈哈哈哈。” 江景墨半句话就“哈哈哈”几下,榆柳弄的有点尴尬,虽然她面上不太明显,但明显能感觉到脸皮都江景墨逗的有些发烫。 她算是后知后觉的明白为什么云鹤最后收手的那一下,要多费功夫的绕了半圈。 因为榆柳和云鹤这样的站位,从远处江景墨的视角看上去,就很像是云鹤把榆柳摁在了门上,只是由于一时没有控制住力道,太过用力,这才一不小心的直接把门给推开了。 尽管事实只是她想进去,然后云鹤帮她推门,仅此而已。 榆柳顺了顺鬓边被云鹤扰乱的几缕青丝,凑近他用气音小声问道:“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嗯?他误会什么了?”云鹤侧头偏向榆柳,满脸平静,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江景墨拙劣的演技,也并不怎么在意这场意外的小插曲。 云鹤只是上前一步,走到榆柳身边,垂首邀请:“要一起进去拜访四皇子妃吗?” 21、第 21 章 戏中人 榆柳提起裙摆,踏越过高高的门槛,走入内院时这才发觉出古怪。 正宫的门扉打开,前院很大,空旷非常,除去一左一右站了两个黑衣护卫,没有错落的假山流水,没有高林绿植,仅有的几处雕花盆景也齐齐的靠墙而放,在高啄檐牙的阴影之下低垂着花枝。 视线开阔到只要你踏入一步,就能将这座宫殿里的一切尽收眼底。 榆柳同云鹤一前一后走进殿内,殿内倒是布置的金碧辉煌颇为华丽,彼时苏云月正坐在云纹红木雕长桌前,刚翻过一页旧书,看的有些投入,颇为专注。 榆柳走近了些,发现左右并无婢女,于是轻声唤道:“……姐姐?” 苏云月合上书卷放于手边,应声回头。 那双桃眼确实生的和榆柳和八分相似,只是苏云月自幼长在钟鸣鼎食之家中,五官熏陶的更为舒展宽阔,尽管面色还带着劫后余生的苍白虚弱,但是依旧能看出那极好的教养体态,脖颈修长,肩平直瘦,将繁复层叠的如意云纹织金红缎宫礼裙穿的大气又端庄,华裾逶迤拖地,单是坐在那,就像是一朵盛放的牡丹花。 榆柳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侧头看了云鹤一眼,发现这人拎着食盒站在自己身边,微微垂首,目不斜视,一副不太关心的样子。 榆柳心中纳罕:奇怪,云鹤这样子分明是对这位四皇子妃的情况并不感兴趣,那他为何要答应陪她一起入宫的呢? 见来人是榆柳,苏云月眼角终于有些点笑意,扶着案桌起身,头上的朱钗玉环皆是稳稳垂下,但动作间却带着叮铃作响,榆柳正疑惑是何处发出的声音时,就见苏云月朝她摊开了掌心,邀请道:“妹妹来了?快来坐下。” 榆柳笑着走上前,将手放到苏云月的掌心,正想问候几句拉进关系,却发现对方细白的手腕上,坠了颗鎏金镂空的金铃铛。 想来方才的叮铃声,就是源自苏云月腕见的这一枚小金铃铛了。 那金铃铛制式极为特殊,细小的腹缝中还额外的伸出了一根蚕丝线,埋在厚重繁杂的宫礼裙中,榆柳一时无法判断这线的末端究竟是连接在了哪里。 苏云月见榆柳看着那金铃出神,于是挽起宽大的袖袍,露出那颗精致的金铃铛,主动解释道:“四殿下怕我遇事,所以在我的双手上各系一枚金铛,链接于殿内的立柱上。” 榆柳略顿住:“……姐姐,这?” 听起来,似曾相识,不正是“冰蚕丝作茧,金铛铃做饵,赤云缎裙作缚”吗? 但这可是后期苏云月出逃后被四皇子抓回,强制困在殿中不得随意走动的时,才被用上的法子啊! “前些日子,你给我送来不少春风拂栏的东西,我看着很是喜欢,多谢你。”苏云月见榆柳面色不佳,反而主动宽慰她。 只是她终究是从钟鸣鼎食之家里教养出来来的闺阁女子,总是不太习惯将自己的家中丑闻搬到台面上来说。 苏云月柳烟眉微蹙,思量了一会,才勉力寻了个合适的措辞:“最近发生了不少事,四殿下大概是是有些紧张了,你也不用太担心了,应该段时间应该他就会解开的。” 榆柳:“……” 果然女主你看男人的眼光是一如既往的不太行。 四皇子都都用上这一招了,摆明了就是要断你双翅困于深宫不得自由的啊! 但是这些话,榆柳可不能明说。 她面上带着任谁看了都要心生亲切的亲昵笑意,扶着苏云月坐回珐琅面圆凳上,而目光似有似无的落在苏云月被层层叠叠的宫礼裙覆盖住的腹部,委婉的暗示: “之前出行踏青路过春风拂栏时,偶然听闻姐姐有喜,所以特意挑了些遇春的衣裳首饰,权当给姐姐消遣寂寞见见喜气了。不过宫外的针线怕是比不上宫内的手艺精细,姐姐不怪我考虑不周就好啦。只是,不知……这胎儿的情况如何?” 初为人母,提起孩子多少面上都会有些憧憬和期待。 但是苏云月听了,眉宇间却更加凝重了几分,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视线一转看向从未出声的云鹤身上,见那公子的衣着清朗气度出尘,行为举止也绝非随从仆奴之流。 苏云月显然是十分意外妹妹进宫为何还相伴一名这样的男子,顿时目露探究的望向榆柳:“这位是……?” 榆柳原本打算带云鹤进宫便称作是自己的随从,也免得生出别的枝节。 可真的到了这一刻,榆柳忽然意识到,云鹤这样的衣着外貌说是仆从说出去怕是根本没人会信,但是当着苏云月的面又能随意糊弄过去,索性直接如实说道:“他是……” “云鹤,有礼。”云鹤轻飘飘的落了两字,替榆柳回答了四皇子妃的问话,随即躬身一礼解释道,“云某曾得姑娘恩惠,暂住玉清院中,今日正好顺路相伴,才陪姑娘一同入宫。” 苏云月听了,神情微愣,视线有意无意的在二人之间来回巡睃。 云鹤一身青衣站的挺拔如翠竹,可身体却明显更偏向榆柳那一方,而榆柳身着粉衣坐在桌旁,后背也略仰靠近云鹤的那一侧,彼此像是一棵独竹上攀附开出一朵娇粉桃花。 虽然各自气场不同却看起去极为相衬,单从肢体语言上这二人就透出一股熟稔相和之感,双方言行克制却不显生疏,甚至只是目光交流片刻,便可互通心意。 非是朝夕相对,不可养成的心神默契。 苏云月眼光微敛,忽然想起之前玉梅过来时同她说,她这位妹妹乃长在青楼中的狐媚子,趁她落难,恬不知耻的上赶着做了四殿下养在宫外的外室。 她对玉梅本就不信任,听过也就罢了,根本没往心里去。 毕竟,哪有因为外人一句话,血亲的关系就会被挑拨个彻底的呢? 苏云月想着,隔着纹路繁杂的宫裙,摸了摸自己的柔软的腹部。 如今看来……应当是传闻有误吧? 她瞧着这位妹妹前有冬去送春衣,后又因她相约便立刻亲自来访,对她倒是一片真心不假。 与其说这位妹妹是做了别人的外室,她倒是更愿意相信,妹妹只是因为心善收留了这位云郎君,才被传出了些子虚乌有的谣言。 苏云月放下衣袖,双手交叠于膝处,确认道:“当真是如此?” 云鹤说的倒也不假,榆柳也就不必再多费口舌,直接点头称是。 苏云月为长姐,觉得这位妹妹看上去天真浪漫,大概是还不通人事,有心想提点了几句,又怕太过唐突,想起自己等会想要托付的事情,正好便一并提了:“也是好巧,我们姐妹近日都颇有机缘,妹妹来时见过可见过江千户了?” 榆柳笑着的嘴角急不可查的细微抽动了几下,心中讪讪道:你那江千户未来可是要反派座下一大猛将,这么巧的机缘她其实真的不想拥有…… 不过榆柳转念一想,比起苏云月和江景墨的相遇,她收留云鹤的这段日子竟然还算是过的相当安稳: 大概是由于云鹤出身毒医谷,看上去也是墨香斯文,不像是那种喜好打杀之辈。 榆柳只是心中忽生的想法,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的笑盈点头,说着讨喜的话:“见过了,江千户看起来对姐姐多有照顾,原本还担心姐姐孤身在外没人照应,如今也是有幸得了左膀右臂,真可谓是双喜临门。” “是,坠崖那半月全靠他照应,我才得以好生休息保住着一胎,如今想想,若是没有遇见他,只怕我……”苏云月说着,脸上的笑容却肉眼可见的淡了一些。 她忽然有些羡慕榆柳和云鹤这样,无拘无束来去自由坦荡示人的关系,心中哀叹一声,便又将想要劝告的话给压了回去。 罢了,都是少年人,也不规劝太多了。 自由难得,也就先随他们去吧。 苏云月叹了口气,忽然牵了榆柳的手放在自己膝上交叠的握着。 榆柳多久没有和旁人这般亲昵了。 上一次猝不及防的被云鹤捉手把脉的经历还仿若昨日,那时心跳被握在男人宽厚掌心的感觉还那么鲜活 此时榆柳又突然被苏云月握住素手,可在春光洒落的绰灼光影下,恍惚间,榆柳却感觉仿佛又置身在那个和云鹤独处的斜阳午后。 榆柳猛然心跳一缩,下意识的想要把手抽回来。 苏云月自觉自家姐妹间牵手促膝长谈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是她看着榆柳和云鹤突然都变了脸色,还以为自己是触犯了他们之间的禁忌忌讳,低头看了看姐妹之间相互交叠的手,随即抬头看向榆柳有些生硬的笑容,神情颇为疑惑的问榆柳: “……怎么了?” 榆柳骤然回神,抬眼看见苏云月一双饱含深情、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桃眼时,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一时之间竟她然不忍心将手抽出来,怕让对方失望。 于是,榆柳双眸含笑,回握了过去。 22、第 22 章 考虑下 榆柳背对着云鹤,自然看不见云鹤是什么神情。 但榆柳光是被苏云月满眼关切的眼神望着,莫名就觉得掌心发热,一时之间有些心虚的低头调整情绪,深吸一口气才岔开这个话题重新开口说:“姐姐,如今苏家门楣凋零,你我姐妹二人若是有什么事,自然是要相互帮衬相互扶持的,方才我听你说四殿下对你颇为拘束,是不是他怀疑你……” 榆柳说着垂眸落在苏云月的腹部,话未说尽但都已经意在言中,便继续劝道:“之前李圣手来我的玉清院,说你这回凶多吉少。姐姐若是不放心,不如让云鹤看看?他的医术就脸连李圣手见了,都拜服不已呢!” 苏云月心中的疑惑被榆柳三两句的话给逗的一扫而空,她轻笑着拍拍榆柳的手,微微摇头,然而语气却苍凉:“我的事,并非是身病,是四殿下他看不开,总把旁人的想法看的太重,以至于这一胎他虽知道是我们的骨肉,但是却执意如此,我便也是没办法了……” 榆柳也知道这渣男主是这样的想法。 舍掉枕边人腹中一个未成形的胎儿,他自己就能毫发不伤干净利落的破了坊间的流言。 这算盘倒是打的啪啪响。 但是四皇子大概不会知道,若是他当真为了民心要去寒苏云月的心,堕掉这一胎,那这一遭可是会成为他们两人之间永远不可能修复好的裂缝。 榆柳握着苏云月温热的掌心,只问:“姐姐既然这么说,应当也是想保住这一胎的吧?” 苏云月静默了一下,但最终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榆柳不知道苏云月沉默的那一刻,究竟是在顾忌四皇子的想法,还是在为她自己的未来做谋划。 但榆柳余光波向云鹤,抬起眼眸望去正想问问四皇子妃这一胎若是调理得当,最后究竟能不能母子平安的保住的时候,云鹤却在收到榆柳眼神那一瞬间,不待她开口便已经了然的微一颔首,下了定论道:“四皇子妃这胎可以保住,而且,是最好保住。” 云鹤说完,视线在榆柳平静的面容上停留了一瞬,才转头抬眼看向四皇子妃微微发白的面孔,此时他为人医者的端谨气度显得语气似乎有些冰冷,带着点警告的意味缓缓道:“四皇子妃,若是这次再落了胎,以您的身体状况……只怕日后是无缘子嗣福分了。” 原文中残缺的视角,被云鹤寥寥几句所补齐。 难怪曾经心中总会为爱情留下一片柔软,试图再给四皇子一次机会的苏云月,为什么会在被四皇子落胎之后,变得坚韧刚强、敢于反抗选择逃离出深宫的束缚。 原来是为母则刚。 更何况这很可能是她此生唯一一次可以拥有孩子的机会! 如果云鹤不说,榆柳不会知道苏云月的身体状况。 不过…… 榆柳眼神微动,她想,大概连苏云月自己也不知道自身的状况。 因为对方扬起的眉尾和微瞪的眼眸,毫不掩饰震惊之情流露的实在是太过明显了。 榆柳相信云鹤的医术,也相信以云鹤的为人,既然能开口下了这般定论,此话定是不假。 那如此看来,否能安然保住这一胎,就是打出he结局的关键转折点了。 “那姐姐心里是什么样的想法呢?”榆柳反手握住了苏云月的手,稍稍用力的捏了一下,似乎是想通过这样的举动给这位狗血虐文女主传递一些勇气。 榆柳带着点小私心,做完这些暗示性的动作,这才低垂了眉眼,轻叹一声询问道:“姐姐既然今日寻我入了宫,想来是心中已有定夺了吧?” 榆柳说的很是惆怅,但她也并不完全是为了苏云月的选择而惆怅。 她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为什么明明不想要这一胎的是那逍遥自在的四皇子,而所有人,其中不论是李圣手,还是被剧情推到这里的自己,全都是在劝本来就想保住自己孩子的苏云月一定要保下这一胎呢? 明明直接去和四皇子交涉,才是正中痛点的法子。 榆柳觉得自己可能受到了云鹤的影响,竟然也会开始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开始思考这一场又一场的攻略游戏。 无数剧情片段的雪花在榆柳脑海中飞速的闪过,而最后的画面总是被定格在那个隐藏在所有剧情线之后,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与气运的赢家男主身上。 和隐身在腥风血雨之后靠气运不断收敛资本的男主相比,那些一路忐忑牺牲良多的女主们,除了得到了缥缈的“幸福”之外,真的还得到了什么别的东西吗? 那个系统所谓的“he结局”,究竟是对于谁而言的呢? 对于世界和系统?对于男主和女主? 亦或是……仅针对于男主而言的完美结局? 窗外阳光明媚倾泻满地,春风卷着宫内特有的烛火檀香吹入室内,榆柳却被这个想法震惊的脊背阵阵发凉。 苏云月并没察觉出榆柳心中的惊涛骇浪,只是在对方的鼓励下露出一个些许苍白的笑容:“不论我身体如何,我都想保住这个孩子,毕竟,那是我的亲生骨肉。但是,四殿下他……似乎不是这般想法。” 榆柳心中思绪纷飞,隐约感觉到似乎有哪里不对,她突然很想揪出掉线已久的系统来好好的问个究竟,以至于苏云月说了什么,她只模模糊糊的听了个大概:“……嗯嗯。” 旁人可能察觉不出榆柳的异常,但是云鹤站在榆柳身旁,却能明显感觉到榆柳现在周身的气压很低落,微微探身低头看了榆柳一眼,果真就见她那无时无刻不闪着灵光的眼睛此时瞳孔却微微放大,有些失神涣散。 只觉得榆柳那眼底深处翻滚的情绪有太多,震惊后怕有之,孤独低落有之,惊恐怀疑更是有之。 云鹤皱眉。 她……这是在想什么? 云鹤一时间竟然没能分析出来。 他曲起藏在衣袖里的两指,抵住榆柳脊背稍偏右侧一处凝神聚气的穴位,指腹轻搭于穴位之上,骨节发力按压而下—— 榆柳只觉得微弯的脊背被一道力度抵住,而云鹤落在自己脊背处的位置就突然迸发出一股汹涌的热潮,在云鹤一指的支撑下带来的力量中,缓慢的再度挺直了被思绪压弯的脊梁。 云鹤便适时的收回手。 榆柳登时心跳如雷,骤然回神,掀起眼皮望向苏云月略带迟疑的眼,强行压下自己方才那不合时宜的想法:“……怎、怎么了?” 苏云月本是面对着榆柳,她只是隐约觉得方才她对面两人方才似乎是发生了些什么,听了这话视线下意识的飘向云鹤那方。 虽然刚才她的手一只是被榆柳紧紧的握着,但是忽然在某一刻她突然觉得同自己双手相握的妹妹,仿佛灵魂深处变得缥缈虚化,就好像随时都会立刻从她面前飘散消失似的。 但那样的感觉来的太快,苏云月还没来的及确认,自进门后就一直低调内敛的云鹤却突然倾斜了身子靠向榆柳,动作很轻柔细微,但是萦绕在他周身气压十分强势。 似乎比四皇子冷眼时的威压还要重上几分。 苏云月恍惚间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因为她再一眨眼,被窗外斜阳洒落满身的两人,分明就还是原来那桃花依翠竹的模样。 她视线在榆柳和云鹤之间寻睃片刻,终归是没能看出什么异常,仿佛那电光火石之间短暂的想法,也只是自己近段时间太过敏感导致的幻觉罢了。 但是…… 当真是错觉吗? 苏云月无法确认着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她没有察觉到的互动,但是她无比肯定的是,自己在那一瞬间是想松开被榆柳握住的手的。 她好像是无法介入榆柳和云鹤无声的交流,仿佛他们两人早已自成一界。 就连她牵起榆柳的手,都好像是破坏了这份和谐。 苏云月突然有些迟疑,自己等会要拜托的事情,会不会打扰到榆柳和云鹤他们两人的日常相处。 但是她在异国他乡实在是没有什么能信得过的人了,所以几经权衡,苏云月最后还是迟疑的说了: “妹妹来的时候,既然已经见过了江景墨,想必也能猜到,四殿下如此行事,大概也是有这方面的顾忌。我知道我已嫁为人妇,留他在身边常伴确实是有些不合礼数,容易招人非议,这样的结果,恐怕是对谁都不好。所以……我想拜托你,能否让江景墨去你的玉清院暂住些时日,避避风头?” 这问心无愧的坦荡态度,这面对困境时一针见血的断舍离,要不怎么苏云月是女主呢? 问题出在异性身上,留下是为了报答危难之时相助的恩情,那送走便是为了保全他们所有人的名声,本就是无风起浪子虚乌有的事情,如此行事,想来不日流言就会慢慢的自然消散掉了。 “我同江景墨也有些缘分,姐姐便放心好了。”榆柳毫无不犹豫的就答应了,“他既然是你的救命恩人,去我的玉清院住着,我定然不会亏待他的。” 帮苏云月解决流言是一回事,榆柳考虑的事情则更加深远。 她把这个反派麾下第一猛将早日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她倒是要看看能不能顺藤摸瓜的钓出江景墨的主子。 那位大反派不知来历不知称呼,神龙见首不见尾,然而每当四皇子被气运加持收获良多,这位反派必然会戾气狠绝的暗中给四皇子送上一堆更加棘手的麻烦事,屡次将这位原著里的气运之子逼入生死绝境。 而反派做的最绝的一回,甚至都派兵杀进了萧国皇城,逼的四皇子直接折断了一条腿! 向来养尊处优的四殿下是何等自负,突然身受残疾他完全无法和自己内心的自卑和解,于是在极端的自傲和自负的拉扯之下,整个人忽然变的易怒易躁。 ——而被这样负面情绪折磨最深的人,是被四殿下强行囚禁在身边的苏云月。 榆柳必须避免这样的局面,而最快的方法就是直接挖出那个幕后大反派的真实身份,不至于让主角方完全腹背受敌。 榆柳答应的太快,以至于苏云月下意识的愣了一下:“你……不再多考虑考虑?” “江景墨交给我,姐姐只管放心。”榆柳知道,高傲如云月的姐姐,若不是真的无人可以托付,是不会同她讲今日这番话的,她轻轻的拍了拍苏云月的手安慰对方,随即微微歪了歪头,有些疑惑,“姐姐是还想让我考虑什么?莫非是还有什么别的事情要说?” 苏云月看着榆柳满眼的无邪,余光里敏锐的捕捉到云鹤一瞬间蹙起的眉头,然而不过一个瞬息的时间又倏然松弛如常。 这反应很像是意外于榆柳的回答,但是却又无奈于立场无法明说的模样。 苏云月抿唇,沉默了起来。 以她这个局外人的角度来看,这两人之间的氛围跟藕断丝连似的,如果说完全没什么吧,这绝对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硬要说真的有什么吧,却又好像不太像。 至少她这位妹妹,现在就好像一副没有完全开窍的样子。 不过那位云公子,倒像是对自己这位妹妹颇为用心的样子。 苏云月叹了口气,千言万语只化作无奈的一声:“罢了。” 这局中人都还没有破局,她这看戏的局外人也不便下场搅了他人的缘分。 榆柳面带微笑,内心却狐疑万分: 怎么了,江景墨现在在楚国也不过就是一个小小戍边千户而已,难道还能在萧国掀起什么大风大浪来不成? 姐姐这般长叹息的姿态,究竟是在忧虑什么啊? 榆柳云鹤苏云月,三人一时之间,是心思各异的安静了下来。 最后依旧是云鹤率先打破了这诡异又尴尬的沉默,他右手微扬,将一直拎在手中的食盒递到榆柳的手边,声音温润如玉的提醒道:“榆姑娘,这是你特意给四皇子妃带的伴手礼……” “啊……姐姐你瞧我这记性……”榆柳这一路上被云鹤照顾的肩不用抗手用不提的,聊着聊着差点都把这次入宫的正事给忘了,被云鹤提醒后这才恍然捂嘴笑了起来,“姐姐您看。” 那雪兔平日间榆柳就是一蹦三尺高,今天却不论是对云鹤还是面对苏云月,一双垂耳贴在毛茸茸的身侧,坐在食盒上看着是乖巧又可爱。 苏云月眼睛顿时一亮:“送我的?” “嗯,想着我不能日日进宫陪伴姐姐,就特意养了只兔子,让它在您身边替我作伴,姐姐喜欢便好。”榆柳见苏云月将雪兔捧在怀中,爱不释手的样子,笑了笑,继续道,“不过姐姐可还记得四殿下之前往我的玉清院里送了个宫婢,名叫玉梅吗?她倒是生的一双巧手,日日做些小零嘴来哄我开心,我瞧着成色卖相都挺不错的,所以特地带进宫,给姐姐解解馋,权当逗一个乐。” 榆柳说话的时候,总是习惯性的盯着对方的眼睛笑,她一边同苏云月说着话,一边抬手准备从云鹤手中接过食盒。 食盒的提篮大概有两掌那么宽,但是云鹤为了防止盒内装盘的小点心散了样式,拎的是正中间的位置,但是榆柳坐着侧,伸手时能活动的地方也就那么一小块范围。 五指收拢。 榆柳柔荑葱白的指腹在握住食盒提篮的同时,一并握住的,还有云鹤的一节修长的小指尾骨。 指尖摩挲,触感温热。 窗外吹来一道徐徐春风从窗外吹来,发梢微扬间,两人相贴的肌肤仿佛被催生出一道酥麻的电流,顺着指尖流淌在心房。 榆柳忽然不敢抬头,去看云鹤的眼睛。 23-30 第23章 ◎榆柳的身后,只有一个云鹤◎ 榆柳低下头不敢看云鹤,伸出去的手指尖蜷缩,竟又缩了回去。 硕大空旷的宫殿里不过榆柳云鹤苏云月三人,榆柳这骤然收手的动作,一瞬间就收获了她身边两人视线的关注。 苏云月逗弄雪兔的手一顿,不明所以,关切地问:“怎么了?” 榆柳扯了扯嘴角,想勾出习惯性的笑,但是却总觉得手指尖像是被火燎了一下,烫的嘴角都生硬了起来:“没怎么,就是……” 就是什么? 榆柳说不上来。 是惊讶自己没有握住食盒的提篮的反应吗? 好像不是。 但别的可能,榆柳也不敢细想了。 榆柳忽然有些坐立不安,索性压着裙摆站起,直接侧身避开云鹤的视线。 这一次,她仔细地观察着食盒提篮可以落手的地方,这才发现原来食盒很大,就算云鹤之前扶的是正中间,左右两侧空余的位置也很宽大。 榆柳越发懊恼,尴尬地一咬银牙。 真是不知道刚才的她心思是飞到哪里去了。 这么多可以落手的地方,她怎么就偏偏不小心碰到了云鹤的手! 虽然她眼瞧着云鹤像是没什么过度反应,但事实上,云鹤面对她的大部分时候,都是这样风轻云淡端和有礼的模样。 榆柳也不知道云鹤对方才她的举动会怎么想。 但这种隐密又细微的触碰,如果不解释的话,榆柳心中如有火燎。 可如果刻意解释的话,倒显得像是她心里有鬼。 榆柳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内心却思绪翻飞,生怕再出了什么岔子,目光如炬的盯着食盒,动作有点生硬的接过,放在苏云月手边的桌面上,道: “姐姐,我们宋国不像萧国喜辣,这些点心零嘴都是玉梅亲手做的偏甜口,想着姐姐会喜欢,特意拿给姐姐尝尝。” “甜食?”苏云月听了眉梢微扬,似乎当真也有些开心,目露期待的看向榆柳,见榆柳点了头,这才将食盒最上层的盖子掀开一点,顿时清甜甘香扑鼻而来。 苏云月闭眼,鼻尖轻闻,笑了起来:“妹妹当真是有心了,这宫里餐餐带辣子,这样的味道可是很难见到了。” “是吗?姐姐喜欢就好。”榆柳浅浅的笑了一下,“玉梅虽然在我的玉清院中行事泼辣,但这手甜食做的还算不错,如今拿来献给姐姐,也算是借花献佛了。” 榆柳视线透过苏云月身后的雕窗,看向外院里打拳的江景墨,忽然压低了声音,特意暗示道:“但是姐姐,现在你身怀六甲,凡是只要是入口的东西,为了安全起点,最好还是找专门的医师试毒,否则万一出了什么岔子……” 榆柳今日上门,一是为了探究清楚那传闻的真相,二来,是也是准备通过玉梅的吃食,来借助苏云月在宫内的渠道,让四殿下亲手料理这异心之人。 让她从哪里来,就从哪里灭。 如今恰逢苏云月也有求于她,她们姐妹两人也正算是一帮换一扶了。 榆柳提示到这个地步,她修白的手在食盒上暗示性的敲了一下,点到即止:“至于姐姐将江景墨姐姐托付给我的事,便只管放心好了。” “我明白。”苏云月蕙质兰心,历事无数,这些暗语她自然也听得懂,她抬眸同榆柳交换了个眼神,便了然的点了点头,“那妹妹也是,出门在外也务必多加小心。” “嗯……不过,今日事出突然,这点见面礼实在是有些拿不出手,下次花朝宴会入宫时,必定给姐姐准备些好东西。”榆柳对苏云月做事,也算放心,见该说的该聊的也都谈的差不多,便道,“如今太阳也快落山时候不早了,便不再这儿多打扰姐姐修养安胎了。” 榆柳和云鹤同时行礼,异口同声道:“告辞。” 苏云月看着同步的二人,忍俊不唆的笑着点了头,只是在听到自己手上的系住的金铛响动时,眼神难免又有些落寞了起来。 送别的话到了嘴边,却忽然变成了挽留:“既然时候不早了,不如就留在这,陪我用顿晚膳再走吧?” 榆柳起身的动作微愣:“……姐姐?” “阳渚县历年来水患频发,灾后又爆发了瘟疫,和四皇子曾经处理过的情况有些相似,所以陛下又派他亲去赈灾处理水患后续,这段时日,估计他都不会回来的。” 苏云月朝着榆柳哑然一笑,看着这空荡荡的寝殿,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你们两人留下来,就当是……陪陪我吧?” 苏云月说是邀请他们作陪,便当真是作陪。 因为宫内的膳食确实不怎么合乎出他们楚国的口味,红汤红油,辣子辣酱,榆柳只是象征性的吃了一些,居多的时候都是喝点小汤,彼此之间相互说话讨点乐子。 说的话多了,渐渐的榆柳就发现苏云月是一点辣都不能沾,银箸上稍微沾了一点红,就会难受的蹙眉,压低声音咳嗽起来。 榆柳忽然就皱了眉。 她不喜欢吃苦药,云鹤都能允诺她“不喜欢,便不吃”,没有半分强迫强求。 可苏云月都这般难受了,四殿下是为什么还不肯照拂一下四皇子的妃的口味呢? 榆柳走出宫殿的时候,愁思的仰天望月。 本以为喜欢的前提至少得是尊重,没想到竟然还可以是“我觉得你喜欢,你就要喜欢”。 ……罢了。 萧天旻和苏云月,一个强硬,一个刚柔,他们两人究竟合不合适,世界和系统自有判定。 根本轮不到她一个打工人来操心。 于是,榆柳便收敛起自己这些多余的心神,只是最后还是没忍住略微惆怅的瞥了云鹤一眼。 云鹤似有所觉,垂首凝望而去,提醒道:“小心台阶。” 榆柳闻言,垂眸一看,果然见自己此时就站在台阶的边沿,顿时越发百感交集的叹了口气。 “怎么了?”云鹤跟着榆柳拾级而下,听着夜风里夹杂的微弱叹息,不禁轻轻地皱眉,“”吃了一顿团圆饭,怎么还不开心了?” 榆柳闻言一愣,摸了摸自己的嘴角,这才恍然自己方才竟然是将心声给叹了出来。 她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夜色正浓,倒也把这点细微的变化一同遮掩了起来:“……有那么明显吗?” 云鹤望着榆柳,忽然笑了起来:“为什么要在意明显或是不明显?” 榆柳下了步梯,看着守在宫殿门旁的江景墨,前行的脚步忽然放慢了些,眨了眨眼,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云鹤这话是什么意思,胸腔微震遇到上扬的哼出一个鼻音:“……嗯?” “喜怒、忧思、悲惊恐,生而为人,自然是有七情六欲的。” 云鹤望着榆柳的眼中眸光微动,须臾片刻后,抬手轻轻的落在榆柳纤瘦的肩头,两指轻轻一捻,几乎都没有碰到榆柳的衣襟。 榆柳只听得见簌簌的夜风声,随即云鹤骨节分明的手指出现在她的眼前: ——修长的指尖上,夹着一片单薄细长的柳叶。 榆柳立于夜风之中,想来是方才四面八方乱吹来的风,将远方的一片飘落的柳叶吹刮到了她的肩头啊。 云鹤骨节分明的手捻着柳叶的尾部,仿佛只是为了告诉榆柳他方才举动的目的是什么,给榆柳见了一眼便松开了钳制。 晚风吹拂间柳叶似绿舟,打着旋的飘向了远处。 他望着那柳叶飘去的方向,缓缓道:“六欲无度,心无所求会难存于世,七情过盛,心生执念会剑走偏锋,这些都不可取。” 云鹤收回手,背手而立站在榆柳身边,陪着榆柳继续漫步朝宫殿外走去:“之前,我同你说,随心而动,便是期盼你莫要太过压抑,不要总是有意的去克制着自己的内心。” 说着,云鹤忽然顿住脚步,侧首垂眸将视线都落在榆柳的肩上,清润的声音夹杂在夜风中:“有时候我感觉……” 云鹤有时感觉榆柳像是在为别人而活。 为了别人冲锋陷阵,而抛却了自己的本愿。 但他又顾忌到苏云月是榆柳的嫡亲长姐,话到了口中又换了个措辞:“但你要知道,你的情绪也是可以表达的。” 榆柳惯性踏出的脚步猛然一顿,只感觉四周胡乱吹来的夜风在那一刻好像都有了形状,从四面八方汇聚到这一处,在他们两人的周身形成一个微小的风圈。 头上的银丝流苏被吹动相撞发出细微的莺凝冰泉之声,声声敲打在榆柳的心尖上,她半垂的眼眸陡然掀开瞳孔放大,将吹拂的青丝别在耳后,指尖轻颤着压住被风吹扬的裙摆,回身,直直的盯着云鹤:“你刚才,说什么?” 榆柳置身风中,晚风带着凉意吹过眼睫时,忽然有一瞬间的恍惚。 是啊。 是什么时候开始,她好像变成了剧情的工具人,习惯用面具化的皮囊去伪装自己的内心,从而一点一点的逐渐丧失的自己表达欲呢? 她的情绪是可以表达的。 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会需要云鹤提醒,她才能意识到呢? 榆柳指尖忽然有些发凉,攒在宽大的衣袖中绻了起来,第一次开始思考系统的存在于她而言,到底是新生的机会,还是泯灭的摧毁。 上一次系统出现,隐约还是在她准备晚寐的时候,那是她独处的状态。 而云鹤在她身边的这段时间,似乎系统很久都没有出现在她身边,催促推进剧情线的进度了。 ……这会是巧合吗? 榆柳的眼底映照着夜幕上高悬的孤月和身前云鹤的青影,像是云鹤捧着幽微的烛*光照亮了她漆黑的眼眸。 风停树止,吹鼓纠缠在一起的衣袂随之平息,垂落在地面带着细微晃动,榆柳仰头,回望着云鹤的眼底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微光。 云鹤面色如常,顶着孤月朝榆柳倾身,弯腰贴近了,她才借着月华余辉看清对方微微勾起的唇角,薄唇翕张间,他说: “你知道的。” ——你知道我刚才说了什么。 ——你听见了。 榆柳脑中如有潮水,朦胧间听见云鹤的声音拨开水帘,心中思绪翻涌,一时不知道是云鹤的语气太过意味深长,还是她太习惯多思多虑了。 她身边这么多人,不论是芳月、玉梅,还是李圣手、苏云月,不论是虚虚实实,还是假假真真,大家都觉得榆柳逢人一张笑脸,为人有礼又亲和。 没有人觉得她的情绪被隐藏起来,甚至榆柳自己都没发现。 云鹤究竟是怎么察觉到的? 榆柳复杂的望着云鹤,只觉得夜风拂面,把她的声音都像是吹散了:“你……” “你们……站在这做什么?” 月色寂寥,骤然气势如虹的一声喊话从身后冒出,榆柳本就心绪不定,顿时被吓的一抖,回身一看正好对上江景墨一张被光照成阴森一片的黑脸,霎时额上冷汗直冒,短促的惊呼了一声,接连后退几步步,想要远离这白惨恐怖的光影面容。 但是榆柳的身后,只有一个云鹤。 这一退,就直接退进了云鹤的怀中。 第24章 ◎云鹤是想看什么?◎ 暮景朦胧。 榆柳视线所及的一切,甚至连树影风动都仿佛被虚化了。 榆柳一惊,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整个人陷在微凉的夜风之中,发髻上泛着银光的流苏擦过云鹤滚动的喉结,在空旷的夜色中骤然荡出一阵叮铃装珠的脆响。 下一刻。 她避无可避的,坠入身后宽大温暖的胸膛之中。 嘭…嘭、嘭——! 嘭嘭嘭! 夜色寂寥,榆柳却分不清那是自己惊慌的心跳,还是身后云鹤胸腔之下的跳动。 怀抱轻柔又温暖,一时之间,榆柳鼻尖萦绕的着馨醇草药,随着急促的呼吸涌入红唇,而清香香弥漫间,却无声的将她还未出口的惊慌叫声,悄然安抚了下来。 风声吹猎,衣袍鼓荡间,榆柳感觉云鹤的手,轻轻的搭在她的肩头。 和之前轻捻柳叶时的动作截然不同,榆柳甚至能隔着衣襟清晰的感觉到云鹤每一根指节搭落下来的慢动作。 榆柳被吓到缩紧的心脏,陡然跳动猛烈,如擂击鼓。 云鹤的掌心温热,和之前他们指尖无意间擦过时的触感一样,在起初榆柳只是觉得温暖安心,而后相贴的那处却会猛然泛开一阵火燎心弦的热浪,烫的榆柳薄肩有些微微发抖。 手掌温热有力的落在少女的薄肩之上,隐密的抖动就像是落在心间上轻颤的羽毛,云鹤喉结轻动,克制的将榆柳扶稳站定,稍许倾身,附在榆柳的耳边轻声安抚道:“别怕。” 榆柳勉强借助云鹤的动作站定,瞬息之间的动作,她还没来得及感受洒落在耳畔的灼热气息,就感觉支撑到自己肩头的力道忽然抽离。 榆柳无意识的攥紧了袖中手帕。 夜风吹拂过肩,撩起鬓边一缕青丝,榆柳却忽然觉得肩头空落落的。 就……好像是少了点什么。 榆柳垂眸,视线落在被风吹鼓起荡起的裙摆上,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江景墨立即就有点慌了。 他戍守边关十余载,常年和一群光膀的汉子们为伍,一向是大嗓门的嚷嚷惯了,万万没想到这会儿他会把苏家这位小小姐给吓到指尖蜷缩发抖,这眼见着差点这人都快站不稳了,顿时心中也有些懊恼。 可是他想走近些关怀一下吧,却又担心会再次唐突到了对方。 一时之间,江景墨是进退两难,只好驻足顿在原地,不敢再惊扰榆柳。 只能试探性的看向站在榆柳身边的云鹤。 然而这一看,江景墨竟然是没想到这公子竟然一改平时如松竹般挺立的站姿,脖颈微曲,若有所思状的视线落在被榆柳无意攥出褶皱的白莲绣帕上。 绣帕丝质光润,随夜风飘荡间,像是泛上一层鎏溢的月华。 江景墨视线在这两人之间来回寻睃片刻,莫名觉得他把榆柳吓到之后,这两人之间的氛围突然变得有些古怪,好像一如往常落下的月光都变的有些过分的黏着,但他又具体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好把这如芒在背的感觉归结于是因为之前的行为的心虚和尴尬。 他局促的抓了抓脑后的头发,硬着头皮问:“她……没事吧?” 云鹤闻言轻抬眼睫,睥视扫了江景墨一眼,那眼里没什么情绪,甚至连平日里对着榆柳时常带着的一点笑意都没有。 江景墨被这一眼扫的有些震住,忽然就理解榆柳方才为什么会吓成那副模样。 明明白天在宫中的时候,云鹤还一副风轻云淡的的模样,但是在此刻月黑风高的夜色渲染之下,云鹤这的神态如睥睨万物,着实是威压深厚到让他都有些心颤腿麻了。 要知道,他江景墨常年混迹在风沙边疆,刀剑嗜血修出的一身血性,就算是之前见过的苏家宰相、四皇子殿下,也每一个人没给过他像云鹤这样的感觉啊! 好在云鹤的眼神只是短暂的分在江景墨的身上一瞬间,不到一个眨眼的功夫,就又落回了榆柳的身上,开口的语调平静,如月色般冷清的对他说:“你说呢?” 云鹤向来是很擅长调节自己的情绪的,但方才的谈话被骤然打断……他心里真的难免会生出些微妙的不爽。 更何况,榆柳的状态都慌乱的如此明显了,这始作俑者竟然还如二丈和尚摸不到头脑似的飘离在状态之外。 思及至此,云鹤眼神更冷了些,若目光能有实质,怕是都能直接赐江景墨一场刀割的凌迟,他语气中带着点压抑的不愉:“而且,你这话,不该来问我。” 他并不能替榆柳做决定。 榆柳似有所感,缓缓侧头,视线在云鹤宽阔的肩头上停了一瞬,随即微微上移,正好对上了对方柔和的眉眼。 云鹤看着榆柳,对江景墨道:“你应该问她。” “是是是……是我刚才糊涂了。”江景墨得了指点,顿时点头称是,后退了几步躬身抱拳,“苏小姐,我这人嗓门是有些粗大,刚才……有没有吓到你啊?” 若是往常,榆柳一定会回以温柔的巧笑,轻轻摇头,再视线若有若无的交汇中,体贴的告诉对方:“不妨事,是我胆子原生就小,容易受惊,倒是我让江大人见笑了。” 是一种非常的体谅他人感受的做法。 但同时这也就意味着,榆柳在寻常交谈中,常常会无意识的会将她自己的需求,放到所有选项的最末位。 但是云鹤之前的话犹在耳畔,榆柳忽然意识到,既然大家都是在兢兢业业的“扮演”一个角色,那你和我,其实又有什么不同呢? 她的情绪也很重要。 榆柳忽然望着云鹤笑了起来,弯眸状似天上月,浅色的瞳孔雾气迢迢的潋滟出层层叠叠的琉光,月华落在她的眼中,仿佛也只是为那水润透亮的眼眸,洒落上点点璀熠的高光。 “嗯。”榆柳弯眉笑开间,胸腔微震回应了云鹤,随即俏皮的回头,望着已经退开站在几步之外的江景墨,轻声唤道,“江大人。” “……在呢。” 榆柳小步走上前,双手扶着江景墨的手臂,将他弯下脊梁扶了起来,随即双手交叠放在腹部,真丝手帕如瀑布般垂落在衣裙之上,她抬眸直视着江景墨的眼睛,很真诚的说道:“江大人,你刚才……确实有点吓到我了。” 江景墨自认是有错在先,是他理亏,于是顿时也有些不好意思的磕巴道歉,“那真是不、不好……” 那断续的声音被夜风一吹,似乎都会融化消弭了一般。 榆柳也没料到江景墨这行军驻边十多年的千户,竟然还有这般羞疏的模样,她鼻尖闻到身后吹来夜风中夹杂的一丝甘甜的草药香,轻笑着摆了摆手,打断了江景墨的道歉:“不过,刚才确实是我有些心神不定,所以才反应有些大了,你也不用太过放在心上。” “不过……” 榆柳话头一转,视线端量的落在江景墨的身上,忽然话风一转柔声问道:“江大人可知道,姐姐今日请我入宫,究竟是为了何事吗?” 江景墨眼皮低垂:“……大概知道。” 萧国四皇子对苏云月的占有欲极其霸道,极端到近乎要将四皇子妃视为是一件臻藏的所有物,所以萧天旻断然是不能容忍四皇子妃身上有一丝半点不能为其掌控的东西。 比如,苏云月腹中那个因为时机微妙,诞生在流言之中的胎儿; 比如,隶属于宋国、忠诚于苏家的江景墨。 江景墨知道,苏云月做出这样的决定都是为了他好,但他越是明白这一点,就越是为苏大小姐感到不值得。 要知道,曾经的苏大小姐那在楚国那是惊艳四座的明滟人物,可谁料昔日佳人如今和亲远嫁给萧国四皇子,竟然就因为那一点子虚乌有的谣言,就要这般忍气吞声的处处忍让。 江景墨垂在两侧的手暗暗捏成了拳。 榆柳知道江景墨对苏家是一片赤忱之心,但也没料到这热血身硬的戍边千户会因离别而如此伤神。她缓缓的眨了眨眼,轻声安抚道:“江大人,你放心,既然姐姐有所托付,我自然会尽心帮衬,你且放心跟我回玉清院,我不会约束你什么,你就当是又暂住在苏家就是了。” “况且,我入宫一路走来,发现这萧国的皇宫里似乎都没有养一株苏月草,要知道这苏月草可是往日姐姐最喜欢的,不过好在我的玉清院里倒是种了许多,等避过了过几日的风头,正好你还能带些进宫给姐姐观赏观赏,江大人你觉得如何?” 江景墨慕然抬头,眼底带光:“……当真?” “自然是真的。只不过嘛……” 榆柳见江景墨这般模样,自然是知道对方是心甘情愿跟她走了,于是轻笑着带着云鹤和江景墨两人一同往宫门走去,说话间视线不经意的瞟向云鹤。 云鹤行走间,一直借着月光端详着榆柳的神情。 两人一前一后,一高一低,在两人视线交汇中,榆柳弯了弯眼眸,朝云鹤露出一个舒展浅笑。 那笑比藏在薄云后的月光还浅淡些,不像平时那般,眉眼嘴角都仿佛事先被笔墨细毫勾勒出每一处细微的纹路,带着刻意雕琢的痕迹。 倒是如昙莲花,只是因为夜色正浓,月色正好,所以才会舒然绽放芳华。 而并不是为了在最好的花季,盛放出应该呈现的模样,去供他人日夜欣赏。 云鹤一时之间被榆柳不经意露出的浅笑晃了眼眸,还没来得及回应些什么,眨眼间榆柳却以及侧头,转向江景墨,语气中带着点调笑的提点对方: “不过嘛,只是有一点我得事先告诉你,我的玉清院喜清,且内院里有个贴身丫头年岁稍小,性子有些怯懦害羞,你之后到了我府上,可千万不要在这般她吓到啦。” 一行人回到玉清院时,明月正高悬。 榆柳刚下车马,正巧碰见提着一盏芙蓉白穗灯守在玉清院外迎接的芳月,她伸手摸了摸芳月微凉的手心,将自己的毛绒暖袖套在了芳月的手中,又另取了一盏白莲丝穗灯提在手中,昨晚这些之后才有条不紊的回身对江景墨介绍道:“这是芳月,我的贴身婢女,之前和你提到过的。” 江景墨有了前车之鉴,再加上榆柳特意提点过,此时特意压低了声音,浅浅的点了点头:“芳姑娘好。” 芳月显然没有料到,他们这趟进宫竟然会带回来一个面带凶相的黑皮男子,特别是对方站在云鹤的身边,就对比的身形显得跟野人般粗糙潦犷。 芳月年纪小,见了这样的场面心里还是怕的,视线在端身撩帘信步而来的云鹤和身形粗犷的江景墨之间来回寻睃,末了还是问了:“您是云公子带来的客人吗?” 江景墨哽噎了一下。 似乎比起座上宾客,他更像是迫于谣言,被四皇子妃托关系送出来避风头的。 换而言之。 是迫于无奈,只得寄人篱下。 榆柳举着白穗灯,走在云鹤的右前方,穿过垂花门将院路中的摇曳树影染上一层浅明的烛光,闻言,她略微侧身,看向一旁同样引着江景墨往里走的芳月,略微有些诧异的摇了摇头:“不,江大人是我苏家的恩人,他救了我姐姐的命……” 说着,榆柳忽然蹙眉:“玉梅呢?让她将西厢房好好的收拾出来,千万别怠慢了。” 云鹤端立在腹前的手忽然捏住青竹衣袖的边沿,眉梢微挑,深色复杂的斜视了江景墨一眼。 江景墨纵然不知道云鹤当初是废了多少口舌才在榆柳这里讨了个住处,闻言也仍然觉得十分受宠若惊,没想到顺势低头竟然还能讨到一个“恩人”的头衔,顿时连连摆手不敢应下: “救苏大小姐本就是为了报答苏家往日的再造之恩,这……我哪里担得上如此殊荣呢?” 芳月向来把榆柳的话奉为圣旨,这下看向江景墨时眼里的害怕全部被敬佩所代替,她有些惋惜的说:“玉梅自春风拂栏之后,就没有回过玉清院,至于去哪儿了,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江大人若是要在这里住下的话,不如我先去替您把西厢房收拾出来吧?” 江景墨常年戍边,成日和一堆糙汉胡子厮混在一起哪里有那么多讲究的,常年不修胡须都不算什么事,有时候忙起来了甚至都不怎么洗脸,成天不是练武校训,就是大口喝酒吃肉,至于上一次被娇滴粉嫩的小姑娘围绕着嘘寒问暖,那大概还是襁褓之中的时候,一时之间汗颜的手足都不知道要怎么摆:“不、不用,我自己来就可以……” “啊……?”芳月只当对方是在谦让,甚至还回身走近了些:“江大人不用这么客气的!” 陡然被这么一个粉嫩嫩的碧玉小姑娘凑近,江景墨顿时惊的强忍住后空翻的冲动,下意识的背手退了两步,身子向后弯,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不,你带我去西厢房就好,其余的我可以自己来。” 榆柳站在一旁见这两人一进一退的架势,折中提议道:“去西厢房其实也顺路,不如我同你们一道去吧?” “啊?”江景墨和芳月闻言顿时齐齐侧头,随即两人对望了一眼,相互从双方的眼中看出了“您不用这般屈尊降贵亲力亲为”的意思。 云鹤听了,也蹙眉望向了榆柳,鼻腔微震:“……嗯?” 榆柳视线在三人之间扫而过,只是最后仰头望向云鹤的时候,目光却在他皱起的眉心处明显停留的更久些,疑惑:“怎么了?我勉强也算是这玉清院的主人吧?带江大人去客房,熟悉一下院中布局,应该,也算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吧?” 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于是芳月和江景墨就不吭声了。 芳月是什么都听榆柳的,江景墨则是客随主便。 云鹤却轻嗽了一声,右手伸向榆柳,握住木质灯杆的尾端,稍加施力的暗示了一下,榆柳便懂了云鹤的意思,很自然的松了手,任由对方接过她手中的白莲丝穗灯。 细长垂髫的丝穗如倾斜而下的月光般微微晃动,云鹤接过后调整握住了木杆手位,一掌落在榆柳方才双手交握的地方,还能感受到从掌心里传来的余温。 指尖似是无意的摩挲了一下。 “当然可以。” “不过,如此说来,榆姑娘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云鹤将灯杆握紧了些,视线垂落在榆柳身上,声音放的极为缓慢,像是劝说又像是诱导,“我在玉清院上下住了也有段时间,今日天色有些晚,不如让我来代劳吧?我想江、大、人行军多年,衣食住行上应该也不需要太过特意的照拂,对吧?” 云鹤用的是寻常语气,嗓音平淡又清润,但偏偏他那咬字清晰的“江大人”三个字,让江景墨又感受到那种如芒在背的紧绷感。 他下意识的就躬身顺着应下:“对……对,是这样。” 说完江景墨自己都愣住了。 真奇怪啊,他向镇国大将军汇报军务时都没这般卑躬屈膝,而云鹤不仅没有逼迫他,甚至说的话还字字在理,那他怎么面对他反倒这么谦卑拘谨? “是,云先生说的对,天色已晚。”江景墨在疑惑中又慢慢的挺直腰杆,对榆柳回道,“苏姑娘夜早些休息吧,有云先生带我去,就足够了。” 榆柳将江景墨前后变化尽收眼底,不动声色的笑着将芳月揽到了自己的身边。 两盏提灯光影交错间层叠出一圈圈明明暗暗的光波,榆柳垂眸,在光线重叠的最亮处望了一会儿,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而朝江景墨点了点头,然后对云鹤轻松说道:“如此也好,就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顺路罢了。”云鹤微微摇头,顿了顿,忽然道,“不过……” “嗯?”榆柳应声回望而去。 云鹤随着榆柳的动作,缓慢的抬起眼睫,语带暗示道:“今日我们进宫,还没有去春风拂栏……” 榆柳藏在衣袖内的指尖触摸到那一张单薄的春风拂栏地契,这才恍然发现今日从答应入宫之后一路走来发生了许多事,有些尚且悬而未决,有些似乎是有望解决。 但偏偏他们今日出门的初心,却全被意料之外的行程给打乱了。 她没能成功收租,而云鹤也因为陪她入宫,也没能采买到药材。 榆柳望着云鹤自始至终等待她回答的专注眼神,不经意的撇开视线,低垂下头几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是啊,也只能改日再去了。” “是如此。不过,改日是什么时候呢?”云鹤对榆柳的回答并不意外,甚至主动提议道,“我和你一道去吧?都是去春风拂栏,顺路。” 榆柳莫名觉得“顺路”这个字眼颇为熟悉,不过云鹤语气温和如常,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特意关注到这两个字眼。 但她本能的感受到,云鹤的心情似乎并不像他表面那般平静。 难道之前云鹤总能及时捕捉到她的内心波动,也是靠这样的直觉吗? 指尖捻住手帕轻微摩挲了一下,榆柳没有问为什么要约在一起,总归是顺路,于是也就点头应下:“好,那改日定好了时间,我再同你说吧。” “好。”云鹤说完,便提了白莲丝穗灯走到江景墨的身边,扬起的眉梢勾起的嘴角不知何时变得平直,他眼珠微移用余光瞥了一眼,不低头不转身,只声音微凉道,“走吧?江、大、人。” 江景墨一听云鹤这般喊他,额上冷汗顿时又细密的冒了出来,一路谨慎小步的跟在云鹤身后,可还没走了几步,云鹤却忽然停下了步伐。 他有唐突榆柳的前科,此时更怕又冲撞到了云鹤,霎时心跳都快蹦到了嗓子眼,不过好在江景墨常年习武,身体反应比脑子转的快,几乎是同时就刹住站定。 他小心翼翼望去,本以为云鹤是要叮嘱些什么,伸长了脖子凑近,却发现云鹤只是单纯的停下了脚步,轻微的偏了下头。 江景墨习武多年,对动作的去势目的极其敏感,他脑海里下意识的反应是“他想看什么?” ——云鹤是想回头看什么? 层叠的光圈随着云鹤和江景墨的远去,最明亮的交叠处逐渐缩小,在最后化为两盏灯光都无法照亮的阴影时,远去的两人忽然一前一后的顿住了脚步。 陪站在榆柳身旁的芳月,手中提着的芙蓉白穗灯内的烛火倏然扑朔明灭了一瞬,她忽然低声奇怪道:“云公子怎么好端端地走着,突然就停步了呀?” 第25章 ◎“他是为你而生的存在”◎ 榆柳闻言,轻轻叹了口气。 她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云鹤大概在她主动说出“顺路”送江景墨的时候,就已经猜到她其实是想支开旁人找机会和芳月单独谈话。 所以她他才会顺水推舟,主动揽下带江景墨去西厢房的差事。 榆柳静静地立在攀藤垂柳的雕花门旁,垂下眼帘望着提灯内在夜风中摇曳的烛光,没有回答芳月的问题。 尽管她知道,云鹤刚才只是想回头再看她一眼,问问为什么。 云鹤是想回头,问问榆柳为什么的。 但他一向是克己复礼的,哪怕再如何好奇,也永远会给榆柳留有充足的空间,不会贸然在有旁人在场的时候去试图窥视榆柳那突如其来的举动究竟是何目的。 所以云鹤脚步停顿的那一瞬间泄露出的一点心思,似乎只是冬日湖面上悄然裂开的细缝,纷扬大雪一吹,很快就会被新落下的积雪给再次遮盖住。 芳月的疑问话音刚落,云鹤就已经恢复如常,带着江景墨走进了去往东厢房的抄手游廊。 榆柳一直目送着云鹤和江景墨逐渐化作一道光圈的身影后,才默然收回视线,带着芳月转身走向正房的朱红游廊,状似无意的问:“你今日回府的路上,可有去春风拂栏旁边的茶水坊稍作休息?” 芳月年纪稍小,谈论起吃喝顿时就肉眼可见的活泼起来,摇头晃脑的兴奋说道:“当然去了呀!榆姑娘说的真对,那间水茶坊泡的春茶,果真是味道扑鼻芬香入口回甜,当真好喝极啦!” 榆柳闻言只轻轻点了点头,素手撩起珠帘,脚步不停的带着芳月进了正屋,将今日带走却没能用上的春风拂栏地契从袖中取出,随后动作小心仔细的将纸面身上的褶皱抚平,正准备放入多宝盒最底部的抽拉屉中时,帮榆柳拆卸发髻的芳月间了那泛黄的地契文书中央骤大的“春风拂栏”四个字,取下步摇的动作都顿时停了下来,惊诧道: “这春风拂栏的地契……怎么会在姑娘手里?” 榆柳支开云鹤,当然不是单纯为了听芳月分享茶水味道如何的。 第一次路过那间喧嚣的茶水坊,榆柳和玉梅偶然听到那些茶客的谈论,若不出她所料,那些意向所指,就是“苏云月遇险怀胎,江景墨险中报恩情”一事。 而第二次,她和云鹤一同出行,她能听见那些茶客说的是“青楼失火案”,而云鹤能听见的只有“四皇子妃化险为夷”一事。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异? 为什么始终作为世界和宿主媒介的系统会消失这么久都没有在出现过,反而似乎一直是道听途说的茶余饭后闲谈,在暗示后续的剧情呢? 以及…… 为什么云鹤会那么了解她? 为什么她现在,好像渐渐也能感受到云鹤那幽微的心理变化了? 榆柳望着铜镜中映照出自己两手展开春风拂栏地契的动作,缓缓的撩起眼帘,透过妆镜看着芳月惊讶的面容,轻微勾起了嘴角:“怎么了?这地契……为何不能在我这儿?” 春风拂栏的地契,是她第一个支线任务的奖励。 原以为只是为了给她在这个世界提供稳定充足的经济来源,但是茶水坊屡次提到的“大火葬青楼,春风吹拂栏”,让她不得不再次审视这张地契背后的意义。 榆柳微微闭眼,她脑海中还能清晰的回想起她第一次遇见云鹤时,世界线波动让她窥见的那场火狱幻境? 那炼狱般的大火,是否是……埋葬掉青楼的那一场? 芳月将那支插入发髻的玉步摇轻柔的取下,步摇银丝垂条如银瀑般,鎏光波动间将四周点燃的烛光星星点点的波澜到妆镜之上,将周围的一切都镀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流光。 玉簪末端一点点的抽离墨色的发髻,芳月微微歪头状似回想:“啊……” “那是因为,喝茶时,我听见他们说买下春风拂栏,当了繁华高楼大掌柜的人……” 榆柳心跳陡然加快,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镜中的自己浅黑的瞳孔微微扩张,而那被青葱指尖抚平的地契,被轻微发颤的指尖划出一道深深的褶皱。 “……就是云鹤呀。”芳月一双杏眼里满是天真和无邪。 云鹤。 榆柳听见这个名字,脑海里回想起的是方才分别时,云鹤顿住脚步想要微偏头回望一眼时的侧颜。 灯光月华散落的光线朦胧间柔和了他流畅的下颚角,而另一半的面容则尽数淹没在转角檐牙投射的倒影之下。 一半明,一半暗。 榆柳视线只在芳月无邪透亮的双眼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上移,伸手拔出被芳月捏在手中攥紧的玉步摇,随手掷入装的满满当当鎏光溢彩的百宝妆匣中。 步摇玉石和玛瑙翡翠相碰,在大珠小珠落玉盒的清脆叮铃的撞珠声中,榆柳披着垂落的三千墨发,转身面对芳月,抬起眼帘直视对方,面上不带分毫笑意,一字一顿道:“你确定,他们说的人,就是云鹤吗?” 芳月愣愣的看着榆柳,短暂的在这潋滟美眸里沉溺了一瞬,随即后知后觉的发现榆柳似乎有些生气,但她有些不理解榆柳*为什么会问这样一个重复的问题,软糯着声音迷茫了:“啊?姑娘的意思是……?” 榆柳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芳月:“他们明确的说了,是毒医谷的云鹤吗?” “哦,倒也没有说的这么具体。”芳月这才反应过来,摇头道,随即说,“可是,萧、宋、吴三国里,几乎没有哪家是姓云的呀!而且这么巧,人刚好又在萧国国度境内,那说的可不就是云公子了吗?” 确实如此。 云鹤两字在这里不常作为姓和名,芳月先入为主,下意识的就认为那人是云鹤,其实也不奇怪。 但榆柳脑海中浮现出云鹤最后拉住自己,执着的约定下一次一同去春风拂栏时的神态,心里却有个微弱的声音,在说:“不是这样的。” 云鹤在她的玉清院里住了这么久,端的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架势,除了休生养息,就是看书闲聊,就算偶尔有什么其它的事情,也都会来和她通报知会。 若是云鹤真的是春风拂栏的大东家,哪怕是他失忆不记得了,但存在过的痕迹,也不会因此而消除的一干二净。 硕大一座繁华的万宝楼,每日里发生大大小小的事情数不胜数,背后的大东家出事,时间久了自然也瞒不住,多少都会传出些风声。 更何况,她的玉清院里留了什么人,有玉梅在,自然第一时间就会通知给四皇子。 若“此云鹤”就是“彼云鹤”,那四皇子当初想请云鹤出诊时,根本没必要迂回着借助李圣手的方式来游说,直接借助春风拂栏去威胁云鹤的命脉所在,才是四皇子惯用的手段。 而云鹤现在还在她的玉清院里,可以随心所欲决定他的来去他的居所,不受旁人的牵制,某种程度上而言,他确实是极其自由的。 榆柳总算是明白今日在宫内,云鹤为什么会说有时失忆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 确实是只有遗忘掉的人,才能活的洒脱随心。 榆柳抿了抿唇,但是她主观上的分析,和芳月较为客观的想法相互分割,让她迟疑着无法及时做出准确的判断,而这样的犹豫,让让榆柳感到有些不愉。 她很少会出现这样迟疑的情况。 榆柳低垂眼睫,又坐回软凳上,兴致有些不高的说:“芳月,你先回去吧,去看看他们安顿的怎么样了。” 榆柳没有明说这个“他们”指的是谁,但谁都知道榆柳想说的是云鹤和江景墨。 芳月记得榆柳今日出门是打算去春风拂栏收地契租赁的,于是想了想,问:“那姑娘需要我顺路问一下云公子,关于春风拂栏的事情吗?” 榆柳将披散在背后的墨发齐齐绾到右肩一侧,执了一把疏齿篦正梳到肩下时,听了这话,她动作微顿,木齿篦将柔顺的发丝压出一段水平的弧度。 “不。”榆柳说话间,思绪飘向更远的时候,她回想起她今早在车上提起春风拂栏时云鹤的反应,手腕轻摇动作流畅的一梳而下,“春风拂栏真正的大东家是谁,明日再去一趟就知道了,你去东厢房就看看他们安顿的如何就好,多余的事情……不要做。” 如果云鹤当真是春风拂栏的大东家,或许今日在车上就会主动和她提,但事实上,云鹤自始至终对春风拂栏始终未曾主动提起过一字。 因此,比起在这里探究云鹤和春风拂栏的关系,榆柳更倾向于,云鹤是真的不记得。 所以芳月根本没必要去问,问了也没用。 榆柳心中细细捋着线索,听着芳月合上正房外的木门时,将疏齿篦放到了妆台上,脚步声还未彻底远去,她却先试探性的轻喊了一声:“系统?” 话音刚落,系统的机械音久违的出现在了榆柳的脑海里,她还有些不适应的微微蹙起眉了头。 和榆柳相比,系统电磁波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宿主,你最近表现真的是非常不错啊!都不需要我监督催促,就知道先铲除身边的异己,帮助女主度过风波危机了!所以说,真不愧是之前成功通过了九层阶梯副本的胜利者吗!” 机械声音下的感情表达有些模糊,榆柳一时没有听出来系统的最后一句话,究竟是感叹句还是疑问句。 但很显然,系统虽然久久没有出现,却依然对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这让榆柳敏锐的意识到,系统平日的下线并不是真正的下线,思量间,她微微低头笑了一下,换上平日里那副笑面,装出一副是被系统夸的有些害羞,很谦虚的追道:“真的吗?不过,如果有你在我身边一直指点引导的话,或许我会做的更好?毕竟你说过……” “……在这最后一个世界里,你的系统权限是最高的。” “是啊,确实是最高的。”系统如果有实体,恐怕眉毛都会拧成一条疙瘩,它狐疑道:“但早你不是发现了吗?春风拂栏旁的茶水坊,就是我在向你透露信息啊!” “我一直都在你身边的。”系统如此说道。 榆柳之前确实是隐隐有些怀疑,所以如今在系统这里得到了验证也没有多意外。 但她特意支开云鹤,却又在芳月没有完全离开的情况下呼叫系统,是为了验证另一个猜想。 她一直在思考。 如果她之前的猜测成立,那一定要给权限最高的系统非要辗转借由世人之口,间接迂回的向她传达讯息的理由的话…… 榆柳觉得,唯一可能且合理的解释,就是系统或许不是不想出现,而是云鹤在的时候,它不方便出现! 榆柳垂眸用素手将梳顺的墨发拨到肩颈之后,墨发发梢齐齐垂落在纤细腰肢处,随着她起身动作,在夜风中飘荡起一点细微的波澜。 果然,云鹤在系统那里是一个相当特别的存在。 榆柳暗中旁敲侧击出自己想要的答案,面上却不动声色的继续和系统周璇,试图套出更多的信息,她绕过红榉木圆桌时,以手掩嘴浅浅的打了个哈欠,说话间带着点甜软的鼻音,像是撒娇讨糖吃似的说:“是啊,就是察觉到了所以才更加舍不得嘛……不过,机会难得,要不要趁着今晚,我们再多聊一会儿?” 大概是榆柳入宫这次事情办的漂亮,从来不在主线剧情之外耗费口舌的系统竟然难得的一次顺着榆柳的话接了下去:“可以啊,你想知道什么?” 榆柳和衣坐在床上,视线越过雕花的木窗,看透过窗格看向院外落了满身月华的柳树,夜风袭来间,她仿佛又问到了一缕淡淡的草药香。 榆柳鼻尖轻嗅,缓缓说,本想开口直接向系统验证她心中疑惑不解了很久的问题,然而夜香袭来间,她忽然将到了嘴边的两个字,化做了一句简短的介绍。 榆柳看着窗外垂条柳树,轻声说:“我遇到了一个人。” “你说的是谁啊?” 系统不懂姑娘家的委婉,带着机械的生硬,直接问道:“萧天旻?苏云月?还是江景墨?李圣手?” 榆柳:“……” 她被系统给出的几个选项问的有些凝噎:“……除了主角和配角,我的生活中就不能遇见其它的人了吗?” “当然不能啊。”系统回答的非常果断。 榆柳微微一愣。 指尖无意识的攥紧了锦被,五指的力道在柔面的布料上牵扯出一道道细密的褶皱。 “你现在之所以还能存在,就是专门为了主角服务的。”系统冷酷又无情的说:“男主和女主,他们就是你和我存在的意义,如果不是他们需要,甚至连世界中的那些配角的存在都可以被清除的。” 系统说的很残酷,毕竟这就是建立起系统的基本理论。 榆柳在曾经经历过的九个世界线中,也曾长期被系统的这套理论影响过。 但是她现在不这么觉得了。 毕竟最近在云鹤的引导下,她慢慢的逐渐意识到,她的情绪、她的思想,才是最重要的。 她不是剧情的工具人,也不是为了剧情而存在的。 或许,正相反。 是剧情需要她去推动。 互利共需罢了。 思量间,榆柳紧绷的指尖慢慢的放松了下来,松开抓住锦被的手,交叠着放在腿上,正准备将系统的话当做耳旁风,再试探出点别的信息的时候,却听见系统忽然道:“不过……这也不绝对。” “……嗯?”榆柳撩起眼帘,颇为有些意外。 她对系统堪比洗脑的宣传语早就听的快麻木了,以至于完全没想到系统一向奉为铁律的规则,竟然还存在着例外:“什么叫做‘不绝对’?” “因为关于另一个存在,系统内的资料并不是很多,无从考据,甚至有可能只是传言。” 系统似乎是难得的有些不确定,一直音量声高极其稳定的声音都有些变得飘忽,在夜色的晕染之下,带着点古老而神秘的味道:“能活着通过九层阶梯副本的人,实在是太少太少了,所以,我一开始只告诉了你,通关之后可以赋予你新生,重新回归属于你的世界线,但据说……” “……在最后一个世界里,会存在一个命定之人。” 榆柳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说法,下意识皱眉问道:“命定之人是什么?是我的命定之人吗?” 在过去经历的九个世界里,榆柳经常饱受各种总突如其来的风流纨绔莫名的示(骚)爱(扰),霸道强势王爷忽然展开的强取豪夺,身边暗卫突如起来的孔雀开屏…… 但是要怎么说呢? 他们越是努力,榆柳就越觉得麻烦。 因为往往他们莫名其妙生出来的热情,会导致剧情往一个更加糟糕的方向发展。 总之,经历的多了,让榆柳下意识的就有些排斥。 然而系统听了,却哈哈笑了几下,说:“没必要这么紧张,命定之人和那些炮灰小丑不一样。” “不过,说起来,其实也没有人知道最后一个世界里存在的‘命定之人’是谁,甚至是‘命定之人’究竟存不存在都还是未知。” 夜色浓厚,孤月高悬。 系统忽然压低了声音,裹挟着窗外传来零星的清脆虫鸣,声音听上去竟然也带上了几分自然的鲜活气,它像一位历经岁月的说书老先生一般,拖长调子慢悠悠的说: “据说,命定之人是超越系统的存在……” “命定之人双方的吸引,完全无法用言语去描述,你们彼此的羁绊根植于骨髓,烙印镌刻入灵魂,痛苦、遗忘、甚至是死亡都无法将其毁灭。” “不论之前经历过怎样波折的轮回,穿行过怎样光怪陆离的世界,命定之人都一会在你为了剧情奉献自我的时候,逆过人流跨越鸿沟,无条件的奔赴向你……” 榆柳听着,脑中忽然嗡了一下。 霎时之间,所有的虫鸣鸟叫好像都归于寂静,甚至从夜幕流淌下的月光,都在停滞的晚风中,凝结为萤火虫般的点点荧光。 万籁俱寂,风停树止。 唯有系统的声音,在她耳边,一圈一圈,层层叠叠回荡开来: “他会义无反顾的,成为那个为你而生的存在。” 脑海中的嗡鸣声在不知不觉中好像幻化成了细密的水雾雨丝,系统清晰的字句穿透水帘雨幕被洗涤虚化,声音变得飘忽又遥远,回响在她脑海里时氤氲出缥缈的水汽。 系统的话一字一句接踵而来,慢慢的凝结成一颗晶莹的水珠,从水雾弥漫的天穹坠落而下,角度变幻间光波鎏溢,光线交织着无限拉长,穿透水雾而出时,榆柳却仿佛在流动的雨幕上,看见了一道挺拔如松竹的青色背影。 啪嗒。 流光的水珠滴落在如琉璃镜般平滑光亮的识海中,在水面中心激起一圈一圈向外荡漾的涟漪,波澜起伏间将那一抹还未成型的虚幻背影,冲散成一片片细碎的光片,如流星般洒落而下。 那一瞬间,榆柳听见了云鹤的声音。 如潮一般向她涌来。 第26章 ◎命定之人,心甘情愿◎ 夜色寂寥,榆柳孑然一身,却无比清晰的听见了云鹤的声音,如席卷的浪潮般向她袭来。 温和平静的问好,打趣揶揄的谈笑,疑惑不解的探询…… 然而更多的,还是对方耐心又温柔,不断开解她心防的话语。 云鹤平日里清润的嗓音,此时带着无穷的力量前仆后继,温柔间却又坚定的填满榆柳空旷寂寥的识海,将系统生硬的机械音所驱赶的一干二净。 停滞的时空,在这一刻寂静中恢复了流动。 夜风裹挟着月光从雕花木窗间悄然滑落在榆柳的额前,碎发随风微动将她眼中星光的余辉遮掩成独属于她一人的风景。 系统见榆柳这垂眸幅出神的模样,还以为是她对这个话题并不敢兴趣,颇为了然的止住话题,故作老成的叹息道:“哎……果然,其实,你也觉得‘命定之人’这种东西听起来就很假,对吧?” “也是了,就连世界中心的主角他们两人都不是彼此既定的灵魂伴侣,所以,世界上怎么可能还会存在有命中注定会相遇结.合的两个人呢?” 榆柳眼睫微颤,卷翘长睫触动到垂落的发丝,带来一阵细微酥痒的触感。 “看来……传闻果然也仅仅只是个传闻罢了,那些说法都当不得真,不过是大家把得不到却渴.求投射凝结成的一种虚无产物而已。”系统用它惯用的规则思维分析着,自顾自的总结完了还想要获得榆柳的认同,“宿主,你觉得呢?” “嗯?”榆柳鼻尖微红,缓缓抬起眼帘,迎着窗外流淌入室内的月光,望向园中的孤零独立的柳树。 她的瞳色很浅,被月华盈满眼眶时就像是氤氲出一汪清澈粼粼温泉水,眼底翻涌万般情绪被迢迢升起雾气所掩盖。 系统本就不擅长感知人的情绪。 在这一刻,它越发看不懂榆柳眼中复杂神色里究竟蕴含着怎样的意味。 榆柳轻轻地眨了眨眼,眼中的微光好似涟漪一般波动了起来。 她用很轻很轻的气声说道:“是啊,我也觉得传闻说的,并不尽然。” 不知何时,漆黑的夜幕如榆柳方才脑海中浮现的画面一般,淅沥倾泄下绵绵细雨,夜风拂面时席卷着院外鲜活的草木香,她鼻尖轻嗅,回想起方才窥见的那一抹青竹色的背影。 模糊又朦胧。 榆柳分不清那究竟是云鹤在她找借口不愿意喝药时等在柳树下的身影,还是今晚顺着她的未言明的小心思,带着江景墨远离逐渐步入夜色的背影。 但是榆柳想,传闻确实说的不太对。 命定之人,并不是一会无条件的奔赴向你。 而是,只要你需要,他就会尊重你的意愿,甚至哪怕是离去,也心甘情愿。 系统没听出榆柳语气里夹杂的一点嘲讽,反而在因为自己的观点得到了比人的认可而沾沾自喜,没忍住又多说了几句,才后知后觉的记起来今晚的正事:“啊,对了……所以,你之前想问我的人,到底是主角团里的哪一个啊?” 窗外偶尔有几滴细雨从雕花窗棂的空隙垂落到榆柳的面颊上,她抬手用指腹轻轻的拭去眼下腮边的玉珠,起身下榻走向半开的窗边,一改往日模糊的说法,语调轻慢,却又坚定地告诉系统:“都不是。” 起初她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云鹤好像远比她自己还要了解她内心的想法。 如今看来……却是没必要问了。 是她经历了太多离奇波折以致防心太重,从来没得到过比春雨还要润物细无声的倾注,所以才会这么晚才意识到,这些事情原本就是只要你足够用心,就能做到的。 榆柳抬手缓缓的合上木窗,左右窗扉合上的瞬间,在寂静的夜中发出一道细微却突兀的吱呀声。 院中那棵在风雨中摇曳枝条柳树,随着窗扉的推动一点点的缩化作一道翠绿色的剪影。 有些像那个人的背影。 只是,为什么她的命定之人…… 会是云鹤呢? 系统在榆柳思索云鹤的时候,把已经登场过的主角和配角全部说了个遍,却再也没能从榆柳这里得到一句肯定的答复。 “那你想问的到底谁?”问的久了系统都感觉自己都快过载发热要爆炸了:“你直接问我不就好了吗?除了命定之人那种虚无缥缈的存在,只要是和剧情有关的,这个世界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系统句句都在否认命定之人的存在,但它越是否认,榆柳就越发确定那个人就是云鹤。 毕竟系统至少有一句话是对的。 ——命定之人是凌驾于系统之上的存在。 所以这也就解释得通,为什么之前系统无法给出支线任务奖励“香远益清”的说明了。 只是如此一来,大概关于云鹤的事情,她应该是完全没有办法从系统这里得到什么有用的提示或帮助了。 榆柳思忖间轻声走路小案桌旁,随手倒了一盏茶,大概是放的时间有些久了,入口冰凉,顿时酸涩地让榆柳柳眉皱起,当下就直接搁置茶杯,重新坐回床上。 “怎么,不好喝吗?”系统有点嫌弃榆柳的娇贵做派,“这可是上好的西杭龙井茶哎,怎么?是入宫一趟,苏云月就把你的嘴给养刁了吗?” 系统不提还好,这么一说又让榆柳回想起宫里那一桌子喜庆非凡的辣菜,顿时喉间有些发痒。 难怪之前她总觉得嗓子有些干涩,她顿时轻轻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子:“不是,只是我……更喜欢喝热茶罢了。” 系统第一次在榆柳这里听见‘喜欢’二字,顿时觉惊奇,难得关心的多问了一句:“你以前卖惨装委屈,不是向来都说自己喝惯了凉茶吗?怎么今天突然转性了?” 不是突然转性。 只是从前榆柳不知道原来自己也可以是那么珍贵的存在,所以也就随便应付着过活。 但是如今不一样了。 她不想作践别人的真心。 榆柳低头笑了一下,掀开被子拉高到遮住了下半张脸,声音隔着一层软绵厚实的锦被传出来时,听上去有些闷闷的:“谁知道呢……” “有时候,变化就是这么突然。” 榆柳说着翻身侧躺着面向窗边,裹在锦被下的薄肩微耸,意有所指道:“就像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要借助春风拂栏旁的茶水坊,向想我传递消息一样。” “哦,这个确实是有点突然……”系统顿了顿,忽然问,“说起来,你还记得那个隐藏在幕后的大反派吗?你就不好奇,他为什么每次都能那么了解萧天旻的动静吗?” 榆柳很平静地回:“不好奇。” “你为什么不好奇?”系统很不解,带着点质问的意思,“你应该好奇啊?那个反派会给男主制造很多非常棘手的麻烦,会让男女主之间的感情面临一次又一次的危机,难道你不打算去化解吗?” 榆柳现在听系统的话,是越听越觉得奇怪。 她把被子拉下,露出一段修长的脖颈,说话间流畅的肩颈线微动,她用一种比系统更加不解且天真的语气,反问道:“首先,我根本不知道那位幕后反派究竟名什姓谁。” “再其次,请问,如果我成功把反派给诏安收服了,那我是不是可以代替男主,上位当这个世界的主角了?” 早从最开始四皇子妃坠崖时,四皇子的第一选择不是出动府上所有兵力去尽力搜救,反而背地里被‘榆柳’这个替身钻了空子,这事一直都让榆柳对这位男主的做法感到极其费解。 似乎男主大部分事情,好像都是他在借助别人的力量去完成的。 豢养外室的谣言,是榆柳亲自下场认证四皇子妃母族小妹的身份化解的。 四皇子妃之后能母子平安的回宫,离不开江景墨那半月里的细心看顾。 真要说四皇子做了什么事,大概就是找了李圣手流掉自己那未成形的亲骨肉…… 甚至她到现在都没有接触过活在别人口中,那个所谓是铁腕独断的四皇子殿下本人。 系统被榆柳的质问给怼的顿了一下,好像被榆柳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论给震惊的不轻,语速变得又急又快:“你怎么会有这种僭越的想法?理智一点好吗!你是没有办法把主角拉下神坛的,这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榆柳听后,却不恼也不怒,反而无所谓地点了点头,语气极其真诚的认同道:“你说的对,那既然做这件事于我而言,即吃力又不讨好,那帮男主收服反派这种事,我也还是不要‘僭越’了,你说对吧?” 那位反派出手数次,眼光是一贯毒辣而布局永远狠毒,招招都是直击四皇子致命点而去,若不是男主有气运加持,总有人甘愿为他以命破局,天降奇缘逢凶化吉。 而那疯狂又偏执的反派仅仅是在暗处发力,就能和世界中心的气运之气斗成这幅局面…… 榆柳觉得,凭自己那点小心思,她可能完全不是那位主的对手。 所以榆柳对于那位的存在,一直都很谨慎,好奇、探究都有之,但并不多,她现在觉得自己最多就是在暗中悄悄的把反派的身份给提前挖出来,暗示给苏云月或者是萧天旻就好了,至于剩下的事情…… 责任应该谁去担,就应该让谁去做。 系统被榆柳用原封不动还回来的一句“僭越”给怼的一愣。 但事实上诏安反派这种事情,虽然确实有利于主角的感情发展,不过确实也没有哪一条规则明确要求了这是榆柳必须要完成的任务。 于是,在规则的限制之下,系统只能干巴巴的说:“好吧,不过确实最后一个世界的反派级别是最高的,驯服反派对你而言是有些难度,你选择不打草惊蛇也是明智之举……” “但是,你至少也要让男主提前意识到反派的存在吧?不然最后的剧情走向太虐,很容易会打出be结局的,到那时候你这个宿主也会也被判定失败,随着世界的崩塌而一起毁灭掉。”系统说着,忽然“哦”了一声,“所以,你之前想问的人,是不是就是幕后反派啊?” 榆柳原本想问的其实是云鹤,只是那些问题,她自己就已经找到了答案。 但她没必要告诉系统这些,顺势借机问了心中的另一个问题道:“水患瘟疫的事情,和反派有关吗?” 虽然灾后瘟疫算是天灾,但也难保会不会是事在人为。 毕竟在四皇子妃有孕这个节点,四皇子呆在阳渚县里一直抽不开身,对解开误会没有一点好处,就算苏云月主动安顿好了江景墨,最后也还是得他们两人面对面的坐下来,才有可能彻底化解。 “不是他做的。那个反派只会针对男主出手,通常不会波及旁人,不然以他的信息网出手几次,这个世界早就被毁灭啦。”系统这次回的很果断,“而且之前我选择借助春风拂栏的茶水坊向你传递消息,就是希望你能多多留心一下。” “留心什么?”榆柳问。 系统说:“幕后反派,好像和春风拂栏关系十分密切哦。” 榆柳又起晚了。 窗幔层叠间随风轻动间,暖白阳光越过雕花木窗照入古色古香的室内,带着春日独有的柔光。 榆柳期初只是觉得有一片黑暗中好像隐隐有些微芒,意识沉沉间又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才陡然睁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有些头晕,揉了揉额角,回想起后半夜聊起的内容,静静地坐了一会,等睡到软绵苏麻的身体稍微积蓄了些力量,这才缓缓抬起素手拨开薄纱窗幔下了床。 昨夜没有喝完随手放在案桌上的茶杯,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收捡整齐的搁放在茶盘上,明媚的阳光洒落间,白瓷彩釉折射出一道道细微的流光。 榆柳微愣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唤道:“芳月,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巳时,想是昨日入宫一趟有些累了,我便没有喊姑娘。”芳月听见了声音,从连通过的耳房里端出一早就备好的温水铜盆,问,“姑娘洗漱后,想要用膳吗?” 榆柳纤细的手正浸泡在温水中,水面上浅浅漂浮着几片绯红花瓣,显得皮肤更加白皙透亮。 闻言,她动作微顿,不过只片刻就恢复如常。 榆柳取了事先备好的丝绸帕子,细细地擦拭起手上沾立的水珠,走早妆镜前坐下:“怎么,玉梅昨夜一晚都没回来?” 芳月替榆柳挽发的动作动作一顿,惊讶道:“确实是如此……可是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这原也并不难猜。 芳月年岁稍小,怕火怕热油,所以玉清院的膳食一向是由玉梅操持的,若是事先就已经备好了膳食,芳月自然不会再多此一问。 但是实际上,早在昨夜玉梅一直没有回府的时候,榆柳隐约已经猜到是四皇子妃那边有所动作了: 玉梅给她做的膳食里一贯是会参入分神散的,且不论玉梅原本想要毒害的是谁,如今这一盒吃食只要是上了四皇子妃的桌,她都少不了是一个谋害皇亲国戚的罪名。 更何况,四皇子妃还是有孕之身。 榆柳将食盒赠予时,特意提醒了苏云月这一点。 “玉梅既然不在府中,那你们用过膳了吗?” 榆柳暂时还不打算将这背后的弯弯绕绕解释给芳月听,见小姑娘两侧的双髫被摇的轻晃,轻笑了一下,对镜细细看了眼自己熬夜半宿后眼下并没有乌青的颜色,于是也懒得浪费时间细细涂抹那些水粉,随手拿了一盒口脂,用指腹蘸取轻轻点在朱唇上,神色带着点愧疚的说: “昨天我也是太匆忙,没来的及处理这些事,我今日打算再去一趟春风拂栏把昨天没解决的事情给办了,正好,玉清院最近来了不少客人,不如,大家就一起去食肆酒楼吃些好的吧?” 玉梅将一支银莲珠花步摇插入发髻,见榆柳当真又把昨日收好的地契给重新拿了出来,顿时有些受宠若惊:“姑娘,是云公子,江大人……还有我?我们一起去吗?” “当然啊。既然大家都在玉清院里,自然是都去啦。”榆柳低头将地契收进流苏小荷囊香包里,鼻腔微震“嗯”了一声:“一来,可以让大家彼此更熟悉热闹些,二来,我这做主人家的,总不能让你们都饿着吧?就权当是……” 榆柳说着起身将束口绳系拉紧,将白莲刺绣流苏小香囊系在腰间,忽然柳眉微蹙,望向芳月:“怎么?难道是他们有谁不在玉清院里,有事出去了?” 榆柳下意识的认为是江景墨。 毕竟江景墨在边疆收关的时候,除了习武教练,空余的时候都是闲不住的性子,到处撒野着去喝酒吃肉那都是常事…… “啊?不是不是,春风拂栏食肆酒楼里珍馐美馔那可是个出了名的销金窟,我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竟然也能去。” 芳月愣怔了一下,随即在接受到榆柳略带笑意的眼神时,又变得开心雀跃起来,脚步加快的抢先一步提榆柳卷起垂珠帘,在榆柳低头走过垂帘时,解释道,“云公子和江大人都没有离开玉清院,而且,他们好像一大早的就来姑娘的院外……” “嗯?”榆柳走过红榉木桌时,微蜷的指节如蜻蜓浮水般从木质的桌面上滑过,在从桌面边沿滑落的瞬间,指尖在空中荡出一小段平滑的曲线,如榆柳的音调一般,“他们来做什么?江景墨带云鹤来的?下次他们要是再来,你就告诉他们,玉清院没那么多规矩,不必那么麻烦的来问安示好……” 芳月神情有点欲言又止,正想说什么的时候,榆柳却已经先一步推开了正室木门。 春日斜阳顿时带着暖芒迎面而来,落她满身的时候,无声中给她添上了一层柔和的春朝气。 榆柳起身没多久,骤然走出室内,还有些不适应的强光,微微眯眼,然而视觉上短暂的黑暗,只会让嗅觉更加灵敏。 绵绵细雨过后的空气,湿润间带着早春独有的清新,室外的柳树在春雨的洗礼后变的更加翠绿,但榆柳眼睫轻颤,迎着春光望去时,第一眼看见的,却只有那道立于柳下的背影。 欣长挺拔,如雪巅云柏一般。 曾经那道被水波涟漪轻易就冲散的虚影,却在这一刻有了实体。 光影重合间,云鹤似有所感,缓缓回身,背光而立间将双眼里所有的目光都寄托于春风中,朝着榆柳徐徐波澜而去。 第27章 ◎越过那道看不见的礼教边界◎ 拂面的春风裹挟着草药香,轻柔地撩过榆柳鬓边碎发。 姑娘忽然心神微动,朱唇微张,轻唤了一声: “云鹤。” 像是回应云鹤向她投来的目光,又像是她对命定之人的召唤。 脱口而出的。 但似乎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毕竟,这只是一个平凡的雨后清晨,其实和以往的每一天都没什么不同,甚至或许因为昨夜半宿未眠,她的状态比过去还要更糟糕一些。 ——榆柳觉得,她大概只是因为头脑晕沉有些发热,所以才会在忽然见了云鹤的时候,下意识的从唇齿之间吐露出了这两个字词。* 有点贸然。 像是冲动之下的一次意外。 然而事实上,榆柳在不自禁间轻柔说出的两字,却仿佛有着牛犊般的冲劲,横中直撞的猛然越过了那一道他们彼此之间都看不见的礼教边界。 其实,不论是对萍水相逢的旅人,还是相处多时友人,榆柳在平时的谈话间,总是会特意带着些尊称敬词,甚至哪怕是对着长姐苏云月,她也不曾亲昵的轻声唤过家姐的名讳。 榆柳这种无时无刻对外释放的礼貌和敬意,像是一层无声的,仅她自己可见的壁垒,多少都带着一点要与别人刻意划清界限的意思:您是您,你是你,我是我。 榆柳在无数次的世界穿行中,总觉得新生只是生命寄托的一种形式,而名字才是一个人存活于世间的专属标记,是一种难得可以完全由自己独属,并且因为无可复制的经历而染上特殊意味的代号。 就像榆柳始终都觉得,她只是“榆柳”,而不是“苏榆柳”一样。 “云公子”,和“云鹤”,也是不一样的。 榆柳极细的气声从唇齿间溢出,很快的就消融于柔风中,几不可闻。 初.次总是生.涩的。 但云鹤却一直注视着榆柳,早在读出姑娘朱唇微张时读出那两字唇语时,他的神情就已经明显的愣怔了一下,似乎意外,又有些不敢相信。 直到那两字真正被春风送入耳畔,云鹤微扬的眉梢这才像是得到回应,在春光声色的吹拂中徐缓的舒展开来。 他负于背后的手下意识的紧紧握拳,拇指细微的摩挲了一下。他踩着春雨洒落过后,微显湿潮的地面,脚踏着春风的徐徐走向榆柳,但是又克己自持的停在姑娘身前约莫两小步的地方。 这是一个既不会过于亲近唐突,又不会显得很生疏的一个很巧妙的位置。 地面上的光影绰绰,榆柳甚至只看着地面上的倒影,都能想象到云鹤微微朝她弯下脖颈时曲起的一小段弧度。 “嗯。”云鹤说,“我在。” 清润如常的声音洒落在的榆柳发顶,榆柳这才发现,原来念出云鹤名字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最后嘴角会在发音的牵动下慢慢变的微微上扬起来。 这是一个,会让人自带笑意的名字。 榆柳落在裙边的手蹭过坠在腰间的荷囊香包,引的湖蓝色的垂流苏一阵轻摇晃动,她将昨晚的夜话压在心底,面上带着一如如平常的笑意,微微昂首,抬起眼皮看向云鹤,轻声问道:“你来这儿,是有什么事,想和我说吗?” 云鹤起初重伤的时候,是住在和榆柳主屋连通的侧屋暖阁里的,但是后来待他修养了数日,伤势逐渐恢复了些许后,大概是在顾虑担忧男女之防,便自请搬去了西厢房,自此之后,他就很少主动来打扰榆柳在主院的生活。 唯一一次,还是之前云鹤准备去春风拂栏为她采买药材来主院时,特地来向她通报行程的。 “就是闲来无事,准备修一下玉清院而已,也算不上是什么大事,所以,也就没有让芳月打扰你休息。”云鹤视线在榆柳的眼角眉梢上停留凝望一会,忽然舒展的弯月眉头又轻微的皱了起来,语气带着很明显的自责的意思,“难道,我还是吵到你了?” 榆柳愣了一下。 视线的余光这才发现院中曾经才春朝催化下肆意生长的野花野草,不知道到在什么时候被人清理了个干净净,只留下了榆柳之前看着还觉得喜欢的几珠品相较好的草类和花种。 一改往日荒芜随意的破败气象。 难怪她推门时,总觉得今朝入眼的春意,似乎格外焕发蓬勃。 榆柳有些许意外。 她的玉清院说大,倒是也比不上那覆压百余里的皇宫殿宇,但和寻常院落相比,却是着实算不上小。 在之前她对云鹤的存在还很排斥戒备的时候,似乎是曾用过“玉清院破败粗鄙”作为理由,想要拒绝对方,但万万没想到,她的一句随口之言云鹤竟然还记进了心里。 不仅记得很认真,甚至真的将玉清院里里外外给好好修理了一翻。 “没有吵到我……” 榆柳是被明媚晨光给照醒的,但她刺激惊讶看着焕然一新春意满园的院子,小嘴微张,惊讶之余却又带着点不愉的关心:“那些杂草……都是你一个人清理的?这种杂事,改日我请几位师傅上门做就行了,你做这些做什么?没伤到手吧?” 医者把脉全靠指上功夫,她那一院子的草大多可不是什么观赏种,万一有什么锯齿茅草、褐鳞匍粒把云鹤的手给划伤了…… 就算是最开始,榆柳对云鹤满心戒备的时候,她也不曾想过让云鹤做这些。 更何况,现在云鹤是友不是敌,原本榆柳对云鹤的好意就已经感到很受之不起了,毕竟他们两人说到底,最开始的联系也不过是她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下,顺势救了云鹤一命。 就算他们是因为“命定”而相遇,就算榆柳不知道为什么云鹤会是她的命定之人,她也不希望云鹤会因为为她付出,而受到些什么不好的伤害。 “……嗯?” 云鹤胸腔微震,像是轻声笑了一下,磁性气声揉合在春风里,榆柳听得也不是很真切,只看见云鹤将负于背后的双手垂在身前,半握拳的手自然张开,斜地里的柳树旁垂来一阵清风,拂过手背的时候,显得从手臂上弯延到掌背上的淡青色的青筋更加明显。 云鹤见榆柳的视线在自己的手背上停留了一会,手腕徐缓的轻转,修长指节动作间将掌心向上摊开,皆是白净的不染丁点尘埃。 “不是我做的。”云鹤微微摇头,伸出的手示意了一个方向,慢条斯理的说道,“我只是心里记挂着这件事,于是无意间和江大人说了一下,正好,他也想主动为姑娘做点事,以报答收留之恩,便很热心的自告奋勇的来这清理杂草了。” 榆柳顺着云鹤手指延伸示意的方向望去,这才恍然发现,柳树后稍远几步的地方,还站着一人。 江景墨在堆积成小山丘状的杂草堆旁,大概是持续劳作了大半个早上,饶是铁打的身子也有些抗不住,右手掌心撑在木质手柄上支撑着歪斜的身体稍作休息,铁锄被他压的在地面上陷出一个小土坑。 江景墨黑发黑皮黑衣站在满园春色的玉清主院里,其实是相当显眼的。 至少比一身青衣站在绿柳树下的云鹤显眼。 榆柳微微垫脚,视线越过云鹤的肩头望向江景墨,面露疑惑:“……是这样吗?” 这个江景墨,怎么和她印象中只对幕后大反派唯命是从的江大将军,好像不太一样? 江景墨被问的愣住,撑着铁锄回想了一下。 ……好像也不是这样? 不过,云鹤早上是怎么跟他说的究竟是来着? 似乎是什么“之乎者”的说了几句,具体是什么他这胸无点墨的武人也说不出来了,反正总之最后就是他莫名其妙的自己拿上锄头,乖乖的在这儿来刨了一早上的杂草? 江景墨想着想着,剑眉狠狠拧起,总觉得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榆柳见江景墨不回话,已经莲步轻移的走到了他的面前,方才隔的有些远,如今离的近了才发现江景墨胸口剧烈的喘.息起伏,额上湿漉漉的汗顺着流下将黑衣洇出一片深浅的水渍。 显然是扎扎实实出了狠力的。 芳月跟在榆柳身后,小声地说:“姑娘,方才我就是想同你说,是江大人天还未亮就拉着云公子来主院里除草,云公子说不必因此打扰您休息,就没让我告诉你……” “糊涂。”榆柳皱眉,语带嗔意,“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客人来做呢?看看把我们江大人都累成什么样了。” 榆柳说着,伸手想把满身大汗站在太阳下的江景墨扶到柳阴下休息。 然而,榆柳伸出的右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江景墨的垂下在空中飘荡的袖口时,斜地里却缓缓伸出一只冷白修长的手,先她一步扶住了江景墨的臂膀。 或许也不是缓缓。 毕竟榆柳只是在闻到风中掺杂的草药香时,微微愣了那么一下。 醇香的味道夹杂在暖阳和柳荫之间无声的随着云鹤身后的动作,从身后无声的弥漫着将榆柳覆盖在那清草香香之下。 似乎是因为距离和姿.势的问题,榆柳总觉得从背后袭来的那股清香之气,比以往任何一次闻到的都要更加鲜活,像是带着隐密的急切,克制不住的肆意在空气中,想要阻隔住她伸向江景墨的手,然而跃动在榆柳身旁的气息,却又像是无声的试探,小心翼翼的,一点点的将榆柳拉入自己的领地里。 榆柳只在这样繁复的情愫中失神了片刻,而等她回神的时候,触碰到的只是云鹤扶住江景墨时,滑过她手背的一片柔软衣袍。 第28章 ◎这种感觉很微妙。◎ 青竹色的袖袍,轻柔似春风般的,滑过榆柳的肌肤。 衣料带着稀碎的风浪摩挲过手背时,粉白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当初榆柳在四皇子妃宫中无意间和云鹤指间骤然相碰时,抽手的动作还会带着明显的些惊呼之感。 而此时她细白的手腕顺着风过的波痕余浪延伸的方向,悄然借由云鹤垂落的青色长袖的遮掩之下,轻缓的在空中划落出一个自然的弧度后,收回交叠着贴于小腹。 动作行云如流水般,流畅又自然。 前后联想了一下,榆柳没想到这种十指连心的交错触感,竟然也会论出个“一回生,二回熟”的道理。 思及至此不禁低头哑然失笑了一声,浅浅的摇了摇头,这才复而又抬首,缓缓看向眼前的两人。 在榆柳收手的动作间,云鹤早就已经干净利落极的一手拎着锄头将它平齐放在一旁的杂草堆旁,同时又一手捞起江景墨的手臂,顺势将他带到柳树阴下,让江景墨背靠柳树的树根上稍作歇息。 只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云鹤正好踩着柳树树荫的边界,站在江景墨和榆柳之间,他对着榆柳的宽阔后背,在迎着射来的日光的同时,一同将榆柳投来的视线也阻隔在外。 而云鹤面朝着背坐在树荫下,视线自上而下,俯视着大咧咧的曲起一腿滑坐在地上的江景墨,忽然徐徐地叹了口气,语气幽微: “是啊,江大人,来时我便劝过你,即便你是想亲自为四皇子妃栽种培育苏月草以表心意,也不必这般亲力亲为,榆姑娘最是心软,她若是看你这般劳累,定然是会心中不忍的。” 江景墨听云鹤这么一说,这才恍然间想起来,云鹤似乎确实是说过“亲手栽种更能聊表心意”之类的话语。 但江景墨被云鹤特意说出的那几个特别的词眼给转移了所有的吸引力,所以一时也没注意到两句话主语之间的区别。 前者是自我主动; 而后者,则是带着暗示性的引导。 不过,江景墨不仅非但没有觉察出这两者之间有什么不对,甚至反而还恍然大悟似的长“哦”了一声,一副被云鹤卖了还要给云鹤扛大旗的模样,颇为认同点头称是:“对,对!就是云先生说的这样。” 说着,江景墨忽然小腿用力一蹬,直接依靠腿部的发力就把自己给支撑着弹了起来。 他仰头哈哈笑了几声,颇为爽朗的说道:“苏小姐,你不必担心我。反正我就是一个之前在军营里呆惯了的武夫,你突然一下子让我好生静坐着,我也是浑身难受不舒坦,左右都是闲不下来坐不住的性子,倒不如让我在你的玉清院里找点事情做,锄锄草啊种种花啊什么的,正好也免得在这成日的白吃白住,万一日后这事要是被传回军营,怕是我都要被那帮兄弟伙们嘲笑的抬不起头咯!” 榆柳之前邀请江景墨来玉清院小住的时候,确实提过她园中是种有很多苏月草,不过那些苏月草草大多都长在之前养着小雪兔的偏院里,而她的主院中生长的虽然有少数灌木,但大多都只是浅浅一层绿绒似的小野草。 但云鹤和江景墨这两人在一旁一唱一和的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个清清白白,榆柳也不好再继续多说驳了他们的好意,于是点点头,了然道:“既然这样,那便如此吧。” “不过那想来大家也都忙了一早上,也是辛苦了。”榆柳说着缓步绕过云鹤,立在一个众人只要稍加侧眸都能看见的位置,她面带得体的微笑邀请道,“说来也真是巧了,玉清院掌勺的今日怕是来不来了,不过这倒也正好,我们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日便一同去春风拂栏的食肆酒楼上摆一桌吧?我来做东,就权当迟来的为大家接风洗尘,犒劳诸位了,如何?” 云鹤闻言微微转身,眉骨微抬,将视线直直的投向榆柳,难得的一连好几问:“都去?这么着急?” 云鹤昨夜回西厢房后回想起里榆柳的状态,总觉得似乎她的兴致并不是很高,原以为等一个改日再约的邀请,估计还得好生候上许多日子,所以他今日才特地诱劝江景墨一同来玉清院主院。 不单单只是为了帮榆柳搭理修整下院落,让玉清院的环境更加宜人宜居,风光景致好了,自然住在这的人,精致心情也会更愉悦些。 其实能重要的,是他有私心,想借江景墨之名,来这这看看榆柳的情况。 他其实是有点后悔的。 后悔昨晚顺着榆柳的心思,走的太干净利落了。 至少也应该停下离去的脚步,抛去些礼教的束缚,转过身回头多关心问候几句才是。 “……嗯?”榆柳语气微微上扬,带着点疑惑。 虽然原本她确实是没那么着急去春风拂栏的,至少也要再多休息几天,而她之所以会将这事立马提上日程,是因为系统昨晚后半夜告诉了她两个极其重要的消息。 一、幕后反派和春风拂栏关系极其密切,也正是因为他们两者错节盘桓的关系,让其坐拥掌控着一座极其庞大的信息城都; 二、系统说,世界第一次向它透露了反派的姓名。 姓沈名渊,沈渊。 初闻时,榆柳还错听成了“深渊”二字,像是自带什么沉渊万丈的血海深仇似的。 不过,这些系统和剧情的事情,榆柳完全没必要和云鹤、芳月她们说。 但榆柳本以为,云鹤听了要去春风拂栏的话,至少应该也会觉得高兴吧? 毕竟,虽然云鹤明面上一直没怎么表现出极度热切的期盼,但榆柳总觉得昨夜云鹤既然会难得的开口主动向她邀约下次共赴春风拂栏的时间,或多或少,其实都还是无意中的泄露出了一些他内心里的想法。 “嗯,是今天呀。”榆柳眼睫轻抬,视线逆着云鹤的目光回望过去,她语气平静又柔和的回应道,“……怎么了,是你们今天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芳月自从知道了这个消息,嘴角上扬的弧度就没有掉下来过,闻言顿时一阵头摇,双挂垂髫跟拨浪鼓的晃了起来。 “没有,我自然是任凭你安排。”云鹤说话间转过身,无声的面朝榆柳走近了些,却是黑瞳偏移斜望向江景墨,突然问道,“江大人,你呢?应该也无事吧?” 榆柳本就是在问云鹤的意思,见云鹤侧眸见同时将话题转向了江景墨,视线顿时也随着云鹤而一同望了过去。 江景墨被这两人视线夹击着,原本歪斜松散的站姿都下意识的变得规整了许多,他抖了抖唇,正想说:“没……”事啊,他离了苏云月身边不就是大闲人一个吗? 然而,未说完的话才吐出一个音节,江景墨却如失语般突然噤声,瞳孔地震的眼睁睁看着云鹤冷白的手探入交叠的青竹纹滚边的衣领之下,忽然从左胸口处的贴衣纳袋下,取出了一块…… 一块洁白的绣帕? 江景墨戍守边关多年,多少年都没见过这么精细玩意了。 精贵珍稀的蚕锦丝轻薄柔顺,如月华倾泻,一方绣帕躺在云鹤宽大的掌心上时,就像是掬起一捧水中月华在手中。 绣帕事先被人用心仔细的叠放规整,最上方露出的一面,恰好绽现出了一朵用金丝银线绣成的夜昙莲花,其绣工精湛,堪比由细腻工笔勾勒出的彩墨国画。 榆柳看着江景墨,却发现江景墨视线有些偏移,面色上露出一片呆怔错愕的神态。 榆柳:“……?” 不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是她出钱,请大家去食肆酒楼用膳。 可是,为什么她感觉,好像除了芳月,这剩下的两位先生各个都一副很意外的样子? 榆柳疑惑的顺着江景墨愣怔注视的地方看去,可这下意识探究的动作间,鼻尖却差点蹭到了云鹤的肩头。 萦绕早鼻尖的清淡香气忽然变得极其浓郁,霎时之间,榆柳只觉得随着呼吸吐纳,自己的口鼻仿佛全被云鹤周身悦动的草药香给充斥着盈满了。 她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企图降低这种陌生又虚缈的入侵感,然而被困住的醇香却因此在唇齿之间肆意翻涌的更加的澎湃。 榆柳忽然有些后悔昨夜没有皱眉喝下那盏凉茶。 ——因为她总觉得自己此时喉间口干舌燥,似乎还有着辛辣饮食之后余韵。 榆柳不由自主的小口吞咽着唾液,企图缓解这种生涩感,然而喉咙收缩松弛之间,那股清甜药香却似乎混着吞咽的动作悄然滑入喉腔,四溢散漫时无声的贴附在腔道上,却送来一阵阵清凉之意。 浅淡的药香在喉间徐缓的弥漫开时,榆柳那种唇焦口干燥的热感,恰如窗边那棵的柳树,在春日夜雨洗涤下,因为得到了甘霖的滋润,无声的舒缓了久旱的干涩。 这种感觉很微妙。 榆柳能非常明显的感受到,杂糅在细缕春风中一缕一缕的将她细密缠绕圈裹起来的清香,和在她湿润的口舌鼻喉之间弥漫开的的,是同源草药香。 像是置身于春色中的垂柳树,看似只是被裹挟着春日独有芬芳煦风,轻柔的抚过条条柳枝,泛起一阵徐徐绿浪,然而更深处被润物无声的春意催发的生机,唯有柳树才知道那是怎样的共鸣。 垂髫柳树飘扬间,榆柳身体微颤了一下,这种陌生的感觉让她下意识的微微昂起下颚,修长的脖颈后仰间,想要脱离着盈满清香的漩涡中心。 那一瞬间,榆柳在呼吸的起伏间,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云鹤是什么时候,走的离她这么近的? 不过,似乎每次云鹤的动作却总是比她更快一些,在榆柳本能想要抽身远离的时候,他稳稳捧着昙莲花绣帕的手,指尖却忽然抖了抖,单手动作时五指却很灵巧的将交叠好绣帕四角散开,蚕锦丝如流动的月光般在他宽大的手掌上浅浅的铺平,面料滑动间,金丝银线波澜着折射出点点星亮的春光。 榆柳被那点折射出的熹芒,迷了一下眼睛。 然而,就在榆柳微微偏头侧目想要避开那点微芒的时候,却突然感觉自己想要抬起遮住眼睛的右手,忽然被云鹤隔着轻薄的绣帕,掌心交叠着圈住了自己的手。 只是虚虚的圈握住,并没有真的触碰碰到。 一时之间,遏云绕梁。 唯有贴覆两掌之间的蚕锦丝轻微流动着,轻柔描摹出春风略过的形态。 第29章 ◎“姑娘不记得了吗?”◎ 榆柳刚起没多久,身体里还带着困觉后的慵散,双手还有些许微凉。 而清透的绣帕质感如轻纱浪,于是青年的气血就隔着水波般的绣帕,源源不断的传递到榆柳微凉的掌心。 像是榆柳曾经会在苏云月难以抉择的时候,稍加用力的牵过对方的收,用这样的方式给予对方一些勇气。 而此时时空变化间,榆柳置身之地已然不再是冰冷华丽的宫殿,而是自家被精心修缮过的一方小庭院。 她被云鹤隔着一方绣帕,轻轻的覆盖在她的手心上,力道拿捏的克制又温柔。 眨眼睛,她脑海中忽然回想起云鹤方才拎起铁锄扶起江景墨时的动作,皆是干净利落,力带劲风。 姑娘纤细的手被云鹤宽大的手掌完全包裹住,对方温热的体温隔着随风鼓动的薄纱摩挲间传来源源不断的温度,榆柳一瞬间,觉得时间的流速被无限拉长,变得极慢且极缓。 柳树垂枝被春风吹拂着,飘荡出一串微弱的沙沙簌簌声,然而榆柳方才忽然从心头上涌出生涩的陌生感,仿佛被云鹤这样的动作给安抚平静了下来。 榆柳被云鹤圈在手中的指尖,忽然微微蜷了一下。 其实这只是指节弯曲时的本能反应,但落在他人眼中,实在是很像在被清风的鼓舞推动下,榆柳主动的回握了对方。 微眯的双眼缓缓睁开,层叠的开扇形眼皮褶皱被卷翘的睫毛所遮挡,榆柳微稍许后仰的肩脊挺立,流畅的肩颈线顺着脖颈没入交颈的水蓝丝线勾边的月华留仙裙之下,视线从两人执握的双手之间短暂的停留了一瞬,在清风吹拂过垂落在末端的如粼粼波光似的一小段绣帕时,流转而过,最终定格在云鹤的脸上。 他的面色很平静,甚至连气息都不曾有过丝毫的紊乱。 但是,榆柳有种莫名的直觉,云鹤似乎有点……不高兴。 榆柳视线微微上移,停留在云鹤挺立的眉骨之上,正想开问些什么的时候,却忽然发现云鹤原本静静贴覆在自己掌心上的手,忽然动了起来。 和肌肤紧密贴合的绣帕被云鹤用两指勾起一角,用指尖拨开榆柳并拢的指缝,云鹤却动作极快的指节微动,顺着掌心纹路的走势悄然的滑入其间,隔着绣帕的从中指和无名指之间,捻出几条细碎状似柳絮的东西。 半透明的颜色,又似雪绵。 “飞杨絮。”云鹤指尖拨动了几下,用了巧劲将那几条飞杨絮团在白莲绣帕的中央,动作间手腕翻转,掌心向上将那数条几不可见的飞杨絮呈给榆柳看,“萧国多植飞杨树,初春生的飞杨絮会随风飘荡……” 云鹤说着,另一只手捻起绣帕的一角,绣帕随即如倾泻而下的一小段白瀑,垂落在空中微微飘荡,半透明的飞杨絮在脱离束缚的一瞬间,立马像游鱼归川般的融于春风中。 “不过,这种絮状的植种,若是不小心被它粘到,最好立刻清理掉,不然停留的久了,可能会引起致敏泛红。”云鹤有条不紊的解释着,说话间指尖灵巧的将绣帕又重新叠好,规正方整,一如刚拿出来时的模样。 云鹤眉眼微低,垂眸望着榆柳的神情,缓声说道:“方才我也是担心之举,还望姑娘莫要怪罪。” “哦、哦……没事啊,怎么会?”榆柳感觉她最近对这种接触都有点免疫了,浑然不觉得有什么,更何况云鹤也是事出有因,根本谈不上“唐突”二字,自然也就算不上什么得罪。 “应该是我多谢你才是。”榆柳说的很迟缓,因为她的注意力被云鹤手上的那一方绣帕给吸引住了。 起初榆柳还以为这是云鹤的手帕,所以才会贴身携带,但是,当她看着中心处那朵被金丝银线细细勾勒出的夜昙莲花时,总觉得这花样纹式有点分外的眼熟了。 就……怎么越看越像是是她的绣帕? 榆柳柳烟眉轻微蹙起,抬起眼帘,略带疑惑的看向云鹤:“你也喜欢……?” 因为迟疑,所以榆柳的语气带着不确定的缓慢,像是想要慢慢的思量出一个恰当的措辞,以至于不要说的那么容易引起误会。 然而,云鹤清润的眸子看着榆柳微微瞪大稍露困惑的桃眼时,胸腔微震,简短的回了一声:“嗯。” 气息短凝,温热洒落在榆柳耳畔的时候,她有些听不出是云鹤的尾音究竟有没有上扬,所以也不是很能分别出他究竟是陈述还是疑惑的语气。 榆柳眉头蹙的更紧了些,有些奇怪云鹤这突然的一声回应,语调微微上扬:“……嗯?你也喜欢昙莲花?” 榆柳有很多带有昙莲花样式花纹物件,虽然萧国国都里最受欢迎的花样多属广寒仙、帝女花、木芍药,但偶尔出现几处昙莲花,也不算上是什么稀罕事。 但这种花纹样式出现在男子的身上,确是不可谓不罕见。 “嗯?” 虽然云鹤前后两次的气息同样的简短沉稳,但榆柳这会明显听出来对方尾音带着明显的上扬。 云鹤稳稳前伸的手臂,似乎在某一刻想要把绣帕递给榆柳,然而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考量,最后还是定在了原位没有移动,只是修长指尖无意识的在绣帕的边缘摩挲了一下,这才缓缓开了口:“如果,你想这么理解的话,其实也不错。因为……” “我确实是喜欢的。”云鹤语气徐缓,却又不失认真的对榆柳说道。 云鹤凝望着榆柳,缓缓说着。 但是他却又在察觉到那双含雾的桃花眼底闪过一丝惊讶时,忽然顿了顿,余光微凉,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扫向了站在一旁的江景墨。 江景墨还迟迟没从“云鹤先生居然会随身带一副看上去比姑娘家用的还精致的丝锦绣帕”的震撼中回过神来,骤然又被对方略带告诫性的扫了一眼,整个人这才神魂归位的一猛然哆嗦,瞬间低头垂首,接连后退几步将脊背直直抵在垂柳树的树根上,努力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动作一气呵成,仿佛是刻在骨髓中,下意识的反应般。 云鹤这才满意的微微颔首,收回分出的一点余光,眼神清润真挚的垂落榆柳稍显惊慌的面容被显而易见的疑惑取代时,轻声解释道:“但我喜欢,只是因为这绣帕,是姑娘你之前借与给我的。” “……我给你的?”榆柳闻言,眼中弥漫的困雾更加浓郁,小巧的鼻尖因为用力皱起而泛出一层浅浅的薄粉。 手帕、绣帕,向来都是随身携带常伴手边的亲.密物件. 而在根根丝线被慢慢纺织成布的过程中,又是由手工一梭一梭的将直的经纱和横的纬纱交织打紧压实而成,这种横竖纺丝的做法,横也丝来竖也丝,渐渐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每上好佳节前,不乏有少男少女不写情词不写诗,偏好为爱慕倾心之人亲手纺织雕绣一方丝绸绣帕,暗表相思,传情答意。 榆柳对外虽然逢人总是一脸亲和柔美的笑面,但事实上,她心中自有一道严格恪守的界限,而这种赠予手帕的事情本就暧.昧晦.涩至极,就算手帕不是由榆柳亲手织就的,她也断然不会随意给与旁人,以免找惹他人,引起一些莫须有的误会。 榆柳不觉得她会给谁自己的手帕,也不记得她曾给过云鹤自己的绣帕。 毕竟最近发生的事情就那么几件,大多还都是在大内皇宫里,她们一言一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榆柳笃信自己没做过这种事。 榆柳越想越不得其解,眼皮一撩狐疑的盯着云鹤清润的黑瞳,想要一探究竟。 然而云鹤永远都是那般云淡风轻的神情,诚挚坦诚的任由榆柳打量,并且同时回望包容似和煦春风的目光,嗓音清润的徐徐说道:“姑娘不记得了吗?” 榆柳:“……?” 她应该记得什么吗? 榆柳除了困惑不解,脑海中就只剩下无限回荡着的,系统昨夜晚语气低沉念起“命定之人”时的深深语气。 当时她听了系统的话,心中只觉得有些怅然:“啊……原来真的有人,会愿意以一颗真心待我好的。” 随即在庆幸云鹤不是敌人的同时,又有些许疑惑:为什么云鹤会愿意对她好呢? 然而,此时榆柳面对着云鹤,两人气息纠缠之间,她再度想起那段命定之人的描述,忽然后知后觉的发现,这种身份,似乎听起来就少不了羁绊纠缠。 榆柳确定她遇到云鹤也就是这近半月的时间。 难道他们之前有过机缘吗? 榆柳眼眸微眯,桃花眼眶依旧是弯月般的笑像,但是眼里闪着的星光,像忽然变的像是一只警觉狡黠的雪狐狸。 她突然发现,在过去通过的九个世界线中里,身穿其间拥有的身份不外乎是什么偏僻异族的外逃女、战火纷飞下某座城池里唯一的幸存者这种,查无对证无处探究的身份。 所以榆柳一直都很随意,放心大胆的向旁人介绍自己名叫榆柳,然后见人说人话的编造一套凄惨惹人怜的身世。 但是,在这个世界线里,事情好像变的有些不一样了。 她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居所,叫玉清院; 她第一次有了姓氏,姓苏,同时也因此有了具体的身份,甚至还拥有了一个可亲的,可以和她握手促膝相谈的长姐苏云月。 榆柳曾经对镜看一眼,就确定这是自己的脸。 但是…… 榆柳确实是不记得自己曾经给过云鹤什么绣帕,而思维发散间,她甚至都开始怀疑,是不是她这次其实是魂穿了一个容貌和她极其相似,身体和她无比契合的“榆柳”,而恰好这个“榆柳”曾经和云鹤有过什么*纠葛,所以才有现在的这么一出……? 她的眉尾突然挑了一下。 说实话,榆柳实在是不希望自己得到云鹤的好感,是因为前人栽树,在恰好长成高林的时候,逢她来纳凉。 榆柳视线在云鹤手中捧起的夜昙莲花绣帕上短暂的垂落了一会,在眼帘缓慢的抬起,牵动起一层层双眼皮褶皱,眼尾带着点不易察觉到的不愉。 在目光一点点的上移,越过云鹤突起的喉结,再次定格在云鹤双眸的同时,榆柳缓缓的开口,问道:“云公子,你的意思是……” “……应该记得多久之前发生的事情?” 榆柳浅灰色瞳孔在春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琉璃的光,远远看去面若桃花笑,唯有用心仔细探索入眼底,才有可能察觉出一丝不悦。 云鹤盯着榆柳的眼眸看了片刻。 忽然间,云鹤心中突然萌生出一种这次他要是说错了话,那他估计这辈子都别想在踏入玉清院一步的紧张感。 第30章 ◎莫不是他想太多了?◎ “姑娘应该也知道……” 云鹤沉吟稍许,垂眸略思量了一会,才缓缓开口起了话头,不过说着说着,语气又微顿。 似乎云鹤每次谈及时失忆这件事的时候,眼中总会少见的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从前我的记忆忘却了许多,除了眼下这傍身的一点本事,其它几乎是一片空白……甚至连自己名什姓谁都记不起来了。” 榆柳浅灰色的眼珠细微转动了一下,喉腔轻震轻声吐出了一个“嗯”的气音。 像是在回应云鹤试探性铺垫的一段话语,又像是在告诫自己,要沉下心,耐心听听云鹤的回答。 “不过,自从姑娘收了我,在玉清院里的事情,我倒是都记得很清楚。” 云鹤有些紧绷的眉宇在这一道轻柔的气音里渐渐舒展开,像是得到了一种别样的准许,他眉眼微低了些凝望着榆柳,清润的嗓音中忽然带上了点歉意:“说起来,初见时我惊扰到姑娘这件事,一直没能好好和你说一声……” “……抱歉。” 云鹤凝睇着榆柳双眸,在那颗浅色瞳孔上明亮的流光,一如他初见榆柳时从雕花木窗洒落进的斜阳。 春风悠长着拂面而来,吹鼓起两人贴的极近的袖摆衣襟无声的形成了一道软和的风漩,衣浪裙摆翻滚间像是青蓝色的湖面上浮动起一层浅淡的白浪,在轻柔的风中发出一点细微的摩挲声,将云鹤的记忆倒退着推回那个她们初见的斜阳午后。 当光影交织变化间,照亮了姑娘泪痕斑驳的面颊时,从他心底里莫名涌起的那股情绪,究竟是什么? 同情?怜惜?悲悯? 云鹤垂眼细细的凝睇着面前榆柳的神情,看着姑娘因为情绪的波动而微微泛红的鼻尖和面颊,他清楚的知道,榆柳这样的神态,明显就是有些不高兴了。 但是榆柳这样的情绪,却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如同碧莲翠叶上的朝露会在清晨第一缕清晨阳光下散化成水雾,在姑娘生的比春日之上花还要美上三分的桃花眼中缓缓氤氲开来,软化安抚了那丝不愉之色。 榆柳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总是会弯成一个特定弧度的眼,似银钩春桃般,她听了这话望向云鹤的笑眼却忽然瞪的有些圆润,浅灰色的瞳孔微微放大,迢迢雾气之下掺杂着些许的意外和惊讶。 榆柳就只是这般看着云鹤,无声地偷偷撕去一小片精雕细琢的人.皮.面具,从密不透风的壁垒阻隔之下,悄然外露出那么一丝鲜活的情绪。 云鹤却从这双灵动的眼中,探明了那股复杂不明的情绪是什么了。 ——是后悔。 后悔他来的这么晚。 所以抱歉。 榆柳却以为云鹤是在抱歉她们的初见。 ——那并不是多美妙的相遇,甚至他们彼此都很狼狈。 她不过是如寻常般进了踏入房门,却莫名经历了一场炼狱火景,甚至被云鹤唤醒时还带着劫后余生的迷离; 而云鹤则是实实在在的狼狈,皮肉骨伤死生难定,重伤未愈大病初醒,稍有不慎伤口就会崩裂…… ……嗯? 伤口崩裂? 回忆中的画面逐渐定格在云鹤半坐在床边,一身雪白的中衣因为伤口的崩裂而晕染出一朵绯红的血花上。 榆柳眼皮忽然眨动了一下,眼中弥漫的薄雾忽然间云销雨霁的消散开,透出一道清明的光亮。 云鹤敏锐的捕捉到榆柳眼中潋滟开亮光,眉眼之间浮现出一层浅浅的笑意,一字一句的打消了榆柳心中出生萌芽的疑云:“这手帕,是姑娘救下我那一日,借给我处理伤口的。” 榆柳闻言微愣。 直到亲耳听云鹤提起,她这位事主想了许久,才恍然忆起,他们之间确实有过这么一回事的。 那是他们的初见。 她从春风拂栏回玉清院去看望云鹤的情况时,云鹤在起身又坐下的反复动作中扯裂了伤口,当时她李圣手问诊完便去去抓药熬药,而四周也并无可以用来缠绑伤口的绷带,所以她当时佯装怒意,将手中的绣帕丢给云鹤,想让他用这帕子暂时讲究着处理一下。 当时她是有心装无心,而云鹤似乎也只是用绣帕虚虚的遮掩了一下伤口,并没有再进一步了。 榆柳不确定云鹤那样做是为了避嫌,所以才这么自持克制的没用她随身携带的绣帕处理胸口心房上的崩裂伤,还是只是为了临时借助一个遮挡物好掩盖住血液快速渗出的景象,以免让她看了害怕。 但就算是那样谨慎小心,绣帕也难免会沾染上一些血液。 毕竟蚕锦丝本就柔顺至极,但凡只要是沾染上一滴血迹,殷红绯色就会顺着昙莲花盛开的走势,横竖交叠的渗透迅速弥漫扩散成一大片浅淡的薄粉。 但是榆柳却记得很清楚,方才云鹤将绣帕铺平在她手上时,整张面料都是白净绵柔,是不含一丁点儿殷红血污的。 “嗯……之前没有及时将这绣帕归还给姑娘,是因为在一直在尝试将污渍清理干净的办法,有幸前几日在院中发现一株皂荚草,原本是打算是今日跟着江大人一并来玉清院,正好能将此物‘完璧归赵’的。” 云鹤似乎看出了榆柳的困惑,慢慢的解释着忽然低眉浅笑了一下,语气稍显遗憾的同时,似乎又掺杂着一点其它的意思: “不过,不巧,今日,它又沾染了飞杨絮,看来还是得过几日我才能将这绣帕归还给姑娘了。” 榆柳之前介怀的,其实只是担忧云鹤对自己好,是因为前人的机缘。 但云鹤这三言两句间,其实已经将缘由解释的很明白了——这绣帕就是“榆柳”给她的。 从来都没有别的什么人。 至于这绣帕云鹤究竟是为什么迟迟拖到今日才提及,相比之下,榆柳倒其实并不是很在意,眼波流转间,又无声恢复了往日的柔和笑面,她莞尔一笑道:“不妨事,一块绣帕而已,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沾染飞絮怎么会是小事呢。”云鹤听后,却轻微颔首,摇了摇头,将手中的绣帕又叠了几道,不以为然的说,“还是过几日等我处理干净了再还给姑娘吧,不然若是这绣帕上还粘留了一丝飞杨絮,姑娘皮肤细嫩,若是平日里随手贴身的用着,怕是不太好。” 榆柳倒是没想那么多。 若不是绣帕这种东西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意义不凡,她其实根本就无所谓一块绣帕,别说它只是用蚕锦丝纺织而成的,哪怕是金丝银丝织的,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一块布料罢了。 脏了,可以丢。 反正这样那样的绣帕,她那还多的是。 榆柳对此本是持有一种可有可无的态度,毕竟她倒是不担心以云鹤的性子会借一方绣帕做什么文章,只是有些不忍拂了云鹤的心意,于是浅笑着点点头,算是默许答应了。 云鹤便是等榆柳点头同意了之后,这才继续将叠好的绣帕又收回了青竹纹滚边交领之下的贴衣纳袋中,仔细放好。 榆柳对此倒是习以为常,丝毫没觉察出这有什么不对。 但是垂首立在在一旁的柳树阴下的江景墨,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下却已然大惊。 哪怕江景墨现在略微抵着透就算看不见云先生说话时的眼神,但只光听春风中传来的这几句声音,就觉仿若是清润如春涧甘泉,在暖和的春光之下浮光粼粼如有跃金沉璧,柔缓的淅沥流淌于竹林绿柳阴下,端的是风恬浪静,岁月静好的风光姿态。 江景墨有些迟疑。 为什么同样都是耐心劝导,可早上云先生劝诫他时似乎就只是引经据典,宛若严教谕师一般,之乎者也的提点了几句。 ……莫不是他自己想的太多了吧? 榆柳倒是真没想太多,毕竟她觉得云鹤一直都是这样的,语调清润持重,情绪稳定平和。 要是真的要说她们之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她对云鹤的心态大概也会更加平和。至少不会像初见时,那般针锋相对,一边小心的藏匿起自己的疑心,又要一边左右试探云鹤的心思。 榆柳视线垂落在云鹤的方才隔着绣帕牵过她右手的手掌上,眨了眨眼,记忆顺势慢慢倒流回到最初她正在问江景墨是否要去春风拂栏的节点时,却恍然惊觉: ——云鹤刚刚伸手牵她,好像是……变相的打断了她的问话? 不过,这个想法刚出来一瞬间,就被榆柳给否定了。 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云鹤这般克己复礼的人,怎么会是故意打断她邀请别人一同去春风拂栏食肆酒楼用饭呢? 榆柳不免为这个突然从脑海中冒出的想法感到有些好笑,顺带侧首望向江景墨的眼中,也因此而浮现出些许笑意:“哦,对了……方才江大人是想说‘没什么’?” 云鹤每次出手的时机似乎都不早不晚,恰好卡在江景墨吐出半个音节的时候,榆柳虽然更倾向于江景墨当时想说的是“没事有空闲,当然可以去”,但是,她也难保还有一成的可能,江景墨会说的其实是“没时间没空闲,不太方便去”。 江景墨原本想说的确实是前者。 毕竟,他来玉清院的目的就是避险避风头的,身上自然也没什么别的事情,难得榆柳作为主人家还会来礼貌性的询问一下他的意见,凭他这般好喝酒吃肉的性子,自然是舍不得拒绝口腹之欲的。 但是…… 正当江景墨站在清凉的柳树阴下准备如实回复的时候,视线余光在无意间对上站在榆柳身旁的云鹤的眼神,那眼神中的警示意味极其强烈,实在是让他难以忽略。 他被那目光无形的逼迫着看向云鹤。 云鹤的眼睛偏细长,眼尾略微垂下,似笑非笑望向江景墨时,江景墨只觉得方才还清凉的柳荫,霎时如夜间阴风般凌厉刺骨,吹的他脊背阵阵发凉。 ——这是只有在他不知情况时落入不利困境时,才会出现的警觉反应。 30-40 第31章 ◎是云鹤暗中主导的结果◎ 江景墨被云鹤状似无意扫来的一眼给镇住,答应的话到了嘴边,陡然转了个弯,额角微绷,磕磕绊绊地说:“抱歉,苏小姐,今日我恐怕是……不方便去了。” 榆柳闻言微怔,有些意外。 她没想到那一成的可能性,最后竟然真的会从江景墨的口中说出来。 “嗯?”榆柳微微侧头,柳眉微扬稍显疑惑地侧头问,“怎么?江大人……是有什么事吗?” “嘶……” 江景墨被榆柳问的倒吸一口凉气。 他左右不过是闲人一个罢了,能有什么事!? 江景墨本来就被云鹤意味深长的一计笑眼看的背后冷汗直冒,现在又加上榆柳的关切的询问,双重夹击之下,他一介武夫口舌功夫向来不好,绞尽脑汁想了一会也没找出个合适的借口,顿时抓了抓后脑勺,急的额上都开始冒汗。 榆柳将江景墨无声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觉得有些奇怪。 江景墨这反应,看上去似乎是有些畏惧的样子。 榆柳因为一开始就认出了江景墨未来镇国大将军的身份,考虑到他同反派背后的密切关联,所以对待江景墨时她的表面功夫做的便已经是极为充足: 一边是用苏家幺女的身份拉进了和他的关系,另一边,又是承了苏云月的请求,好言相劝的顺势将他接到了玉清院里。 对江景墨,榆柳向来都是有什么话大家摊开来好好商谈,从头到尾的都是和和气气的,虽然有些套路化的公事公办,但是和云鹤最初在她这的待遇相比,那简直都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所以榆柳原本是想着若是今日大家正好都有闲暇,欢洽和乐的齐聚在春风拂栏的食肆酒楼上吃一顿美味佳肴,本就是喜事一件; 若江景墨当真有什么事,那也大可以直接说出来。 榆柳觉得既然平日交流的那么顺利,自然也没有现在她突然问一句话,就能把江景墨吓成这幅支吾不出一个整句的道理。 这位未来能驰骋疆场御兵千万的江大将军,现在究竟是因为而感到害怕拘谨 难道…… 江景墨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想起江景墨未来和反派之间的关系,榆柳眼底的笑意不禁都略微淡了些许。 原著里对于反派的着墨本就是寥寥数笔,少的可怜,榆柳也只是从四殿下屡次应敌时被他逼到慌乱狼狈的境地中,从反派出招之精准中侧面感受到其手段之毒辣非同寻常。 而对于江景墨是如何和那位幕后反派联系上的,原著中却是从未提及过一字。 难道…… 江景墨其实一直都和那位有联系吗? 不然为什么此刻会表现出一副似乎特别不敢去春风拂栏模样? 莫不是怕她因此而察觉到什么吧? 榆柳主动留下江景墨本来就存了要暗中探查那位反派“沈渊”的心思,她见江景墨如此神情如此反应,顿时心中思绪翻飞,浅灰色的瞳孔颜色微沉了几分。 不过榆柳面上和煦柔美的笑意却是分毫不减,仿佛没有察觉到江景墨的异常,依旧耐心着笑盈盈的邀请道: “江大人,今日是还有什么事情要忙吗?若是等会无事的话,便与我们同去吧!看你这一早上忙碌了这么久,也当真是辛苦。” 江景墨眼神闪躲,有些心虚的避开榆柳炙热的视线。 其实江景墨还没有想出一个合适的借口。 毕竟他之前身为楚国的戍边千户,若说出现在萧国都城本就是为了报苏府的往日恩情,也还算是事出有因。 而如今他既然已经是避险暂居于玉清院,若是再擅自有什么动作被有心之人拿出去故作文章,只怕是对苏家和亲这几年里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交邦之谊极为不利。 但是、但是…… 云鹤的视线再度轻飘飘地扫过江景墨时,随见,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又降临到了他的身上。 江景墨是真的不敢答应榆柳的邀请啊! 江景墨现在才回过味儿: 明明云鹤之前有那么多机会可以名正言顺地归还绣帕,但为什么昨夜离别的时候不提,今早他们初见面的时候也没说,偏偏就挑在榆柳邀请他一同去春风拂栏时突然提及了此事呢? 江景墨原先还有些疑惑,感觉云鹤对他劝说的时候就是照本宣科,对榆柳就是温声软语好声哄着。 直到方才被云鹤冷淡的扫了一眼,他这才顿时惊觉:原来这不是错觉。 ——是真的。 若不是榆柳似乎完全没想起来绣帕的事情,这才顺势和云鹤多聊了几句,恐怕江景墨一时也联想不到在戍边军营开放日那会发生的事。 平日里铁血无情的军中兄弟,但一旦和心中日思夜想的小娘子见上一面,回营之后哪怕是刀剑上坠的一根剑穗被小娘子亲手修补替换的这种放在平时都完全不值一提的小事,非但不仅日常习武教练打胜了腰装模作样的炫耀一遍向他们宣誓主权,甚至就连夜里闲来喝酒时,也还是要佯装醉酒,无意红着脸又絮絮叨叨的炫耀多次: “瞧瞧!这是我家小娘子亲手给我修补的剑穗!” 绣帕这种东西的意寓,那可比一抹剑穗要丰富的多多了。 江景墨飘忽的视线无意的落在榆柳手中垂落的一角绣帕上,他空荡的脑海之中,忽然飘过语气平淡的一句“看,这样的绣帕,姑娘也曾赠给我过。” 云鹤当然不会这么直接的肤浅说出口。 但江景墨惊恐的发现他脑补中的声音竟然云鹤先生的时候,依然还是不禁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汗毛倒竖了起来,随机立刻猛然摇头,企图将那道不存在的声音给晃散掉。 江景墨现在只要一回想起方才云鹤那似笑非笑的一眼,额上冷汗就狂冒。 榆柳还以为此人是劳作之后热流汗,哪里能想到其中背后的种种 江景墨心中又惊又险的感叹:“云先生这暗示的未免也太隐晦了些罢?若不是那飞杨絮作祟,那他恐怕一时半会都想不通此间迂回弯绕的关窍!” 难怪云先生对苏姑娘那般耐心又温柔,又是将亲手捻走掌心里的飞杨絮,事后又是百般的提点叮嘱,生怕对方有丁点闪失…… 江景墨小心翼翼的抬起眼皮,视线谨慎的在云鹤和榆柳二人之间来回寻睃。 见榆柳依旧是一副言笑晏晏的盛情邀请他的摸样,而她身旁的云鹤,不过是眼角配合着敷衍弯了一下,佯装出一点笑意的,眼底情绪淡淡的。 但云鹤的眼神越是冷淡,江景墨就越是后怕,越想明白就越发不敢答应榆柳的邀请了。 他哪敢真的答应跟着去春风拂栏打扰云先生和苏姑娘的相处啊! 榆柳将江景墨的反应尽收眼底,却也不知道江景墨心里在想什么,只觉得对方颇为古怪,像是在忌惮些什么,视线略带拘束的往她这看,但似乎又没有真的落在她的身上,快的堪比蜻蜓点水一笔带过,随即…… 看向了站在她身边的云鹤? 榆柳略带疑惑的瞥了江景墨一眼,视线顺着对方的目光一路回望,稍微偏了偏头,动作细微又缓慢,甚至连头上坠下的一串流苏都稳稳不懂的垂于春风之中,然而余光里却已经窥见了云鹤清润含笑的眼神。 云鹤的眼型细长,眼皮褶皱顺着眼窝轮廓平行浅浅延伸,眨眼时的动作动作干净又利落,像是在枝头迎风吹昂起的一片竹叶。 他见榆柳侧首投来稍显困惑的眼神,略微挑了下眉尾,带着点无声询问“怎么了?”的意思。 榆柳侧眸浅笑,略微摇了摇头。 她当然没什么想问云鹤的,甚至觉得要是玉清院里每个人都能像云鹤这么让她省心就好了。 只是是没想到她入宫这一趟虽然解决了玉梅下毒的仇,但是又接回来一个心思万般难猜的江景墨。 思及至此,榆柳不由得轻微的叹了口气,见江景墨迟迟不答,只得又换了个问法:“江大人,您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若是有事,不妨说出来,我既然答应了姐姐,若是能帮的话,我也好尽几分绵薄之力。” “额,其实……”江景墨支吾了一下,小心抬起眼皮,求救似的看向云鹤。 云鹤早在听见榆柳细微的轻叹的时候,眼中的笑意就被这声叹气给吹散了几分,余光微凉的扫向江景墨。 他微微眯了眯眼,忽然将负于背后的手臂转动至前胸处,手臂微微上扬,在徐徐吹来的春风中,慢条斯理的将方才动作带出的衣摆褶皱细细的抚平。 云鹤在单手卷弄袖摆的同时缓缓垂下眼眸,视线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直直的对上江景墨的目光,似是无意,因为目光相接不过就一瞬息的功夫,在修长的指尖捋过袖摆边缘时,就已经悄然移开了视线,不动声色的再度将手负于身后,挺腰背挺直的站在榆柳的身旁。 方才吹过云鹤青竹衣摆的春风,此时才从柳树枝头贴地吹拂而过,卷携着浅淡春日芳香从众人之间悄然飘远。 江景墨却仿佛受到了点拨,急的冒红血丝的眼忽然亮了一下:“其实苏姑娘,你宴请的心意我都懂,不过今日嘛,你看我这衣衫半湿的,冒然去春风拂栏那种风雅之地,怕是不太好意思……” 道理是这个道理。 可榆柳总觉得这话从江景墨的口中说出来,似乎总感觉有那么一点儿违和。 不过说到底江景墨这满身大汗的辛劳,其实也是为了玉清院而挥洒的,榆柳本想再挽留几句,等他沐浴更衣之后再来也不迟。 但是云鹤却向前迈进了一小步,动作带起一阵夹杂着草药香的风动,轻轻的吹过榆柳的肩头。 两人并肩而立,云鹤身形却高出榆柳许多,所以每每说话时,他都会微微弯颈垂首,将视线缓缓的投落在榆柳身上。 云鹤侧首望向榆柳,眼底带着点惋惜,他抱憾的说道:“想来江大人平日在军中也定是如此自洁吧?不过这倒是有些可惜了,听说食肆酒楼的膳食,那可是萧国一绝……” 说着,云鹤漆黑的眼珠微微瞥向江景墨那边,纵然目光中流露出些许的遗憾之色,然而江景墨却觉得此时云先生眼底的意味,却比之前那似笑非笑的意境来的要真实许多。 江景墨在云鹤颇为“遗憾”的注视中渐渐放松下来,无比庆幸自己方才福如心至的及时顿悟没让他招惹了云鹤心烦。 而云鹤说着说着,顷刻稍顿,甚至还颇为真情实感的替江景墨的缺席叹惋了一声。 仿佛这一切,当真不是由他暗中主导的结果。 第32章 ◎云鹤的口味◎ “对……对对!我习惯就是这样的,果然还是云先生比较了解我啊哈哈哈!” 江景墨听了云鹤的话,头立马点成了个拨浪鼓,同时接着云鹤的话题顺势推辞的说道: “苏姑娘,你看这时候呢不早了,不如你们便先去春风拂栏吧,也不用担心我什么,我在军营里啊那烧火做饭洗衣砍柴什么事都会做,你留一个人在玉清院里我还清闲些,饿不死我的,放心吧。” 见江景墨态度如此坚决,榆柳也不便再多劝,也就由着江景墨的意思了。 反正就算今日不能从江景墨这根“藤”上顺藤摸瓜,她也不急于一时求成,毕竟来日还方长。 现在她已经明确知道了反派的名讳,想必今日拿着春风拂栏的地契,借助收取租赁的名义去打听一翻,也能有不少收获。 ––– 榆柳带着云鹤和芳月到食肆酒楼就席时,是直接去的天字客间,包间房内垂帘落幕自成一间,四周松竹盆景遍布,景致风雅又别致。 榆柳坐在主位。 她左手边是睁着圆溜溜的杏仁眼四处大打转看什么都很是觉得新奇的芳月,而右手边的云鹤就被芳月对比的更加是是气定神闲,他一撩了衣袍,便淡定入座,目不斜视融入其间好生自然,仿若对这里万般熟悉,甫一落座,就轻车熟路的取了暖炉上温着的小酒壶,动作熟练又自然的先替榆柳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春茶。 而榆柳坐下后,就只用右手的手背斜斜地撑着脑袋,微微仰头,目光遥遥的看着对面墙上用一支支雪亮的铁钉钩挂在墙壁上木牌。 木牌被成统车制手掌般长宽的方形样式,香枝榉木料色泽浅棕,牌面上用细致的手工一笔笔的刻上簪花小楷,被间距得当的铺了近乎满满一整面墙壁。 远远望去,乍一看还以为是一面古色古香的石刻碑帖。 然而,待榆柳细细辨认了一会,才发觉香枝榉木牌面上用簪花小楷刻上的不是什么名碑名帖,反而都是些名讳风雅的膳食菜品,不过正中央的一部分字迹还特意用西锦草红的染料复描勾边了一轮,显然是更加显眼些。 侍女早在榆柳一行人入内的时候,就训练有素仪态优雅的候在了木牌壁面的边上,见主位上的姑娘目光在餐品木牌上微顿,立马就明白过来这位年轻貌美的小姑娘是第一次来食肆酒楼,顿时颇为熟练的嗓音甜甜的主动热情介绍道: “那些红字木牌上刻的都是我们食肆酒楼里颇负盛名的绝味,姑娘若是怕品类看多看花了眼,只管随意从这里面挑上几样,保管您今日吃的香暖饱腹!” 榆柳听后美眸大概扫了一遍,草草过目间,看见木牌牌面上面刻着的果然都是诸如“金丝芸肚羹”、“琉璃蟹黄水晶荷包”、“东华玉板鲊豝”等等之类较为精致名贵的菜肴,便也不再多废时间挑剔了,浅笑着朝侍女点点头,很自然的随口说道:“那便有劳,将这些都各上一份吧。” 侍女闻言,眼中热情的笑意逐渐带上些意外之色。 虽然每日来春风拂栏一品绝味的人络绎不绝,但食肆酒楼的“绝”在精不在量,是每道菜肴其中的一箪一瓢都价值不菲,而其中以红字勾勒出的上品绝味尤甚精贵,就算是来往贸易小赚了一笔的商客慕名而来,也不敢像这位姑娘这般用“来一杯热茶”的语气,说出“各上一份”这么大手笔的话。 侍女见榆柳一脸风轻云淡的说出这种世家公子都少见的豪迈,唯恐这位小姑娘是娇养在后宅深院中的金枝玉叶身,平日不沾阳春水便自然也不知柴盐贵,偶尔出府一次不知这市坊物价。 但侍女又有些惶恐是否是自己听错,于是甜美的声音中带着点迟疑,谨慎的又确认了一遍:“姑娘,您确定是上品绝味……全部各来一份吗?” 榆柳却摇摇头:“不,还请稍等片刻。” 侍女见榆柳没答应,反而心中还松了一口气,暗自打量着席间的三人。 她瞧着那旁边的丫头像是这小姑娘的丫鬟,做丫鬟的想必口袋里也掏不出什么银钱,别说是一桌菜了,恐怕就是连盛云阁里的一片衣料都买不起; 而旁边那位公子,虽然长着一张人中龙凤不输于宗室皇子的潘安面,但他自打进了这席位,视线就没离开过那小娇美娘的身上,倒茶递水的动作娴熟非常,想来也是长伴佳人身侧的人了。 至于究竟是以什么身份相伴左右的…… 侍女对高门贵女私底下圈养面首、戏子供来闺房解闷的那些事也只是略有耳闻,但她也不敢胡乱多猜,只是有些庆幸的在心中暗叹: 还好刚才她多问了一句,不然若是宴席散了,这坐主位的小小姑娘月奉赏银付不起,到时候清算的时候事情若是闹大,往日高高在上的娇小姐到时候若是在奴仆面前丢了面子,那她可不就会因此惹上麻烦大了吗?! 榆柳不关心那侍女心中在想什么,她摆停一下,只不过是想接过云鹤递到手边的热茶润润嗓子。 毕竟她近乎是一天一夜没喝过什么茶水,一路马车行来加上方才又多说了几句,此时也难免觉得喉间干涩。 榆柳低额轻呡一口,热茶清香入喉,嗓间的不适顿时被滋润了许多,她舒服的微微眯眼,顿时感觉灵台都清明了起来。 榆柳随即舒喟的侧首朝云鹤莞尔一笑以表谢意,再度仰头将视线投到那餐品木牌面上的同时,朱唇轻呡兰舌微舐唇上的茶渍,一目十行的快速扫过一遍,随意的点了几样:“酒腌虾、签酒炙肚胘、滴酥水晶鲙各一盘,再加芦黄酒一葫。” “好的,三位是一共只需要三菜一酒吗?”侍女微笑点点头,又熟练的推荐些不太昂贵,但又能添数充排面的小菜,“请问,餐后果蔬小食这些还需要吗?” “……嗯?”榆柳视线移动到侍女极其夸张客套的假笑上停顿了少许,略微思量了一下就知道这侍女想偏了的心思。 但榆柳只是微微昂了一下眉骨,非但不生气,反而露出一个每寸弧度都恰到好处的笑容,亲和轻声回答道:“不呢,刚才点的那几样,麻烦春风拂栏请一位跑腿的闲脚汉,将这些尽快送去东街柳巷的玉清院,给一位姓江的江大人。” 榆柳当然不会说走便走,当真狠心*到就放任江景墨在辛劳之后又继续留一人在玉清院中自力更生,所以刚才是特地按照江景墨的口味,另外单独了几样酒肉吃食,托人送去玉清院给江景墨。 但侍女被榆柳如弯月盈钩似的笑意晃了一下眼,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脸上的客套僵硬了一些,觉得有些尴尬,脑子顿时也不太灵活稍显呆愣的问:“哦……原来小娘子是替那位江大人来代买的吗?” 此话一出,榆柳不急不恼的没什么反应,反而一直坐在一旁看稀奇的芳月眉头狠狠的锁紧,扭过头不大高兴的盯着这个没什么眼力的侍女,做势就想说些什么。 但是榆柳却轻微的抬了下手,及时制止芳月,同时缓缓的解开荷囊香包,将收纳在荷包中的春风拂栏地契取出,缓缓的铺在还未上一道菜肴的空旷降香黄檀木桌面上。 白纸黑字红印章,黑墨上书“春风拂栏”四个大字,分外显眼。 那侍女一看榆柳轻飘飘的放在桌上的此物,方才还能堪堪维持住的笑意顿时龟裂开来,看向榆柳的眼神都顿时带上了惶恐。 她在春风拂栏这么久,断然不会认错“春风拂栏”特有的牙印。 这位小娘子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有春风拂栏的地契?! 侍女惴恐不安间面色都涨红了起来。 天呐!她刚刚究竟是用什么态度在对这位小娘子啊! 侍女笑不出来,但榆柳却依然满脸的春风和煦,她笑盈盈的柔声问:“现在你还觉得我是来代买的吗?不准备再多问问我什么了吗?” 侍女欲哭无泪,破碎的笑相被挤弄变成了哭相,心里慌乱。 要知道,来春风拂栏食肆酒楼的贵人,大多都是有些脾气的,她这般粗心看走眼冲撞了这样级别的大贵人,她这下犯的可是大忌中的大忌,当下声调就带着点颤抖的求饶: “不、不敢。都怪我之前有眼不识泰山,胡乱猜忌贵人心思,冲撞了贵人,贵人当然是想如何便如何……” 相比于侍女此时的惊慌无措到快哭了,榆柳倒是笑容不减,说话依旧如山涧涌泉般,慢条斯理的说道:“别害怕,我也不会把怎么样,知道了那好,只不过……” “散席之后,我想见你们春风拂栏的东家一面,事出突然,还请姑娘提前通报知会一声,可好?” 侍女见榆柳不不打算过多的打骂苛责她,顿时自然感激涕零的是一叠声的点头应下。 纵然她不够见春风拂栏背后那见首不见尾的大东家,但也恨不得立马就扭头去向茶肆酒楼的楼主只会,让其代为上传通报。 “稍等。”榆柳看出了侍女的迫切,但是却不急不缓的说道,“此事不急,你且先稍等一会,这里还需要再添几样菜。” 榆柳自有考量。 此间食肆酒楼开在萧国,自然有不少餐点都带辣子,芳月本来就是萧国儿女,自然在吃食上是不怕辛辣,自然和她的口味。 而江景墨长期戍边,口味倒是被锻炼的有些百无禁忌,只要给他摆上一桌好酒好肉,自然就能吃好喝好。 但是,云鹤的口味…… 榆柳还不知。 第33章 ◎“你要见我……”◎ 直到真正和云鹤坐在同张席位上的这一刻,榆柳才意识了这一点。 ——她似乎一直都不太了解云鹤。 事实上,榆柳从一开始就不太明白云鹤为什么会那么执着于留在自己的身边。 虽然后来从系统那里得知“命定之人”的存在,勉强算是为此找到了一个答案。但是就算她的命定之人是云鹤,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榆柳从不认为仅凭这样一个虚无缥缈的称谓,当真就能决定两个人未来的命运。 毕竟就连萧天旻和苏云月这两个主角,就算两人拿着虐恋情深但注定相伴终身的狗血剧本,最后的发展都险些破裂,都还需要她这个局外人来挽救剧情。 可奇怪的是云鹤此人看上去不仅不了解这个世界的真相,更不知道所谓的“命定之人”这种超出规则的存在,甚至他记忆全无,却也依旧会愿意如此用心的去了解自己呢? 榆柳自认就算她知道自己的命定之人就是云鹤,却也断然做不到用同等的回应。 ——云鹤的体贴周到的程度,她目前做不到。 榆柳青葱的指尖在白瓷茶盏的边缘无意识的摩挲而过。 杯盏中的茶水温热绵延,而白瓷的外缘触感却是冷瓷泛凉,粉白的指尖缓缓的下移,顺着茶盏的线条纹路,从冷瓷到暖玉,指腹身上传来的触感一点点的升温。 直到触及杯肚最为炙热的一块时,榆柳才骤然回神,后知后觉的感到指尖有些发烫。 纤细白净的手腕翻转,目光垂落在被稍高的茶水温度刺激的略微有些红肿的指尖上,榆柳薄唇无意识的轻呡了一下,却发现就连唇齿之间全是清淡的茶香。 甚至就连解渴的茶水,都是是云鹤方才递给她的。 云鹤似乎一直都很了解她。 甚至就连她点口干嗓涩的这种小细节,都能时刻注意到。 榆柳在过去完成的九个世界线副本中,早就慢慢的习惯了独善其身和回避风险: 不去爱人,也不准备接受爱人。 而云鹤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因为意外而闯入,不论是面对她的喜还是怒,都能温柔又坚定接纳她外放出的所有情绪,然后用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开解平息她的波澜。 榆柳觉得自己好像早在接受云鹤之前,就已经慢慢的在适应和云鹤的相处了。 比起用水滴石穿这种带着冲击的侵蚀性渗透,榆柳觉得云鹤的存在于她而言,更像是“水滴石长”。 是因为石窟溶洞中溶液的渗出,而借机缓慢的从洞顶自上而下形成带着弯曲流纹垂下的石钟乳。 ——是空旷静谧的溶洞中,生出了一串串倒悬别样生机的垂柳枝。 不是破坏,而是共生。 榆柳似乎有些明白命定之人的意思了。 就像榆柳知道,只要她此时微微偏头侧目,就一定能对上云鹤垂下的视线。 和榆柳浅色的瞳孔不同。 云鹤的瞳孔是极为纯正的黑色,甚至比浓郁夜幕还要凝重些许。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每当云鹤将视线悉数在投落在榆柳身上的时候,都会显得目光中饱含的感情极为深厚,堪比无边夜幕。 视线交汇。 榆柳注意到云鹤左眼眉骨似乎不太明显的扬了一下,之后才眼眸微弯,带着点笑意的侧头问道:“怎么了?” 比起云鹤一直都较为内敛平和的情绪,榆柳笑起来的时候,表情总是鲜活又灵动的,泛着迢迢雾气的眼眸弯如银钩,眼下一层薄薄的卧蚕似夜河中的月下倒影,一双桃花眼眸似乎天生就适合露出欢愉的笑意。 “没怎么。”榆柳忽然总觉得自己有些禁不住云鹤这般专注的眼神,于是浅灰色的瞳孔朝那侧转动了一下,同时又像是行驶在湖面上指引方向的船舟,借机示意云鹤看向铺满菜品的木牌墙面,“我就是想问问,云公子在饮食上,有没有什么喜好或者是禁忌?” 她说着略微低头浅笑了一下,带着点谦虚的不好意思,清泉般涓涓的声音忽然压低的几分,小声说道:“我也是第一次做东请宴,若是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云公子不妨和我直说。” 榆柳此刻特意提及此事,云鹤才眼神微动,第一次将视线投落在那面铺满菜品的木牌墙面上,一目十行上下扫过,大概也就几个眨眼的功夫,很快就将其一览而尽了。 只是云鹤的视线在中间特意标注出的红色上品佳肴上停留的时候,眉头显而易见的压低了些,像是有些不愉的皱眉。 但这只是云鹤自己的心绪,面对榆柳的时候,嗓音依旧是如常的清润:“那些上品,似乎大部分都有些偏辛辣吧?” “嗯。”榆柳点点头,这一点她之前早就注意到了,不过她想吃些什么,稍后也可以再添,所以此时只关切的问起云鹤的口味,“公子若是口味清淡,不妨再添几样?” “那就便再添几样吧。”云鹤没说是,但也没说不是,只是视线偏离了中心那些显眼的木牌,又看了几眼才缓缓回道,“我看蟹酿橙、金煮玉鹌茄、清荷鸡汁羹似乎都还不错。” 云鹤说着,将视线从琳琅的木牌上轻轻的移开,侧目间重新凝睇着榆柳的眼睛,这才缓缓说道:“不如今日我们一同尝尝味道如何,怎样?” “好啊。”榆柳没料到云鹤选的这几样菜,恰好是昨夜在四皇子妃宫里的晚膳中,这她下箸比较多的,下意识的就应了下来,“正巧昨晚宫里吃的有些辣,我方才还觉得喉中干涩,正好吃些清淡解热的,自然是好的。” 榆柳笑盈盈的点头应下后,忽然想起云鹤那因为失忆而一片空白的身份背景,不禁带着点揶揄的意思调侃道:“不过,若是依照各国风俗口味来看,云公子应该不是萧国人吧?口味似乎跟我一样,倒像楚国人,不喜辛辣呢。” 云鹤闻言只是看着榆柳浅浅笑了一下,视线似乎是无意扫过榆柳搭在降香黄檀木桌面桌面上,有些许轻微泛红的右手上,眼帘低垂着,没有立刻接话。 不过,云鹤添的几道菜正合她的心意,正好榆柳也省事不必再费心的多挑几样添数,于是最后只加了一道她之前看过就有些馋嘴的蜜煎五色重阳糕作为餐后的甜点小食,随即轻笑着便让在木牌边站立不安的侍女取了点过的餐品木牌离开了。 大概是由于榆柳之前特地亮出了春风拂栏的地契的缘故,那侍女唯恐还有人眼高手低的唐突这一席面,所以取了木牌离开包间之后就特地多加叮嘱过旁人,尽管榆柳刚才前后点了近十多样膳食餐点,可云鹤递给榆柳的一盏茶都还没来得及细细的品上几口,立马就有就有一排小侍女手捧端着制式不一定白瓷餐碟、琉璃杯盏,踩着细小轻灵的圆场步,数十人却如一人般,步调整齐的推门走了进来。 小侍女们都身着统一的粉蓝绣花对襟齐胸襦裙,各个面容带笑身姿婀娜,每落下一道菜肴的同时,都会嗓音甜甜的报上一串对应的风雅菜名。 难怪大家都传春风拂栏是个风雅之地。 就单看这一个服侍上餐布菜的过程,若是再配上一些丝竹管乐来弹弦吹奏,便说这是一出事先排好的歌舞戏曲,那也是有人信服的。 之前还显得些许空旷的檀木桌面,随着鱼贯前来的小侍女们而逐渐被如雕花琢玉一般的膳食碟盏逐一的布满。 煎炒干炝的菜品色泽光亮诱人,烹煮煲羹的菜肴汤汁浓郁醇香,可谓是色香味俱全。 待席面被布盘细致的上品佳肴布满之后,小侍女们悄悄的来,又悄悄的去,踩着如来时一般轻飘的圆场步,队列齐整的绕了个圈,飘然转身,最后一位离开的小侍女甚至还体贴的回身,将推拉的木门轻轻阖上。 只余满桌美味佳肴静静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芳月自从餐碟杯盏上桌之后就睁大一双杏眼,馋涎欲滴的巴巴望着,榆柳见芳月的模样,若不是知道玉清院的日常开销,还要以为是有谁克扣了三餐分量才让这小丫头馋的上了桌后眼睛都不舍得挪开一刻。 回想起玉梅那时不时就自己日常用膳汇总加点失神散的粥食,榆柳再看着满桌丰盛堪比全席宴的布菜,自然也是食欲大增,率先拿起银箸,夹了面前一小块鲜嫩肥美的莼菜浇汁鲈鱼烩,左右点头微笑了一下致意道:“大家也别拘束着,等了这么久,我腹中都有些空虚,那就……先不客气了?” 云鹤是礼让,而芳月是谦卑,两人见榆柳动箸,这才也跟着执起了手边了银箸。 方才夹起鱼腹上一块白嫩鲈肚肉才刚在榆柳唇齿之间化开,被侍女小心掩阖上的木门后却忽然传来间隔平稳的三道扣门声。 芳月一贯是榆柳不发声便不关心旁的事,只专心于自己面前的佳肴,一筷接一筷的吃着。 反而是榆柳和云鹤不约而同的齐齐停下了动作。 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后,榆柳取了手帕,拭去嘴角边几乎没有的汤汁,这才抬首将视线落在紧闭的木门上:“何人,何事?” 榆柳并没有特意的提高或者压低声音。 但此间客房布景空幽,声音一出,便如有泉流鸣涧绕梁之感,层叠交织着传向门外。 门外那人听了,却嗤嗤的笑了起来,调子拖的悠长而散漫:“小娘子点了名的要见我……” “……怎么这会反倒还问起我是谁来了?” 第34章 ◎榆柳就是喜欢他◎ 紧闭的木门,被人缓缓推开。 来人看上去约莫不过双十年华,长眉入鬓剪水朗目倜傥,双臂略微张开抖了抖金缕袖袍后,带着点江湖的风流义气。 他双手虚虚抱拳,潇洒的朝榆柳的方抬臂向前拱了一下,这便算是行了见面礼。 “我是春风拂栏的大东家,免贵姓沈。”他笑容满面,朗声道,“楼中的诸位大家敬我,姑且唤我一声‘沈楼主’,姑娘若是不介意,不妨也如此称呼我吧?” 都说春风拂栏的大东家通常隐于幕后,鲜少亲自出来走动,见过其真容的人可谓是少之又少,颇为神秘,所以适才榆柳在开席前对那侍女说的话有些重,但也不过是为了拿捏起一个架子,打算着若是见不到大东家其真人,好歹退一步,至少也能见上一位有名有份的大掌柜。 谁知,这位传闻中的大东家不但亲自来了,甚至还来的如此之快! 榆柳视线越过席间小厅堂。 只见传闻中的沈楼主身穿一袭宽松紫锦金锦袍,腰间系暗绛金丝腰缔带,收束的身板挺直,行礼的动作间不带多少劲道,但却胜在一份独有的风流意气。 榆柳在打量着沈楼主,而沈楼主同样也立于门槛之外,凤眸含笑间视线自左向右,依次扫过席面中的诸位。 席间的三人,最旁边的小丫头只顾着埋头吃,而云鹤起初虽然还会有些警惕的盯着他,不过待他报了名号之后,似乎也卸下了心防,漠然的移开了视线。 唯有榆柳是始终双眸含笑,端雅的微微朝他点头致意。 沈楼主在春风拂栏走到哪都是众星捧月的存在,这会虽然突然有些受到了冷落,不过还是颔首带笑,高声贺道:“苏姑娘倒是好眼光,我这食肆酒楼里最好的,现在可全在姑娘的席面上咯。” 榆柳和气的笑了笑,都说伸手不打笑面人,何况这位沈楼主刚一进门就将她夸了一遍,她便也接着对方的话,顺着说:“沈楼主这话,我哪里敢当?我不过是借您这地的花,献佛罢了。不过……沈楼主这会倒是来的及时,我们这席面刚开,楼主若是不介意,不妨我们便同坐一间,地契租赁的事我们便慢慢细聊,你看如何?” 沈楼主得了邀请,这才单手一撩起前襟衣衣摆,抬步走入室内,姿态闲散,晃晃悠悠的信步而来,便径直的在榆柳的对面落了坐,嘴角上带着两道流涎纹就没消失过,满脸笑意,没有半分不好意思,手上已经自如的取来一套碗筷摆了起来,嘴上却还谦虚客套的走形式问了一句:“那我坐在这儿,姑娘应当不介意吧?” “怎会”沈楼主请自便,还望你莫要嫌弃这席面简陋才好。”榆柳动作轻缓的盛了一碗清荷鸡汁羹汤,说着忽然抬眉浅笑道,“对了,沈楼主喝酒吗?不如,我们这再添几样下酒菜吧?” 闻言,云鹤眉心微蹙,似乎是对这个提议有些许不满,但是碍于有外人在场,他也只是视线轻垂落在榆柳执箸的手上,并未明显的侧过头,向榆柳劝说些什么。 “哈哈,不必如此麻烦,我既然是厚着脸皮来苏姑娘这儿蹭席面,那哪儿还有再让姑娘破费的道理啊?这酒水我肯定都是的自备,等一会儿就有人送过来啦,不劳姑娘多费心。” 沈楼主不知是不是察觉出了什么,视线似有似无的朝云鹤那边看了一眼,不过随即潇洒的摆摆手,朝榆柳开怀笑开,压低了前身故作神秘的说道:“我这会儿来啊,不过就是想闻香凑个热闹,顺便……”” “我今早听说了萧国皇宫里发生的一些事,所以想来姑娘这里讨个真相。” “萧国皇宫的事?”榆柳闻言稍显意外,眼波流转间轻飘飘的瞥过正笑的满脸神秘沈楼主。 降香黄檀木桌面中央的鸡汁羹汤热气腾腾,榆柳的视线被升腾的热气所模糊,她竟然觉得沈楼主那眼中的笑。有些意味难明。 萧国人似乎日常饮食口味偏重,喜辣重油,那汤虽然名字取做是“清”荷鸡汁羹汤,但面上浮显着的一层醇厚香油,却极难和“清”字相关联,那在热腾汤面上凝聚一股浓郁细腻的鲜香。 但榆柳对重油想来是敬谢不敏,此时便素手执了小匙,动作轻柔缓慢的细细撇去面上那层浮油,动作间,她低眉浅笑了起来,颇为谦虚的轻声问道: “沈楼主坐拥硕大一座春风拂栏,消息可比我一市井女子要灵通的多,究竟是有什么事,还值得劳您特地上我这来打听?” 沈楼主自然也听得出榆柳看似体贴的话外暗含抗拒的意思,右手食指指尖在琉璃餐碟上轻轻的挂了一下,语带漫笑的放出了他的筹码: “春风拂栏的消息虽然灵通,却也是彼此之间交换一条一条换来的,苏姑娘今日若是愿意告知我些什么,来日姑娘若有所求,春风拂栏定当竭力相助。” 沈楼主真不愧是硕大一座春风拂栏背后的大东家,这一句话,倒还真是说到榆柳的心坎里去了。 厚重的浮油被榆柳细心的撇去,她缓缓放下小匙,抬起眼眸望着对面单手勾在椅背上坐姿自闲散的沈楼主,刚弯眸一笑。 沈楼主瞧见了姑娘面上的笑容,顿时神情也随之更灿烂了些许,还不待榆柳开口,就会意的起了话头: “是这样的,想必比苏姑娘也知道,萧四殿下之前一直在外治理水患吧?不过据我所知,昨夜午时呢,这位深谙民间疾苦的四殿下突然单身骑快马,直接从阳渚县夜奔回都城了。” “萧四殿下回来了?”榆柳原先还只是逢源礼节性的笑意,听了这话眼底的情谊才真切了些,颇为萧天旻和苏云月两人久违的一次见面而感到欣慰,“那想必是水患治理有效,正好殿下同姐姐分隔甚久,四殿下能赶在花朝宫宴前回来同姐姐团聚,这是喜事呀!” “喜事?唔……也许是喜事吧?不过,究竟是不是,这谁又能说的清楚呢。”沈楼主听后,食指的第二指节抵在下嘴唇处刮了一下,原本有些闲懒庸散的漫笑,忽然间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起来。 榆柳觉得沈楼主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对萧四殿下的立场似乎有些不太明朗,她缓慢的眨了眨眼,有些委婉说道:“沈楼主若是想向我打听四殿下和水患相关事宜,那恐怕……” “姑娘错会我的意思了,我想问的,其实是关于四皇子妃,苏大小姐的事情。”沈楼主闻言,忽然嗤嗤笑了起来,“我原先也以为萧四殿下在此时赶赶回都城是为了花朝宴会相关,不过今早传来消息,说是萧四殿下回来直接招了同济堂的李圣手入了四皇子妃的宫殿……” 沈楼主说着,思及苏云月和苏榆柳之间的姐妹关系,顿了顿坐姿忽然变得端正了些,他收敛了眼中的笑意,忽然稍显正色道:“抱歉,我只是有些好奇皇子妃的情况,希望姑娘理解,还望介怪。” 榆柳正好刚用银箸撕下一片煨炖至酥烂的腿肉,就着半匙清汤一同入喉,鲜嫩的鸡肉咀嚼中混合着甘甜的鸡汤,油脂的浓腻被混入一丝荷叶的清香所调和冲淡,滋味适中滋润的让人眉眼都放松了下来。 闻言,榆柳手中的动作慢了些,点点头:“我明白,各有所职各取所需,不过沈楼主想问的究竟是什么,不妨直说吧?” “爽快!”沈楼主指尖摩挲间打出一计响指,又恢复成之前散漫的笑态,“那我便直说了,起初我只是见李圣手频繁入宫,有些好奇传闻中四皇子妃的身孕究竟是真还是假,不过细细一探之后才发现……” 榆柳将腿肉用银箸逐一剔下划分成小片稀碎的肉条,只留下一根被熬到有些发白透明骨头,如法炮制的一口汤一口肉肉同时入口,举止娴雅的细细品尝着,沈楼主话说一半,忽然停顿,榆柳仍旧是慢条斯理的品味着,没有要冒然开口接话的意思。 沈楼主第一次见榆柳这样慢工出细活的吃法,扬起的嘴角微抽了一下:“这个鸡汤有……那么好吃吗?” 榆柳思量了片刻,将口中的汤肉细细咽下才缓慢开口,对这食肆酒楼的主人礼貌性的回答道:“鲜嫩美味,入口不错。” “真的只是‘不错’吗?”沈楼主觉得榆柳一定是被他食肆酒楼的美味给馋的舍不得开口,所以故作嘴硬,“其实是上上佳品吧,不然你怎么都不停下来问问我到底发现了什么?” 榆柳沉默稍许,迟疑的觑了沈楼主一眼,发觉对方的表情当真是极为认真,是真的觉得这碗稍显油腻的鸡汤是天宫宴膳。 榆柳不忍打压了这位楼主突如其来的自信心,于是忍住了原本想说“食不言,寝不语”的冲动,正打算顺着对方的话题接过的时候,在身旁一直沉默着的云鹤,忽然将一碗滤去浮油、剔下腿肉,盛直半满的鸡汤放到了榆柳已经喝空来的汤碗旁边。 琉璃盏底同降香黄檀木桌相碰,发出一点轻微的摩擦声。 榆柳的注意力顿时就被云鹤吸引了,视线从沈楼主那方移开,垂落到云鹤向她伸来的那支臂膀上。 只见云鹤的指背微微弓起,指节分明的指尖抵在琉璃盏的碗壁上,修长的指尖放平前伸,便将琉璃盏轻轻的推到了榆柳的手边,温声道:“滤油、剔肉,你喝。” 云鹤做完这些,就径自收回手。 ——似乎觉得这样做是很自然的事情,并不值一提。 然而榆柳看着清汤中漂浮被人精心剔成着条条如柳叶般大小的腿肉片时,心中难免有些悸动,侧头偏向云鹤的右肩,捻了手帕掩嘴,用极低的气声小声说道:“谢谢。” 清甜的气息落入耳畔,云鹤手臂前伸的手腕忽然细微的顿了一下,原本用银箸夹取鲈鱼烩的肚肉的动作忽然幅度大了几分,切入其中的箸尖无意就带下了稍大的一片鱼肉。 云鹤眉尾微挑了一下,另一手拿过瓷碗,动作流畅迅速的将那大片的鱼肉放入自己的碗中,避免了汤汁会中途低落在桌面上的失仪。 待到碗筷放下的时候,云鹤才缓缓的回应道:“不必谢我。” 说着,云鹤的动作停顿片刻,忽然轻微侧首,低头看向正偏向自己肩头同时用白洁的手帕掩嘴,只露出两颗灵动的双眸望着他的榆柳,语气无意间又轻柔了几分,带着点纵容的意思,轻声问:“还想吃什么?” 榆柳原本还有些不好意思,分明是她做东来请大家去食肆酒楼用膳,万万没想到没想到云鹤就连吃食上都这般照顾她,闻言本想拒绝,然而眼波流转间看向云鹤碗中那一片分量有些大的鲈鱼肚肉,以为云鹤是见她第一次下银箸就是这道菜,便觉得她是喜鲈鱼肉。 榆柳便更加不好意思拒绝云鹤的好意,于是“顺着”云鹤心意说道:“那……我还想吃鲈鱼肉。” 云鹤剔鱼骨的动作稍顿,是手腕那处似乎有些不自然的僵硬起来,不过似乎也就是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就恢复如常,他喉结滚动间吐露出一个常惯的“嗯”。 榆柳听见云鹤的回应,便笑眯眯的捧起云鹤滤油剔骨过的鸡汤,坐在主位上一匙一匙小口小口慢慢的喝了起来,顿时也把方才沈楼主问的话给抛却了脑后,只觉得此时入口的鸡汤非但清香宜人,似乎还多了一点甜味,滋润的她满心欢喜。 不过好在沈楼主似乎也不需要榆柳解释些什么。 在沈楼主看来,榆柳方才左手捏汤匙,右手执银箸,略带踌躇的望他一眼,不过是不好意思承认罢了,心中只叹这位楚国苏家的小幺女果真是在流落在外早年吃足苦头,所以此时喝上这么一碗清荷鸡汁羹汤,她竟然就觉得已经是人间极致的美味了。 沈楼主见榆柳喝汤吃肉的动作谨慎又小心,不由得叹了口气:“你若是喜欢……” 这次沈楼主都还没来得及说喜欢“什么”,甚至就连话音都还未落下,榆柳和云鹤却忽然同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的动作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齐齐抬眼朝沈楼主看了过去。 沈楼主:“……?” 沈楼主在两人稍显“炙热”视线中,更加坚定了心中所想: 果然!榆柳就是喜欢他这食肆酒楼里的鸡汤! 第35章 ◎云鹤维护了她◎ 沈楼主从进门到现在这么久,之前不论他说什么席间众人的反应都是平平淡淡的。 万万没想到他在这第一次找到了属于楼主的那种能被高哄捧起的待遇,竟然是因为食肆酒楼里的一晚鸡汤。 于是,沈楼主也极为难得慷慨了一回,颇为大方一挥手,对榆柳道:“苏姑娘若是当真喜欢,等待租赁交接之后,便带一个食肆酒楼的橱役师傅回去吧。” 沈楼主原本以为自己此话说完,会再次齐齐获得对面两人激动的热情注视,情不自禁的想了想难免就带着点儿小骄傲的昂起了下颚。 可谁知,云鹤抬头也才不过听了半句话,当听见是“橱役师傅”的时候,那如有星光的黑眸就隐隐约约的浮起一层浅淡的薄云,将眼底那点微弱的星光掩盖暗淡了些许,带着点是索然无味的意思,将视线从沈楼主的身上再度移动到盘中白滑细腻的鱼肉上。 可怜沈楼主昂起的下颚还没有迎来两人的捧场,反而先被云鹤略显冷淡的反应给悄然无声的压了回去。 榆柳闻言倒是颇为惊喜,眼睛骤然亮了一下。 她没想到沈楼主会如此大方。 也正巧了,自从借四皇子妃的手除掉玉梅之后,她府中的炉灶旧专人掌理,若是今日来一趟还能带个厨艺了得的橱役师傅回去,那此行可谓是双喜临门! 不过,榆柳也没把事情就想的这么简单。 她不觉得一位能支撑起盘亘错杂高楼的楼主,当真是位意气行事的浮夸浪子。 毕竟沈楼主能将经营春风拂栏中的各行各业都经营的风生水起,听过的赞美之词怕是数不胜数。 若是当真只要把他捧的开心了,就能带走些什么,那只怕这么大一座楼早晚都会被这楼主掌柜败光,断然不会有今日的繁华之相。 “沈楼主此话当真?”榆柳缓缓抬起眼帘,语带含笑的说道,“食肆酒楼的橱役那可是身价不菲,真舍得让我带走?莫不是沈楼主等会想打听的事情太过难解,所以事先在这给我放钩下饵呢?” “哦哟……这说的是哪里话沈某不过是见姑娘喜欢,所以才投其所好,想添一个话前小菜罢了!”沈楼主把话说的极为圆滑讨巧,说话间他食指微曲轻刮过鼻尖,哈哈低笑了两声,“不过,若是认真说来,我想打听的事情,说难的话其实倒也不算难解,只不过一切都还得全凭姑娘拿主意。” 榆柳最怕的就是欠下人情债,见沈楼主的确是有所谋划,她反而卸下了心防。 她放下了手中的银箸,浅笑着望向沈楼主,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沈楼主人精似得,一见榆柳这神态的变化,便明白榆柳这是愿意了的意思,于是也不多卖关子了,直奔主题,见山的问道:“据我探得的消息称,李圣手昨夜入宫,并非是给四皇子妃诊脉安胎,而是为了……解毒!” 沈楼主说话向来风流且轻快,然而此时他说着却在说到最后“解毒”两字的时候,有意的停顿了下来,表面上是忽然拖着腔调来拉起悬念的卖关子。 可事实上,他那双一直散漫的笑着的凤眼,此刻却一直在无声的关*注打量着云鹤和榆柳的反应。 云鹤除了在沈楼主进门和之前谈及“喜好”的时候抬了下头,其余的大多数时候反应都很平淡的,似乎对除了榆柳之外的事情都漠不关心的样子,甚至在听见解毒二字的时候,手上的动作都丝毫不停,刚好卡着沈楼主的话头将鲈鱼肚肉上的骨刺给剔除干净,然后用公筷夹放到白瓷玉碟中,侧身轻轻放到榆柳的手边。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云鹤见榆柳和沈楼主两人聊了这么久,那不过才盛至半满的琉璃盏竟然还没见底,这才有些不满的瞥了沈楼主一眼。 但是在对榆柳说话时的语调却不带丝毫的凶气。 云鹤的嗓音依旧平稳清润,他温声提醒榆柳道:“边吃,边聊。” 榆柳听见云鹤的声音,下意识的就先对云鹤点头应下。 但是当她伸手准备接过白瓷玉碟时,却正好听见沈楼主轻飘飘的说出“解毒”二字,右眉眉骨却不禁微微扬了起来。 她忽然觉得,这位沈楼主有些意思。 看似言语动作间散漫不正经,可细细一品,实则处处暗含深意。 若沈楼主说的中毒一事不假。 可萧国宫内规矩森严,而四皇子妃深处其中,如果在这个时间段有可能中什么毒的话,那就只可能是她昨日带入宫中的玉梅做的那盒吃食。 但是榆柳早在将食盒交给四皇子妃的时候,就特意强调和暗示过“玉梅的吃食有问题”,而她也确信四皇子妃当时是明白她就是话中话外的暗示的。 榆柳倒不认为沈楼主费尽心思打探出的消息有误,若是四皇子妃真的中毒了,恐怕是苏云月借此机会另有谋划。 但榆柳觉得这种可能性非常小。 毕竟一如她当时叮嘱的那般,四皇子妃是有孕在身,凡是入口的东西都应当谨慎小心,若果苏云月真的用自己身体康健来做谋划,榆柳觉得这不应该,也不值当。 所以,榆柳其实更倾向于第三种可能。 ——四皇子妃并没有中毒,而是沈楼主故意说的藏头藏尾,想借此话术,来旁敲侧击的试探她的反应。 毕竟按时间逆推来看,她正是四皇子妃此前接触到的最后一个人。 言语可以骗人,但人下意识的本能反应却不会。 榆柳借助宫中的手段处理掉从四皇子宫里出来的玉梅,虽然是她和四皇子妃私下共谋,但是对外,她断然是与此事是“清清白白”,毫无关系的。 ——她理应对此事毫不知情。 额边的碎发拂过眼角,榆柳缓慢的眨了一下眼,只这一瞬间的功夫,立刻就有了定夺嗯。 榆柳眼眸微敛,准备接过白瓷玉碟的手忽然一甩绣帕,带起一阵清幽的暗香,她桃眼抬起望向沈楼主的时候微微睁大,做出一副分外惊讶又关切的模样,甚至连眉梢都挑了起来。 “啊……” 榆柳惊叹一声,随即急切的问道:“谁中毒了?难道是姐姐吗!” “怎会如此……分明昨夜我陪姐姐用完晚膳离开皇宫的时候,一切都还好好的,怎么这不过才过一宿,就出了这样事情了?” 榆柳说着微微垂首,银牙微微压住朱红的下唇瓣,同时素手捻起绣帕虚虚掩盖在唇瓣旁悄悄遮掩住,眼波流转间满是愁思,满目担忧的问:“是很凶狠的毒吗?严重到四殿下都要连夜赶回都城了吗?” 榆柳虽然是在作戏,可一双柳烟眉却随着情绪的波澜而蹙起,甚至说着说着,还作势将云鹤递来的玉碟缓缓给推了回去,摇头间颇为真情实感的伤神道:“姐姐若是出事……这我哪里还吃的下去?” 沈楼主少见的没有及时接话,就连一贯散漫笑意仿佛在此刻都有了焦点。 他目光仔细的凝睇在榆柳的脸上,似乎是想要通过她细微的表情确认些什么,迟迟等到榆柳担忧的恨不得作势今日就入宫去探望四皇子的情况时,才说不清是遗憾还是懊恼的叹了口气,两手相拱遥遥一拜道:“瞧……!我这嘴笨的啊,话没说清楚,反而让姑娘担心了,抱歉抱歉!” “其实,李圣手入宫不是给四皇子妃解毒,而是去验毒。” “哦……?”榆柳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听到这话却也没明显露出过的惊喜,只是蹙起的柳眉微微舒展开,像是是被人欺骗了一次,所以第二次也不太敢相信的模样,稍显迟疑的问道,“此话当真?姐姐真的没出什么事吧?” 沈楼主闻言点点头,还没来得及回答,便有一位小侍女悄然推开木门,双手捧着一禾纹玉壶春酒脚步轻快的送到了沈楼主的右手边,但沈楼主头也不转,颇为娴熟的直接伸手接过一杯已经分盛好的了的小酒杯,同时另一手随意的抬起挥动了几下,就屏退了小侍女 他单手拎着白玉小酒杯,闲散的笑着,视线环顾坐在自己的对面的三人,最后在望向唯一一名有可能和自己把酒畅聊,但是却显然对此事浑然不感兴趣的云鹤身上的时停顿了稍许,最后就只还是举起酒杯找榆柳敬道:“四皇子妃吉人自有天相,当真是无事安康,苏姑娘不必担心。” “这杯酒……就权当是我的赔罪了,我先干为敬!”沈楼主说,就直接豪爽的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用挽金缕袖袍抹嘴之后,就将杯底朝下一滴不漏的给榆柳示意道,“姑娘随意。” 其实榆柳也不是不能喝酒,不然之前她也不会主动询问沈楼主了。 但此时玉壶春酒摆在沈楼主的手边,和她相隔甚远,况且云鹤递来的吃食就放在榆柳手边,她断然犯不着去舍近求远。 于是,榆柳当真如沈楼主所言,“随意”了起来。 白瓷玉碟碗口宽浅鲜嫩,盛着几片均匀无骨的白滑鲈鱼肉,她纤细的手尖指轻轻搭在盛了剔骨鱼肉的玉碟上,玉指微勾,便将白瓷玉碟拨到了面前腹部宽深的琉璃盏旁,玉瓷相碰间,发出一声清脆细微的叮铃声响,榆柳在如春涧泉流的细声中,悄然侧头对云鹤浅笑了一下,随即才在重新执起银箸的同时,像是卸下了心防似的悠悠叹了口气。 榆柳如释重负般的缓缓说道:“沈楼主真会说笑,不过是一句话,方才却可真真是吓了我一跳呢!” 榆柳语调细柔软绵,但沈楼主莫名从中听出那么一点挤兑的意思来,但是他自知理亏,又不好过多的解释,于是只讪讪的无声笑了几下,又重新拎了一小杯酒,继续说道:“哎……我也不是故意要试探姑娘的立场,只怪那毒之一事,确实是颇为蹊跷,若是因此让姑娘受惊了,确实是我的错。” 沈楼主说着,又仰头好爽的下一口小酒后,才道:“不过呢,我在这儿现在倒是可以先给姑娘透一个底,虽然李圣手是被四殿下带入宫的,但自阳渚县水患后,我将同济堂并入春风拂栏,如今的李圣手,其实算是我的人……” 榆柳手上的动作似乎有片刻的停滞,但她反应很快,借着指节微动的小细节,顺势将银箸调转了个方向,将那瞬间的停顿无声的化解于其中。 她心中暗觉奇怪。 李圣手虽然被四皇子赐金出宫,但并非是因故驱逐,甚至事后四皇子还借着出宫的机会,还将李圣手作为私下的幕僚,一并带去阳渚县治理水患后爆发瘟疫。 李圣手私下里应该前前后后的为四皇子谋划做了不少事情,而能得到四皇子如此重用的人,又怎么会是沈楼主的人? 榆柳进食的动作细嚼慢咽优雅端庄,殊不知内心却因沈楼主的这番话而掀起一阵波澜,她眼神微凛侧目间看向沈楼主。 “……因此,接下来我所言字字句句皆是千真万确,姑娘尽管放心。”沈楼主闲散的笑着,一改方才豪爽的喝法,轻酌一口后才继续说道,“据李圣手所言,下毒一事被暴露之后,并没有牵扯到很多人,唯一被收监压入大牢的只有一个早早就出宫的宫女婢子,而那小宫婢,我想苏姑娘应该相当之熟悉了吧?” 榆柳一直静静的边听边进食,直到被提及姓名,这才停下手中的动作,缓缓的首望向对面的沈楼主,她缓缓的眨了眨眼,双眸里雾气迢迢的,装的满目清纯和无辜,语气比沈楼主还要疑惑:“沈楼主是在问我吗?” “实不相瞒,昨日若不是姐姐邀我,只怕我一辈子都踏不入宫门一步,我对宫中的事情其实都不甚熟悉,甚至下毒一事沈楼主若是不说,我便也是不知道的。” 榆柳眼中带着点歉意和羞惭,微微垂下眼帘低声“坦白”着,但说着却话锋一转,突然道:“不过,若是按照沈楼主的说法来看,我玉清院里昨夜确实是有个叫玉梅的丫头一晚未归,也是今早也没有看见人,此事事出突然,以至于我院中的炉灶都无人点火,所以这才带着府中众人来你这布桌席面,不知……和沈楼主说的,是否是同一人?” “正是此人。”沈楼主点点头,忽然道,“不过,听姑娘的意思,是玉清院中掌勺的只有那一位?” “是如此。”榆柳浅笑着,如实应下。 “难怪,李圣手说那毒出在姑娘带入宫中的食盒之中,若是按理萧四平常的手段,理该会应会将玉清院中人一并收押,封了玉清院彻查到底。” 沈楼主摩挲下巴,细细捋着思路,然而说着说着,却忽然撩起眼皮定定的看着榆柳,眼中带着点羡慕的神色道:“本来那毒只是附着在表面,实在是有些难说清是中途被有意之人加上的,还是那宫婢从一开始就不怀好意。不过嘛,我还当真是羡慕苏家的姐妹情深,据说是四皇子妃力保了姑娘,所以萧四最后才只是把那小宫婢下了大狱。” 这桌席面自始至终都只有榆柳在和沈楼主在攀谈,芳月此时将满桌珍馐美食填满腹中,正准备同自家姑娘好好的感激一翻,却不料一抬头听见沈楼主这话,闻言顿时颇为不满的一挑细眉。 “沈楼主,你之前百般试探我家姑娘也就罢了,我家姑娘是脾气好性子软,向来是不愿意和人多加辩解的。但你这一句‘中途被有意之人加上的’是什么意思?” 大概是吃了辣后脾气也变得火辣了起来,芳月拿起手帕抹了抹嘴边的香油,气鼓鼓的掰着指头说道:“但是我要告诉你,那食盒中的吃食零嘴,就是玉梅事先做好的,那些东西原本是什么样,那就是什么样,我不过就是把那些装了个盘原封不动的送过去了。你刚才的话,难道是在怀疑姑娘会对自己的亲姐姐下毒吗?那我还担心那毒是玉梅是要去害姑娘的呢!” 榆柳没想到芳月会突然发作,纵然芳月说的都是实话,但她还是压低了声音提醒道:“这里不是玉清院,芳月,在春风拂栏,你怎可对沈楼主如此无礼?还不快些给楼主赔个不是?” 榆柳表面上是在斥责芳月冲动莽撞,但实则是在借此机会以退为进,侧面告诉沈楼主那食盒里的“毒”,确实和她毫无干系。 芳月眼瞧着那沈楼主满脸阴阳怪气还不真诚的笑,心中就如有火燎,恨不得把这人直接给赶出去。 但是碍于榆柳的话,芳月还是被迫老老实实的坐在木椅上,一双杏眼瞪的如日轮般,目光灼灼的盯着沈楼主,也不怎么走心的敷衍哼哼说:“抱歉,刚刚是我心急了,不小心多说了几句实话,还请沈楼主大人有大量,不要介意。” “我没别的意思,你别激动,这食物是那婢子做的,只要有毒她就铁定是逃不了干系的。”沈楼主懒洋洋的又喝了口小酒,语调拖的长长的说道,“苏姑娘前有长姐庇佑,后又有人衷心护主,真是身边贵人吉人多如天云,我羡慕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介意呢?” 榆柳低眉笑笑,正想再说些什么,然而从头到尾一直没有开口的云鹤,却忽然在冷不丁的抢在她之前开口。 “话是如此,但是沈楼主,恕我直言,什么话该说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吧?”云鹤语调平静,嗓音微冷,“可是,榆姑娘对你的话是有问必答,但你对此事的态度……却似乎不值得她这般待你。” 榆柳微张欲言的唇,忽然轻抿了一下。 芳月会直言护主于榆柳而言,其实倒还不算太过意外,毕竟她借宫中的手段,去处理掉心怀不轨的玉梅这件事,芳月之前并不知情。 但云鹤不一样。 榆柳之前隐约能感觉到,云鹤其实是察觉到了她的意图的,但她以为云鹤在外向来是习惯于谨言慎行沉静慎礼,对于这种事情应该不会插手多言。 没想到,云鹤此刻不仅站出来维护了她,甚至还近乎直白的直接点名了沈楼主的孟浪调侃的态度。 榆柳指尖无意识的用力,指节倏然绷紧了起来,被执起银箸筷尖轻微的摩擦碰撞,发出一丝细碎的声响。 那声音虽然细微,但是传到榆柳的耳中,却如碎石掷入湖面,霎时便有涟漪一圈叠一圈层叠着波澜散开,将榆柳方才到了唇舌之间想说的话给无声的冲淡了。 榆柳一时没有说话。 而沈楼主听了云鹤的斥语,整个人周身散漫风流的气质忽然一变,像是学堂上被夫子点名批评的学生,在夫子训诫的话带着戒尺挥然打落而下的时候,再如何态度不正的学生,都立马会收敛起脸上嘻嘻哈哈的笑意,挺直了脊背变的端正许多。 榆柳眉梢微动,将沈楼主的反常姿态看在眼里,心中只觉得有些许奇怪。 云鹤的话,其实只是直白的指出了沈楼主的言行,可以说是提点,但并没有多加指责的意思。 应该还没有严肃到能让一条油嘴滑舌的狐狸克服本能夹起尾巴做人程度吧? 不过,榆柳很快就知道了沈楼主此番举动究竟是因为什么了。 只见从推开厅室木门就从来没个正行的沈楼主,忽然在云鹤初次向他开口语之后,蓦地一改先前的懒散姿态。他放下指尖拎起的酒杯,挺胸抬头的端身坐正,面上挂着比先前布菜来的一众小婢女还要标志许多的微笑,毕恭毕敬的朝云鹤喊了一声: “大师兄。” 第36章 ◎“我叫,沈渊。”◎ 大师兄。 沈楼主,竟然称呼云鹤,为大师兄?! 榆柳在听见那三个字的一瞬间,脑海中出现了霎时的空白。 她怎么也没想到大师兄这种在话本里写烂了的字词,竟然有朝一日会给自己带来这么大的冲击。 春风拂栏的沈楼主,为什么会称呼云鹤为大师兄? 云鹤到底和春风拂栏有没有关系? 榆柳脑海中瞬间想到无数种可能,而最后她忽然回想起系统最后告诉她的那句“幕后反派,好像和春风拂栏关系十分密切”。 沈楼主身为春风拂栏的一楼之主,若是幕后反派同春风拂栏关系匪浅,那这层关系自然同沈楼主脱不了干系,但是……沈楼主竟然和云鹤是师出同门? 而且偏偏刚好这就是么巧,城中出名的药铺那么多,云鹤前段时间出门采买药材,也是要去春风拂栏? 他们两人除了明面上的师兄弟关系,私底下是否还存在着其他的交易? 其实榆柳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云鹤浑身是伤的出现在她身边只是一个意外的巧合,所以那时她对云鹤的态度是排斥的。 但是现在一层层的关系逐渐串联了起来,却又不得不让榆柳多多思虑了。 少女白指尖忽然无意识的微蜷了起来,在这点细微的力道作用下,银箸的筷尖倏然划过盛放着刨片的白嫩鱼肉,在细密规整的表皮纹理上,骤然留下一道横向劈开的划痕。 突兀又刺眼。 榆柳看着那道不深不浅的划痕,眉心忽然狠狠的跳了一下。 尽管之前她曾经很多次向系统求证云鹤的身份、云鹤的立场,但真正遇到了知情人的时候,榆柳竟然又有些退却了。 榆柳竟然有点想逃避这个问题,她下意识的想找一个借口说服自己,告诉自己被沈楼主称做是大师兄的人并不是云鹤。 然而,在这一张席面上,能担待的起“大师兄”这个称谓的人…… 显而易见,唯有云鹤一人而已。 她的视线从鲜白鱼肉的划痕上逆向扫过,榆柳扯了扯嘴角,用筷尖将被自己划开的鱼肉扒拉到白玉瓷盘的边缘,筷尖一挑,顺势将鱼片翻了个面,来了一招眼不见心不烦,欲盖弥彰的将让带有划痕的那一面和碗底相贴,随即才顺着鱼肉粼粼的纹理,顺势抬头向云鹤望去。 云鹤原本只是想着提点敲打一下沈楼主那浑身上下由内而外发出的散漫的精气神,让他收敛一些市井气,也没想到一句话下去,竟然还还能炸出这么一句惊天地雷。 饶是淡定如云鹤,也被沈楼主这一句话,给喊的有些愣神了。 云鹤挑了一下右眉眉尾,薄唇轻动间,似是低声呢喃的问答道:“什么大师兄?” 说话间,他突起的喉结向下滚动,少见的将清润的嗓音压的极低,那嗓音苏哑低沉,听不出是喜是怒。 而仅有的一点起伏的语调,也说不清究竟是在反问沈楼主,但是只是单纯的在向自己寻求一个答案。 榆柳却在云鹤低沉的语调中,渐渐的平静了下来。 ——显然,云鹤对此也很意外。 至少,云鹤之前对自己说的话,都是真的,并没有什么特别隐瞒。 云鹤当然不知道沈楼主会这么称呼他,但是云鹤的反应很快,黑眸微凝间,快速的将他脑海中仅有的一点没有丢失的记忆中仔细的搜寻了一遍,随即很快就的镇定了下来,眼眸清明的抬眼看向端坐于对面的沈楼主,嗓音清润如常的先确认了一遍:“沈楼主,你是唤我为‘大师兄’吗?” 榆柳自己都没注意到,她听见云鹤问出这话时自己松了一口气。 视线跟着云鹤的目光望去,只感觉方才没个正行言行举止散漫的沈楼主在面对云鹤的时候摆出的姿态,确实是像面对一为辈分极高的前辈。 ——沈楼主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 沈楼主带着一点坐立不安的局促坐着,听了云鹤的问话,嘴角似乎有点儿不自然的微微抽动了几下,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云鹤还会有此一问,有点二张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但面对云鹤的问话,沈楼主却还是先裂开嘴,点头应下道:“额……是啊?” 云鹤闻言,很平静点了点头,提出了自己的疑惑,话说的虽然似乎有点无情,但语调却又极其坦诚,“很抱歉,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是我失忆了,大概仅有的一点印象里也只是我曾经有过一段在外求学的日子,但我并不记得拜过什么师父,门下又有过什么师弟师妹,所以有些好奇……” “……沈楼主从进房到方才都从未称呼过我,不知道刚刚究竟是出于何种缘故,突然唤我一声‘大师兄’的呢?” 榆柳眼看着云鹤问完之后,沈楼主可能是因为震惊于云鹤的失忆,所以嘴角抽动的幅度似乎大了一些,但同时又由于云鹤的质问,回答时带着一点压抑的敢怒不敢言的意思,迟疑的说道:“因为大师兄你以前在毒医谷的时候,就说无事不要来打扰你,所以我就一直没敢主动和你搭话。” 榆柳:“……?” 沈楼主确定他说的人是云鹤吗? 在榆柳的印象里,云鹤从来都不是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爱答不理的性子。 榆柳反而觉得沈楼主说的那个人,更像是一开始百般拒绝云鹤不要留在玉清院打扰的她自己。 “既然你提到了毒医谷,这么说来,你确实认识以前的我?”云鹤听了却没什么反应,只是略微沉吟了一会,冷静分析道,“但听你方才的说法,似乎从前和我的交集并不深厚,但为什么方才我总觉得,你面对我的时候表现的有些拘谨呢?” 沈楼主嘴角抖了一下,大概是反应太过明显,他自己都忍不住把抽动的嘴角压了一压,然后才调整好表情,眼神微飘的恍然道:“啊……是吗?不过,毕竟师兄你在谷中的时候,天赋超群那可是名声在外的,我们这些小师弟见了,大师兄好像都有点这样,这这应该很正常吧?” 榆柳坐在席间听着,顺着云鹤的思路想了一会,便也明白了现在的情况。 沈楼主对云鹤的了解,显然也只是停留在“认识”这位毒医谷里声名远扬的大师兄这一层面上,但如果再多细问下去,恐怕沈楼主也是无法回答了。 芳月倒是一副状态之外的样子,不太明白他们在你来我往的争论些什么,只知道云鹤一句话就把沈楼主给整的规矩了起来,满意的摸了摸肚皮,小声凑到榆柳的耳边道:“姑娘,食肆酒楼的饭菜真好吃,感觉我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香的饭菜,好饱啊……” 榆柳眨了眨眼睛,面朝沈楼主吟笑道:“看来是沈楼主这的菜肴着实臻品,芳月都吃的这么忘我,都浑然没有注意到沈楼主之前说,会送我们一位食肆酒楼的厨役呢!” “当然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待地契租赁的事情商定好,姑娘尽管随便挑一个带走。”沈楼主说着,环顾桌上扫荡些许的餐盘,琢磨道,“我看诸位也吃的差不多了,不如各位随我移步天字阁,再慢慢商议别相关事宜?” 芳月是方才就同榆柳说过她已经吃好,于是闻言,榆柳便侧头望向云鹤。 云鹤面色如常,浅笑着的朝榆柳微微点了点头。 榆柳询问过了众人,这才复而压着裙摆提着荷囊香包的缎带缓缓起身,对沈楼主点头回道:“也好。” 芳月不太喜欢沈楼主闲散的作风,想着等会大概会有云鹤陪着姑娘去,于是在跟着榆柳绕过席面向外走去的时候,低声附耳道:“姑娘,今日我来春风拂栏是打算顺路把之前送来那批多余闲置的朱钗玉环、衫袄衣裙带来清回一部分,等会天字阁……我就不去了吧?” 榆柳侧耳听着芳月说话,行走间已经快到了木门前,沈楼主率先一撩前摆就大咧咧的走了出去,随手指了一位侍女,让她扶着木门。 榆柳带着芳月往外走,习惯性的朝着对帮她扶门的侍女感激的笑了一下。 却不料,好巧不巧,沈楼主随手一指的,正是最开始对榆柳身份猜测多有偏颇的那一位侍女。 那侍女大概也觉得有些尴尬,低着头,有些心虚,不太好意思再和榆柳对视。 榆柳倒是笑意如常,侧首对芳月温声回道:“没事儿,之前去盛云阁那挑的东西太多,也难为你还记得这事,这些日子清点起来,也真是辛苦你了。” “这都是分内事。”芳月觉得自己只不过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被榆柳这么郑重的回应,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支吾羞忸道,“那我便去了?” “去吧。”榆柳点点头,眉目浅笑着望着芳月走向另一方的楼底拐角,忽然想起来云鹤,今日来春风拂栏,应该也可以正好弥补了之前没能采买到药材的遗憾,于是正好借着芳月离开的机会,趁机提醒道,“云公子,之前你说要来春风拂栏采买药材,现在不正是个好时机吗?” 榆柳跟着本就是要去商谈租赁地契的事情,但云鹤却大可不必跟着她多走这么一遭。 沈楼主走在榆柳和云鹤前面几级台阶前,正领着两人往天字阁走去,听了这么一句话,随口说道:“啊,大师兄要买药材吗?早说啊,师兄你等会同济堂的话,就直接报我的名字,让他们计在我的账上就行,同门师兄弟一场,这点就算是见面礼啦。” “多谢。”云鹤先承了沈楼主的情谊,随后缓缓道,“不过,既然今日来都来了,药材的事情也不着急这一会,我先去天字阁吧。” 沈楼主对云鹤,倒是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满口答应道:“都行,师兄你在我这,随意就好,若是觉得同济堂的药材品质不错,以后还愿意来,只管报我名号就好,同门师兄弟,不用客气。” 沈楼主带着两人转过一处拐角,带着云鹤和榆柳两人,一路往春风拂栏的顶楼天字阁走去,忽然想起席间说的话,突然站在楼梯的上阶,回首望去。 “对了,大师兄。”沈楼主狐狸似的凤眼含笑微眯,他忽然没头没尾的问,“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我叫,沈渊。” 沈楼主拖着懒洋的调子,轻飘飘地说道。 第37章 ◎她宁可相信反派是云鹤这样的◎ “我叫,沈渊。” 春风拂栏巍峨耸立于萧国皇城之下,下三层做的是红尘生意,歌舞升平品评茶茗,红袖添香斗诗比文,而越往上走,便越远离尘世喧嚣。 沈楼主单手撩起紫锦金锦袍的前摆,踩着从雕花镂空的支摘窗外投来的满地春光,一步一级台阶的往上走去,说话间的语气一贯的闲逸游散,似乎不觉得“沈渊”二字,和“云鹤”、“榆柳”这般的姓名也没什么不同。 榆柳单薄脊背在听见这两字的时候陡然绷紧,素手轻轻的搭落在拐角的楠木扶栏上,雪白的肌肤在春光的照耀下,粉白晶莹到几乎透明。 春光洒落间,将扶栏楠木的色泽柔和的同席面上的降香黄檀木桌有些相似,但时空轮转,沈楼主在无意中说出的称呼,给榆柳带来的触动却是有些惊人的一致。 前有云鹤大师兄,后有沈渊大反派。 榆柳其实早在沈楼主站在席面门槛之外介绍到他姓沈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 毕竟沈姓,正是系统口中所言,那传闻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反派名姓。 榆柳当时没有进一步过多的去询问,不仅是因为她还在猜疑这其中是是否在存在其他的关系,同时也是不想早早的就打草惊蛇了。 她更倾向于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反派或许同这位楼主确有关系。 毕竟沈楼主在席面上问及“苏云月遇毒”一事时的言语神态,让她心里总觉得像沈楼主这般轻浮之人,不像是那位能在暗中沉寂多年去谋划经营的狠角色。 要知道,在这本狗血虐文的剧情里,能在所有人都为爱疯痴狂的时候,唯一一个至始至终矢志不渝专心搞事业的人,也就只有这么一位从未露面,却一环扣一环布下无数棋局的反派了。 那位反派能在气运之子的男主的无数次反击中,同男主咬死周旋着一直斗争活到九百九十九章,愈挫愈勇,到了后期甚至有实力有谋算到能去举兵围剿萧天旻。 你可以说他是怨恨的化身,他是工于心计手段毒辣,竭力所能的将自己所能接触到的一切化为己用的陌路之徒。 但同时,你也不得不承认,那位反派是个心思缜密,心怀谋略的枭雄英杰。 现在的自称是“沈渊”的沈楼主具备这样的能力吗? 榆柳在心里摇了摇头,毕竟这位沈楼主方才不过是被云鹤随口提点了一句就敛了一身浮躁之气,论胆量论气度,这位楼主甚至还不如云鹤呢! 毕竟当初云鹤为了改变她的想法,为了达到他想要能留在玉清院中这一目的,确确实实就想尽一切办法去实现目标,单从行动力和执行力的上来讲,榆柳觉得或许云鹤的秉性或许更能称得上是英杰之辈。 但沈楼主确确实实的说了,他叫“沈渊”。 榆柳又不得不为了沈渊二字,再次细细回想了一下。 若春风拂栏的楼主便是那反派大隐隐于市的身份,倒也还说的通。 毕竟,这硕大的资源,确实只有身为楼主这样的身份,才能随意调动,任他驱使以作谋划。 云鹤惯性迈出的脚步,却没有迎来一路并肩而行走之人动作间带起的浅香清风,他动作比意识更快的侧头,垂首望向因为思考而脚步略微滞后一拍的榆柳。 榆柳方才心中思绪翻涌不过一瞬,很快就调整好了步调气息,迎着迎面而来的春光,仰头看着沈楼主拾级而上的轻快步伐,嘴角挂着一贯的亲和笑意,眼中却模仿着云鹤真挚诚恳的神态:“沈楼主,真没想,到你竟然叫沈渊。” “哦?怎么?”沈楼主脚步不停,言语随意间却又带着点浪子惯用的强调,“姑娘莫非,觉得我这名字很耳熟,觉得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命定缘分不成?” 榆柳被沈楼主的自信之余问的哽咽了一下,拿出了三成定力继续维持成面上的亲昵的笑意,她轻轻摇了摇头,发髻上的流苏玉钗折射出一层浅淡的琉璃微光一如漂亮桃花眼中的潋滟神色。 她缓缓说道:“沈楼主说这话,怕不是在同我打趣说笑呢?”榆柳信手拈来的轻声说着新编出来的套话,“不是说我,而是我的贴身丫鬟芳月。就是方才赶着去盛云阁的那个小丫头,她家中有一兄长,曾在春风拂栏里谋过生计,好巧不巧,刚好和沈楼主同名亦同姓,正正好,便是‘沈’、‘渊’二字呢。” 说话间,三人已经转过回廊,行至了春风拂栏的最高层。 不同于下层的繁华喧嚣,春风拂栏的顶楼倒是少有人烟,清净幽宁到只有他们稀碎的脚步声回荡在其中。 长长的回廊古色古香,两侧静静的摆置着一对雕花缠枝的金香炉,薄薄的烟气自几处雕隙中翩然浮动间,略过三人被日光拉至斜长的重叠身影。 “嗯哼?苏姑娘此话当真?”沈*楼主听了这话,轻快的脚步却渐渐慢了下来,他保持着前行的动作却头回看向榆柳,长眉一挑,凤眼微眯间带着一丝点意味不明的流光:“我这人呢,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忽然得了一个怪癖——那就是我对名字颇有避讳,自我接手春风拂栏之后,做的第一件事,首先便是查了一通楼中诸位的姓氏名讳,所以,我记的可是清清楚楚,这春风拂栏的名册之上呢,似乎并没有什么和我重名重姓的人。不知,苏姑娘身边那婢子的兄长,究竟是何时来我这谋过生计的呢?” 榆柳:“……” 这话本就是她临时捏造出来,借此机会探一探楼中是否还有被人叫此名讳的。 别说是问她芳月的兄长什么时候来过春风拂栏了,甚至芳月究竟有没有兄长,都还要另说。 沈楼主这怪癖究竟是什么封建糟粕啊! 他以为他是皇帝啊?! 不过,榆柳出门在外向,一来,靠的是面皮功夫,二来,依仗的就是嘴上功夫。 “啊……是吗?那看来芳月当时说的是也许其它的什么事情,都怪我最近总来春风拂栏,所以才记岔了吧?” 榆柳面不红心不跳的轻声说着,脸上柔美的笑意分毫未改,甚至还浅浅的弯了弯眼眸,不动声色的又将话题给转了回来:“不过,沈楼主这习惯,听上去似乎也不是什么怪癖,毕竟如此一来,但凡沈楼主这么往外一走,说出去便是春风拂栏里独一无二的沈渊沈楼主,听上去都要威风上几分呢!” 沈楼主眉骨又微扬了一分,缓步前行走间,视线扫过身边的二人,点点头,倒是没有再多追问着说些什么,只是挑起的长眉一抖,抬起金缕袖臂,宽大的手掌将一处古雅门前的紫琉璃珠帘一卷,另一只手顺势前伸,做出一个“请吧”的动作,同时朗声介绍道: “此处便是我在春风拂栏的天字阁居所,虽然说出来大家可能不太会信,我表面上看着是个人来疯的性子,不过平日里却是喜静,不喜欢有人来打扰,所以将自处做的静谧简陋了些,但胜在得一份清净,还望二位不要嫌弃才是。” “商议地契租赁这种事,能寻得一个清净无人扰的地方,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我又怎会嫌弃?”榆柳顺着沈楼主的话接了下来,微微低头面上表情不显,不知道是在思考些什么。 她漫步从半垂于木门之下被沈楼主挽成半弧如月牙状的紫琉璃珠帘下,抬脚走入,目光流转间,无声的打量着沈楼主独居一层的天字阁室内,环顾四周,却觉得沈楼主方才说的话,对也不对。 静谧,确实。 简陋,却是只字不沾。 此室独占一楼,占地宽敞堪比四皇子妃居住的寝殿,虽然不及宫中处处都奢侈至极的镶金嵌玉,铺张出萧国大内皇宫内独一份的气派辉煌。但榆柳只随意的看了一眼身旁挂着的一章“美人卧榻图”,左下的红章落款便是楚国名家的成名之作。然而,这样的水墨水墨字画,在沈楼主的天字阁里,却似乎像是食肆酒楼中的菜品木牌一般,几乎是不间断的铺满了白漆流云纹的四壁,此间无数字画,便是随便挑一份拿出去,那都是有市无价的绝世藏品。 云鹤大概对臻藏绝迹这些更有研究,不过是略略的扫了一眼,便道:“斯是陋室,微尔德馨。” “哈哈哈,此话不敢当,不敢当啊!”沈楼主闻言有点无奈的松了松肩,紫衣上暗纹金线泛出一层细密的金光,但他似乎是有些委屈的抬眼忘了云鹤一眼,道,“公子,实不相瞒,此间天字阁里的东西,全是前任楼主留下的,我也不过是沿袭罢了,出于敬重才没有换下这几件泼墨玩意,实在是谈不上什么德什么馨……” ……泼墨玩意? 榆柳虽不懂水墨字画的国粹功夫,但随便看了两眼,这房间内的挂画不论是活灵活现的垂髫幼童怡乐图,亦或是装裱垂挂而下的那副工笔细腻传神的美人卧榻图,都觉得有些惊艳之色。 这房间内的画像,画的太鲜活了。 仿佛曾经真的一对孩童在春风拂栏里尽情的嬉闹玩耍,又曾经真的有一位妙龄女子来过自处落脚小憩。 榆柳观画之间隐隐有些心动,百感交集之间,视线无意和云鹤撞上,不约而同的同对方眼里,看出了一种相同的无奈之情。 像沈楼主这样,连“文人墨客”的风流倜傥之气,都不愿下几分功夫去维持的人,当真能那反派蛰伏多年出手狠绝的反派吗? 榆柳觉得不太可能。 她宁可相信反派是云鹤这样的。 第38章 ◎云鹤却也微微愣了一下◎ 榆柳向来习惯从细节里看人。 这样好的笔墨丹青落在沈楼主眼中成了所谓的“泼墨玩意”,实在是不像是一位能经营起像春风拂栏这样大规模商楼的楼主能说出来的话。 除非,沈楼主从一开始就表露出的这幅风流意气,从头至尾,全都是伪装。 或许同名同姓的一场巧合,沈楼主并非是她要找的“沈渊”? 还是说沈楼主此人当真心防已经如此深厚,无时无刻不在伪装自己呢? 榆柳自认为她自己对外已经算是向来是惯会伪装的,也算是是对此事颇有心得,勉强还算是中个楚翘,但就算如此她偶尔也有例外流露真情的时候。 但她瞧着沈楼主这倜傥风流的劲头,倒真真的是难得的如一而终贯彻的极为透彻。 如此,反倒不太像是伪装了。 榆柳总觉得“沈渊”这事,似乎还有些存疑,当下她也不敢妄下定论,觉得应当还是得回去找机会,再和系统仔细确认一下才行。 思量间,榆柳的视线缓缓的垂落在玄关影壁上悬挂的美人卧榻图上,只见墨画虽然被人装裱的极为细心,但纸张脆弱,即便是在外让风吹上几日,白宣画纸的边缘都难免会有些许的泛黄,然而此番岁月的痕迹并没有抹杀掉画卷的风韵典雅,反而正式因为有了时光的沉淀,将榻上美人周身的景物酝酿出一层朦胧的轻薄纱幔,美人窈窕侧卧于贵妃长木榻上,轻罗绿柳小扇微抵在鼻尖,溟濛的遮住下半张面貌,脖颈修长的仰头,两双明亮的眼眸微弯,含笑间打量着榆柳。 榆柳竟然觉得画中美人的神貌有些许眼熟,只在心中暗叹不愧是大师真迹,笔法果传神真绝妙,正想要走进再细致观摩一下时,沈楼主却已经放下紫琉璃珠帘,踩着一阵碎玉撞珠一般的脆响,三两步的走过玄关影壁了。 只是他在路过榆柳和云鹤身前时,脚步微顿,停留片刻间视线随意的扫过那副挂壁墨画,便又不以为意的往厅房左侧的客厅中,一撩衣袍豪爽落坐的时候,望着姗姗来迟,动作轻缓,齐齐坐于自己对面的而言,狭长的凤眸微动,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意,问道:“苏姑娘,那一幅美人卧榻图,可喜欢?若喜欢,我愿赠美人以美人图,博美人一笑!” 榆柳正低头素手将挂于腰间的白莲刺绣流苏小荷囊香包取下,正在解开束口绳把装于荷囊香包内的春风拂栏地契取出时,忽然听了这么一句话,鼻腔微震,呢哝细语:“……嗯?” “沈楼主是说那幅挂画吗?啊……我不过只是初见名家笔墨,一时觉得有些新奇,所以才多看了几眼罢了,怎么还意思让沈楼主忍痛割爱?”榆柳将春风拂栏的地契展开铺平于红楠木桌面上,细心的在将字迹转动到面朝沈楼主那一边的方向,随即纤长的两指并拢,在轻轻将地契向前推去的同时,那双笑眼的神貌竟然和画中美人有几分相似,她双眸盈笑的朝沈楼主温声回道,“沈楼主也是个大忙人,我也不便多加打扰,不如我们就直接开始谈谈地契租赁的事情吧?” 其实榆柳方才匆匆一瞥,纵然她平日里不是爱品评笔墨之人,但心中却当真觉得自己和幅美人卧榻图颇有几分缘分。 但这这世上最难断清的债务便是人情债,眼下她和沈楼主之间便有一笔真金白银的交易要互相商谈,榆柳自然不敢默然先承了对方的好意。 沈楼主没伸手接榆柳递来的那张地契,反而亲自给云鹤和榆柳斟了两杯春茶,视线快速又熟练的扫过那张微微泛黄单薄的地契,见信息官印私印全都对得上,便也不再多说什么,起身将两盏蓝釉白瓷杯盏逐一递给云鹤和榆柳时,点点头直接道:“行啊,这是百越南新进的早春茶,市面上还没开卖,机会倒是难得,不如二位先浅尝一下?” “沈楼主好意,我心领了。”榆柳心中想着地契租赁的事情,只轻笑着接过放在手边,“不过这次我来呢,其实主要是想和沈楼主商议一下,租赁的价格以及周期,不知沈楼主是何想法?” 云鹤坐在榆柳身旁,倒是接过那盏早春茶,修长的指尖捻起杯盖,慢条斯理的撇去茶汤上零碎漂浮的茶叶滤渣,轻呡小口后,微一颔首:“确实是好茶。” “哈哈哈,多谢大师兄夸奖。”沈楼主听云鹤跨了他泡茶的收益,顿时支棱着脑袋开怀笑了起来,很愉悦的回答榆柳道,“苏姑娘,我看你和我师兄颇有缘分,我便也不同你多掰扯些什么了,价格嘛,就按市价上再多提一成,租赁周期嘛……其实我既然做了这春风拂栏的楼主,这生意自然是长久做的,周期一次签订几年我都无所谓,这个就随姑娘方便吧?” 榆柳这张春风拂栏的地契,本就是支线任务选中的奖励,勉强也算是天降横财,她之所以一直要走这么一遭,主要是想给自己找个稳定的经济来源,让自己有所依仗有所凭靠。 春风拂栏家大业大,年租本就不菲,价值千金万两,沈楼主这会倒也是一贯的洒脱大方,甚至还主动给榆柳加了一成,榆柳自然也不会再多贪图多余好处,肩颈放松下来同云鹤一般轻缓的撇去扶茶,小呡一口笑道:“同我想的一样,我来时想的也是租赁周期的问题,但是若是短租的话呢,对沈楼主而言,或许有些亏,毕竟沈楼主这春风拂栏做的是长期的买卖。” “沈楼主既然爽快,那不如,我们便直接签订长租吧,租金而言的话,自然也会同短租便宜些许,同时,还能免了沈楼主时不时的便要花时间来请我喝盏市外难得一求的好茶,不知沈楼主意向如何?” “嗯?苏姑娘这话可就见外了,今日你我一见如故,别说是这一壶早春茶了,苏姑娘他日什么时候馋这一口,不劳姑娘亲临,但凡知会一声,我便亲自给姑娘送上玉清院。” “苏姑娘心善,不过长租确实也恰合我意,挺好的,那我们便这么说定了?”沈楼主单手撑着下巴,另一手拎着茶杯细细喝着,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样,“还请姑娘稍等片刻,我便出去请人来帮忙拟定一份新的租赁地契,稍后落下红印送去官府,便算是签订成了。” 春风拂栏顶楼天子阁清幽是一好处,只是需要人帮忙的时候就显得有些寂寥冷清了。 沈楼主作势准备起身出去唤来仆厮,代笔拟定再送去印章,云鹤却放下了杯盏,微微抬了抬手,做出一个阻留的动作,声音清润有力:“沈楼主,天子阁清幽无人,若是你不介意的话,我愿代笔一写。” 他们落座的本就是客厅中的八仙收腰楠木长桌,桌面上的文房四宝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沈楼主和榆柳本是避险,所以才请三方证明来签订租赁地契。 若是说沈楼主这时请春风拂栏的人来手书租赁地契的话,榆柳可以还会在写毕之后接来再确认一遍。 但如果此时代笔之人是云鹤,榆柳便是不在此处,也是信得过的。 显然,沈楼主也是如此想法,眼角眉梢的欣喜之色更加洋溢了起来,当即就坐了回去:“那好啊,能得大师兄代劳,我受宠若惊还来不及,又怎会介意?” 沈楼主说完,甚至还移开了茶盏,将楠木桌边上摆放的白玉莲藕挂立笔架、雕壁孔雀羽端砚以及暗纹银线宣纸一并齐齐的摆在了云鹤的面前,末了笑眯眯的一伸手,规规矩矩毕恭毕敬的道:“大师兄,请?” “有劳。”云鹤也不多言,点点头,动作利落的从笔架上取下一根也不多青玉竹纹狼狼毫笔,饱满沾取了砚台中浓黑的墨汁,眼神一扫那张泛黄的旧地契,便依照着逐一在这张空□□细的宣纸上写下新的租赁地契。 云鹤写的是龙凤行楷,落笔行云如流水,一气呵成。 榆柳正将放于沈楼主那边的地契收回,准备放于云鹤手边方便他参摩书写,然而她刚拿过泛黄的旧地契,侧首看向云鹤落笔字迹的时候,眼神微凝间,却忽然觉得那字迹的横竖笔锋颇为眼熟。 但榆柳是从未见过云鹤提笔的,迟疑片刻间,她还未想起这种熟悉感是从何而来。云鹤却已经写下了最后一道笔画。 一纸书毕,云鹤将青玉笔杆斜搭在雕壁孔雀羽端砚上,发出一声细微的清响,动作自然的伸手接过偏向自己这边的地契,习惯性的曲颈侧身,对榆柳温声道:“多谢。” 云鹤的本意是想让榆柳和沈楼主确认一眼公文笔墨是否有误,然而,当他将过去那张泛黄单薄的旧租赁地契,同墨迹未干的新租赁地契并排而放时,云鹤却也微微愣了一下。 他们没有料到,除去纸张材质、书写日期的不同之外,春风拂栏新旧地契上的字迹,竟然笔墨勾画的行文笔锋如出一辙。 就仿佛…… 是由同一人,在重叠的时空中,同时写下的。 第39章 ◎云鹤是故意的。◎ 丝缕般轻薄的烟气,自桌边的鎏金盘三足香炉的孔隙中缓缓上浮,随着风过的方向悠悠飘向云鹤和榆柳这一侧。 檀香暗涌,氤氲开来。 墨迹未干的租赁地契早早就被云鹤用绘山浮雕的紫檀木镇纸压住,所以在春风吹来时,它不过是浅浅的仰摆起一道不太明显的弧度,将微湿的墨痕边缘洇开了些许。 而那张不过是用作比对参考的旧时地契,却因此被吹鼓着扬起几欲从云鹤和榆柳坐席之间的空隙中飘走。 云鹤和榆柳虽然还有些震惊两者行楷下笔走锋中的惊人相似,但见状,两人反应却极快,几乎是同时出手: 云鹤的修长的左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压住了泛黄地契的纸张左下角; 而榆柳右手指尖,则轻轻搭落在纸张的右上方。 只余下一缕淡紫的轻烟,从两人的衣袖间无声的穿游而过,飘散间带起一阵幽幽的暗香。 木亶檀香清幽凝神。 榆柳鼻尖微动,视线微微偏向云鹤指节分明,青筋微突的垂压在泛黄薄纸上的手,还未待榆柳开口说话,云鹤便率先挽过青竹纹滚边衣袖,收回了手,将紫檀木镇纸移开放于左侧,无声的将缠绕于此的烟气挥散开来。 云鹤拿起那张干透了的春风拂栏新租赁地契,视线垂落其上,嗓音清润的问道:“榆姑娘觉得,这张新地契,写的如何?” “云公子写的,自然是极好的。”榆柳说话间发髻上的钗环流沥出一道晶莹的玉光,她笑了笑,“行楷难成体,云公子这一手行楷软笔,可真像是名家之作,让你来为我们写一张租赁地契,倒像是显得有些大材小用了。” 飘忽的烟云散开,榆柳借助着云鹤展开立起白宣纸的动作,打量着这两幅租赁地契,这才发现细细品味出其中的不同来。 两张新旧地契的笔墨,乍一看放眼看去,确实是极其相似的。 行楷,乃是介于气势连贯走势如流水的行书和形体方正笔画平直的楷书之间的一种,各人不同法,千人千面。 偏向行书的龙蛇飞舞走笔有之,偏向楷书的端方周正的走笔亦有之。 方才榆柳初初一看,只觉得两张新旧地契的行楷连笔走势、笔锋收顿方式极其类似,字形神韵如出一辙。 但云开雾散之后,榆柳细细品味出其中细微字风的不同。 旧式租赁地契的字风看似内敛,而点墨收顿的笔锋上,却骨力遒劲刚健。 而云鹤方才写就的,确实不激不厉,收顿笔锋中自然典雅,带着点飘洒脱写意之态。 都说见字如见人,此话方才云鹤身上,确实是融洽合适的。 “怎么样,大师兄的行楷书法是不是写的特别沉潜有力?苏姑娘看着,是不是也觉得大师兄的字迹自成一派,颇有大家风骨?” 沈楼主双臂手掌张开承在楠木桌面上,上半身朝云鹤榆柳这方探头,看向被室外射入的阳光照的白宣纸纸背有些光亮透明的墨迹,笑嘻嘻的伸手讨要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苏姑娘你看了这么久,行个好,让我也看看罢!” 沈楼主好歹也是签订租赁地契的另一人,他想看看这样地契书写的内容,自然也是应该的。 云鹤望了榆柳一眼,见榆柳轻轻点头,便长臂前伸,单手将白宣纸递到了沈楼主的手上。 沈楼主双手从云鹤手中接过那张墨迹已经干透了的新的租赁地契,左手手掌单手一按,将其压于桌面上,五指灵活的一拨,便将纸张的调整到正正向自己的方向,右手手臂伸出向前探去,从白玉莲藕挂立笔架上取下一支描金云纹羊毫笔,三指指尖顶在绘有草木浮雕的笔杆上一转握好笔杆后,定睛在新的租赁地契上下一扫,随即在挥洒的落下姓名的同时,嘴角挂着明显的笑意,感叹道: “大师兄啊,您这一手行楷果真是练就的越来越有形了,虽然我之前还有些怀念你曾经在毒医谷时写的那种,看似平和沉稳实则遒劲刚强的笔风,不过嘛……” 沈楼主手腕微动,龙飞凤舞的画出连笔草草的“沈渊”二字,吹了吹墨迹,两手拎住白宣纸的两角将其提了起来,轻紫檀香幽幽飘散间,他说:“现在再看看大师兄这一手行楷中的雅正飘逸之气,倒觉得大师兄如今虽然失忆,但也许是因祸得福,心境似乎比以往要松弛了许多呢。” 榆柳闻言,眼睫几不可闻的轻颤了一下。 “是吗?”云鹤将租赁地契递给沈楼主之后,便又坐了回去,浅喝一口早春茶后,微笑道,“听起来,沈楼主从前在毒医谷的时候,对我的字迹颇有研究?” “哈哈,大师兄,你可能不知道吧?我们何止是对你的行书笔法颇有研究?” 沈楼主将落了名的新租赁地契递交给榆柳,微微歪头状似回忆道: “当年大师兄你还在毒医谷的时候,但凡是写了一张药方托了小药童交去药堂取药,那区区一张纸,可都是要被谷中的师弟师妹们争先恐后的抢着要看的,别说是当场要抢着阅过,阅完之后我们还有不少人都会私下里偷偷的揣摩药方中的妙用,品味好久呢!所以别说是字迹了,我敢用春风拂栏去担保,我们毒医谷中的人啊,现在哪怕就是闭着眼睛,都能信手拈来的回想起里大师兄你在谷中写过的每一张药方!” 榆柳接过沈楼主递来的租赁地契时,没想到能听到这样一段话,闻言微微,有些诧异的扬了扬眉骨。 怎么,沈楼主这个描述听起来,就像是在说云鹤是毒医谷中,是个受的天降奇才? 榆柳虽然一开始就知道云鹤医术了得,但也没想到他在毒医谷竟然会是受万人追捧膜拜的存在。 她回想起云鹤一开始在他这的待遇…… ——她有点不忍心回想。 一时之间,榆柳思绪有些复杂,缓缓侧头看了云鹤一眼,却见云鹤整挽起青竹纹衣袖,将那支他方才用完后搁置在雕壁孔雀羽端砚的青玉竹纹狼狼毫笔重新执在手中,缓缓的为狼毫笔尖蘸取上饱满浓黑的墨汁,在浅盘口处微微掭笔刮墨,将笔头调整形成立于书写的锥状后,手腕一动将笔头这侧收于他手臂的方向,将笔杆一侧送到榆柳的手边,清润的眼垂眸望向榆柳,浅浅的笑了一下,缓缓道:“请。” 榆柳压住租赁地契右手指尖蜷缩了一下,将轻薄的白宣纸微微挪动了些许,她避开云鹤的视线扫了一眼,随即换成左手压住白宣纸的边缘,右手接过云鹤已经为她掭好的毛笔。 榆柳觉得,大概是她从来都没有用过玉制的笔杆,总觉得那青玉的质地清凉平滑,然而她此刻握住的地方,隐约还带着一点似有似无的余温,燎的她指缝有些烫痒。 ——榆柳执笔时手腕少见的有些发抖。 榆柳闭眼深吸一口气,稳了稳飘忽的心神,再睁眼后,才缓缓的用秀气的簪花小楷一笔一划的,落了下“榆柳”二字。 待到最后一竖,笔锋回带收笔的同时,云鹤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抬眼看向坐在对面对租金不甚关心,有些百无聊赖的沈楼主道:“沈楼主,方才你说毒医谷中的药堂,可以事先写好药方,差使小药童去采买?” “是啊,毕竟有时候,药方一次性会下好几副,来回一趟路程又远,所以一般都会让小药童去称量好之后,再逐一打包回来。”沈楼主说话间,手指好动的在楠木桌面上缓缓的敲了敲,“大师兄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云鹤伸手接过榆柳用完后的青玉竹纹狼毫笔,却没有再将笔搁置在砚台上。 但不只是有意还是无心,云鹤修长的手指好巧不巧的正好握住榆柳方才执笔的地方,他诚挚的问道:“只是想问,能否再借沈楼主这的笔墨一观?正巧,我也想去春风拂栏的同济堂抓几幅药方。” 沈楼主一听这话,便来精神了,当即随手就抓了一小沓撒了金粉的白宣纸递到了云鹤的手边,嘴角像是要笑开花了似得说道:“那感情好啊!大师兄你随便写,想用多少笔墨就用多少笔墨,哈哈哈哈今天我倒是有福气,能亲眼看着大师兄落笔药方咯!” 云鹤本也没想避开沈楼主,取了两张白宣纸便提笔写了起来。 想来是这药方云鹤早就思量了好久,落笔时流畅至极,从头到尾,毫不停顿的一气呵成,走下笔势比方才写租赁地契的时候,要快上些许。 大概也是由于这个缘故,字迹看上去,和榆柳收起的那张旧地契上的字迹差不多。 榆柳还没来得及细究,云鹤就已经先一步的将药方递给了沈楼主。 “从前在毒医谷想看你写的一副药方,还得同数百人争抢,想到今日还能有这独一份的待遇,待我日后若是会毒医谷,定是要和师弟师妹们好好炫耀一翻的。” 沈楼主笑眯眯的双手接过,正说着,垂眸一看,笑意忽然掺杂了几分讶然道: “咦?大师兄,你这字里行间的笔风,怎么忽然又有当年那种遒劲风韵了?” 榆柳正低头将旧的租赁地契收入流苏小荷囊香包中,纤长的指尖在将系带收紧的一瞬间,听见这句,电光火石之间,才觉察出云鹤这次为什么会这么快的就将写好的药方递给沈楼主。 云鹤是故意的。 他听出来沈楼主的话外之音了。 云鹤是毒医谷大师兄。 而毒医谷大师兄的字迹,和春风拂栏旧地契上的字迹,是同一人所写。 第40章 ◎“是啊。”◎ 榆柳曾经穿行过九个世界线里,从来没有哪一次是为了谁,反反复复推翻自己的猜想又来来回回的煞费苦心去探究的。 榆柳其实是不想去怀疑云鹤。 但是自从这位自称是“沈渊”沈楼主的人一出现,桩桩件件的事情摆在眼前,却又让她不知道不去做遮掩的猜想。 只是春风拂栏的旧地契,和云鹤方才在白宣纸上写下的地契不同。 其实旧地契比起说是租赁地契,更像是一张独有的私契,毕竟那纸面除去必要的文字,便只有官府的印章批文以及春风拂栏的私印。 这显然是春风拂栏的前楼主自己购置买下此处的凭证。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张春风拂栏的旧地契会以支线奖励的形式,通过系统发放到她的手上,但是早就在榆柳完成支线任务的时候,这张曾经可能暗示有春风拂栏前楼主的落名的地契,左下的落款就已经自动更新为由秀气的簪花小楷写成的“榆柳”二字了。 系统只说,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反派真名叫做“沈渊”。 春风拂栏的新任楼主,沈渊,看上去就吊不郎当风流至极,不像是心思缜密,能够静下心来处处谋划的人。 而毒医谷出走入世的大师兄,云鹤,却对人对事举止典雅,说话做事张弛有度克己复礼。 最重要的是,云鹤的一手行楷,和那春风拂栏前楼主的字迹,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书法一旦成体,除去心境再变,或是后期刻意临摹突破,便是难以再变换。 而模仿他人的字形,更加不是一件易事。 至少不会是云鹤看一眼,就立马能将字中的风骨韵味传神的复写出来的。 但云鹤此举,似乎也是因为这一手行楷,对他的身份和春风拂栏前任楼主之间的关系起了疑心,所以故意当着沈楼主的面写下这幅药方来加以验证。 如此兵行险招,越爱让榆柳觉得…… 榆柳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若这样的猜想是真的,那么这样的变动对她,对男女主,对这整个世界而言,究竟是福还是祸? 缥缈轻薄的檀香紫烟,再次无声的弥漫开来,像是为此处寂静空幽的会客之厅中,散开一层云雾迷蒙的谜烟。 紫烟无声缭绕过榆柳的鼻尖,榆柳却不再觉得檀香当真有这安神静心的作用,反而觉得觉得那檀香轻烟在被春风垂压,顺着她搭放在流苏小荷囊香包上的手背的弧度,轻拂过地面的时候,反而带来一阵烟火燎肌的火辣感。 “咦?”沈楼主在品味夸赞过云鹤的字迹之后,细细的在那药方上来回看了好几遍,忽然道:“大师兄,你这前面罗列的一些药材,我只隐约看的出是用来化解毒素的,用法温和,想来毒素尚且不深?” 榆柳被沈楼主一句惊讶的疑惑喊回了心神,薄唇轻呡着将收纳好旧地契的荷囊香包重新挂于腰侧,听了沈楼主这话,缓缓眨了眨眼,忽然想起来玉梅在她往日吃食中下的失神散,便是毒素尚且不深的慢性毒。 云鹤端坐在榆柳旁边,面色平和的点头道:“确实,是要解一味慢性毒。” 沈楼主拿着药方,视线上下来回又看了几遍,最后视线停留在药方最末尾的两处,神情颇为不解的问道,“不过这前面的这些,药效我尚且还能勉强猜出个一二来,可……这最后两位药如若是加进去,似乎不是解毒,而师兄写下的这幅药方药性温和,也无需再添其它药材去毒医,所以……师弟愚钝不才,斗胆想请教一下大师兄,这最后几味药材,究竟是有何妙用啊?” 沈楼主好奇的抬眼看向他的云鹤大师兄。 而云鹤却眼眸轻转,余光落在榆柳交握于腰腹上的双手上,视线微凝。 榆柳坐姿素来规矩,右手四指轻轻搭放在左手指节上交握着,然而本是素白纤细的手背,却不知在何时,泛起一层浅浅的薄粉。 云鹤眸色微谙,不懂声色的收回视线,浅浅回道:“前后是两幅药方。” “两幅?”沈楼主闻言,一手摩挲着下巴,一手举着药方又重头细细看了一遍,凤眼陡然亮了起来,恍然一声,道,“啊……确实是如此,前者是解毒,后者,似乎是……镇定致敏的么?” “毒医谷是毒医一绝,向来以毒医,医毒而闻名天下,声名在外,凡是出诊,那诊金皆不会是个小数目,。”沈楼主说完,放下药方,抬眼望向云鹤的时候,却更加疑惑了起来,“所以,毒医谷向来都是被各大高门世家请去解毒医毒,不知萧国国度内,是何等钟鸣鼎食之家,能请得了大师兄你去过问着一点过敏的小症状?” 榆柳柳眉微疑:“……过敏?” “过敏?小症状?”云鹤却比榆柳更加疑惑,神情泠然,正眼望向沈楼主,带着点不愉的愠声提点道,“师弟,你可还记得,医者本心?” 沈楼主原本会了自己的天字阁之后,在自己的主场显得有些放松,而此时他被云鹤看了一眼,顿时又危襟正坐了起来,想了想入毒医谷那天谷中一众弟子齐齐念到的谷训,端正的念道:“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1]” 云鹤便不说话了,清润明亮的双眼只定定的望着沈楼主。 沈楼主想起医者本心,顿时也觉得自己那些想法有些入俗了。 毒医谷是以毒医闻名,但却不是只会毒医,事实上凡天下能解、不能解之疑难杂症,是医者,范围之内皆是可医的。 过敏虽然相比于危害性命的毒素而言,确实会显得像是些不伤不痛的蚊虫叮挠一般,但事实上若是医者心怀怜悯,在发觉患者过敏之处的皮肤开始有着泛红的前兆的时候,便会开下镇定的药方,用以外敷镇静。 何况,过敏之症状严重的患者,在发作难忍的时候,比痛痒更加难捱,则是犹如火燎的难忍。 只不过人行世间,需要顾虑的*事情有太多,所以渐渐的所谓医者仁心,有的时候,也是有一道无形的标价的。 “哎……是如此,是我在这春风拂栏里待久了,慢慢的也忘了学医的初心了。今日听了大师兄一句话,当真是颇有受教。”沈楼主微微昂首摇头间,浅浅的叹了口气,“这药方……便允我亲自去给大师兄抓来了送到府上吧?” “正好,春风拂栏租赁地契也已经签字落印,苏姑娘只需他日送去官府中盖下一枚红章即可。”沈楼主拿着云鹤写好的那副药方起身,塞于金缕长袖袍内,绕过楠木桌走到云鹤和榆柳这一侧,双手一兜,拱手示意道,“走吧,我送二位出去,稍后再将药材送到大师兄的府上。” 沈楼主说着,顿了顿,忽然想起来自己似乎从来都不知道大师兄在萧国国度之内立过门户,长眉挑了一下:“不知……大师兄如今在萧国的府邸位于何处?” 云鹤和榆柳早在沈楼主走来的时候,便一同放下了茶盏,起身站了起来,跟着沈楼主缓缓朝天字阁之外走去。 闻言,云鹤看了眼和他步调相同,一路前行的榆柳,嗓音清润温雅的说道:“东街柳巷,玉清院。” “哦,东街柳巷啊,那地方也清净,挺适合大师兄研学的。”沈楼主步调悠悠的走在长廊前方,“不过玉清院怎么听起来那么耳熟?苏姑娘的宅院好像……也是玉清院?!” 沈楼主说道最后,语气猛然之间,顿时变了调子,一双凤眸瞪圆了回身看向自己身后,面色平静如出一辙的云鹤和榆柳二人。 沈楼主视线在云鹤和榆柳之间来回寻睃。 云鹤和榆柳同样的回望而去。 两人眼中神色皆是淡然之中,夹杂着那么一点疑惑。 沈楼主被云鹤和榆柳两人看的都有些迟疑了,说出的话到了嘴边,舌头伸直了又捋平,捋平了又卷其,犹犹豫豫反复了好几次,才惊疑的问道:“大师兄?” “嗯。”云鹤平静道,“何事?” 沈楼主觉得云鹤的反应太过自然,以至于他自己有些自我怀疑是不是他多想了,但这种事情,他实在是不敢多想,于是看着云鹤平静的双眼,他犹豫的小声问道:“……大师兄,你和苏姑娘,你们住在一起?” 榆柳当即就被沈楼主一句话问的捻起绣帕,虚虚掩住嘴角,轻嗽了几声。 榆柳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听见沈楼主问这句话的时候,心里会觉得有些别扭难为情。 虽然…… 她和云鹤确实是都住在玉清院里,但榆柳也说不清是说者无心还是听者有意,她总觉得沈楼主这么问起来,有些莫名怪怪的。 这问的好像是在暗中怀疑,她和云鹤是同住一个屋檐之下的那种关系。 榆柳正想把云鹤只是因为为了给她解毒,而暂居在玉清院的事情如实的告知给沈楼主的时候,避免引起一些多余的误会。 云鹤却在捋清了沈楼主的意思后,已然回神,先榆柳一步,嗓音清润的应道:“是啊。” 榆柳和沈楼主顿时一愣,齐齐的侧头看向面色平和,眼神诚挚的云鹤。 云鹤缓缓说道: “我确实住在榆姑娘的玉清院中。” 40-50 第41章 ◎“担心你呀。”◎ 春光从长廊外的木窗照射进来,一同云鹤的话音落在榆柳的耳边,险些还以为是自己听错。 然而待到沈楼主眼神试探性的在云鹤和榆柳之间来回寻睃后,用一种惊疑未定,却又强装镇定的语气说道:“啊……哦,我懂了,懂了。” 榆柳:“……” 你懂什么了啊!? 云鹤都还没说他到底是为什么留在玉清院里的,沈楼主你究竟能懂什么啊!? 榆柳顿时感觉有些凝噎。 她觉得有些奇怪。 云鹤说话向来是条理分明,直击痛点,刚才沈楼主的问法问的虽然有些模棱两可了些,但她所认识的云鹤也断然不是个含糊的性子。 一般而言,云鹤是不会说出这么容易引人误会的话的。 但云鹤此时不只是出于什么缘由,偏偏就是当着沈楼主的面,亲口承认了他和榆柳同住玉清院。 这话虽然不假,但云鹤却说的如此模糊,甚至只字不提他是为何住在了她的玉清院中的。 纵然榆柳想要像向似乎是误会了什么的沈楼主解释一下,但是沈楼主方才的话是问的云鹤,她若是冒然开口,反倒显得像是她心虚。 榆柳直觉觉得,云鹤是故意的不解释的。 但她想不出云鹤这么做的理由,顿时眼波流转间,侧头,眼神颇为古怪的轻轻瞥了云鹤一眼。 榆柳同云鹤并肩而立,侧目间视线刚好落在云鹤宽厚的肩头处,浅青竹纹的面料被春光镀上一侧浅浅的光晕,带着一丝清淡的草药香。 仰头间视线微微上移,正好对上云鹤似有所感,投下的目光。 榆柳赌气般抬起眼睫,浅灰色的眼望了云鹤一眼,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就轻轻的的扫看一眼后,便快速的瞥开了视线,随即跟着沈楼主下楼的方向,小步跟了上去。 裙摆如波,袖摆之下垂落出一小段月华似的白莲绣帕,随着轻缓莲步,在空中荡出一层浅浅的弧度。 云鹤低眉看着榆柳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 沈楼主的问话,他自有万全的答法,但他不愿解释的太过明白。 他总觉得榆柳对这个沈渊的关注太多了,所以故意说的如此藕断丝连,好让这位沈楼主小师弟知道分寸。 但榆柳似乎不喜欢这样。 云鹤带着几分无奈之意,轻声叹了口气,也抬步跟了上去。 榆柳走在靠近扶手的那一边,而云鹤便跟着她的步调,走在外侧,缓缓开口解释道:“嗯,我想也是,沈楼主应该也明白,我方才开的两幅药方,便是为榆姑娘准备的。” “啊?” 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的沈楼主本能的继续往楼下走,闻言,微愣了一下,随即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的白宣药方,恍然的点了点头:“哦。” 他就说嘛。 就大师兄以前在毒医谷里,埋头苦学,一身寒气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子,怎么可能会是他之前想的那样呢! 肯定是事出有因,才顺势在住了在榆姑娘的玉清院里嘛! 一行人走到平层,外层的八面曲风戏台被早早搭起,几位舞着水袖的画着脸谱角儿在后台咿呀的唱着,曲调呦婉,榆柳听不出唱的什么词,只是第一次在这个视角俯瞰戏台,觉得有几分新奇。 沈楼主显然是对此见怪不怪了,无趣的随意扫了一眼,看向榆柳,问道:“苏姑娘,是即中毒,又过敏了吗?” “嗯?” 榆柳侧头望去,却发现云鹤似乎是微微向前走了一步,正好挡住了她看向沈楼主的视线。 不过榆柳原本也无所谓自己究竟看不看得见沈楼主的表情,她只是觉得沈楼主说的好像她即中毒,又过敏,一副很可怜的样子,只解释道:“玉清院之前有些点不干净的东西,我不小心吃入了口,还好有云公子伴我左右,及时告知了我中毒的事情,其实也没什么大碍的,不必担心我。” “不过……”榆柳说着顿了顿,视线微偏余光看向云鹤,缓缓道,“我似乎,没有过敏症吧?” 榆柳看似是在回答沈楼主的问题,实则也是再借机问云鹤。 她能肯定,云鹤先写下的解毒药方,必定是为她解玉梅之前给她下的分神散之毒。 至于,后来又写下的一副镇定过敏的药方嘛…… 榆柳也很好奇,云鹤写这一幅到底是为给谁准备的。 云鹤日夜待在在她的玉清院里,能接触到的人,除她之外,也就只有玉梅、芳月和江景墨了。 不过,也还有另一种可能。 榆柳思及至此,眉头猛然蹙起,一双雾气腾腾的眼带着点担忧的专注看向云鹤,她微微朝云鹤身边走进的一小步,用绣帕掩了嘴,悄声询问道:“莫非,是你……过敏了吗?” 云鹤的眉骨,随着姑娘语气的停顿,而缓慢的扬了一下,偏过头望着榆柳,学着姑娘的语调也悄声回问道:“……怎么会这么问?” “自然是担心你呀。”榆柳觉得,不论云鹤是什么身份,早日将她拉入自己这边也是好的。 于是她狡黠地眨了眨眼,轻声说,“之前你不是摘了飞杨絮吗?听说那个有可能会引起过敏症,所以就……?” “嗯?”云鹤似乎是短促的轻笑了一声,转过身,视线一点点的下移,垂落在榆柳捻起手帕的右手上,忽然弯下腰,向榆柳靠近了一点,他弯了弯眼眸,反问道,“榆姑娘,你担心我,怎么不担心你自己呢?” 八面曲风戏台上早起开场,水袖长枪带着婉转的唱腔台下两人站在高台之上的隐密之处,说话间,云鹤带着点余温气息,缓缓洒落在榆柳执起绣帕的手背上。 大概是浸透着草药香的缘故,气息在手背肌肤上散开的时候,榆柳竟然觉得有点清凉的苏爽。 手腕一转。 指尖攥住的绣帕垂直的飘荡在空中。 榆柳这才发现,自己曾经白皙如玉瓷般的肌肤,不知道在何时,指缝间悄然攀爬上了一道浅粉的印记。 ——是飞杨絮落下的地方。 第42章 ◎云鹤的手法很轻柔◎ 今早在玉清主院中的柳树下,榆柳那时还只当云鹤是向来细心惯了,所以才特意拂去停留在她手中的飞杨絮。 然而此刻,榆柳垂眸望着自己的手背,本是玉肌晶莹的肌肤上,却自角骨和指缝之间。浅浅的攀附上了一层浅粉印记。 即不是很痒,也并没有什么痛感,只是有点微微的发烫。 所以大概也是因此榆柳一直也没注意到,甚至是压根没这往飞杨絮致敏初期的症状的方向上去联想。 榆柳看着一小片浅粉,只觉得分外丑陋不好看,下意识的就想用绣帕将那的印记遮住。 “一抹桃花红而已,不用遮的。”云鹤扫了眼榆柳微微凝蹙而起的柳烟眉,便猜到了姑娘的心思,及时宽慰道,“发现的及时,等待会药磨制好了,凉敷一下即可,别太担心。” 榆柳原本是觉得这一抹粉,就像是冰面上留下的一滴鲜红的血迹,在流动雪水中扩散出浅淡的一片绯色。 突兀又显眼。 但是云鹤将这称之为是一抹桃花红,榆柳忽然变又放松了许多,索幸现在不痛也不痒,便也就平常的收回了手。 沈楼主就是此刻从云鹤身后探出一颗脑袋,竖起了耳朵问:“怎么?苏姑娘过敏了吗?哪里过敏了啊,要不要紧,严重吗?” 榆柳虽然知道沈楼主是关心她,但难免也觉得沈楼主这般作风有些浮张夸大,习惯性的浅笑了一下,还没带的及回答,云鹤却极为短促的皱了一下眉,随即转过身,面朝沈楼主那又走了一步。 榆柳觉得云鹤只是走了一步。 沈楼主却觉得这一步带着无端的压迫。 “沈楼主是在担心榆姑娘吗?”云鹤嘴角勾起,似是笑意,然而眼神却清明微凉,他轻声说,“多谢,所以还是有劳沈楼主带路,快些去取药呢。” “……也是。” 沈楼主对云鹤倒是有求必应,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那走吧,这戏台唱每日都唱,改天再请大师兄和榆姑娘来听一曲。” 榆柳也是今日才知道,同济堂便在春风拂栏楼后旁开着。 堂门口正对一长排木质的掌柜墙高的药草阁,整背着药箱的长袍大夫步调匆匆风尘仆仆,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柜台之后扎着两髻的小药童不断的接过师傅看过送来药方后称量分装配好的药包,掀开布帘就到后院中磨药制药或是烹煮药材。 会厅小间还尚且清幽,但空气中弥漫着一层浅淡的草药味。 而且,并不是榆柳喜欢的那种,跃动的、鲜活的草药味。 是一种干枯而苦涩的味道。 每每当小药童掀开通往后院的布帘时,这种枯苦的味道,就会更加浓郁上几分。 沈楼主亲自递了药方,蓄着白须胡的老师傅便亲自携了药方撩开布帘去磨制药材。 榆柳鼻头微皱,闻着那远远溢出来的药味颇为不喜,还是在云鹤用一方绣帕铺在木桌面上,示意榆柳坐下时将那过敏的右手搭在柔顺的蚕锦丝上舒展着平放着,才迟迟落了座。 不过大概是因为春风拂栏的沈楼主亲自替云鹤和榆柳送的药方,所以那研磨调配好的药送来的特别快。 三人独坐于会厅小间,一壶温茶还没喝完,方才接过药方的白须老师傅便用小红木托盘,送来两个釉质玉瓷瓶。 一个是葫芦瓶的制式,瓶肚宽大,瓶身光洁无痕,便像是一只削皮水润过后的白玉葫; 而另一个则是长颈束口,圆腹撇足的模样,白玉的瓶身上,用蓝釉绘制出一颗颗挺拔的松竹。 云鹤对道了声多谢,便两指一夹,取出那支长颈束口的松竹药瓶,拔开瓶塞轻闻了一下,便抬眼看向榆柳,解释道:“这是桃红玉冰膏,镇定缓敏,止痛消肿,最是有效。” 云鹤特地将瓶口朝向榆柳,好让她看见瓶内承装的冰膏,色泽如白玉落雪,质地晶莹,似凝固的香膏,却又似流动的水胶。 榆柳眨了眨眼,伸出另一手,掌心向上摊开。 ——是想让云鹤将松竹药瓶放到她手中的意思。 云鹤抬起眼睫看了榆柳一眼,将手中的瓶塞倒放在桌面上,然后手腕微倾,将玉雪胶膏倒落在右手的指腹上,然后才将瓶身递给榆柳,温润的说:“你是惯用的右手过敏,左手不方便,我帮你上药吧。” 榆柳:“……” 其实左榆柳不过就是手上有小处过敏罢了,左手或者右手取药擦涂,其实都很方便。 榆柳本来是想拒绝的。 但是早在云鹤将松竹药瓶放在她掌心的时候,她就习惯性的握住了药瓶。 一手待上药,一手握了药瓶。 榆柳被云鹤安排的明明白白,于是只能老老实实的不再多言。 云鹤的手法很轻柔。 指节修长灵活,顺着她的指隙,顺着突起的指骨一点点的将桃红玉冰膏自泛红过敏处细细的摸匀。 窗外春光洒落在白胶摸匀后肌肤上,反倒显得半透水亮,白里透粉。而胶膏的质地,如飘雪化于赤地般,又清透冰凉。 让榆柳觉得舒服的肩颈都放松了下来。 如果不是沈楼主在一旁,目光如炬的盯着云鹤的动作的话,榆柳觉得她还能更放松些。 沈楼主在毒医谷,还从没听说过这位大师兄会亲自给谁上药,如今有幸一窥,自然是要把我良机,近距离的好好学学指法功夫的。 云鹤动作轻柔,但却还不拖泥带水,很快就将梅粉的过敏处,铺上一层水亮的胶膏。 但是云鹤却将指腹又伸到榆柳握着松竹药瓶的手边。 榆柳心领神会,手腕微动,将瓶口倾倒,,在云鹤带着点胶膏的水透指腹上又了添一点药膏。 “哦,大师兄。”沈楼主看着云鹤涂完一遍药膏,又开始复涂,好奇的问,“你将药膏在指缝边缘处划圈摸开,是为了防止过敏边扩散,所以提前预防一下吗?” 云鹤利落的动作忽然一顿。 榆柳也被沈楼主的话问的一愣,搭落在云鹤掌心之下的指尖,忽然蜷了一下。 姑娘弓起的指节,在沈楼主看不见的地方,细密缓慢的,蹭过云鹤温热的掌心。 在清透冰凉的胶膏之下,忽然泛起一片热浪。 两人的动作齐齐一顿,下意识的抬头望向对方。 目光交接。 两人同频的眨了一下眼睫,却又不约而同错开视线,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带着隐密的心思继续上药。 榆柳心有擂鼓。 云鹤的指腹似乎也不再那么稳。 但云鹤面上却是波澜不惊,喉结轻滚,吐出一个“嗯”字,便算是回应了。 沈楼主不明所以,隐约觉得云鹤的态度有点冷淡,但却还是用心的去领悟。 对。 大师兄一定是怕过敏症状扩散,所以才事先预防着,涂完一遍,再多涂一圈。 这样缜密的心思,不愧是毒医谷的大师兄! 沈楼主非常用心的记下了这一点,正准备起身找位跑堂的小厮来伺候笔墨,记下这一点的时候,忽然感觉门口出现了一道很熟悉的身影…… 沈楼主眯起眼睛,细细的看了一会,问:“苏姑娘,门口站着的那个,是你的贴身小丫鬟吗?” “嗯?” 榆柳垂落在云鹤指节上的视线,闻言驻留了片刻后,才在应声仰头,透过会厅小间没有掩阖上的门,朝厅堂外的正门看去。 云鹤是背对着门口的方向,而榆柳也专心看着云鹤为她涂抹桃红玉冰膏的动作,所以一室之内,竟然也只有沈楼主注意到了这一点。 “咦?”榆柳略微有些惊讶,“还真是芳月。” “看她那翘首遥忘的样子,像是有什么事要说。”沈楼主了然:“把她叫进来吧?” 榆柳当然是点头。 沈楼主便招手引来一位跑堂小厮,朝门外指了一下,便让小厮去把芳月引来会厅小间。 待到芳月进来的时候,云鹤已经仔细的复涂了第二遍,早早就将瓶塞盖回瓶身,连同另外一支白玉葫药瓶,一起收了进来。 榆柳的手刚被涂完桃红玉冰膏,便也仍旧是轻轻搭放在绣帕上,指尖舒展又放松:“芳月?不是去盛云阁了吗?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呀?” “本是去的盛云阁。”芳月站在榆柳身侧,老实的回答道,“但是我遇到江大人了。” “江景墨,江大人?”榆柳的指尖隔着绣帕在木桌上轻点了两下,“吃食都特意给他送了一份去,怎么还特地又亲自来春风拂栏了?” “他吃了,说酒香肉足……”芳月想起江大人那一副吃油光满面的脸,顿时有点停顿,“他说,四皇子携和四皇子妃午时,去了玉清院一趟,说是四皇子妃思念家妹,想要邀请姑娘你一同游玩萧国夜游灯会,当时我们都在春风拂栏的食肆酒楼,所以江大人是特地替四皇子妃来传消息的。” “姑娘要去吗?” “姐姐,邀请我?” 榆柳闻言,微微侧了侧头。 状似犹豫。 然而事实确实,榆柳忽然因此,想起了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她虽然知道原作的剧情,但碍于对萧国民风的不熟,有时也不是很能对应上某些情节。 花朝宫宴前,萧国民间惯有举行夜游灯会的习俗。 四皇子妃险些中毒一事,惹了四皇子心中怜惜,于是终于解开了四皇子妃的软禁禁制,两人相约着乔装打扮,扮做是一对寻常夫妻,融于万民齐欢的夜游灯会。 这本是喜事一件。 如果四皇子妃没有选择在这样一个欢喜的夜里,狠下心肠决然的逃离对她腹中骨肉多有不喜的枕边人的话。 第43章 ◎他踩着满地流光,逆着人群走来◎ 榆柳闻言,视线微微垂下,看着手背上在被细细推开摸匀的玉冰膏,凝胶状的质地在细碎的午后春光下,泛着清透又水润的微光。 榆柳这才恍然发觉,自己今日再来春风拂栏时,整个人的状态其实是非常松弛的。 毕竟这一次完全没有系统催她推进度,甚至连珍馐美食地契租赁,都是触手可得。 一切都非常顺利。 况且,最重要的是…… 围在自己身边的人,对她都很好。 没有勾心斗角,也不用费心伪装。 随心所欲做自己,对于榆柳而言,就已经是一种非常珍贵的体验了。 不过,榆柳今天来食肆酒楼,也算是忙里偷闲,既然芳月都来这传了消息说四皇子和四皇子妃少见的邀请了她,榆柳也没有继续放任自己摸鱼的堕性。 虽然榆柳不再像之前那样,觉得要处心积虑的让四皇子和四皇子妃一定要相亲相爱的呆在一起,但榆柳总觉得,夫妻之间若是真的有什么隔阂,你逃我追的总归不能算是一个适合的处理法子。 你有苦衷,但不说; 我有忧丝,不得解; 一个不说,一个不看,可想而知,那事情只会越变越惨烈。 与其这般相互折磨,倒不如坐下来各自好生解释一翻,也好过彼此之间互相猜疑,消磨爱意。 榆柳想到云鹤同她便是有事就说,有话就问,凡事不会犹豫到隔天顿时眼波轻动,顿时在心中默默的叹了口气。 她顺着窗外午阳洒落的方向,侧头望向芳月时,却勾起朱唇,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满是期待的问道:“那姐姐可有给我留什么拜帖吗?” “有的有的!江大人来时,特意将拜帖转交给我了。”芳月闻言,忙不迭的从袖中取出一张卷起的纸条,将其展开之后,双手递给榆柳道,“就是这个。” 榆柳没接,只偏首借着芳月的动作,看着细长纸条上的字迹。 “酉戌之时……” “……夜游灯会。” 墨笔所书并排而写的八个大字,字体磅礴而张扬,显然是四皇子所写,但大概是怕被有心之人见后,多生事端,所以并未落名。 “这是姐姐让四殿下写的吗?”榆柳看过之后,顿时皱了眉头,“姐姐没有说,具体何时几刻,也没说具体在何处相见?” “这个嘛……江大人没说,但想来应当是四殿下代写的吧?”芳月呐呐笑了一下,也不是很确定,但见榆柳阅过之后,就又将纸条卷回放心袖中,“不过江大人说了,四皇子妃是想借着花朝节前的夜游灯会,让大家多出去走动走动,找些乐趣,以免总是闷在一处。” 榆柳嘴角微微凝固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江景墨这个武夫传话传的太随意了,仿佛苏云月口中“走动走动”四个字,不过当真是宫中皇子妃贪玩,想要去体察民情似的。 然而,这区区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落在了榆柳的眼中,却是“她逃,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这一撕心裂肺狗血剧情的浓墨缩影。 榆柳不禁垂下眼眸,细细思量了起来。 但是……苏云月究竟是怎么凭借一人之力,在这人流攒动的夜游灯会上,从四皇子的牢牢看守之下逃走的呢? 原著中只说,苏云月是无意间得到了某位贵人垂怜,但具体这个“隐名埋姓”的贵人是谁,却没有明说。 而原著中唯一不露脸面、不报姓名的人,便是那位唤作是“沈渊”的反派。 “姐姐不说,我便还当真没有注意到萧国竟然有这等有趣的风俗。”榆柳眼波流转,眼睫一抬,视线就直直的看向了坐在她对面的云鹤,她对说着眼帘微垂,眼珠微微偏向右侧,说话间笑盈盈的看向了沈楼主,“机会难得,不如正好,我们便一同去吧?” 云鹤:“……嗯?” 沈楼主:“好哇!” 云鹤同沈楼主的反应差异实在是太大,以至于榆柳下意识的就又被声音低沉的云鹤勾去了注意力。 她细细凝睇着云鹤眉眼之中暗藏的神情,总觉得他这幅表情有些微妙,像是喜悦之中,却又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不悦。 榆柳没琢磨出云鹤不悦的理由,于是,微微歪了歪脑袋,轻声问他:“你不想去吗?” “去。”云鹤抬眼看向榆柳,很果断的就应了下来。 然而云鹤话音刚落,薄唇却轻轻呡了一下,视线似有似无的瞥向了沈楼主,话音一拐,状似关怀的问到道,“不过沈楼主,你身为一楼之主,经营这么大一座春风拂栏,日理万机的,竟然也有与民同乐的闲暇逸心吗?” 沈楼主被云鹤说的一哽噎,张了张嘴却是哑口无言,他尬笑了两声,没好意思说自己就是个除去签名盖印之外,万事不问的甩手掌柜,被云鹤问得颇为心虚,凤眼之中眼珠来回转动,却像是宕机了似得憋出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 下意识的,就求救似的看向了榆柳。 沈楼主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直觉告诉他,榆柳能将他从云鹤的剖心泣血的质问之下,解救出来! 榆柳其实是想让云鹤和沈楼主都去的。 但单看四皇子和四皇子妃这般结伴出游,便能推测一二这样的夜游灯会,怕也是类似乞巧节这样,少男少女,新婚夫妇,老夫老妻这样的伴侣,结伴而行。 她若是只邀请了云鹤,那未免也有些…… 何况,榆柳也不确定沈楼主究竟是不是“沈渊”,但同名同姓的情况在春风拂栏并不多见,所以,哪怕只有五层的可能性,以防万一,榆柳觉得还是得带上沈楼主一路同行的为好。 所以榆柳在察觉到沈楼主求救似得目光时,便了然的笑了一下:“哦……原来是我没考虑到这一点。” “只想着今日来签订春风拂栏的租赁地契,没想到取药还能得沈楼主一路照拂,便想着邀请楼主一同游玩,也算是聊表心意。” 榆柳以退为进,低声缓缓说道:“若是沈楼主当真不方便,那便……算了吧,我们改日再约。” 榆柳说起前半段时,云鹤还一脸不动声色,然而待听到姑娘最后半句话的时候,眉头却细微的皱了一下。 ……改日? 改日等他不在的时候再约? 云鹤长眸微眯,用舌尖抵了抵下颚,没再多说什么。 而沈楼主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榆柳说完,云鹤虽然没再阻止他们四人一同出游,但是隐约感觉,自己靠近大师兄的右半边身体,有些发冷。 沈楼主疑惑的看向榆柳,而榆柳一双含雾的桃花眼眸,愧疚感激之中,适宜的参杂着一点显而易见的期待,回望看向沈楼主。 那是一个让人不忍心拒绝的眼神。 于是,沈楼主犹豫见,见云鹤似乎没有再重提“春风拂栏楼主”重任的事情之后,便点了点头,道:“哈哈哈,择日不如撞日,难道有机会还能和大师兄一起,体验萧国民风风情,何况姑娘盛情,我自当奉陪!但是大师兄和苏姑娘,应当是来萧国之后,还没经历过夜游灯会吧?” “不过,这事嘛……我熟!这夜游灯会便是要待到夜幕降下,才叫做是重头好戏,此时才刚到酉时,差不多快要落日,算来,我们还能在食肆酒楼里吃一顿想来到那时出发,再去西道长街的夜游灯会,应当是正好。” 于是一行人在食肆酒楼中稍作整顿,行至西道长街时,当真是夜幕将落。 天穹辽阔,残阳的余辉橙紫之色状似火烧,灰暗的云层翻涌着滚出深沈夜幕夜,似春风拂栏戏台登场前的幕布一般,当幕布拉起的一瞬间,在榆柳踏入西道长街的那一刻,一盏盏制式各异,光色璀璨的灯盏,以超越视线的速度,自左右两侧齐齐亮起,如银河一般,流淌在整条长街之上。 灯火通明,状似不夜天城。 携手并进的伴侣,拖拉着行囊的商贾贩人,奇装异服的外族来客,流动的人群在万战灯火亮起的顷刻间,有一瞬间的凝固,却又不约而同的在灯光彻底点燃夜色的瞬间,不约而同的迸发出一身万民同声的惊呼高喊。 萧天旻就是踩着满地流光,伴随着这一声呼喊时,逆着人群走出来的。 天家子弟,四皇子饶是扮做民间客也压不住一身皇天贵胄的气性。 但一件藏墨兜罗锦鹤袍,便像是落在地上的唯一一抹夜色,墨发束冠墨发一丝不乱的高高用银冠束起,声的是明眸皓齿丰神俊朗,不过眉眼之中的傲然之气,怎么也藏不住。 大概是想来被众星捧月的坐在高位,所以看向榆柳一行人时,习惯性的眼帘微低,视线自上而下,淡泊疏离的远远扫过一眼,轻一颔首,便算是打过了招呼。 苏云月便站在萧天旻身旁,褪去一身繁复似枷锁的宫装礼服,竟然气色看上也去好了许多,不过一身牡丹花红色的缂丝丝缎裙,却依旧衬的人华贵万分,分外惹眼。 苏云月远远见了榆柳,那双合榆柳相似的桃眼便不自觉的弯了起来,露出一个长辈般亲和慈爱的笑意,视线在看向总是如松竹般的站在榆柳身旁的云鹤时,眼中的笑意便尤甚开怀了几分。 榆柳主动走上前去,双手交叠于腰腹出,行了一个标志的礼,碍于在萧国民间街道,四处都是攒动的人流,她便没有直呼两人的名讳,只露出一个得体讨巧的笑脸,迎着一片银河般的灯光,声音却比群星还要璀璨几分,亲昵的唤道: “姐夫,姐姐。” 第44章 ◎在流动的人浪里交织于一处◎ 榆柳同四皇子和四皇子妃行过见面礼。 苏云月听闻,当即立马小步上前,牵过妹妹纤细的手,左右端详过着榆柳的面容:“我午后一时兴起,想着既然是出宫一趟,便想去顺路拜访妹妹,未曾想竟然是落了空,这才寻了夜游灯会的由头,想再见你一面。” 榆柳弯眸笑着,眼底中倒映着点点绰绰的万盏灯影,像是弯月之中盈满了迢迢银河星,然而,内心里却听的一阵发凉。 再见一面。 为什么苏云月会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再见她一面呢? 就好像……苏云月潜意识里觉得以后她们姐妹二人会很难才能见上一面似的。 “妹妹在宫外闲来也是无事,姐姐若是想见我,只管通传一声即可呀。”榆柳不敢细想,只握着苏云月的手,抬起眼睫,视线自下而上,状似好奇的望向苏云月,“莫非,姐姐是有什么事情,很着急吗?” “是。我来便是想同你说……”苏云月大大方方的笑着,握住榆柳的手上力道却加重了几分,“之前你府上那不太听话的婢女,竟然敢在吃食零嘴之中下毒,昨夜已*经被四殿下处理了,我便是想告知你此事,让你莫要惊慌,若是府上若是缺少人手,尽管同我说,你一个人在萧国里住着,玉清院看上去有些清冷,我便想着,你身边人若是多一些,那总归是热闹的。” 榆柳凝神屏吸,仔细地观察着苏云月的表情。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先入为主的缘故,总是疑心苏云月这话外之意,是她临行前不忍丢下自家小妹在萧国孤零一人。 榆柳视线越过苏云月高耸云髻上的金钗,望向站在三寸之外,似是无意走进,然而一双锐利的眼却时刻紧盯着那抹红如牡丹的颜色。 榆柳想了一想。 若是只是她多疑,苏云月其实并不打算逃跑,此番约她前来,当真只是为了向她说明之前拜托处理玉梅的事情…… 榆柳其实也无妨这么多走一趟; 但怕就怕在,苏云月逃跑便是在这一次。 逃跑事小,可毫无意义的逃跑就事大了,不但对感情升温没有丝毫帮助,甚至还会越发消磨掉已经存在的情情愫。 更别提逃离只是一个开始,路上要躲避四皇子的追查,如何是一个身怀六甲的夫人熬的住的? 若是逃离的路上不小心落了胎,身心皆苦; 若是这胎保住,最后却又成了四皇子拿捏苏云月的把柄,也是悲哀。 所以榆柳觉得逃跑既然横竖都是无用功,倒不如两人面对面的把话说开,也好过彼此互相折磨。 “啊,原来姐姐是在担心我吗?”榆柳抬头朝苏云月露出一个乖巧灵动的笑,牵着苏云月的手,引着苏云月朝萧天旻那走去,一边走一边道,“我今日出游,正好结识了春风拂栏的楼主,玉梅从前掌炉火,恰巧沈楼主也愿赠我一名厨役,姐姐不必担心我啦。” “倒是姐夫和姐姐,难得聚在一起,如今也算是喜事连连,正好此时月下灯前,恰是放松相处的好机会。” 榆柳顾忌着此时还在街市人群之中,因此,也没有直接说明苏云月的身孕,只用“喜事”二字代替。 她说着将苏云月的手,交给萧天旻,看着两人在两贴时变习.惯.性.交.握的双手,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可不要因为顾忌我,而错失良机呀。” 榆柳让四皇子和四皇子妃相携手面对着,素手遥遥一指那灯海人潮,笑着催促着她们两人去夜游交心。 不过,榆柳虽然是给她们两人相对独处的空间,但也不完全放心四皇子究竟能不能解开他胡乱猜疑的心病,化解苏云月的忧思。 于是也立马转身,带上了云鹤,沈楼主和芳月,跟在萧天旻和苏云月间隔一个小商铺的距离,顺着人流往前走。 榆柳和云鹤走在前。 沈楼主和芳月倒是走走停停,这看看那瞧瞧的落在了身后一点的位置。 榆柳微微侧首,低声问云鹤道:“你方才仔细瞧了姐姐的面容吗?” 云鹤伸手隔开了榆柳面前忽然人流中横蹿出来的一个顽童,倾身引着榆柳往旁边走,闻言微愣了一下,低头望去,玉面被绰绰灯影映照的尤为立体了几分,一双眼却不看万灯只见眼前人。 他说:“未曾看。” “没有吗?”榆柳听了却眉尾下低,忽然沮丧了起来,“那真是可惜了……原本还想问问你姐姐的身体状况的……” “啊……”云鹤了然一瞬,薄唇微张,似是意外的低声喃喃道,“原来是问的这个。” 榆柳皱眉:“是呀,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云鹤便不说话了,星眸如炬,如千万灯火凝聚一点般,直直的盯着榆柳。 云鹤曲颈低头,榆柳侧首仰面,两人一高一低,呼出的鼻息似乎在流动的人浪里交织于一处了。 人浪涌流,低语喧嚷,周身的一切都在流动,甚至是高悬纸灯投落下两人相贴极近的身影都在夜风中摇曳。 榆柳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桃眼陡然瞪大了几分,愣愣的盯着云鹤的薄唇。 两人谁都没有动。 却仿佛已经有过了千言万语。 顽谑的孩童举着风车,仗着身量小,泼猴似的又从人流中横蹿了出来,顶的榆柳跌跄一步,腿被撞的曲起,挺翘的鼻尖擦过云鹤的下巴,直接埋进了云鹤的胸口。 嘭。 嘭嘭嘭! 榆柳听见自己附耳的胸腔之下的跳动,和自己心尖的跳动,似乎重叠成了一道齐齐的声音。 声音虽小,然而震动在耳廓里回荡起来的时候,却猛然盖过了接踵的人流嘈杂。 仓促间榆柳感觉云鹤似乎是伸手,虚虚环在了她的身体两侧,帮她隔开了分涌的人流。 但是那个“虚虚”的距离,却随着嘭嘭之声的激烈,而显得越发虚离。 就在云鹤那双有力的臂弯,即将环住榆柳的时候,人流之中忽然迸发出了一阵刺耳又高亢的尖叫: “啊——救命!” “他有刀!有刀啊!杀人啦!” 缱绻之气被惊呼之声骤然割裂。 榆柳心尖一紧,下意识的就想从云鹤半搂的怀中挣脱出来看看四皇子和四皇子妃那边的情况。 然而,榆柳还未抬头,只觉得云鹤忽然抬手扣住她的脑袋,单臂一揽就能稳稳的环过她纤细的腰肢。 云鹤将榆柳死死的扣在怀中,声音中有一丝绷紧:“别抬头。” 榆柳窝在云鹤的怀中,动作骤然僵硬住。 她闻到了。 榆柳闻到了鲜活跃动的草药香中,参杂了一抹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有人遇刺了。 第45章 ◎云鹤挡在榆柳身前。◎ 夜游灯会处处燃香,辛酸的鲜血之味隐秘的杂糅其中,像是隐秘的号角,将愉悦的开场毫不留情的碾碎待尽。 铁刃饮血,刀剑争鸣。 方才欢声笑语的人群,忽然乱做蜂窝状,四处散开,所幸榆柳被云鹤护在怀中,这才没被殃及池鱼。 但这也让榆柳无法判断,究竟是何处打了起来。 杂乱无章的脚步声,无助惊慌的尖叫呼喊,长街亮如白昼的万灯,恰如冲天火光。 榆柳脑海里倏然闪过曾经如幻境一般亲历的火狱。 纤细的身躯似乎被晚风惊凉僵住,她指尖无意识的攥紧了云鹤腰际的锦衣,声音不自然的紧绷了起来:“怎么回事?!” 此处可是天子脚下,怎么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公然带刀伤人?! 榆柳直觉不太好。 夜游灯会纵然人多眼杂,是个浑水摸鱼的好时机,但也万不至于在初初开场,就下如此之大杀机去惹人注目。 ——除非动手的理由实在是迫在眼睫,逼的对方不得不出手! 四皇子身为皇亲龙子,即便是便装出游,隐藏在暗中相随的隐卫也定然不少,是以榆柳方才特意将苏云月托付给了四皇子,不仅仅是想让他们两人携手相谈,同时也是为了保障苏云月的安全。 人群四处散开,一队黑衣劲装的隐卫逆着人流围了上来,佩刀上皆刻着一个“萧”字,显然是四皇子私养的隐卫无疑。 云鹤护着榆柳,闻言这才回头看了一眼:“是名老翁受伤了,沈楼主在救治,芳月也无大碍。” 说着,云鹤顿了顿,大抵是担心榆柳听见受伤两字容易胡乱多想,便继续了方才的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安抚道:“你刚才若是想问,四皇子妃的近况,我粗粗望过一眼,算是康健,胎相也稳不用担心。” 榆柳怎么能不担心? 原本就是担忧苏云月会被人“相助”逃离,这才带上来云鹤和沈楼主,而此时两人皆在她眼前,也毫无谋划的动机,可见这一次夜游并不是原著中苏云月暗中出逃的那一次。 如此一来情形就更加不妙了。 刺客来历不明,分工明确,先以伤民为开局,制造混乱,随后在作乱偷袭四皇子和四皇子妃,显然是有旧故才如此谋划。 若是伤到了四皇子和四皇子妃中的任何一人,这该如何是好? 萧苏两人本就有家事国事还未断清,若是再谁人受伤,情况又该如何? 榆柳听着将歇的刀剑突鸣声,作势便想从云鹤的怀中挣出来。 然而,隐卫们如人墙一般,把云鹤和榆柳团团围住,她隔着肩缝望去,只能隐约看见相隔一间商铺之外的黑色身影。 只见四皇子身边乌泱泱的跪了一片,显然已经是怒极了,他长臂执剑,剑峰染血,如扑朔的火苗坠落在地。 榆柳瞳孔猛缩。 ——不见牡丹红。 她没有看见苏云月的身影。 “姐姐!”榆柳心中焦急,连忙松开了之前下意识抓住云鹤的锦衣的手,想要去探一探究竟。 正好四皇子手臂一挥动,围绕在云鹤和榆柳身边的暗卫,顿时训练有素的排好队列行至四皇子背后。 榆柳便也跟了过去。 此时,西道长街处,已经是人潮散去,万盏灯火辉煌,竟然映照出一片寂寥之感。 夜风吹来,席卷长街,灯火扑朔一瞬。 榆柳还未走近,却已然听见萧天旻愤愤的冷笑一声,冷风扑面更显阴森。 他冷笑道:“好啊,要跑。” 榆柳听着心里直接咯噔了一下暗叫不好,这剧情到底还是按原文的走向进行了下去。 现如今苏云月已经不知所踪已成事实,四皇子纵然也天大的怒火也无法让时间倒流到从前了。 “四皇子殿下。”榆柳只得劝说道,“事出突然,说不定是有人挟持了姐姐,想要以此为质威胁于您,切勿中了他人的离间之计!” “追她?”萧天旻转过身,双眼带火,怒道,“我本还欣慰她昨夜那般费尽心思讨我欢心,求我携她出宫游玩。” “你们苏氏女。”萧天旻重步逼近榆柳,忽然提剑,欲要剑指榆柳,“可真是好骨气!” 榆柳被那宝剑上未干鲜艳血迹迷晕了眼睛,然而在这种场面之下,她不能逃走,只好强忍着腹中恶心,勉力立于原地:“还请殿下息怒,不论如何,眼下当务之急应该是加派人手追寻姐姐的下落……” 剑意不停。 剑尖倏然划下一滴血珠,坠落于榆柳绣花鞋面前的空地上时,然而就在剑尖将要逼近榆柳肩颈的前一瞬,榆柳忽然觉得身后有谁握住了她的臂膀,将她往后一带! 榆柳方才不动,一来,是君臣有别,不得失礼,何况她得劝四皇子冷静。 现在四皇子妃被劫持已然形成了最不好的局面,若是四皇子在这无能狂怒而错失了追回四皇子妃的最佳时机,那场面就只会发展的更加糟糕了。 二来,是方才剑光灯火照的刺眼夺目,鲜血更是扭曲如炼狱,她心中怕极,但在外又不能猛然表露出来,哪怕是四肢被吓到疲软,也只得强装镇定。 但是电光火石之间,就在剑尖将要逼近榆柳肩颈的前一瞬,那双有力的手,裹挟着一阵清宁安神的草药香,将她拉离那危险凶猛的刀剑之下。 云鹤闪身挡在榆柳身前。 ——亦是替榆柳挡于刀剑之前。 萧天旻未曾见过云鹤,见有人竟然如此大胆,当即就冷了脸,手腕一凌,剑逼云鹤,质问道: “你是何人?胆敢如此?!” 第46章 ◎榆柳有两次深夜归院◎ 榆柳也没想到云鹤会突然挡到自己面前来。 四皇子自由养尊处优,为人性格暴戾不羁,杀性来了自然是谁都挡不住的。 但剑指之时,榆柳还能因着自己和四皇子妃的姐妹血缘,尚有信心还能让四皇子顾及四皇子妃的颜面,让四皇子收敛几分杀意。 但云鹤于四皇子无亲无故,贸然出头的话…… 榆柳只见四皇子那如暴雨将至雷电交至的嗓音质问“云鹤怎敢”,心尖顿时一紧,似是要跳到嗓子眼中,当下只觉得与其让云鹤替她迎剑,倒还不如让那剑指着她算了! 总好过徒增担忧。 而云鹤单手背在身后,还依然反握在榆柳的臂弯处,迟迟没有松开。 他察觉到自己掌心之下,姑娘那纤细的手臂有些许紧绷,顿时四指并拢,轻轻的拍了拍,同时,拇指在臂窝出摩挲,温柔的以示安抚。 但是云鹤俊容之上,却是丝毫不惧四皇子的乖张之气,他云淡风轻的说道:“四皇子殿下,皇律在上,我并非萧国臣民,您这般剑指于毒医谷中人……若是传了出去,怕是不妥吧?” 毒医谷中人鲜少出谷,是以一旦有谷中人入世的消息传出,便会被各大公侯贵族挥金争抢。 萧天旻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他曾经就试图托李圣手去榆柳的玉清院游说那位毒医谷的神医,归他所用,只可惜最终是空手而归,未成功招揽到人才,是以四皇子从未见过这现身萧国的毒医谷中人一面。 但此前这位即是毒医谷中人,又和榆柳走的极近,他也不难猜的这位便是当初想要招揽收归的英才。 但剑锋已出,若是因他人一句话,便无端收回,未免有失皇家颜面,于是萧天旻只是指尖一压,无声的将剑尖移开了些许,杀意降低了几分,皱眉不愉道:“是你?” 云鹤的心思则完全不在这所谓千金之躯的四皇子身上,根本无意去探究对方这句“是你”背后的深意,只是扫了一眼淋血的铁剑,思及榆柳方才慌神的摸样,顿时微蹙了眉头,只道: “四皇子殿下,方才情形慌乱事出突然,但我匆匆一眼,曾亲眼见某位带刀刺客的手中凶器上,刻有楚国的楠石花样式。” 各国兵器速来把控严格,刀剑尤甚,是以官家产出之时,出炉都会特意留下印迹花纹。 云鹤既然匆匆一眼能注意到这一点小细节,和带刀刺客短兵相接的萧天旻又怎会不知? 云鹤原本也就是引题一说,见萧天旻并无惊讶不愉之意,便继续缓缓的说道: “楚国虽是四皇子妃的故国,但天下之大,也难保不会有有心之人,趁着夜游灯会的时机来作恶。所以,四皇子殿下此时与其用剑直指向于我,倒不如下令追寻四皇子妃的下落,以保四皇子妃的平安为上。” 云鹤说的有条有理,然而萧天旻听了却额上青筋爆突,活像是被戳到了什么痛处,猛然将剑插入地面,力道之大竟破土三寸有余,怒道:“楚国?!” “好啊!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都觉得她是被迫被挟持的?”萧天旻视线在云鹤和榆柳之间来回寻睃,忽而剑眉一扬,厉声道,“她分明是一早谋划,自己要逃的!” 榆柳凝噎:“……” 榆柳觉得自己适合云鹤相处久了,此时竟然完全不理解四皇子在暴躁些什么。 四皇子自己的皇子妃跑了,这话他竟然也好意思这么大声的说出口? 何况云鹤那话分明是给萧天旻一个台阶罢了,四皇子的关注点,是不是有些问题? 若是苏云月是被楚国有心之人劫走,四皇子身为携其出宫之人,四皇子妃遇险,派兵救援,亡羊补牢才是上上之策。 何况,就算真的是的苏云月自行谋划了此次出逃,那四皇子身为其夫君,难道不应该反省一下自己平日里,是不是有何处做的不对吗?! 榆柳顿时手捏的更紧了,纤细手骨都被这不开窍的四皇子给气的突出了几分。 云鹤方才不过是看在榆柳的面子上,这才对四皇子好言相劝了几句,闻言顿时也觉得传闻中英明神武的四皇子,也不过是一意气俗子而已。 本想言尽于此。 但榆柳似乎很生气。 云鹤大抵也猜得出榆柳是忧心四皇子妃的下落,于是略思量了片刻,还是多劝了一句,委婉道:“看来四皇子是心怀大义,花朝国宴在即,萧国皇都之下鱼龙混杂,想来四皇子备下暗卫也是为了排查隐患吧?不过我想,四皇子帐下人才济济,借寻回四皇子妃的机会顺藤摸瓜,或许不算难事,何况一箭双雕,何乐不为?” 萧天旻原本也不是不想去追苏云月。 只是他一想到这女人昨夜浑身柔情,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得满是荒唐谎言,苏云月做那一切都只是为了哄他欢心好降低他的心防,再借出宫夜游的机会从他身边出逃。 萧天旻越想,心中便越发闷气,更加拉不下脸面还要巴巴的去寻。 尽管他也有些担心。 云鹤这话已经说到如此地步,萧天旻这才拔了剑,指了那为首的一名黑衣隐卫,道:“听见了吗?还跪在这里做什么?不快去追!?” 于是跪地一片的黑衣隐卫,齐齐抱拳道遵命,随即如乌鸦一般,悄无声息的向四面八方飞散开了。 四皇子妃失踪,榆柳自然也再无心逛什么灯会了。 于是好端端的一次西道长街的夜游,便以这样的形式草草的收了场。 不过沈楼主倒是为人仗义,不仅捡了那重伤的老翁带回春风拂栏同济堂医治,竟然难得的还点了一位食肆酒楼的厨役送去了玉清院。 倒是少见的做了几件能得榆柳开心的好事。 而榆柳见四皇子派人去追苏云月的下落,便同云鹤和芳月一同回了,行之院门之前,远远看见一名壮硕的身影,还以为是江景墨在外等。 心中觉得奇怪。 江景墨投身行伍,参兵行军,向来是胆大却不拘小节,深夜在院前候主的事情,不像是他做的出来的事情。 榆柳走进一看,果然见那壮硕之人是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 那厨役见为首那位姑娘徐徐走近的身姿,仿若是仙子落尘,顿时明了这便是楼主让他过来伺候的新女主人,于是顿时掏出春风拂栏的身契,双手捧上,恭敬的递给榆柳。 榆柳接过扫了一眼,便将身契交给了身旁的芳月,吩咐道:“这位是沈楼主派来的食肆酒楼的名手,芳月,帮这位李厨役在玉清院里好好安置一下。” 说完,朝那姓李的厨役微微一笑,便转身踏入了院门。 榆柳有两次深夜归院。 上一次还是苏云月央她留在宫中陪用晚膳,而这一次姐姐竟然就…… 榆柳踩着满地的月色,竟然觉得心中生出了些许的寂寥之感。 不过好在游廊一路都有云鹤相伴,两人并肩默默而行,倒也不算太过形单影只。 两人的身影被月光拉的长长,沉默蜿蜒着交织重叠在一起,共同行过朱红的游廊,榆柳见云鹤还没有要转身去西厢院的意思,正欲要开口提醒的时候,忽然想起江景墨也是同云鹤一样,住在西厢院。 苏云月出宫,第一件事是登门玉清院,那是她不在院中,是江景墨代苏云月传信告知。 但江景墨出府传信之后,人又在何处呢? 苏府对将江景墨有再造的知遇之恩,他知道苏云月邀请她一同起去夜游灯会,若是不出意外,他必定会找机会跟随左右,多加相护。 但榆柳去往西道长街的夜游灯会,一路上从未察觉过江景墨的身影。 榆柳劝说云鹤回西厢院的话到了嘴边,舌尖一转,忽而变成了:“云鹤。” “……嗯?”云鹤低首。 榆柳侧眸,迎着月华望向云鹤,缓缓道: “我想去你住的西厢院看一看。” 第47章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萧国虽然国风开放,但终归还是讲究男女大防的。 云鹤原本只是见榆柳因为四皇子的意外而心情低落,况且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才一直特地陪着,想送她回主院才好安心。 所以在即将走过缦回游廊,都已经能看见榆柳主院外垂髫随风摇曳的柳树时,云鹤没想到榆柳会突然说,想去他住的西厢房看看。 云鹤微微愣了一下,不过云快就意识到,榆柳大抵只是想去西厢房,看一看自去春风拂栏代为传信之后,就迟迟没有出面的江景墨的情况。 好在主院和西厢院其实也不是很远,不过碍于在西厢院住下的是两位外男,所以云鹤带着榆柳行至院外时,云鹤和榆柳便齐齐默契的停下了脚步。 云鹤微微侧身道:“榆姑娘,留步稍等,待我进去看看情况。” 榆柳知道云鹤懂她心思,于是只点了点头,一路目送着云鹤推门走近了西厢房,点了门窗处的灯烛,烛火在夜风中幽明轻晃,将云鹤前行的身影,投影在薄薄的窗上。 直到那灯火下的高长身影抬手掀帘,入了室内,榆柳在低垂了眼眸,正准备喊系统出来的时候,系统却好像比榆柳还着急,踩着云鹤踏入西厢院室内的步调的下一刻,立马就焦急的问道:“宿主!男主好不容易回到了女主身边,你都跟着他们一起去夜游灯会了,怎么能让刺客把苏云月带走了呢?!” 榆柳闻言微微蹙眉,本想解释说刺客来袭时,她面前也有刺客出手伤人的事,但想了一想,这事就算她同系统说了,它大概也不会理解人心中的本能恐惧。 何况现在,她心中觉得,或许苏云月当真不是被刺客劫持而走的也说不定。 但是榆柳也懒得同系统过多解释,直接反问道:“我倒是也想问问,你说那位反派沈渊在春风拂栏,不巧,今早我携春风拂栏地契去签订时,遇到的楼主便是叫沈渊,论身份、论地位,应该能你说的那位对上……” 但是沈楼主的心性,和那位反派沈渊几乎根本对不上。 不过,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榆柳这后半句话,自然也没说给系统听。 因为她隐约感觉到,系统虽然声称拥有在这个世界线的最高权限,但事实上,有两个人对于系统而已,都是最为隐秘难测的存在。 为首,当是云鹤这位高于系统规则存在的天命之人; 其次,则是那位在原著中寥寥数笔,从未正面描写过的大反派沈渊。 榆柳垂下眼眸,敛起心神,继续说道:“为了以防沈渊从中作梗,我甚至特意邀了沈楼主同去夜游灯会,同时四皇子也携有一众隐卫同行,可即便是如此,四皇子妃依旧被劫走了,你说……在萧国都城之下,还有谁敢做挟持皇子妃这等谋逆之事?” “宿主,你似乎有些……变了?”系统不答,忽然道:“原来我教你的,便是赶在事发之前稳定住主角的情绪,影响她们的后续选择,为何现在你开始放任她们去选择,事后才来亡羊补牢了呢?” “是吗?” 夜风徐徐拂面而过。 “或许是你想多了吧?” 榆柳说话的声音很轻,轻的似乎几个字刚说出口就要消散在夜风之中。 她抬手拨顺额前被风吹起的短发,借机仰头,望向当空正圆的银盘,不见点点星尘,夜幕如浓墨,独一明月高悬空中,显得格外耀眼。 是啊,为何呢? 大概是苏云月待她属实诚心暖意,是真心将她这个突然寻回的幺妹,视如血浓于水的亲人; 大概是她从前都是一人独行,一切皆以尽快完成最终任务为目的,但如今同云鹤相处的多了,总觉得沟通也很重要。 所以榆柳虽然确实是希望四皇子和四皇子妃能借出游同玩的机会,好好交心畅谈,化解两人对于腹中骨肉的猜忌和分歧。 但她也只是暗示,并没有多加强迫或者暗示苏云月在观赏夜游灯会时,应当如何做。 更没有偏要碍眼的掺和粘在在四皇子和四皇子妃身旁,时刻左右她们话题的风向。 榆柳缓缓的眨了眨眼,没想到系统竟然能揣摩出她的这点小心思。 她垂眸望向那独有烛火孤零摇曳的窗影,忽然问出了那个一直藏在她心底的问题:“系统,我当真可以改变原著的结局吗?” “什么?”系统愣了一下,像是害怕听错,用一种匪夷所思的语气反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若是对剧情没有帮助,那之前九个世界线,你又是如何通过完成任务的?” 榆柳在心中暗道。 那是因为在过去九个世界线里,实在是没有哪一个男主像四皇子这样暴躁易怒将皇家颜面看的比天还高,非但不体贴伴侣,反而多加猜疑的。 榆柳在得知苏云月有机会出宫后,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去玉清院寻她这个“便宜妹妹”一同去夜游灯会时,内心里不可谓之是没有触动的。 苏云月待榆柳真心,榆柳自然也愿推心置腹的站在苏云月的立场上,去看看这原著里狗血虐恋女主的心路历程。 楚国萧姓母族被萧国夫君暗中残分,她因此坠崖寻回后,共枕的夫君听闻身孕非但毫不怜惜,反而因为市井谣言而多加猜疑,甚至猜疑到了要引流腹中亲生骨肉的程度。 在这种情况下,榆柳觉得苏云月若是看在多年的夫妻情分上,愿意同四皇子表态解释,化解矛盾也就罢了。 但若是四皇子依旧执意堕去亲生骨肉…… 榆柳觉得,这样狠心冰冷的身边人,不要也罢,逃了算了。 就该冷落自信的狗男人,让他好好冷静反省下自身。 榆柳收敛了心神,隔着窗幕,看着那摇曳的烛火灯芯,微微一笑,隐去了自己的心思,只缓缓问系统:“可是,我总觉得过去那些原著,也没到如此虐恋的地步,之前我做过的那些事,似乎也只是加快助攻了主角们的感情进度……” “但这一次,我分明早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去掉了四皇子外室替身这层曾经最让苏云月介怀的身份,但事实上,四皇子执意亲口舍去四皇子妃腹中骨肉一事,依旧是深埋苏云月心中的一颗刺。” 烛火跳动扑朔明灭,榆柳却很平静的分析道:“四皇子若是不肯改变,那这便是一出死.局,不论我中途做什么,也不过是起一个推动或者延缓的作用罢了,但其实,四皇子妃为保腹中胎儿而出逃皇宫这件事,最后都一定会发生,对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系统虽然没有反驳榆柳的话,但声音似乎显得没什么底气,“这虽然是一个大的剧情点,但只有事先准备好,局面完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啊!” 话是这么说,但榆柳仔细回想了一下,细细数来,过去九个世界线中的高chao大剧情,无一不是必然发生的,至多只是因为一些或大或小的事情,倒是最终发生的时间和地点有些许的变化罢了。 窗幕的一脚,忽然投影出一只骨节分明,撩起门帘的手。 ——云鹤出来了。 榆柳不动声色,赶在云鹤走出室内前,问系统:“什么叫做沦落到如此地步?你知道苏云月的下落吗?” “四皇子妃的下落?这我当然知道。” 系统大概是受到了云鹤的影响,说话间,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小: “苏云月是被苏家那位长公子给接走了!” 系统最后大概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奈何云鹤已经抬步走出室内,系统只来得及说苏云月说被何人带走。 这下可谓是喜忧参半。 忧的是,系统却没来得及说清苏云月被苏家长公子带去了何处。 不过好在喜的是,带走苏云月的人,是苏家长公子,是苏云月的嫡亲兄长。 如此总比四皇子妃的被有心之人挟持,要安全许多。 至于被带去了何处嘛…… 榆柳走近西厢院,挂着笑脸小步快走的靠近云鹤身边:“如何?” 云鹤视线深深,裹挟着烛火月光忘向榆柳道:“江景墨不在,自午后出府,便再未归来。” 果然! 她猜对了! 第48章 ◎公子,待我们家姑娘,可真是用心了!◎ 榆柳心中早有猜测。 江景墨同苏家颇有渊源,又是在苏云月出宫后进行交流过的,难保此次行动中,就有江景墨在暗中协助! 因此榆柳在听云鹤说起江景墨并不在西厢院里时,也并不意外,闻言也只是点点头,追问道:“那他房里,可有留下什么线索吗?” 云鹤凝握了握手中的信件,想起信函上最后的落款,轻声回道:“有。” “什么线索?”榆柳缓缓地眨了眨眼,注意到云鹤手中露出的半截纸条。 虽然她已经知道是“苏家长公子”将苏云月带走,但还是期望能从江景墨这里挖出更多的消息、 于是榆柳略思量了片刻,分析道: “姐姐出宫之后,就只有江景墨他有过私下的交流,原本我是不愿意这般猜测的,但是,四皇子妃被刺客带走,偏偏此刻江景墨又不在玉清院里,……” 榆柳踩着低旋而过的夜风,在云鹤身边来来回回的走了几步,眼波流转间思绪不停:“但江景墨在萧国只和苏家有关系,若此事是他孤身一人所为,应当不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出来,所以……我来时便在想,是不是有什么人在暗中和他联手,策划了今夜这一出纷扰?” 榆柳微微仰头,圆月倒映在她的眼中,清明的目光裹挟着月华,一同望向云鹤时,便像是携了万盏星辰,满目期盼。 “是。”云鹤见榆柳心中隐约有所猜测,走到榆柳并肩的同侧,将信函展开接着月光递给榆柳看。 仅有简洁明了的三字。 ——接舍妹。 树影摇曳,落在孤零的几个墨字上,即无时间也无地点,更无落款,竟然和此时寂寥月色呼应至极。 榆柳见了这三字,只觉得有点失望: 如今知道的消息,还是只是苏云月是被苏家长公子带走了,虽然是性命无虞,但对榆柳和四皇子等人而言,却依旧是下落不明的状态。 “看起来,今夜这一出,似乎是苏家长公子的计划了。”云鹤察觉到榆柳的失落,便不动声色的卷了信函,放于袖中,安抚道,“别太担心,这或许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苏家虽然门庭冷落了些,但听闻苏家长公子如今也算是独得楚国圣上的眷顾,特许长公子也来萧国出席花朝宫宴,长兄如父,四皇子妃想来是母子安康。” 话是这么说,但苏云月下落不明,又*如何能让人安心? 更别提那个看上去比起爱妻似乎更爱面子,追个妻都要需要被人去哄着四皇子去追。 换做是平时,榆柳这个点早就歇下了。 结果好好的一次夜游灯会,先是被意料之外的带刀刺客们给吓了一跳,后又得知了四皇子妃被劫走的消息,榆柳这一晚可谓是心力有些憔悴了。 要不是有云鹤先是替她劝说四皇子加派人手去追,之后又一路耐心陪她,榆柳觉得自己指不定就被四皇子那个不开窍还死要面子的男主,给气出一颗痘来。 榆柳有些闷闷的撇了撇嘴角。 云鹤视线落在榆柳红润的唇边,微微凝了几许,似乎是察觉出榆柳的情绪,略思量了片刻后,轻轻的拍了拍榆柳的薄背,安抚道:“别太担心,下周便是花朝宫宴了,四皇子现在是略有些……” 云鹤大概也不知道有什么词,能较为委婉的描述四皇子那样死要面子的行为,说着便略微停顿了一下。 榆柳眼波流转,顺着夹杂着淡淡草药香的夜风,望向云鹤。 云鹤朝榆柳弯了下眼眸,莫名觉得这样的停顿似乎更适合去描述四皇子,于是心照不宣的继续说道: “但四皇子和四皇子妃两人的婚事非同寻常人家的小夫小妻,乃是事关萧、宋两国的大事,而眼下恰逢花朝宫宴在即,各国来朝,若是那时四皇子妃依旧缺席,不论如何,萧国圣上都会过问于四皇子,这样的局面应当是四皇子最不想看见的,所以你放心,想必最迟不过明早,四皇子便会开始加派人马,暗中搜寻四皇子妃的下落了。” “所以啊,你也别太担心了。”云鹤回望着榆柳的眼,抬手落在榆柳的发顶揉了揉,“看你这几天进宫看望四皇子妃,今日又是去春风拂栏办事,都累的瘦了。” 榆柳第一次被人摸头,起初还缩了下脖子,不过慢慢的,她发现那落下的掌心温暖又温柔,安抚之余,甚至还细心的帮她把吹乱的碎发给拨顺至服帖。 凉爽的春风柔和着醇郁的草药香,随着云鹤的动作,徐徐的落到榆柳长翘的眼睫上,舒服的她微微眯了眯眼。 云鹤勾了勾唇,收手时食指竖起,直指高悬夜幕之上的玉轮:“你看,如今时候也不早了,不如早些休息去吧。” “或许睡一觉,事情会有些不一样的进展了呢?” …… 榆柳这几日接受的信息量确实有些大,回了主院,刚沾床上的药枕,便睡的极沉。 不过,好在这次没有系统的打扰,竟然一夜无梦,算是一次难得好眠。 榆柳直到坐在饭桌前,看着满桌色香味俱全的膳食,心情极为愉悦。 地黄粥热气腾腾,从大盆之中分盛在小碗,被人精心熬至粘稠如炼乳,榆柳执起玉匙,舀起勺,粥面和玉匙底部竟然如藕断丝连一般,拉出一条由粗及细的“丝”,她浅尝一口,只觉得里头竟是加了不少诸如南瓜、碎芝麻等养胃养身的好物。 小小一勺竟然也是滋味无穷。 何况一张桌面上,还分盘摆上了不少诸如金脆香煎饼,白玉芙蓉软糕,还用小碟盛装了不少开胃的爽口小菜。 不过这样一桌吃食对于榆柳而言,实在是有些多了,但她又实在是不忍浪费,于是唤来芳月和云鹤就着同桌,一起用早膳。 美味佳肴应有尽有,亲朋好友齐聚一堂,榆柳一顿早膳用着用着,心中竟然觉得,日子这般过的,竟然也是分外滋润。 于是,榆柳细细的品尝着美食,难得的在心中夸了一回沈楼主。 大概是心有所想,待榆柳吃尽碗中最后一勺地黄粥时,竟然当真听见了沈楼主那一贯散漫不羁的声音: “苏姑娘——!” 榆柳起初还以为自己是被这美味给迷了五感,出现了幻听,只轻轻放下了玉匙,浅笑着正准备说几处饭尽后的场面话时,竟然发现膳厅之外传来了一阵慢悠徐步的脚步声。 榆柳:“……?” 怎么好像……沈楼主是真的来了? 沈楼主仿佛是为了证实榆柳这心中猜想似的,正好单手提着锦衣前襟,踏步而来,颇为熟络的朝榆柳和云鹤拱手一拜:“苏姑娘,大师兄,好久不见,我这春风拂栏,食肆酒楼的厨役手艺可还满意?能入嘴否呀?” 沈楼主昨日一身紫衣金丝华服,今日又换了一身赤狮蜀江锦长袍,倒是如他性格一般外露,潇洒张扬,他一扫圆桌之上的菜肴佳品,忽然讶然道:“哈哈,早膳用的如此养生滋润,想来这一桌,必定是大师兄拟定的席面吧?” 榆柳闻言,微微一愣。 她原以为这桌是食肆酒楼的李厨役做的拿手菜,进食用膳也没多想,但沈楼主这么一说……似乎确实是颇为注重饮食均衡,少重油辣子,又少荤腥多盐? 但榆柳记得清楚,昨夜她和云鹤在西厢院前一别,她是回了主院休息了,但云鹤不会还特地去寻了李厨役,亲口叮嘱了她明日的早膳吧? 榆柳顿时偏头,望向云鹤。 云鹤注意到榆柳的目光,浅笑了一下,似乎并不觉有什么,只是很轻的点了点头。 “是啊是啊,昨夜我安置完李厨役,忙的都差点忘了叮嘱姑娘的日常膳食口味,还是多亏了云公子细心嘛,如今院中事多,竟然也留心特意亲手写了今日的早膳、午膳还有晚膳!”反倒是芳月反应激动些,小嘴嘟囔着软饼,却激动道: “云公子,待我们家姑娘,可真是用心了!” 第49章 ◎“我需要你的帮助。”◎ 榆柳现在其实对吃食的要求并不算高,毕竟有玉梅曾经在她日常膳食里下失神散的案例在前,她如今只觉得吃食而已嘛,只要无毒无害,可入喉入肚,能饱腹,即可。 原本榆柳只以为云鹤是怜惜她辛苦劳累,所以才在睡前特意去寻了食肆酒楼的李厨役叮嘱了次日的早膳。 榆柳想感谢云鹤体贴的答谢话语到了嘴边,却听了芳月这一翻看似夸张实则句句属实的句话,顿时噤声讶然,放下玉匙的动作也随之一顿。 她没想到,云鹤竟然是亲力亲为,事先把次日一天所需的所有膳食餐单都拟好了! 和榆柳愣怔形成对比的是沈楼主的反应。 沈楼主不知道其中关窍,闻言手撑着胳膊摸了摸下巴,竟然颇为感动道:“大师兄,你喊我来,我便来了,真没想到没想到你竟然还特意叮嘱席面菜肴……这……哎!早知道我便不用早膳卡点来玉清院,这样白白浪费了大师兄你的一片心意,我心中……多过意不去哇!” 被并非是有所图谋之人的满腔热情扑了一脸的云鹤,沉默片刻,才默然回了一句:“……来了就好。” “是啊是啊,来了就好。” 榆柳大概听出来沈楼主也是云鹤安排过来的,见那穿着一袭火红如炎阳的沈楼主还人高马大的站桌前,连忙招呼道: “沈楼主,既然来了,便坐吧?虽然我想,食肆酒楼里的早膳,应当比我这的要丰盛许多,但沈楼主若是一路劳累了,我这还有些汤粥小菜,若是不嫌弃的话,可以坐下再用一些?” 沈楼主应声入座,大概是来时已经用饱,便没有再动餐筷勺匙,见云鹤和芳月还在慢慢用膳进食,便扭头和榆柳聊了起来,双手抱腹一脸惋惜的模样: “哎,我是真没想到往常在毒医谷的时候,他可是一心醉于学术,两手不管窗外之事,我要是早知道大师兄现在变得这么贴心周道,绝对不会再多用那一晚早膳的!” 沈楼主这个人说起话来,潇洒之中带着一点圆滑。 榆柳也不确定沈楼主口说的,以前在毒医谷的云鹤是不是当真那么清高冷傲。 不过,云鹤在她玉清院这的时候,确实一直都是很体贴周到的。 但榆柳细细一想,觉得沈楼主对于这一场早膳的执念似乎有些大了,毕竟,其实春风拂栏的早膳,和玉清院的早膳,应当是没什么不同。 ——都是食肆酒楼里的厨役亲手烹调煎炸熬制出来的。 真要说起来的话,这唯一的区别,大概就在于她玉清院的膳食,是云鹤亲手拟定的膳食餐单。 大概毒医谷高徒出身,云鹤在膳食搭配和均衡营养方面,应该能把握到恰当好处。 榆柳想着,低头浅笑了一下,思及沈楼主“沈渊”这个名字,觉得他既然对云鹤如此有执念,她不妨就顺势将这个潜在可能的大反派留在她这儿,以防本就不怎么上道的四皇子追妻路上阻力更加艰巨。 于是,榆柳客气柔和的说道,“沈楼主若是真的这么想吃一次你大师兄定下的席面,不妨暂且在玉清院中小住片刻,待到午膳和晚膳时,定当提前请沈楼主入席,正好也算是给昨晚的事情,赔个不是,如何?” 闻言,云鹤眉头一紧,用完最后一口粥食,便放下了玉瓷白碗,偏头望向榆柳。 云鹤就坐在榆柳身旁最近的位置,是以榆柳的余光里,完全能接受到云鹤缓缓投来的,似有似无的却不可忽略的视线。 尽管云鹤什么都没有说,但榆柳莫名有点心虚。 但真的不是她热情又好客啊! 江景墨当时深陷和四皇子妃的流言之中,况且他未来可是会是那大反派麾下第一猛将的人,榆柳自然要造作谋划。 而沈楼主吧,但凭一个“沈渊”二字的姓名,就已经是足够的理由了。 但这些理由,她不能和云鹤说。 何况,此时也不是能解释的时机和场合。 榆柳第一次有些后悔。 当初她初见云鹤,对他是百般抗拒,可那时的她,是不是太过尖锐敏感了点? 可是,谁让云鹤当时是一个和剧情毫无干系,且浑身重伤浴血,她一个小姑娘害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吧? 榆柳正想着,却忽然发现一直以来,有一个问题,她还从没问过。 ——云鹤在毒医谷中的姓名为何? ——他是出于什么原因离开了毒医谷? ——毒医谷中人身份罕贵,为什么他被会被人重伤到破皮见骨的程度? 榆柳眼眸一亮,隔着一张桌子,微微倾身,正想向坐在自己对面那位是云鹤同门师弟的沈楼主询问答案时,薄唇微张,却没有问出口。 榆柳少见的迟疑了。 不是问不出口。 只是云鹤就坐在旁边,榆柳问不出口罢了。 当着云鹤的面,去向别人打听正主往日的旧事…… 会不会,不太好? 要不,找个理由把云鹤先支开,她单独同沈楼主聊聊有关云鹤以前的事? 不然这事久久未决,榆柳便是日日夜夜都会把云鹤的从前过往之事,记在心中。 思及至此,榆柳微张的朱唇忽然抿了起来,止住了心思,目光幽幽的,微微侧头望向云鹤。 沈楼主之前一直在同榆柳闲聊攀谈,方才见这位苏家的幺妹明显是一副想向他问话的摸样。 只是不知为何,榆柳最后非但没有问出口,甚至还忽然扭头……看向了云鹤? 沈楼主:“……?” 难道不是他在和榆柳聊天吗? 这苏姑娘怎么聊着聊着,就看他的大师兄去了? 沈楼主的视线,便也跟着榆柳一起侧头看向了云鹤。 他方才进门刚入席时,云鹤还未用完早膳,于是他便也没提旁的事,去打扰大师兄进食。 不过,沈楼主此时见云鹤已经放下了玉瓷白碗,这才想起来他今日来玉清院的事情。 沈楼主面对云鹤时,下意识的坐正了一些,他放下支棱着脑袋的胳膊,问云鹤:“不过……大师兄,你昨夜传信到春风拂栏,让我今早来玉清院,是为了何事啊?” 其实这也是榆柳所好奇的。 云鹤听了沈楼主的话,看了榆柳一眼,然后在榆柳的注视下,从袖中取出了昨日他从西厢院里寻得的那张信函。 那张字条,似乎还是云鹤昨晚收起时的样子。 云鹤将那张信函字条展开,指腹推动间将卷起收纳的纸边展平,指节分明的手在动作间手背上的骨节微微突起,随着耐心缓慢的动作,带起微突青筋上的点点细动。 云鹤还没有将那张信函字条递给沈楼主,但沈楼主见状早就已经好奇的起身准备绕过餐桌,朝云鹤和榆柳这边走近些,去仔细看看那字条上写的什么,竟然能劳得云鹤亲自写书传去春风拂栏,让他来玉清院这里走上一遭。 沈楼主一身红衣走来时,恰逢芳月起身,准备将席面上的用具清带走,两人动作几乎是同时迎上,又几乎是同时避让。 芳月被沈楼主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下了一跳,多亏是她经验丰富手脚稳定利索,这才没有闹出太大的动静。 然而沈楼主的注意力全在云鹤那边,只是感觉到身边有动静下意识的停顿躲避了一下,见这还是之前才食肆酒楼里见过的那个芳月,这才分了点眼神,扫过芳月手中的动作。 沈楼主心里惦记着云鹤要和他说的事,很随意的挥了挥手,道:“你是芳月吧?” 芳月:“……嗯,我是。” 沈楼主看了榆柳一眼,正准备像往常在春风拂栏里那样,挥挥手把楼里的仆从婢女打发走一样,支开芳月,好让他和大师兄好好聊一下的时候,榆柳却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赶在沈楼主之前,轻声唤了一下:“芳月?” 芳月立马转头,眼睛亮亮的望向榆柳:“姑娘,我在呢!” 榆柳眼眸微弯,浅浅的笑了一下,似春水涟漪一般轻柔的对芳月道:“芳月,别忙这里了,这里先不急着散场,但是玉梅之前住的那间屋子,可否帮忙去清空出来?” 芳月最听榆柳的话,得了命令方向,闻言“哎”了一声应下来,放下手中的东西,笑眯眯的去收拾玉梅的以前在玉清院住的那间房了。 沈楼主原本也只是想支开芳月,见榆柳主动让芳月去做了别的事情,结果一样,便也没再多说什么,恢复步伐走到了云鹤和榆柳这一边,问道:“所以大师兄,你是想和我说什么事情啊?” 云鹤将那张已经展开的信函,平放于桌面之上,忽然没头没尾的问了几句:“早膳用的可好?” “大师兄亲自准备的,那自然是极好的。”沈楼主垂眼望去,就看见不知所云的“接吾妹”三个字,颇为不解的问道:“大师兄?这……是何意啊?” 听了这一问,榆柳缓缓的眨了眨眼。 她忽然想起云鹤昨夜是一见到三个字,几乎没有多问什么,便已经很快的串联起事件的始末经过。 此间竟然有了点高下立判的对比感。 “既然吃饱了,那便干活吧。”云鹤却只是抬眼看向了沈楼主,平静道:“我需要你的帮助。” 第50章 ◎云鹤和榆柳究竟是何种关系◎ 榆柳身子微微倾斜靠近云鹤,看向那张信函时,正巧就听见云鹤说“他需要沈楼主”的帮助。 不知怎的,榆柳眨眼间,卷翘的长睫在阳光的照射之下,投射处一片浅浅的阴影,恍惚之间,她忽然就记起,昨夜他们两人在西厢院临别前,云鹤曾经状似随口安抚她,在最后劝她去好生休息时,说的最后一句话。 “或许睡一觉,事情会有些不—样的进展了呢” 看来云鹤是从那时起,就已经盘算好了要借沈楼主的春风拂栏之力,来帮助她寻找苏云月的下落了、 榆柳缓缓垂眸,视线徐徐的落在信函上寥寥三个墨字之上。 榆她不禁在心中想着,她自己昨夜是在云鹤的宽慰之下,难得一次安心睡下了。 可是,云鹤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究竟又为她暗自做了多少事情呢? 去寻食肆酒楼厨役,提前拟定好次日需要膳食餐单; 连夜修书送至春风拂栏,请沈楼主协助寻找四皇子妃的下落…… 榆柳都能想到,云鹤稍后会同沈楼主说些什么。 榆柳是独身一人,即无私院佣兵,也无情报探子,但她还记得自己当时去食肆酒楼时,沈楼主就曾经特意打听过苏云月“中毒”、“身孕”的事情,由此可见他本身对四皇子和四皇子妃这样宫中之人便颇为关注。 若是云鹤以此为引,让沈楼主助力于她…… 云鹤将字条的经过缘由,言简意赅的和沈楼主说了一遍,最后果然如榆柳所想一般,缓缓说道:“这张字条正是苏家长公子所留,若是兄妹彼此无虞,大可不必在夜游灯会上做出如此大的动静,所以我想沈楼主应该也能想到,这件事背后,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春风拂栏涉及各行各业,佣人集广,但纵然能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可沈楼主在夜游灯会上也只知道“四皇子妃被人劫走”这一结果,不知因果却想要追根溯源,那无疑是在大海里捞针。 是以,沈楼主也是直到方才听了云鹤的物证信息,这时才有了一个准确搜寻方向。 “这苏家长公子既然下如此大的功夫去‘接见’四皇子妃,那么如此一来的话,若是想要知道四皇子妃的下落,只需顺着苏家长公子的踪迹去探寻,即可!” “如此一来,此事倒也好办!” “苏家长公子此番是与随楚国二皇子同行,来参与花朝宫宴的,不愁找不到人!”沈楼主微微嘴嘴,恍然之下眼睛一亮,信誓旦旦的对云鹤承诺道,“大师兄为人心胸坦荡,既然愿意直接将这么重要隐密的信息直接告知于我,那我这便去通知春风拂栏楼中众人,待我寻得四皇子妃踪迹时,定当也会回报给大师兄!” 原本是入大海捞针般的活,忽然被细化到一条路径明确的小溪流,沈楼主难免有些情绪激动,一连串的说了许多。 但云鹤听了,却只是无言的将那张信函字条,沿着边沿细细的卷起成一指宽的大小,待到沈楼主说完,用近乎讨好求夸似的,亮着眼睛看向他时,他也只是余光一瞥。 云鹤的表情,从头到尾都是平稳的极其风轻云淡,好似他们只是在谈论今日的早膳味道如何,而不是在谈论事关一群皇亲国戚的大事。 “不必报于我。” 云鹤淡淡的点了点头,收回瞥向沈楼主的余光,将卷好的信函轻轻的递交到榆柳纤细的手心中,视线细细扫过榆柳之前被药膏冷敷过后,依然恢复至白莹如玉的手背,似是放心的舒了一口气,嘴角这才勾起一点似有似无的笑意。 云鹤微微低眸,细丝的看了眼榆柳的神情。 见姑娘接连劳累奔波了两日,本会略显疲乏,但适才昨夜好好休息了一夜,肌肤终于是玉瓷般的白釉里,浅浅的晕出一层薄薄的淡粉。 气色尚可。 云鹤用膳间,一直都是食不言寝不语,也就是方才借由着将信函交于榆柳手中的动作,这才仔细观过了榆柳的状态后,回头望向满目期待的沈楼主。 “沈楼主。”云鹤漆黑的眼,细细的凝神于那片醒目的红衣,极其认真的说道,“四皇子妃是她的嫡亲长姐,在夜游灯会时骤然出事被劫持而走,她心中不安也是人之常情,所以,还请沈楼主收到相关消息后,及时告诉给榆姑娘,让她少写担忧。” “如此,便多谢了。” 沈楼主听着,不仅微微愣了一下。 他原以为大师兄连夜修书传信于春风拂栏,是为了他自己,没想到云鹤如此大费周章,竟然只是为了,给这苏家的榆柳一个心安。 沈楼主望向榆柳的眼神,忽然变得凝重了几分。 他起初还以为,大师兄和这位苏姑娘虽然同出同行,或许只是因为毒医谷也有随医的习惯,而他们两人举止亲密,大概也是由于大师兄失去记忆,摒弃执念,所以性子也渐渐的变得豁然坦荡了几分。 但…… 事实果真是如此吗? 沈楼主将这几日的相处经过在脑海之中快速的过了一遍,不需多时,就很快的下了定论: ——大师兄对他,同大师兄对苏姑娘相比,大概也只能说是礼貌客气。 根本谈不上是:热情体贴、细心周道。 沈楼主自出毒医谷后再见大师兄的喜悦之情,随着这几日的相处淡化于内心,此时他终于空出的心思,开始思考起一些别的事情。 大师兄,和苏榆柳…… 怎么看上去,似乎不像是单纯的一方行医侍疾,一方舍金纳才的关系?! 沈楼主亮起的眼眸下,瞳孔微微放大,正当他要继续去深入分析云鹤和榆柳之间究竟是何种关系的时候,却听大师兄忽然对他,极其郑重的说了一声“多谢”。 于是,那些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想法,顿时被这清润的两个字音一扫而空。 沈楼主心情有些复杂,但难得一次受了大师兄的情,下意识的颇为惶恐,本能回答道:“这算什么,区区一桩小事罢了,怎么还担的起大师兄一句‘多谢’?大师兄这样你可真真是折煞我了!再说了,便是大师兄不叮嘱,我难道还会怠慢了苏姑娘吗?” 榆柳正将云鹤放入她手中的已经卷好的信函,仔细的收入长袖之下的内衬中放好,忽然听了沈楼主这般谦逊如此的话语,不免惊讶望了过去,声音入泉水鸣涧般,细细说道: “沈楼主出人出力,自然是需要多加感激的,便当是图一个好彩头,也唯望家姐平安的消息,来的能再快一些就好了。” 沈楼主看了看一脸风轻云淡,看似事不关己,却不高高挂起的大师兄,末了又翘首望向满脸盈笑,迫切期待结果的苏榆榆柳。 心中不由得暗自咂舌,更加满腹好奇了起来: 四皇子妃被苏家长公子的人挟持带走,这一间事情,说到底,其实和他大师兄一点关系都没有。但若是说真的要论四皇子妃和云鹤真的有什么关系,那最大的链接,也是就是隔着一个苏家的榆柳。 毕竟,苏榆柳是苏家的幺妹,心系家姐安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这件事情,为什么是由大师兄一手安排了下来? 毒医谷行医,什么时候连主人家的家事,都也要一手操办了吗? 沈楼主原本只是打算来见过大师兄后,便再回他那春风拂栏那销金窟里滋润快活去,但他现在,是当真好奇大师兄和这位苏榆柳的关系。 他狐狸一般的眼珠滴溜一转,只觉得云鹤和榆柳两人的事儿,比春风拂栏里的话本说书戏台加起来,都要还有更加有趣的许多。 ——既然有更有趣的事情,那还回春风拂栏去做什么?! 舍近求远,才不是他的作风。 沈楼主如此想着,便想寻个由头,在玉清院里暂且住上几日,正想着,便他朝榆柳,咧嘴笑了一下:“苏姑娘,此话当真?” 榆柳含笑点头,情真意切道:“自然是当真的。” 说完,准备起身散席时,榆柳却见沈楼主眼眸星亮,似乎在酝酿些什么话要说。 榆柳起身的动作稍顿。 这位沈楼主借助春风拂栏去探听消息,自然是要耗费一些人力物力的,她如今还没有摸清隐在背后的“沈渊”究竟是何人,为什么不正好借此机会,留住沈楼主,旁敲侧击的多加打听一翻呢? 思及至此,榆柳略低下头,抬手压住丝质襦裙的裙摆边,端庄有礼的自席面座位上站了起来,朝沈楼主施施然的报以柔美一笑,直视着沈楼主星光满眼,浅笑道: “沈楼主,既然这早膳席面不巧,未曾及时迎接上你,不过完事皆是正好,今日玉清院的膳食,皆是你大师兄的手笔亲写,且方才我那贴身侍女芳月,刚好又去收拾出了一间客屋,沈楼主若是不嫌弃我这玉清院简陋矮小,不妨在此小住下来,如何?” 榆柳心中另有谋划,一翻说辞,竟然也恰巧合乎沈楼主圆了好奇之事的心意。 沈楼主闻言当即就笑开,爽朗回道:“我怎会嫌弃苏姑娘的宅院?既然我大师兄都觉得此处风景宜人,我自然更加愿意啦!苏姑娘盛情相邀请,那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咯?” 沈楼主说着挽起袖袍,踩着膳堂门外泻入的满地阳光,后撤了几步,收手抱拳朝榆柳行了一礼,且就当做是立言盟誓:“正好我若是这几日在玉清院落榻,春风拂栏若是有什么消息,也定然是第一时间,就会送过来。” “苏姑娘且放心,以我春风拂栏的实力,不出三日,定当能寻得四皇子妃的下落!” 50-60 第51章 ◎若是喜欢◎ 榆柳没想到沈楼主坐拥一座如万宝阁般的春风拂栏,竟然也愿意屈居于她这间玉清院。 不过她虽然有些意外沈楼主这一举动,但也乐得见这样的结果,于是便没有再多言,只笑着答应了下来。 榆柳这玉清院,刚置办下来的时候,便只有她和玉梅、芳月三人。 但自从那日出门归来,应许云鹤留在玉清院之后,她这院中之人,竟然日渐了多了许多人间烟火之气。 先是榆柳应四皇子妃的传召,借住入宫的机会处理掉了在她饮食中下“失神散”之毒的玉梅。 但是,在借助四皇子妃的途径引导玉梅离去的同时,榆柳也同样的为了帮助苏云月处理好失足坠崖半月有孕的胎儿之父流言,将江景墨带进了玉清院住下。 昨日去春风拂栏一趟,为了填补玉梅掌勺灶火的空缺,向沈楼主讨要了一位食肆酒楼的李厨役; 而今日…… 榆柳原本还好奇,沈楼主身为春风拂栏的一楼之主,为什么和他们一起围坐在同一张木桌上,吃着几道食肆酒楼厨役烧制烹饪的菜肴时,沈楼主对每一道云鹤写下的菜品,滔滔不绝的溢美之词,那说的叫做一个赞不绝口。 ——分明都是食肆酒楼厨役亲手做出来的菜肴,区别真的沈楼主说的那么明显吗? 难道,这位李厨役来了玉清院之后,还会被被天神点拨,把控灶火之术,一夜之间忽然就变得更加精进了一层楼吗? 榆柳午膳时,看着满桌的家常便菜,陷入了沉默。 直到晚膳时,沈楼主大概也觉得自己夸耀菜品时废的口舌实在是太多导致前摇过长,于是吸取午膳那会的教训后,榆柳这才听明白了沈楼主真正想要夸赞的话外之意。 ——这道菜色泽浓厚香醇,但吃多容易口中甜腻,此时若是再喝上一碗清香的母.鸡.汤,哇喉舌之欲满足至极,腹肚肠胃也能温养呵护。 ——这两道菜相配,即缓解了菜中凉性,又能留住起口感风味!大师兄,你拟定餐单时,果然真是眼光卓绝,竟然能想到妙法! ——大师兄…… 云鹤听了,大抵是有些被吵闹到,于是似有似无的蹙了一下眉头,随即放下银箸,忽然抬眼看向沈楼主。 沈楼主嘴巴大张,还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忽然被云鹤一眼,看的直接卡了壳。 席面上陡然安静。 榆柳这会竟然觉得还有些不适应,抬起头,视线左右一扫,看过坐在自己身边的云鹤和沈楼主。 而云鹤注意到榆柳的视线,微扬了一下眉梢:“沈楼主怎么不继续说了?” 沈楼主:“……”他哪敢继续说啊!? 他张大的嘴巴闭了回去,心中呐呐:“这不是说了半天,他突然才发现自己说的那些马屁,是一股脑的全都拍歪了。 ——他的这位云鹤大师兄,好像压根就不爱听! 榆柳将左右手两边坐下的云鹤和沈楼主的互动看在眼底,心中却只觉得: 云鹤那么柔和似春风的一眼,应该不至于到,能把持好一整座春风拂栏的沈楼主吓到不敢说话的程度吧? 但榆柳虽然心中也觉得沈楼主说的太夸张了些,但却不得不承认,她即十指不沾阳春水,又不药食膳品的医理,所以榆柳其实还挺想通过沈楼主对桌上菜品的一顿分析,来多领悟些云鹤昨夜写下菜品时,倾注的一些心血的。 更何况,云鹤是毒医谷出身,明面上就是暂居住于玉清院中,为她解毒养身的神医,所谓“君子远庖厨”,这等掌管炉中灶火的事情,应该也就只有今日一天了。 榆柳的惯例,原本就是晚膳食食至半饱即可,但是她如此想着,便更为珍惜了起来。 她起身挽袖,盛了多一勺清香扑鼻的鸡汤至白瓷玉碗中,轻笑一声,视线似有似无的瞥向云鹤,用同样的话语,轻声问道: “是啊,沈楼主怎么不说了?其实,我还当真是想听听,这一桌席面背后隐藏的玄机呢。” 沈楼主讪讪的笑了几下,却是无论如何也都不敢再继续夸下去了。 但榆柳身为玉清院的主人家,主动向他询问,沈楼主也不好失于礼节的不答,虽然心中还失落于自己苦心想出的赞美溢词,竟然在,于是用银箸搅了搅白瓷玉碗中的一片青翠欲滴的碧叶,随口捻造了个含糊的说辞,回答道:“哎……苏姑娘有所不知,不是我不说,只是我这只是越说吧,心中就越难过罢了。” 榆柳正将原本执于手中的银箸放下,换做一把小巧趁手的玉瓷白匙,玉瓷白匙没入清香鸡汤中,将浮着一层如春日阳光般的清黄湖面上,泛起一层叠叠的涟漪,她垂眸看着,却没想到沈楼主这么大大咧咧洒脱的性子,竟然也会因此觉得不舍,惊讶之余却还是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道: “说来,也不怕沈楼主笑话……” 榆柳说着,桃眼中的美眸眼珠微微转,视线却如汤面上被玉瓷泛起的涟漪一般,瞥向云鹤,却又一眼即收,轻柔无声垂落了回来,轻声说道: “……其实我也是。” 其实我也觉得,云鹤这番心意,弥足珍贵。 虽然榆柳的“也”,也沈楼主的“也”,出发点浑然*不同,但沈楼主却见榆柳顺着这么一说,之前一直隐隐围绕在云鹤眉眼之间的阴翳不愉,竟然又云开月明之事态。 这下沈楼主也不管什么真假说辞了。 既然榆柳说话能说到他大师兄的心坎里去,他当然也要放聪明些,顺着这位苏姑娘的话,往下继续说啊! 沈楼主眼神如看救星一般瞥向榆柳,却是顺着榆柳的心情,替她重重的叹息一声:“是啊,用午膳时,我还纳闷,为什么我那食肆酒楼里一群大厨做的席面,还不如这简简单单的一张家常饭菜,我这多嘴的说了半天,这才有所顿悟。” “我在食肆酒楼,自然是想吃什么,就点什么,没有人敢拘束我也没人敢触我的霉头,所以,哎……就那样任性妄为的一桌席面,怎么可能抵的上大师兄用心布下的一叠叠菜肴餐品呢?” “只可惜……”沈楼主说着,视线来回在榆柳和云鹤之间来回寻睃,见两人神情非怒,便又不自禁的顺着夸大了起来,“只可惜,大师兄向来是只醉心医术的,这样的机会,恐怕也就这么一日,往后……哎……” 沈楼主顺着榆柳的感情,越说越入戏,当场都恨不得用衣袖擦去眼边并不存在的泪水,捏了银箸,狠狠的夹了好几筷箸的菜,愤愤道:“我得珍惜着,多进一些食物!” 榆柳难得一次和沈楼主思维如此相同,闻言也轻轻舀了一小匙清香鸡汤,浅浅的饮入腹中。 饭菜食至近饱后,再饮上暖暖的鸡汤,热流瞬时而下,滋润的通体舒畅。 云鹤听着沈楼主说话时,视线却一直微微侧眸,望向榆柳,见沈楼主一翻话说完,本来已经快食至饱腹的榆柳,竟然又开始温吞的喝起用中药做汤底,熬制而成的鸡汤。 云鹤这般侧目望着姑娘进食的举动,若是方才客外,其实是会有些唐突的,他知道自己应该收回视线,理智克制住自己。 但他还是没忍住,余光里,仍旧还是静静的望了片刻。 待到榆柳珍惜的饮完那一匙鸡汤后,云鹤才收回视线,难得一会朝沈楼主点了点头:“沈楼主,倒也不必如此夸张。” 他说着,感受到榆柳投来的视线,动作十分自然的侧头,弯了弯眼眸,直直的回望向榆柳,轻声说道: “不过是日常多拟定一份膳食餐单罢了……” “只要你喜欢,这又有何难?” 第52章 ◎沾染上一股静心凝神的清淡药香◎ 榆柳之所以身形会纤细娇柔到给人一种似时刻能飘升羽化之感,其实有一小部分原因是因为她的体质本就偏虚,身体的根本虚弱。 云鹤其实早早就有想通过改善日常膳食给榆柳进补下身子,但是之前又顾忌到玉清院里的玉梅是位心怀不轨的女婢,所以迟迟没有动作。 他还记得,自己在发现玉梅竟然敢在榆柳日常饮食之中下“失神散”之毒时,他心中莫名就燃出一股愤然之火,恨不得把这坏心眼的婢女给好好的收拾一顿,让她知道什么人应该敬,什么样的事应该怕。 只是当时榆柳心中显然是已经有所定夺了,云鹤也就不便插手,以免打乱了榆柳的谋划。 而如今好不容易玉梅被捉了短处发落了,而玉清院里又恰好新来了一位本分厨役,云鹤自然也不会错失良机。 所以,云鹤能在经历过夜游灯会四皇子妃被劫持之事后,还能有心拨冗写下了三餐所需要的膳食餐单,也正是因为此事是他蓄谋已久。 不过云鹤本想是没想让榆柳知道这些杂事,但沈楼主既然已经谈到了这事上,与其再谦让下去显得有些做作,倒还不如顺势将这事告诉榆柳,也算是一场坦白。 反正榆柳身为玉清院的一院之主,早晚也会知道。 云鹤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对榆柳说出他愿意日常给玉清院的灶火厨房那多拟定一份膳食餐单的。 但榆柳却不知其中的缘由如何。 她原本以为云鹤偶尔一次指点膳食,已经是意外了,虽然口腹之欲的满足,让榆柳心里生出不少贪恋,但也不好意思用这种庖厨小事,再去日日劳烦云鹤操心。 有道是:“君子远庖厨”。 榆柳总觉得,像云鹤这样的公子,既然天生了这样一双好看的手,用来捻磨中制草药才最是相宜。 不应该让庖厨炉灶烟火事的油烟,将那双干净的手,给染的血腥油污。 榆柳听了云鹤那番话,虽然心底里如深海游鱼口吐水泡一般,一点点弥漫上浮出层层喜悦,但她还是下意识的愣了一下,觉得云鹤此举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迟疑的劝道:“云公子有这份心意,我很开心,只是这种小事,交给李厨役便好,何必……” 榆柳说话时,语调向来是慢如春潮水波,带着细细的林涧波澜。 她这么缓缓的说着,席面上的人也都侧首望着去认真的听着。 然而榆柳的话才刚说一半,还没来得及接上后半句,忽然膳堂两扇推开的木门处,伴随着夜幕的降临,骤然涌入一道又急又猛的劲风! 没说完的话就此被打断。 榆柳说话时,本就是微微侧头望向云鹤,只是余光里察觉到似乎有一道黑色残影,如风般吹荡进来,忽然化作一位身着黑色紧身劲装的暗探。 那黑衣暗探膝一沉,重重的跪地于膳堂中央,抱拳低头:“楼主大人……” “四皇子妃的下落,找到了。”那名黑衣暗探言简意赅的说道。 沈楼主之前就信誓旦旦的说过,以春风拂栏的实力,三日之内定能寻得四皇子妃的下落。 可这才不过一日的光景,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 榆柳觉得,这可不算是什么好消息。 苏家长公子弄出那么大的动静,从四皇子身边带走四皇子妃,一定是另有目的,而这个目的背后,必定和苏云月脱不了干系。 苏家长公子是想帮助四皇子妃出逃吗? 榆柳觉得这倒未必。 四皇子妃出嫁乃是和亲联姻,事关萧、宋两国交帮睦相。 而自从苏家被宋国皇帝肃清之后,门庭是日渐冷落,苏家长公子明面上看似未被波及反而深得圣上眷顾,但谁又知道真相如何呢,或许这也不过帝王恩威并施的手段罢了。 所谓伴君如伴虎,在这种关节上,苏家长公子怎么可能为了自家妹妹,而公然触怒两国联谊之情呢? 榆柳目光微敛,想起那日入宫时,苏云月还多加宽慰她不必担忧的摸样,更加觉得依照苏云月的性子,只怕是想来报喜不报忧——或许,这位苏家长公子根本就并不知道这位苏家嫡女,在异国他乡的深宫里过的日子其实根本就没有表面上那么光鲜亮丽。 既然苏家长公子不是单纯的站在四皇子妃这一边,那么他就是要通过苏云月的关系,去接触某个他平时私下里无法接触到的大人物。 ——苏家长公子想要借助四皇子妃去接触谁? 榆柳想到这一点,顿时双目微睁,不约而同的和云鹤相互对视一眼,然后彼此了然的先放过了“拟定餐单”这一话题,齐齐望向立于膳堂中央的那名黑衣暗探。 沈楼主原本就只是好奇四皇子妃的下落,并不甚在意“四皇子妃”这个人。 见自家春风拂栏里养着的黑衣暗探效率竟然如此高效,沈楼主身为主人,能给云鹤和榆柳帮上了忙,自然也觉得很是长脸。 沈楼主当即侧身转向那名跪于膳堂里的那名黑衣暗探,拿着银箸的手手掌撑在桌面上,满面喜悦洋溢的催促问道:“既然寻到了下落,那还不快说四皇子妃如今何在?!” “宋国来朝出席花朝国宴,苏家长公子是同八皇子一起前日就已经到了萧国境内,但八皇子入境后,直接下榻于春风拂栏天字阁中暂住下,并无苏家长公子同行。” 那名黑衣暗探声音沉如冷铁,不带一丝感情,一字一句的说道: “于是,我们顺着这条踪迹逆向查到去,这才发现,原来苏家长公子单人留下一辆车马,修整暂居于萧国都城外的一处郊野别院……” “……四皇子妃亦是同在。” “好!如此甚好!”沈楼主听着前面冗余的话,原本都有些不耐的用银箸尾轻点于木桌桌面上,骤然听得“苏家长公子将四皇子妃带去萧国都城外的郊野别院”的消息时,顿时双手相击,鼓掌悦道,“苏姑娘,这下你可安心了?想来也就是苏家长公子顾念胞妹心切,所以……” 沈楼主笑的眼睛弯成一道月牙,唇角勾起满是喜悦,转身对榆柳说着,却见榆柳神色凝重,柳眉微蹙瞥了他一眼,便放下了手中银箸,从坐席中起身。 “啊?”沈楼主觉得气氛有些不对,顿时懵了,“苏姑娘你……” 榆柳先行站起,沈楼主已经是颇为意外了。 沈楼主还对榆柳这突然的举动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却不料,云鹤竟然也手腕下压将银箸轻轻搁置在木桌箸枕上,很快跟上榆柳的动作。 不过云鹤起身的同时,也朝他微微点了下头,如此算是谢过春风拂栏的这番帮助。 他颔首向沈楼主致谢之后,视线便立马追溯到榆柳锁起的柳眉上,低声轻问道:“走吗?” “走。” 榆柳没有回望云鹤,低头回了这么一句,便提了裙摆绕出席面,直直的走到那依旧单膝跪地的黑衣暗探身前,停住了脚步。 膳堂的两扇门扉大开,夜风袭袭如穿堂之风,将近垂于地面的百褶裙摆荡出一层如浪般的波涛,露出藏于裙摆之下的一小截精致的绣花鞋面。 早春还寒的时候已经过去许久,此时正是暖春时节,榆柳竟然觉得此时被风吹的,生出了几分凉意。 ——她怕苏云月出事。 榆柳方才在席面之上,是食暖饱腹,自内而外暖意,温养的她手足暖和,然而此时她立于膳堂中央,却觉得手脚慢慢的有些发凉。 她总觉得,苏家长公子带走四皇子妃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但榆柳面上却依旧显得十分镇定,她带着惯常的微笑,柔声说道:“寻四皇子妃这事,能求得沈楼主出手相助,这才早早的得了消息,我原本是应该多加感谢的……” “……只是身为苏家幺妹,四皇子妃是我的嫡姐,我心中不安,于是想多问一句,不知你们这追查的一路上,可有旁人,和你们几乎是先后同时,追溯到郊野别院这一下落的吗?” 沈楼主是觉得能这么快寻得四皇子妃下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所以他本就对榆柳和云鹤这般郑重的举动是二张和尚摸不着头脑,闻言更是觉得奇怪,摆手插话,打断道: “苏姑娘,我们收我信函字条上那么重要的一条线索,消息查的一路顺畅,怎么可能还会有人能和我们春风拂栏能先后同时查到消息呢?” 榆柳目光幽沉了几分,心道:“有的。” 她们是主动去查,表面上看是一路通畅,然而诸多线索都需要她们去推敲完善。 但如果苏家长公子想要借助四皇子妃去接触谁,定然会事发之后,借机主动将“郊野别院”这一个地址主动奉上,以求得一块他期盼已久的敲门砖。 那名黑衣暗探听了榆柳的话后,原本是想要说什么的,只是那会他欲要说出口的话到了嘴边,就被沈楼主自信狂妄的一番话给堵了回去,顿时眼神里露出些许的尴尬犹疑。 因为当真是有人在他们前面,就拿到了这条消息! 榆柳知微相面,一看那黑衣暗探面露难为之色,心顿时就沉了几分。 ——果然是有人比他们还先拿到了消息。 榆柳见黑衣暗探还在犹豫,顿时想再说几句,缓解暗探和沈楼主之间因为信息差惹出的小尴尬时,却觉得冰凉的夜风之中,忽然沾染上一股静心凝神的清淡药香。 随即,榆柳只觉得双肩一暖,被人后身后披上了一件春锦披风。 云鹤将披风搭在榆柳的肩头,挡去入夜之后侵袭的凉气后,在榆柳的身边站定,视线自上而下,垂眼望向跪于自己脚下的那名黑衣暗探,根本没什么人情世故放在眼里。 他直接开口问道: “所以,那个人,是谁?” 第53章 ◎“就是此处,已经到了。”◎ 榆柳双手将云鹤从身后给她披上的春锦披风,微微调整到白裘笼罩着围于周身。软绵暖和的上好春锦面料,顿时将夜里降下的寒气尽数隔离开来。 而正当榆柳低头用玉手将脖颈处的白绸缎带将要系好成结时,却忽然听见云鹤忽然毫无征兆,直接开门见山的对暗探发问道:“那个人,是谁?” 话音落下间,榆柳如削葱根般的指节处忽然泛起一层薄粉,倏然用力不禁将平日里总是系成微垂质感的轻结,无意的拉紧,系的有些过于紧密了。 榆柳有些意外。 虽然她心中也迫切的想要知道那个在他们之前就得到消息的人是谁,但最终还是顾忌到黑衣暗探是春风拂栏的人,且不好直接驳了沈楼主的面子。 她没想到云鹤竟然会如此直接。 毕竟她和云鹤相处了这么久,从来都只觉得云鹤问话想来是理中带柔,是润物细无声的。 而黑衣暗探被云鹤如久居上位者般的气势骤然发问,也是问的倏然一愣,压在唇边的话差点就想脱口而出直接告知。 沈楼主大概是今日这身大红袍颜色选的不好,脾气也变得有些不耐暴躁,见暗卫不回答,他反而急了,瞪着他直皱眉头:“我大师兄问你,你就回答啊!” 说完,沈楼主的嘴巴还咕哝低语了几句“春风拂栏里的人,居然真的就这么认主吗?”、“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没有写字”、“啊,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大师兄既然都这么问了,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嗯……那我也想听听”之类的话云云。 将沈楼主的话听得一清二楚的黑衣暗探:“……” 黑衣暗探大概也觉得自己探上这么一位主子,内脏经常就容易被憋的有些发闷,但他却还是如实回答道:“……是四皇子殿下。” 榆柳刚将那结虽然系的有些紧了,但她此时也懒得在这点小细节上多费功夫,于是索性不管,顺着系好了剩下几道,然而刚准备将那白绸缎带松手时,骤然听了暗探说出这么一句话,不禁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 “是四皇子?!” 榆柳抬眼看向挺身跪地的暗探,但却不得不承认,“四皇子”这个答案,就是一个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回答。 也是了。 苏云月当初根基在宋国,在苏府。 而她一朝远嫁异国,如果真的有什么人脉,那便是四皇子这一脉。 能让苏家长公子这般大费周章,但也想要通过四皇子妃的关系去见什么人的话,说是四皇子也确实是最为合理的情况。 而四皇子萧天旻,他身为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确实是时时刻刻都是被天命所眷顾的存在。 虽然四皇子在四皇子妃被带走的当时,还在死要面子的嘴硬,但事实上就是只要他想要去追寻苏云月的下落,于四皇子而言,这根本也不算什么难事。 气运之子永远是幸运的,有些人大费周章寻来的线索,于他而言,确实垂手可得的送货上门。 何况,苏家长公子如此大费周章的要私下约见四皇子一名,定然是为他自己而有所谋划,进一步来讲,就是苏家长公子想从四皇子那里,吃下一份能让他在宋国站的住脚的资源和人脉。 一旦四皇子因为苏云月的缘故答应了苏家长公子的要求,四皇子因此舍弃了某些东西,就会显得他付出良多。 他多有牺牲,自然也就更显深情。 但说到底,她还是沦为了男人的政治筹码。 榆柳如此想着,忽然觉得苏云月有些可悲。 明面上,苏云月好似有着母族兄长的爱护,让苏家长公子趁着萧苏夫妇二人出游之际,将她带离于流言蜚语之外,但事实上,或许这位苏家长公子只是在利用她的牺牲,吸血般的蚕食利益。 而四皇子妃虽然好像也拥有着四皇子的重视,能让天之骄子的宠儿彻夜不眠的大废兵力去寻人。 但是细细想来,这一切的开始,难道不是因为四皇子一开始就没有对自己的妻子多加爱护,这才给有心之人给了可乘之机,让苏云月被人挟持而走的吗? 榆柳春锦披风加身,此时觉得身子虽然渐渐的开始回暖了,心底里却不知怎的,却越来越觉得伤怀。 云鹤听了回答,面上不惊不喜。 毕竟说到底苏云月的事情,原本和他的干系就不大,所以他此时也只是下意识的侧头看向榆柳。 他敏锐的察觉到身旁的姑娘情绪有些低落,也能隐约猜到榆柳的心思。 但到底萧苏两家的事情是国事,不好放到明面上多加言论。 于是,他只是伸手搭在榆柳方才系好的白绸缎带丝结上,指尖顺着丝线的缠绕轻轻波动了几下,将那有些紧的小结,微微松动几分。 收手时,还顺路将榆柳没有拨开的春锦披风褶皱给散平后,才细细凝着榆柳微沉的眼眸,轻声问道:“别担心,我陪你去看看?” 榆柳垂眸,从鼻尖里轻轻的嗯了一声,点头回应了。 沈楼主从头听到尾,这会才总算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方才榆柳起身离席时和云鹤似打哑谜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赖在玉清院上本就是因为好奇云鹤和榆柳的关系,有钱又闲,说白了也就是个爱凑热闹的闲人,见这两人这都夜色正浓也都要去郊野别院,顿时有种被抛弃的家的看门小狗的孤独感。 “啊!”沈楼主当即就抛下玉碗银筷,速速几步走到云鹤和榆柳身后,举手示意道:“等等,我也去我也去!我跟你们一起去!” 于是最后那间膳堂里的人,全都跟着榆柳一同去萧国都城外郊野别院了。 沈楼主自告奋勇的要去,还特意指点了那名黑衣暗探去驾了一匹上等好马,快马加鞭的便驶出了萧国都城。 外郊自然比不上萧国都城内繁华,人烟稀少略显荒凉,在浓浓夜色之中,愈发显得格外冷清。 榆柳坐在马车内,无比庆幸云鹤之前给自己搭了一件春锦披风,马车急行间夜风挂骨,也就是裹紧了披风这才好受一些。 好在这样的情况也没有持续太久。 榆柳在车上颠簸着,忽然听得一阵训练有素的脚步声以及贴蹄踏地马喷鼻气的震响,心有所觉,玉手撩起一角车帘,缓缓向窗外看去。 果然,她见不远处的一处郊野别院围绕了一排之前在夜游灯会见过的黑色劲装暗卫,院外的大树下系了一圈马绳,不少筋肉健壮的马匹踏蹄响鼻聚集在一块地方,此起彼伏的原地踏走着。 “吁——!” 那黑衣暗探低呼一声,勒紧缰绳停下了马车,坐在外间向榆柳这方陈声介绍道: “就是此处,已经到了。” 第54章 ◎苏姑娘,你怎么在这?”◎ 榆柳向来习惯最后一个下车。 但是这一回,她却在黑衣暗探停车宣路之后,破例率先起身下了马车。 此时,已经是深夜亥时了。 夜幕深浓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就连那棵栓住良马的树,都不见一点摇曳的树影。 榆柳下了马车,远远望去,只觉得那方马匹身影绰绰,铁蹄跺地,在紧密空旷的黑夜里,发出一阵焦躁不安的震动声。 太黑了。 榆柳驻足于车马旁,正如此想着准备回身从车马之中取下一盏手提灯盏用于照明时,在眼睫下垂正欲抬起的那一瞬间,她的鼻尖处,却忽然又闻嗅到那股,总是萦绕在云鹤周身的那股清醇的草药香。 眼睫轻颤。 榆柳再抬眼,云鹤已经提着一盏长杆竹灯,走到了她的身边。 这盏纱灯大概只是在车马上备用着,制式极其简单。 只是用一柄棕色实木质地的长杆提点住一只用磨平削好的软竹编制缠绕而成一个笼状,烛火便简单的放在竹笼中央。 因此暖红的烛火在照明间,还隐约投射出竹编灯笼的条状阴影,在灯火扑朔间,同时带着阴影和光亮,齐齐的为寂静黑夜添上两道不同的颜色。 这盏长杆竹灯不论是形状制式,还是照明程度,都远远比不上榆柳平日用的垂柳纱灯。 但榆柳却觉得,如此正好。 长杆竹灯被云鹤提在手中,照明了榆柳的前路,而扑朔的灯火顺着夜风吹过的方向一路蔓延着,在灯火已经虚化到最微弱的远方——在即将触及到那一座被一种暗卫卫守住的郊外别院的那一刻,那扇别院紧闭的木门,却忽然被人推开了! 一路上马车行驶而来,光线本就幽微。 而沈楼主坐在车马内,原以为云鹤也会跟着榆柳先后下马车,结果他硬生生一直坐等到云鹤先是不知从那个暗格陈仓里取出一只竹灯,用火石点明之后,再又用支窗的木棍串挂起明烛竹灯,临时拼凑出一盏提灯之后,才等到他的大师兄撩帘下了马车。 沈楼主平时在春风拂栏里呼风唤雨,慢慢的性子养的有些等不得,何况他本就是坐不住的性子,现在好不容易等到云鹤这位能压住他的人下了马车,顿时也迫不及待的跟着直接跳了下去。 这一跳,差点两脚直接踩在了榆柳的裙摆边上。 沈楼主骤然见光,又因为脚下差点失足,当即就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沈楼主下意识的往后仰头,拉开距离,动作间他又惊又疑问道:“你们早早都下了马车,怎么一块杵还在这儿站着?!” 然而,云鹤和榆柳,都没有理会受惊的沈楼主。 他们都遥望着着,从那灯火如瀑般,从郊外别院推开的木门处,正一前一后,仅差半个身为就先后走出的两人: ——四皇子萧天旻在前,苏家长公子苏云宴在后。 郊外荒草多人烟少,除去虫鸣鸟叫马蹄响,萧天旻和苏云宴之间的交谈似乎是毫不避讳,他们谈话的声音便顺着吹猎的风声,一路直直吹向榆柳的耳边。 苏云宴墨发束冠一丝不苟,一袭白衣锦褂只腰间坠上一枚白碧玉佩,打扮的极其干净利落,然而,那双桃花眼中的笑意,却和榆柳和苏云月的完全不同。 苏家这一辈,如今余下的也仅剩三位,苏氏向来是氏族联姻,后辈的相貌想来都是极其周正雅观的。 苏云宴也不例外。 可纵然苏云宴、苏云月和榆柳这兄妹三人,都生了一双极其相似的桃花眼眸,轮廓便是便是让他们不笑时,也自带三分含情之态。 但是苏云宴的笑眼里,却暗藏了几许幽深的算计,可正就是是那丁点的算计,让他整个人的气质,忽然变得更像是一坛陈年的烈酒。 ——醇香之余,带着割喉的辛辣。 事实果然如榆柳所料想的那般,苏云宴微落后于四皇子萧天旻身后半步,一路亲自将萧天旻送出院外,身体明显的偏向四皇子,言笑道: “家妹无才,如今能得四皇子青睐,果真是我苏家的福气命不该绝,若是,在此次花朝宴上,又有了您的暗中帮助,想必我苏家东山再起,也并非是什么难事。” 四皇子的一众暗卫,原本是如一座座蓄势待发的守门石狮般包围在别院之外,然而,他们一见四皇子安然被苏云宴笑脸相送了出来,顿时训练有素的聚集在四皇子即将走过的前路,齐齐的排成两列如长城一般的“人型通道”,仿佛是在列队恭迎。 四皇子一路目不斜视,走出别院时,气宇轩昂的好似这地写的就是他萧天旻的名字。 他像是从小至大听惯了吹捧,所以此时哪怕是面对着苏家长公子这位他名义上大舅子的示好,也只是矜贵的略昂了一下头,算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但是更多的,四皇子的视线,却直直的盯着站立于人墙之外的榆柳一行人身上。 他还记得,昨日夜游灯会上,出现过的也是这么这几个人。 啊,好像…… 一个是叫苏榆柳,是他发妻失散多年好不容易寻回来的胞妹,长得确实有几分姿色。 只可惜,这身子也太单薄了些,一看就是个福气浅薄的红颜命,少了那么几分意思。 而站在苏榆柳身边的那位手提竹灯,如不灭萤火的执灯人,是毒医谷的妙手。 不得不说,那人身份气质学识倒是不俗,只可惜眼光不怎么好,有这样的出身,但凡来能审时度势一些,来为他效力,如今也万不至于只能用上这么一盏如此落败的破灯笼。 视线再放远一些,便是一身红衣看上去嚣张又浪荡的春风拂栏沈楼主。 萧天旻的目光顿时深沉了一些。 他不喜欢春风拂栏。 这些年,他明里暗中经历了不少事情,虽然表面上桩桩件件似乎都和春风拂栏毫无关系,细查下去时,总是好不容易查到了和春风拂栏产业相关的线索时,又被某种外力给强行阻拦了。 但是他不信。他不相信这些年来的诸多事情当真同春风拂栏没有丝毫关系,毕竟放眼萧国国度之内,又有何人拥有如此大的财力和物力,来处处和他抗衡呢? 除非这位春风拂栏背后的主子能舍得下这筹谋半生积累起来的钱权名利来一朝金蝉脱壳,让他再也找不着春风拂栏的把柄,否则的话…… 萧天旻眸光阴冷似毒蛇般恶狠狠地盯着穿着一身红衣花枝招展的沈楼主,用眼神在心里将此人千刀万剐了几番。 因这沈楼主的缘故,四皇子看着那站成三角状的三人,面上不愉的冷哼了一声。 榆柳将四皇子的反应看在眼底,面上却不显,反而轻笑了下,微微提着裙摆,走过那人墙构成的小路,同云鹤一前一后的走近四皇子和苏家长公子的面前,恪守礼节的交手曲膝,行了一礼: “四皇子殿下,兄长大人,晚好安康。” 四皇子近几日就没遇见过什么顺心的事,本来看着这春风拂栏的楼主不怕死的现身在他面前整准备借机发作一番的,然而眼下榆柳如此礼数周全的向他问好,倒是让他错过了先发制人的良机了。 于是四皇子只冷眼睨向榆柳,冷声问:“苏姑娘,现在更深露重的……” “你一个女人家的,来这做什么?” 第55章 ◎榆柳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四皇子久居高位,虽然为人傲气了些,但是这么多年来,萧天旻能一直得到萧国皇帝青睐,也并非只是因为萧氏皇族子嗣单薄,无能人嗑用的缘故。 更或许是在世界气运加持之下,四皇子总能敏锐的察觉到事情的关键。 原本像榆柳这样无依无靠独居于萧国皇都内的柔弱女子,确实不应该具备能和四皇子几乎是先后同时寻到萧国都城之外的郊野别墅的能力。 但是…… 谁让榆柳背后,有毒医谷云鹤和春风拂栏沈楼主的共同帮助呢? 不过,榆柳直觉里也觉得四皇子这番直白的问话,略显得有些来者不善,但是她既然已经走了这一步,也就没带怕的。 她并也不打算向四皇子细细解释她能一路走到此处,背后究竟有多少人付出了时间和经历,以免多说多措。 “四皇子殿下,你身为姐姐的夫君,忧心她的安危,而我身为四皇子妃的胞妹……”榆柳桃眼微弯,轻柔一笑,只缓缓道: “我心亦如此。” 郊外别院虽然外观环境上有些简陋,但院内却是一派灯火通明,两相对比之间,竟然显出些许光亮繁华。 院内点燃的篝槱和灯烛,火辉星亮从内跃动出那扇敞开的大门倾泻而出,带着光与热洒落在榆柳皎白的面容上,如镀一层暖橙的光晕,显得气质温软。 榆柳说着,眼波流转,视线无声的越过身着金袍的四皇子,望向一身白衣锦缎的苏云宴。 苏家兄妹都生着几分相似的桃眼,榆柳和苏云宴彼此对望间,分明是多年未见过的一家兄妹,但血浓于水,此时两人心中都无端的生出一股说不清的情绪。 榆柳在初见苏云月时,也有过这样的感觉。 所以榆柳此时面上的笑意依旧是皎洁如月华,她薄唇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含笑轻语道:“想必兄长,也是如此吧?” 榆柳三言两语,就先给这一处各自谋划算计的众人,扣上一顶关心妻子,爱护同族亲眷的高帽,占据了道德的高地。 苏云宴墨眉轻蹙。 只是不知道,苏云宴这一皱眉,究竟是因为方才他和榆柳那一眼对视后,面对心中蓦然生出的那股感情,觉得颇为不习惯; 还是因为被榆柳捧上苏家长公子这一高座,却没有做到身为长兄的职责,而感到心中不适。 但平心而论,榆柳更希望是前者。 她只希望苏云宴通过苏云月找四皇子做的事情,不要太过出格过分。 四皇子听过榆柳的话,倒是意味不明的轻哼了一声,带着点矜娇高傲的应和赞许道:“你说话,倒是好听……” 萧天旻凝视着榆柳言笑晏*晏的脸,不知是又想起他和苏云月的一些什么往事,言语间颇为遗憾道: “你们苏家果然皆是生的一副好颜色,只可惜……你姐姐看着是可亲宜娶,可骨子却是不桀不逊。若是云月的性子,能同你一般温顺便好了。” 榆柳勾起的唇角却缓缓落下。 先不论她温顺的外表之下,是不是当真表里如一,但只听四皇子的这番言论,她就下意识的有些排斥。 于是,榆柳动作轻微的小退半步,无声的拉开和四皇子萧天旻之间的距离。 ——她因为四皇子的话,而觉得有些不适。 在过去通过的九个世界线里,她最多听过一些男性配角角色,会用物化的眼光来看待自己。 性格温婉,容貌漂亮,身段窈窕。 适宜嫁娶。 榆柳在玉清院里住了这么些时日,除去玉梅、芳月、苏云月这些姑娘,接触的最多的云鹤,他待自己,能比她对自己还要细心周到。 其次是江景墨,虽然不知道江景墨在苏云月夜游灯会上被挟持而走的事情上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但若是抛开这些不谈,江景墨本是受苏云月的托付,暂住于玉清院避难流言,所以江景墨不论是对她,还是对玉清院,都还算多有敬重。 其次便是沈楼主了。 榆柳初见沈楼主时,尚且还怀疑过此人的快意风流,是不是为了掩盖内心,而做出的伪装皮囊。 然而,在沈楼主来玉清院里小住的这段日子里,榆柳已经渐渐开始是真的确信,沈楼主当真就是个顽童性子,而一位有钱又闲的顽童,没什么坏心,像是一个乐子人般只顾着凑热闹,像个二世子一般,浑然不怕事大。 虽然这段时间,各种意外的突发事件总是接踵而来,但榆柳不得不承认,她住在玉清院里的这段日子,环境当真是太过舒适惬意,以至于榆柳觉得,似乎她已经是很久很久,没有被人用观赏花瓶瓷器般的眼神打量点评过,同时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人用“温顺”,“可亲宜娶”的标语来形容她。 这些字眼,让她有些不舒服。 榆柳万万没想到这种话,会从四皇子的口中说出来,于是在听到的那一瞬间,除去愣怔远离的本能反应之外,竟然还有些难以置信。 ……这种话,真的是男主萧天旻说的出口的吗? 萧天旻却恍若未察觉到榆柳的不适,依旧的低声遗憾道:“她若是听话,也不至于吃如此多的苦头……” 榆柳原本想着将此话题就此带过,然而四皇子的后半句话,却惊的她猛然抬起眼帘。 ——什么叫做,听话就可以不吃苦头? 榆柳藏在长袖之下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柔软的指腹滑过真蚕丝的面料,顿时带来一阵别样的冰凉感。 夜游灯会事发时,榆柳曾经以为四皇子大概只是因为过于自信,所以才疏于对四皇子妃的保护,让苏云宴有了可乘之机。 但是,倘若追根溯源,直至最初的开始呢? 夜游灯会是四皇子亲口应允下来的。 而皇子便装出宫,不会不安排好暗中保护的人手。 而那夜的情形,那一众暗卫各个都是身手敏捷、训练有素的精兵。 所以,苏云月走在萧天旻的身边,本应该是一个最最安全的位置。 旁人若是想要挟持带走四皇子妃,不说先过一众暗卫这一关,那至少也要过四皇子这一关。 然而事实上,苏云月就是在四皇子身边时,被人公然劫走的! 午夜时分,夜风猎猎,席卷而来时,将收拢包裹于榆柳纤细身躯的春锦披风,被吹荡如鼓。 榆柳好不容易被捂暖和的手,此时骤然见了寒风,她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榆柳心跳猛然一紧。 真相到底是什么? 夜游灯会,苏云月被刺客挟持而走,背后究竟是苏云宴一人有所图谋才出此下策,还是说…… 这一切其实,是四皇子暗中指示苏家长公子,他们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自搭起一方戏台,却独独用傀儡丝牵着苏云月,上演了一出傀儡戏呢? 第56章 ◎云鹤愿意做◎ 苏云月在夜游灯会上被挟持而走的事,起初,榆柳是怀疑有恶人背后作乱,但自从见过从西厢院江景墨的客房里搜出的那张字条后,就表明此事少不了苏家长公子苏云宴在背后策算谋划。 但是,萧天旻方才的一番话,却让榆柳直觉里觉得,此事或许还有四皇子在暗处推波助澜也说不定。 背后细节一点又一点的付出水面,透明的水泡在水波翻滚间,将事实的真相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推进和翻转。 可是…… 四皇子这么做,究竟是图什么呢? 榆柳心中惊疑一片,然而四皇子却依然沉浸在他的思绪里感叹着,浑然没有注意榆柳眼底泛着星亮震撼的眼光。 萧天旻只略微撩了下眼皮,正准备对榆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一直站在榆柳身侧的云鹤,却忽然从斜地里伸出手,将榆柳方才被夜风吹开的春锦披风替她重新拢好。 萧天旻看着云鹤的动作,嘴唇忽然紧呡了一下。 眨眼间,四皇子恍然想起,在他们萧苏新婚燕尔的那段日子里,苏云月也总是这般会在他上早朝前,温柔又耐心的替他整理好官服上的每一处褶皱。 四皇子张了张嘴,想说出口的话,却因为云鹤着突然的举动,而忽然哑了声音。 但是,萧天旻很快就将心中悸动给扫空清走,神色傲然的勾唇,轻蔑的冷哼了一声,似乎是颇为不齿云鹤这种行为: “都说是‘夫为妻纲,君为臣纲。’,可是,云神医,你堂堂一介毒医谷出生的大好男儿,这双妙手,该是用来悬壶济世兼济天下才对,怎么还屈尊降贵的做起这种小事了?” 榆柳原本自己都没在意披风被吹散的这一个小细节,而此时忽然被云鹤顾忌到这一点,心中多少也生出些许的羞怯。 但是,榆柳此时听了四皇子这满满大男子主义的话语,只觉得…… 很是煞风景。 若是按照榆柳平时的性子,她定然是要暗戳戳的把这话给驳回去的。 但此时榆柳那苏家兄长苏云宴就站在一旁看着,榆柳多少有些应该私底下做的事情,忽然被搬到台面上来不说,甚至还被被长辈明晃晃的盯着。 这种感觉,榆柳更加不好意思去麻烦云鹤这般仔细照顾自己。 但…… 是先解决四皇子的问题,还是先让云鹤停手呢? 榆柳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果断选择了后者。 榆柳一只纤纤玉手从披风下伸了出来,细细的指骨搭落在云鹤归拢她春锦披风的手上,轻柔的往外推了推,小声羞赧道:“让我自己来吧……” 来时,榆柳曾厌倦这都城郊外的无边夜色,然而此时,她却忽然无比庆幸于午夜夜色正浓,室内的烛火映在她的面上,大抵也分不出那红晕究竟是烛火的倒影,是她面皮之下的含羞。 姑娘的手若无骨,像春潮的波澜在云鹤结实的手臂上,自然是如浪过岩石,奈何不了其分毫。 但云鹤不是萧天旻。 早在最开始,云鹤便对榆柳说过,她若是不喜欢,他自然也不会强求。 ——云鹤只要榆柳摆出一个态度,他便会顺应榆柳的心思。 榆柳虚虚的推了推云鹤结实的小臂,轻瞥对方一眼,像是料定了云鹤会主动收回手似的,只轻推一下,便收手将指尖搭在春锦披风的边沿上,顺着略带毛绒的加厚滚边,重新将披风一点点的笼于身前。 而云鹤也不需要榆柳再多说些什么,只略端详似的看了看她微泛红晕的面颊,在榆柳的手即将碰到他搭在春锦披风上的指尖之前,便自径的收回了手。 云鹤端手于身前,仿佛是这才从榆柳那方抽出了注意力,略微仰头状似回忆了一下,好似真的没有听清方才四皇子说了什么,一双眼眸中,满是真诚的问道:“四殿下,您方才……是说了什么吗?” 萧天旻:“……” 四皇子原本觉得他的话,不会有人听不见。 但是,萧天旻看着云鹤的眼睛,却忽然默了。 这人好像不是诚心要和他作对…… 他是真的没听见。 但云鹤这话问的太过坦诚,萧天旻若是当真顺着他的问话重复再说一遍,不仅显得想试是他落於下风,被人牵着鼻子走,而且…… 萧天旻回想起云鹤和榆柳方才那你侬我侬的小动作,顿时觉得他那话说了也是无用。 可是,萧天旻若是不理睬吧,却显得像是他对自己的方才那君臣为纲的信念言辞,有些心生动摇。 沉默间,苏家长公子苏云宴却忽然轻笑了几声,桃眼微动,盯着云鹤。 苏云宴一直都知道,自己这位妹妹流落萧国民间,长于烟火柳巷,但他却不知道,自己这位幺妹,何时傍上了这么一位好郎君? 苏云宴自幼就擅于察言观色,洞察人心,况且,自经历过苏家一场大变后,为人便变得更加警觉敏锐了起来。 就算他之前从未听过说云鹤这一号人物,但光从方才他亲手替榆柳拢起衣襟的动作,便能窥探出两人关系非同一般。 ——至少得是同住于一个屋檐下,彼此日夜照顾多时,才能生出这样的心神默契。 苏云宴仿佛是察觉到了什么,意味不明的轻笑了几声,在替四皇子解开沉默的同时,语气颇为有些耐人寻味的对云鹤说道:“这位公子对我家小妹,倒是颇为细心?” 苏云宴见榆柳还是姑娘家的装扮,问出这话的话外之音,无非是: 你这个男人和我苏家的幺妹是无亲无缘,不知道你是以什么立场,彼此之间又是什么关系,才能让你对我妹妹如此上心啊? 然而云鹤听了苏云宴的话,却只是浅笑见,静静的“嗯”了一声,很自然的应道:“应该的。” 苏云宴被云鹤一句话给哽住,顿时忽然有些明白四皇子方才为什么会骤然沉默了。 ——因为回答不了啊! 苏云宴是想发难云鹤,让他认清自己的身份立场,不要因为苏家如今有重起的势头,又有四皇子的倾力帮助,而攀上榆柳的裙带关系。 但苏家长公子却从没想过一种可能。 云鹤,就是愿意做这些。 云鹤自然也不是不懂他们这问话究竟是想问什么,但他如今存活于世间,不过遵循着“随心而动”四字罢了。 于是也并不愿分出多余的口舌,却和四皇子和苏家长公子辩驳些什么。 只是云鹤心中却还记得,萧天旻之前言辞无意间,将榆柳拿来和苏云月相比较的事情。 虽然可能是萧天旻久居上位,打心底里就觉得普天之下除去皇族,不是弱小的蝼蚁,就是可供观赏的花瓶,可以任由他随意拿捏,随意大量。 但云鹤却觉得,萧天旻那番言论,不好。 对榆柳不太友好。 对苏云月,也不是很尊重。 云鹤黑眸瞥向刚将春锦披风严丝合缝的收拢于身后,仰头侧目,朝他露出一个勾唇弯眸盈盈浅笑的榆柳,很自然的也弯眸回以一笑。 随即,云鹤才偏头,望向站在自己对面略显沉默的萧天旻和苏云宴两人,略道疑惑的缓缓说道:“医者习惯使然,和榆姑娘相处的时间久了,自然也对她的日常习性颇为了解,这点小事并不算什么,举手之劳而已,我竟然没想到,这会让二位……如此关注。” 云鹤说着顿了顿,目光彻底凝视在萧天旻略显高傲的面孔上,轻轻一笑,意有所指的提醒道:“不过,还请四皇子勿要怪我多言,前几日有幸,我随榆姑娘入宫,曾见过四皇子妃一面,虽然四皇子妃和榆姑娘都是出自苏氏,但两人的经历不同,习性自然也不同,医术有云‘对症下药,因材施教’,我想四皇子并不能从榆姑娘这,看出四皇子妃的心性。” 榆柳原本就像说这个,但奈何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此时云鹤开了头,榆柳便顺腾接过话题,继续道: “四皇子,云公子是毒医谷神医,他看问题的角度自然和我们不一样,但姐姐身体如何,我想四皇子应当不会不清楚这一点。但姐姐看似嘴硬傲骨,可事实上心肠却是极软的,所以……” “所以,我想请四皇子留情,日后姐姐若是惹了殿下的不快,还请殿下顾忌到姐姐的身身子,再宽容一二!” 榆柳表面上是在说萧天旻觉得自己和苏云月眉眼相似,但实则性情表现的习惯上,两人是并不相同的。 但榆柳更多的,是在借此机会,潜移默化的软和掉萧天旻对于苏云月坠崖半月怀胎的疑心病。 榆柳不知道萧天旻能将这话听进去几分。 毕竟,虐恋情深狗血文男主,若是头脑足够清醒,也不至于天之骄子跌落神坛,卑微的像条狗一样的去奔赴滔滔火葬场了。 萧天旻闻言,只是皱了下眉头,虽然是极为短促的一闪而过,榆柳看的也并不是很真切。 但是萧天旻却忽然摆了摆手,那位列于两侧的暗卫,顿时训练有素的散开,牵过马匹理好马车,等待主子的发话。 萧天旻像是习惯,根本就不屑于分出一个眼神给那群暗卫。 “你既然深夜不辞辛苦赶来此处,自然也是记挂担忧于云月,云月能有胞妹如此,也算是她的福分,花朝宴会在即,恐怕你们姐妹再难有机会叙旧了,云月就在别院主屋里,你若是心挂于她,不妨进去,去见她一面吧?。” “待见你们过后,我与她便要准备回宫了……” 四皇子说着,目光看向榆柳,颇有深意的停顿了一下: “你们姐妹叙旧,可不要让我久等。” 第57章 ◎和你姐姐好好谈谈◎ 榆柳深夜一拿到消息就马不停蹄的赶来郊外别院,便是为了能安然见苏云月一眼。 所以此时哪怕就算萧天旻不提这是,榆柳也会自己将话题绕道这个上面来。 四皇子不会不明白这一点。 但四皇子想来不是会给人搭梯子的主,他既然明白榆柳的动机,却仍然罕见的主动强调这一句“不要让她久等”,这就显得像是萧天旻话里有话了。 是了…… 不论苏云月在最开始被挟持而走的时候,她本人究竟知不知道带走她的人是苏家长公子、是她的嫡亲兄长,但苏云月骤然被一匹人马抢走,困囚于萧国都城之外的郊野别院,心里肯定有过惊慌讶然。 而萧天旻既然会来到此处赴苏家长公子的邀约,便是愿意看在苏云月的面子上,答应苏云宴向他讨要利益的要求。 ——萧天旻是为了苏云月来这的。 萧天旻是为了救苏云月来到这里,来到这里,然后把他的妻子重新带回宫中。 ——以一种,救世者的形象。 但是…… 为什么苏云月却没有跟着萧天旻一同走出别院呢? 榆柳面上依旧含笑盈盈,心底纵然有过思绪万千,但也只是略抬起眼睫,看向萧天旻眼帘半垂的眼。 萧国虽然没立太子,但是四皇子作为萧国皇帝最受宠爱的皇子,在朝中千臣民间万民的心目中,他就是待继位的人选。 所以,萧天旻是真正意义上的天之骄子,眼神被尊养的一贯都是高高在上,带着点睥睨万物的感觉。 但此时,萧天旻看着榆柳的眼神,却少了睥睨鄙夷的神态。 要知道在萧国这个男权主义盛极的土地之上,就算经过多年的相处萧天旻能将苏云月身为他的所有物,从而平视于他的四皇子妃。 榆柳敏锐的察觉出这一点了。 但是榆柳自觉自己是无法单单凭借苏家幺妹这一层身份,就能让萧天旻用同等的态度对待自己。 就像一开始,萧天旻企图在苏云月跌落坠下断情崖的其间,遇见眉眼和他发妻相似的榆柳,就想收集过来,放在身边一样。 也许在萧天旻眼中,他这样的行为根本就不是在妻子遇难其间找了发妻的妹妹来做替身,或许在那时四皇子的眼中,他只是觉得榆柳这尊花瓶,神貌风采和他房里最喜爱的那位,很是相似。 所以才会爱屋、及乌。 就像萧国朝中上下谁人不知,若是有了什么上好难得的碧玉能入的了四皇子的眼,那四皇子可不会顾忌美玉的主人是谁,只会想尽办法将璞玉占为己有,放在书房里好生珍藏起来,仅供他一人观赏。 萧天旻觉得这是上天赋予男人的天性。 他们骨子里的血性,让他们本能的懂得欣赏美的事物,而他们强健的体魄,让他们能够轻而易举的掠夺他们想要拥有的东西。 欣赏,然后掠夺。 将其占为己有。 观念从一开始就不平等,日积月累又根深蒂固,榆柳自然也不会觉得,四皇子会因为她能这么快的追到郊外别院而对她高看一眼。 榆柳望着萧天旻平静的眼睛,脑海里再度回想起四皇子对她说的上一句话: “你们姐妹叙旧,可不要让我久等。” 榆柳心中忽然生出一个想法。 或许,这一夜着急的,不只有她榆柳一个人。 四皇子也同样需要榆柳这位去当说客,帮他劝说苏云月出来,和他一起回宫。 为什么苏云月却没有跟着萧天旻一同走出别院呢? 那当然是苏云月不愿意和萧天旻走。 问题的答案,就是如此简单。 而至于苏云月为什么会不愿意…… 榆柳看着萧天旻不再高傲睥睨的眼神,忽然轻笑了一声:“四皇子放心,前几日我才入宫陪着姐姐握手促膝叙旧,今夜夜色已深,自然也不敢让姐姐再多加劳累。” “夜游灯会事出突然,我今夜就是进去看看四皇子妃的情况,看一眼,安心了,便走,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的。” 榆柳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轻轻的咧开薄唇,像是一个不太明显的笑意。 “但是……” 榆柳缓缓说道: “我才疏学浅不懂医理,所以,希望四皇子能准许云公子能和我一起,去看望四皇子妃。” 萧天旻其实是有些介意苏云月在他不在场的情况下,再和别的男人共处一室的。 但是,自信如萧天旻,他又怎么会想到,自己和苏云宴共谋的事情,会让苏云月知道了呢? 苏云月知道事情真相,会生气会愤怒,萧天旻能理解。 但是,萧天旻不能理解苏云月为什么会为因为这么一件小事,而对他露出那样厌倦、失望的表情。 那眼神,仿佛看的不是她的丈夫,而是在鄙夷一个人渣, 四皇子现在只觉得苏云月可能是在气头上,还在和他闹别扭,只要…… 只要他像往常那样,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软化掉苏云月的骨气,那这事也就算翻篇过去了。 ——而现在那个合适的人选,就是榆柳。 所以萧天旻此时是有求于榆柳,想让榆柳在中间帮他游说一下苏云月。 四皇子相信,妻子的这位胞妹,是发自内心的希望苏云月能够过得好,所以他才放心榆柳去劝苏云月。 毕竟,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何况苏云月只是一介臣女,能嫁于他这样的龙子,是高嫁,是好嫁。 苏云月身为四皇子妃,只有安安心心的待在他四皇子的身边,这样才是苏云月最好、最完美的人生。 榆柳不会不清楚这一点的。 而只要榆柳清楚这一点,她一定会劝她的姐姐,乖乖的回到她的夫君身边。 ——萧天旻对自己对苏云月的吸引力,依旧是自信满满。 但是榆柳开口,想要和云鹤一同走进别院的主要原因是: 她不想让系统打扰到之后她和苏云月的对话。 剧情已经很明显了。 萧天旻连同四皇子,做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而这些事情一旦让苏云月知道,会导致四皇子在苏云月心中的形象轰然崩塌。 所以苏云月才不愿意同本是来“救”自己的萧天旻,回到那座冰冷空旷的宫殿。 榆柳还记得入宫那一次,哪怕是在四皇子想要对苏云月腹中胎儿不利,哪怕那次只是她们姐妹在私下里单独的谈话,苏云月也不曾亲自开口说过萧天旻的一句不是。 甚至苏云月还为了维护萧天旻的形象,对其润色了不少。 但这一回,哪怕此时实在苏家长公子和萧四皇子的一众暗卫面前,苏云月公然表态她不愿和萧天旻同行,由此可见,这回萧天旻和苏云月之间的事情,是非同小可,甚至因为过往的欺骗、谎言、利用,这段感情恐怕也已经快积攒到濒临爆发的边缘了! 榆柳过去还总想着,萧天旻和苏云月多年夫妻,就算是两国联姻和亲,他们之间就算没有过往的情分,但是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就算没有入心,他们两人背后相互牵扯的利益太多,也不适合骤然撕破脸皮。 这是一种很中立的作法。 ——是系统最喜欢的维.稳。 榆柳曾经也觉得,稳定便算是最好,男女主好好的谈一场正常的恋爱,世界也和平少纷乱,这样的结局,大抵算的上是一个完美又和谐的happyending。 但是…… 萧天旻,真的值得苏云月回头,给予一份这样的结局吗? 榆柳见萧天旻一副还只当此事是寻常,完全没将其放在心里的模样,甚至见四皇子好像还准备像过去随手找人安抚一下四皇子妃,就将这事算作是翻篇…… 榆柳看着萧天旻,一惯带笑的眉眼里,情绪忽然低落了几分。 她眼里的笑意,少见的变得有些寡淡了。 然而,萧天旻却浑然未觉察,在和榆柳错肩而过的时候,不以为意的点头应下了榆柳的要求:“嗯,你想带上他,就带吧。” “不过,还记得,把苏云月也带出来。” 萧天旻目光直视前方,远望着远处树下暗卫已经套好的马车,对榆柳说完这一句后,也不看榆柳是什么表情,也不等榆柳回做出什么样的回答,便加快步伐的走远了。 一时之间,别院院外,只留下榆柳、云鹤和苏云宴三人。 苏云宴背对着别院透出的光亮,站在榆柳和云鹤前行的必经之路上。 苏家长公子和萧天旻的谈话,因为榆柳的突然到来而意外中断,但是此时四皇子就这样走了,他似乎也不是很生气,面上的表情似乎都没什么变化。 不过想来也是。 苏家起起落落数次,苏云宴身为苏家嫡长子,经历得多了,自然也练就出一番陈府,懂得审时度势而不会意气用事。 这位苏家长公子只是看着萧天旻走远的背影,不待榆柳开口,就侧过身主动让开通向别院的小路,同时,他意有所指意味深长的看向榆柳,重复了和四皇子类似的话:“去吧,和你姐姐好好谈谈……” “然后带她出来。” 第58章 ◎我带着云鹤,一起来看你了◎ “把苏云月带出来。” 萧天旻和苏云宴,一前一后,都是这么对榆柳叮嘱的。 就好像,四皇子和苏家长公子他们心里也都清楚,其实苏云月也不愿意和他们一起走。 榆柳,心中想着萧天旻和苏云宴最后对她说的话,行走在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前行的步伐便放的极为缓慢。 按理来说,榆柳和云鹤的身高体型的差异,原本就会让他们一步迈开的步伐相差小半步。但是即便榆柳踩着从别院里倾泻而出的烛火光亮,小步慢走过大半条鹅卵石小径,他们两人走过了漫长曲折的一段小路,甚至是直到榆柳走到光亮最盛的门边的那一刻,云鹤都至始至终保持着和榆柳一致的步调,稳稳的走在她的身边。 就好像是有人,特意的也跟着榆柳,压低了步伐,想和她一同并肩前行一般。 萧国都城之外的别院本就没有皇城之下繁华,木门哪怕被完全推开,也不够云鹤和榆柳一同并肩而入。 云鹤撩起眼帘,目测了一下木门宽窄,在快要走近门槛的时候,率先榆柳一步,先行停下步伐。 而此时的榆柳还沉浸思考中,步调平稳的惯性向前走着。 云鹤余光瞥见榆柳微微发散的瞳孔,在姑娘越过他肩线的时候,轻嗽了一声,轻声将榆柳从思绪里拉了出来。 而榆柳的足尖,此时刚好堪堪快要触及到木门处,那一道浅矮不起眼的门槛上。 榆柳原本还以为云鹤是衣料单薄,久吹夜风有些着凉了所以咳嗽,但是很快,当她感觉到精致的绣花鞋面上的顶珠触及在硬厚的门槛时,在骤然回神的同时,她也瞬间就意识到: ——这是云鹤在提醒她。 榆柳足尖微微收回了一瞬,眼帘低垂间,遮掩了她下意识瞥向云鹤的视线。 但是也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像是一阵清风吹过榆柳湿润的桃眼,刺激的她下意识的加快了眨眼的频率,然后忽然重新抬足,脚步忽然变得有些急促的踏入了别院。 此处大概也只是用于临时落脚周转的宅院,所以别院外观看上去算不上繁华二字,内里的装潢也较为简朴,房间里只摆上了一些必用的家具。 而其中最为显眼的,莫过于是放置于房中央的那张圆形木桌,近乎占去了房里大半的面积。 但是榆柳的视线,却垂落在桌上还摆放的两盏茶杯上。 只有两盏茶杯。 显然萧天旻和苏云宴,之前就是在这张桌上,相互谈论的事情。 云鹤顺着榆柳的视线望了过去,主动走近那张圆桌,伸手用指背在茶杯杯壁上碰了一下,回首对榆柳道:“冷的。” 茶凉,说明萧天旻和苏云宴曾经在这里呆过一段很长的的时间。 但是茶杯只有两盏,所以,四皇子和苏家长公子密谈的时候…… 苏云月又在哪里呢? 榆柳放眼环望整个别院外厅,目光扫过木制圆桌、梨花木椅、雕木立柜…… 以及,一扇将外厅和内室隔开的九扇彩绘屏风。 榆柳几乎是动作比思绪更快,下意识的就朝九扇彩绘屏风那方走去。 在榆柳向前迈出第一步的时候,时光却好似在她的脑海中逆流而行,倒退着回溯到萧天旻和苏云宴同坐在圆桌中时,在这间别院外厅里曾经发生过的情形: 萧天旻和苏云宴交锋的话题或许会有些复杂沉重,但是谋取的利益和想要达到的目的,彼此都能相互满足。 此时,榆柳迈出的第一步落下。 他们的谈话应该很融洽,交流也相当顺利,所以那两盏茶水未曾动过,几乎是满杯的放在桌上。 但是既然谈话顺利,又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他们在达成目的之后,却仍然在这里额外花费了一段长到足以能让热茶变凉的时间呢? 榆柳正欲再往前一步,将思绪再往深处推进的时候,却忽然驻足。 那张屏风长有九扇,完全展开时,正好能将外厅和内室完全隔开,九扇屏风用木质天成的深色为底,施加以彩漆、雕漆浮图,绘制上各色人物世观合山水风光。 彩漆、雕漆的铺色浓郁又醒目。 如果不仔细看,或许很难会发现,这九扇彩绘屏风之后,究竟有没有藏着一个人。 榆柳确信,她之前环顾外厅视线扫过屏风时,那第三折的旬日东升朝阳图上的日光的橙黄彩漆的颜色,并没有那么鲜艳明亮。 ——就像是有谁静静的站在屏风之后,手中握着一把烛台,烛火的高度正好就和屏风上的东升朝阳重合了起来。 榆柳盯着那好似真的散发出微微光霞的朝阳,情不自禁的又向前迈了一步。 榆柳能觉察出屏风前后变化的古怪,能和榆柳同时想到试温茶盏的云鹤,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不过云鹤在榆柳先一步走到了圆木桌前,尽管榆柳这会已经超前走了几步,但依旧还是云鹤距离屏风更近一些。 云鹤作势就想去试探一下屏风后的古怪。 但是就在云鹤转身的那一瞬间,榆柳却忽然加快了脚步,上前伸手将云鹤宽敞衣袖垂下的余尖小节,轻轻的拽在了手心里。 姑娘指尖轻柔的力道,顺着丝滑的布料传递到云鹤的掌心之中,云鹤前行的脚步顿时顿住。 他回身侧头,在望向榆柳的同时,眉梢也微扬了一下。 那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萧天旻和苏云*宴都让他们进别院来找苏云月“谈心叙旧”,那苏云月此时必定还在别院之内。 别院的外厅却空无一人。 那苏云月自然就是在屏风之后的内室里了。 虽然不知道萧天旻和苏云宴究竟在这件屋子里谈论过什么事情,才会让身为妻子和妹妹的苏云月同时对四皇子和苏家长公子心生间隙。 但是,榆柳和云鹤进屋这么久,苏云月也没有要主动现身的意思,显而易见,大概也是是对他们也心生警惕和防备了。 云鹤去试探那屏风,自然是本着“山不过来,我就过去”的意思,此时他被榆柳拉住,虽然顺着榆柳的心思,停下了脚步,但眼中却带着几许疑惑的意味。 榆柳自然读得懂云鹤眉眼间的含义。 但榆柳只盯着云鹤看了一眼,然后将视线瞥向那已经移动到第二折远眺山水的屏风后的“朝阳微光”。 榆柳朝云鹤无声的摇了摇头,然后看着那隐于第二折屏风后,就不再前行的“朝阳微光”,忽然轻声呼唤道:“姐姐……” “……是你吗?” 榆柳的声音又轻又柔,温和的像是一缕轻轻托起飘落白羽的和煦春风。 不过榆柳的声音虽然轻柔,但是眼神却非常坚毅的盯着那隐于九折屏风后的“朝阳微光”。 榆柳看见了。 看见在她轻唤姐姐的时候,那平稳的烛光,却好似轻微的颤抖了一下。 ——像是想要继续前进,却又被生生止住了动作。 “姐姐,是我,是榆柳。” 榆柳呡唇间,舌尖轻舔了一下薄唇,继续轻声说道:“上次你特意带着四皇子来玉清院寻我,我却不在,这一次我就带着云鹤,一起来看你了。” 榆柳说话间,轻轻的送开了拽在自己手心里,那云鹤的一小截衣袖。 淡青竹色的面料柔顺丝滑,在从姑娘软绵的掌心里滑落的时候,自然的在空中荡出一个微小的弧度。 布料的摩挲声,在无人应答的别院里,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 榆柳望着那虚幻隐约的一小截烛光的同时,耳边传来了窸窣的摩挲声。 她这才发现,原来今夜不仅是萧国都城外的郊野安静非常,其实这间别院里,也是同样的寂静。 榆柳方才之所以阻止了云鹤的行为,是因为不忍。 但是能让皇家强权低头寻一个中间人来调和,显而易见,他们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或多或少,或间接或直接的伤害了苏云月的信任。 可是,苏云月却从没有做过对不起萧家、对不起苏家,对不起国家的事情。 萧天旻和苏云宴会在事后,都先后明示暗示让她来当苏云月的说客,苏云月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想来也是因此,苏云月才一直隐身于屏风之后,迟迟不愿意现身。 但榆柳从头到尾,都没有明确答应过四皇子和苏家长公子的请求。 ——她不是来当说客游说的。 榆柳来这,只是因为她担心苏云月的安全。 苏云月在一开始听闻“四皇子欲将苏家幺女养作外室”的谣言时,坚定的相信了她,那榆柳这一回,也不会因为萧天旻和苏云宴的请求,而强迫苏云月。 衣料的摩挲声消散于夜风里的同时,榆柳也在一室之中,无声的紧张吞咽了小口香涎,轻呡薄唇间,正思量着如何向苏云月表面自己的态度时,一道沙哑的女声,却忽然从第二折屏风后“朝阳微光”里飘荡了出来:“……你来做什么?” 苏云月是苏家的嫡长女,自小就是明媚又自信。 榆柳从没听过苏云月这样,就连吐气的尾音都透露出极尽疲惫的声音。 榆柳听着苏云月这样的声音,忽然就愣住了。 但就是这么一瞬间的愣怔,让苏云月刚卸下的一丝心防,在须臾之间又重新被铜墙铁壁给树立了起来。 苏云月举着烛台,透着屏风望向对面两道站的极其相近,宛若连体的身影,垂下了眼帘,道:“你……若是来替他、他们来劝我的话,就便不必多言了。” “我不愿回去。” 苏云月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此说下的话语,回荡在房内。 但是她却听见自己的心中,好像有个几不可闻的声音杂糅在其间。 只是那心声极其微弱,让苏云月一时之间,尚且还分辨不清说的究竟是什么字词话语。 榆柳原本还在沉思自己要如何让苏云月相信她不是萧天旻和苏云宴派来的说客。 但是,榆柳在听见苏云月近乎直白的表态时,脑海中忽然闪过当初她在百般纠结之后,鼓起勇气对云鹤表明她自己“不喜欢喝苦药”的态度时,而云鹤给予她的回答则是“不想喝,便不喝,我又不会逼你。” 时空在这一刻,好像出现了重叠。 云鹤此时静默屋檐的站在她身前约莫一两步的位置上,然而榆柳的脑海里,却清晰的回想起云鹤当时对自己说出词句时的语气的神情。 榆柳惊讶的发现,那些她曾经以为只是一些不起眼的小细节或者对话,却在此时被触发记忆的一瞬间,字字句句,历历在目般的仿若是方才刚发生过的事情。 “姐姐……” 榆柳说话间,云鹤的声音穿过时空,脑海里回荡的清润嗓音,在和榆柳说出口的话语,在严丝合缝的重叠间仿若指引一般的,带着她一字一句的说道:“你若是不愿回去,那便不回去……” “我不是来劝说你的。” 第59章 ◎只有云鹤一人◎ 榆柳对隐身于九扇彩绘屏风后,就好像是借助于一道铜墙铁壁来阻挡外界干扰的声音苏云月,表明着她作为榆柳,作为她自己的立场而真诚的说道: “姐姐,你若是不愿回去,那便不回去。” “其实,我不是来劝说姐姐你的,只是我想起,当初你来玉清院寻我时,我们已经彼此之间错过了一回。”榆柳说话间,眼神慢慢的变得虚化了起来,好似回忆一般,轻声对苏云月叙说道:“姐姐,你还记得夜游灯会那一夜吗?”” “其实,在你被人带走的这几天里,在我不知道你是否安然的担忧中,我总是会觉得后悔……后悔那一夜,我是不是应该该多同你说些话,或者说,不要那么早的劝你同四皇子携手同行。” 榆柳原本就很少会外露出自己的心绪,而如今她对苏云月坦白是一次难得的随心而动,她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是真的错了。 榆柳不知道自己这样究竟算不算多言,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样的心情,适不适合在这个时候告知给苏云月。 但是榆柳此时同苏云月相隔一道九扇彩绘屏风,遥遥对立间,她的思路却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了起来。 四皇子确实会保护四皇子妃。 但是一直一来,也都是四皇子在一次又一次的将四皇子妃推向危机的漩涡之中,用妻子的牺牲,来换取自己所能够触及到的最大利益。 苏云月为家、为国,处处求全,远嫁异国的日日夜夜里,她都在尽心尽力的做到为人臣、为人妇的职责指责。 但是萧天旻却自始至终从来都没有哪一日,尽职尽责的做到他为人臣、为人夫时,应该有的担当。 所以,如果四皇子萧天旻犯了错,为什么一直要让四皇子妃苏云月处处忍让,一次又一次的给予机会呢? 难道就因为他是世界中心? 难道就只因为他是天选男主? 太奇怪了。 太不应该了。 榆柳如此想着。 而藏于九扇彩绘屏风后的苏云月,身子却忽然猛然颤抖了一下,身体的颤抖带着举着的烛台灯火也如流星般,飘零了起来。 苏云月仰头间紧紧抿唇,几乎是蹦成一条直线般的拼命忍着,不让自己的声音泄出来。 她另外一支没有握住烛台的手,苍白的指尖颤抖若筛糠,但是却一直顺着屏风上凹凸起伏的浮花雕景从屏风的第二折处,一点点的前移着。 在她指尖触碰到第一折最外侧加厚的边缘时,苏云月忽然红了眼睛,齿贝狠狠的咬住下唇,将失去了血色的唇硬生生的咬出一片红痕。 苏云月从小在苏家就被教导学习着《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这样的女德之女,她学习着这一套规则,也顺应着这一套规则。 教习的麽麽也总是夸耀她,说苏家嫡女就是活着的《女四书》。 苏云月也确实如此,这么多年来,言行举止都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偏离或者是逾矩。 但是苏云月却在此刻,忽然像是发泄一般,苍白的指尖扣在屏风加厚的外侧边缘处,一贯是动作雅致轻缓,动作间会不让屏风发出一丝声音的她,指尖却突然发了狠力,猛然将手腕用力,将九扇彩绘屏风猛然向里折叠着推去。 这是苏云月从出生以来,第一次听见木制屏风和地面相互摩擦的声音。 很新奇,像是打破了这么多年来拘束着她的条条框框。 但是,其实这声音,也没有多难听嘛。 苏云月眼眶还泛着红,但是当她今夜第一次毫无阻挡的看向担忧之情满的快要从眉眼之间溢出的榆柳时,却忽然痛.快的轻笑了起来。 苏云月矜持守礼这么多年,就连笑都只是浅浅的弯一下眼眸,羞于露齿。 她从未胸.脯.起.伏,薄肩抖动,如此这般畅快惬意的出声笑过。 苏云月低头,手腕翻转间,露出被纹理雕花的坚硬实木磨破了一层皮的白嫩的指尖,痛感绵绵,而冰冷夜风吹过因为用力摩擦导致红肿的指腹上,就将她的皮肤刺.激的更加敏.感。 似针扎、似火燎。 却又痛,又畅快。 榆柳站在外厅中央,听着苏云月压抑似哭嚎般的笑声,遥遥望着苏云月嘴角上扬间,却皱眉垂眼好似悲极的面容,共情的抬手捂住了自己因为苏云月的悲伤,而自己也垂下的嘴角。 随即,榆柳本能快于思考的迈步奔向苏云月。 头上发髻上斜插的银线坠珠流苏,在空中飘起似直线,榆柳没有提起或者压住落地裙摆,而是张开手臂,环住了苏云月颤抖的肩膀。 榆柳上次入宫时,苏云月的体态极好,脖颈修长直起,肩平挺立,能将繁复层叠的如意云纹织金红缎宫礼裙撑的大气又端庄,像是一朵静态极妍的牡丹花。 但是此时被榆柳揽在怀中的苏云月,却弯下了脖颈,身材轻薄的像是一片随时都会从空中坠入尘土的雪白羽毛。 榆柳的手像苏云月曾经交握住自己促膝畅谈时,温柔的轻拍着苏云月的脊背,柔声道:“没事没事,我们苏家的姑娘又不是没了男人活不下去,姐姐你现在不愿意和他走,那就不跟他走……” 苏云月长久以来都只是听人说“你身为苏家嫡女,就应该如何如何”、“你身为四皇子妃,不应该这样那样”。 她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对她说“你可以独立”,“你不愿意做什么,那就不去做”。 甚至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后悔曾经将她苏云月,托付给四皇子萧天旻。 因为从来都没有跟她说过,顺从萧天旻是不对的事情。 所以苏云月在得知自己的夫君萧天旻和自己的兄长苏云宴究竟用她做了怎样的交易的时候,她都还会下意识的从自己的身上寻找原因。 但是现在有人也后悔,觉得这样是不好的事情,而且对她说这句话的人,竟然还是自己的嫡亲妹妹。 苏云月此时望着榆柳,却好像找到了一个支撑点。 ——尽管,她在不久之前的皇宫里,看着榆柳和云鹤两个人时,还能有一种为人长姐作为长辈的感觉。 可此时,苏云月被榆柳轻搂在怀中柔声安慰着、被她支持着,不知道为什么,之前一直被压抑的、无法被宣/泄出来的情绪,好像在这一刻忽然找到了一个可以宣泄的出口。 在多年前,她告别苏氏母族,远离故土奔赴异乡,背负着责任和孤独感,独自远嫁异国,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男人时,苏云月没有哭; 在得知自己苏氏母族门庭冷落的背后,竟然也参杂着自己枕边人的算计时,她心莫过于死,坠下断情崖半月的那段艰难求生的日子里,苏云月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但是此时苏云月将垂下的头深埋在榆柳纤细的脖颈处时,却在她自记事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落了泪。 榆柳起初只是觉得肩颈处有点细微的凉意,渐渐的,她在听见从颈窝里溢出的悲恸哭泣声时,才意识到,那大片的湿润感,是苏云月落下的眼泪。 这位早古狗血文的女主,像是这么多年从未落过泪,所以在这一次就要将挤压了这么多年的委屈、后悔、痛恨,一次性的宣泄个干净似的,如潺潺涓流一般的落了下来。 榆柳环抱着苏云月,轻拍着对方看似坚韧却实则单薄的脊背,心里也无端的揪拧了起来,跟着她一同难受。 榆柳从未有这般的后悔过。 或许在这个故事的最开始,可以是四皇子和四皇子妃,双双携手,夫妻同心,共渡难关。 但故事的结局,却不应该是萧天旻和苏云月相濡以沫,也更不该是在最后的最后,男主登上九五之尊,坐到那最顶端的皇位受万人敬仰,而女主却被君臣帝制所驯化、征服,成为一个完美的、只为了相夫教子而存在的帝王的糟糠发妻。 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样不公平。 榆柳如此想着。 凭什么所有的苦难是一起度过的,但最后却只有男主成为了更好的自己,而女主却只是成为了一个男人的附属品,变成了属于男主的“东西”呢? 榆柳自从来到这个据说是最后一个世界线副本的时候,就觉得系统透露着古怪。 起初在她没有接近男主和女主的时候,疯狂的催她推进剧情线,然而系统却又在她需要得知剧情的时候,完美的隐身,甚至自从她开始真正的接触到四皇子妃苏云月的时候,系统都渐渐开始不直接和她接触交流了。 榆柳想起系统之前骗她说,这是因为那位叫“沈渊”的大反派的缘故,所以只能借助春风拂栏旁的茶水坊,向她偷偷的传递世界剧情的相关信息。 如果她之前的猜测成立,那一定要给权限最高的系统非要辗转借由世人之口,间接迂回的向她传达讯息的理由的话…… 她回想起在云鹤面前乖巧的像个上私塾学堂的学生似的沈楼主、那虽然看似神秘,但其实是骨子里的潇洒再加上他实在是爱凑热闹的性子的沈楼主。 榆柳顿时只觉得,系统那个说辞简直是有点荒唐可笑极了。 可是系统是为什么要故意模糊真相,想法设法的也不告知她这些真实的剧情呢? ——这是不被规则,所允许的事情。 思及至此,榆柳轻轻拍着苏云月因为哭泣而发着轻微颤抖的脊背的手,忽然在空中停滞了片刻。 冰冷的夜风自榆柳的纤细指尖的指缝中偷溜而过。 激的她指尖忽然蜷缩了起来。 榆柳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另外一种可能。 系统说的是真话。 只是系统也不知道所谓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系统也许确实得因为那位叫“沈渊”大反派与生俱来的恐怖的敏锐直觉,而不得不仔仔细细藏匿好它身为世界系统这样超乎世间认知常理的存在。 但是大反派或许是沈渊,但却……已经不是“沈渊”了。 榆柳蜷缩的指尖忽而变得僵硬了起来,安抚苏云月的动作变得有些迟钝。 系统需要回避、无法探知的对象,到目前为止,榆柳知道且仅知道一位。 那是系统曾经亲口对她说过的话: “在最后一个世界里,会存在一个命定之人,而命定之人是超越系统的存在。” 系统不知道命定之人是谁,而榆柳却知道,她的命定之人,就是云鹤。 云鹤这个名字是他在重伤醒来后,给他失忆如白纸般的自己,亲自重新亲口赋予的名字。 但是榆柳从来都没有真正的想要去探究过云鹤过去是作为怎样的存在,用着怎样的名字,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如果…… 榆柳的指尖几乎是颤抖成和苏云月抖动的一个频率般,落在苏云月的脊背上。 如果,云鹤曾经的身份就是隐藏于世界无光之处,无法让人探知,也永远不会在正文之中倾注笔墨去正面描写的那位反派呢? 如果云鹤,就是沈渊…… 只是因为一场意外的失忆,导致换了身份、拥有了新的名字,重新生活在这个世间呢? 正是因为“沈渊”的改头换名,所以关于“那位反派”的一切,才显得无处可循,藏匿极深。 榆柳之前的悲伤,只是因为她是在为苏云月这么多年以来所经历的一切,而深深的感到不值得。 但是直到此刻,榆柳才真正的明白,苏云月为什么会因为一个不值得的人,哭的那样伤心,哭的那样的悲痛欲绝。 因为真的爱过。 因为爱过,所以在一切美好破灭的时候,才会表现的那样悲伤、那样绝望。 榆柳行走于各个世界线副本之中对自己的定位非常清晰,那就是完成任务,回归属于自己的世界线。 所以榆柳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会爱上谁。 然而,在葱白的指尖,被冷风吹红的那一瞬间,榆柳心中的万千心绪却如满天星辰般盈开。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透过苏云月的感情,察觉到自己对云鹤的心意。 榆柳从来都没有哪一瞬间因为云鹤的失忆而感到如此的庆幸。 就像是溺水之人在万难之际,忽然寻得了一块能帮她抵达正确终点的浮木。 尽管此那块浮木曾经浑身布满尖锐的荆棘,但历经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水患大难后,浮木缠身荆棘也早就脱落而下,只留下一块平滑的木身。 在她溺水之际作为唯一的攀扶。 第60章 ◎像榆柳说的那样◎ 榆柳搂抱着苏云月,同她一起跪坐在地面上。 苏云月是哭的伤心断魂,榆柳却觉得自己心中的情绪也颇为复杂。 那盏之前被苏云月拿在手中的烛台,早在榆柳将苏云月揽入怀时从苏云月的手中跌落至地面。 不过好在云鹤一直关心着榆柳周身的状况,烛台还没来得及发出声响,就被云鹤及时捡起,轻轻的放置在外厅的圆木桌上。 光影随着云鹤的步伐变迁着敏感,烛台顶出那短促的火苗,将榆柳和苏云月的身影投影拉成一串细长细长的倒影。 榆柳察觉到云鹤的动作,余光汇总视线顺着身影一点点的向外望去,逆着昏黄的光线望向云鹤背影的同时,灯火摇曳间,她眼中的画面却仿佛回到她第一次入宫回到玉清院的那一晚: 当晚,云鹤听出她的话外之意却依然带着江景墨走向西厢院时,曾停下脚步轻微的朝她偏了下头,像是想要想她询问一个答案,却又克制着未曾开口。 时过境迁,云鹤的那些小举动,在榆柳眼中却仿佛历历在目。 她不禁轻呼出一口浊气,带的发髻身上的垂珠流苏像是云鹤当初偏头的幅度,也随之轻微的摇晃了一下。 那时榆柳只是想要支开云鹤,私下里去向系统求证一些信息。 但是如今的榆柳已经靠自己推测出系统对这个世界的感知权限并不像系统说的那样,是“权限范围是最大的”一次。 甚至事实上或许正好相反…… 系统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是存在严重错误的。 因为云鹤身为命定之人的缘故,系统对这个世界的一切推测,都只是建立在一个虚无的猜测之上。 而榆柳如今能断定,云鹤便是那原著中隐于暗处的大反派“沈渊”。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沈渊”二字,如今成了沈楼主的姓名。 但既然云鹤如今“意外”失忆,无心参与那些明争暗斗的纷争的,那么如此一来,其实榆柳的主线任务“让男女主达成he结局,维持世界的稳定和和平”,后半句话,就基本应该已经算是完成了大半。 只是…… 榆柳的手轻轻的拍在苏云月颤抖的薄脊上,听着怀中的人哭的都快哑了声音,再一次的疑惑到,那个所谓的he的结局,究竟是什么? 既然系统对这个世界的感知有误,那么系统传递给她的主线任务,会不会也带有主观性的认知偏差呢? 苏云月已经哭上了许久。 原本她就因为伤心,所以早就已经消耗掉了许多的体力和情绪,在榆柳怀中忽然放纵的哭成如初生的婴儿一般哭了那么久,将情绪宣泄了出来,哭的累了,却也哭的尽兴了。 只是苏云月哭够了的同时,也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心底里为自己这般模样,生出一些不好意思来。 但是也正是刚才她卧在榆柳怀里时,苏云月才真正听见之前在她说出她不愿跟着四皇子回宫的时候,她心中浮现出的那道几不可闻的声音,说的是什么了。 ——那是她想离开。 她想离开四皇子。 像榆柳说的那样,做独立的自己。 但是她顺应天命活了这么些年,第一次想为自己做选择的时候,心中还是有些不自信的。 苏云月害怕。 她害怕这么做是自私自利,是在做一件不对的事情。 所以苏云月原本只想悄无声息的将今夜听闻的事情压在心里,对谁都不说,但是此时大哭一场之后,竟然有点想将她听见的事,告诉给榆柳,听听别人的想法。 尽管苏云月也不确定,榆柳会不会支持她那叛道离经的想法。 苏云月在思考间平复气息的同时,也用衣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仪表,而榆柳也一直安静的等到苏云月收拾好后,才道:“姐姐,夜深了,小心着凉。” 榆柳扶着苏云月的双臂,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浅笑间回头,视线略带波澜的掠过云鹤,停留在他身旁那盏明光的烛台处,像是看穿了苏云月的想法似乎,很温柔的轻声说道: “姐姐,不如我们去桌边坐着,一同说会话吧?” 苏云月自然是点头应下。 圆木桌上近乎满杯的茶盏,早就被云鹤挪放到了别处,此时一张桌面上只在中心处立了一支细长的烛台。 榆柳隔着烛火望向坐在自己的对面苏云月,跳跃的烛火带着橙红的色彩,将苏云月哭至泛红的眼角很好的融于烛光之下,不见端倪。 分明还是同一个夜晚,而面对面坐在这处郊野别院的圆木桌上的人,却已经从萧天旻和苏云宴,变成了苏榆柳和苏云月。 苏云月视线凝望着摇曳的红火烛苗,思绪也随着那烛火的悦动,跨过时间的溪流,回溯到她藏身于屏风之后,无意中听到的那场谈话…… 苏云月在昏迷前记忆里最后的画面,还停留在夜游灯会上。 那晚场面慌乱来的突然,苏云月担心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榆柳和云鹤,所以想回头看他们一眼确然安全,但没想到就是在这个时候却有人将将她推向人流…… 一块半湿的黑布捂住了她的嘴巴,在鼻尖闻到一股难以用语言形容的药味后,苏云月很快就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身体变得很轻,像是浮在水面上一般,随着水浪朦朦胧胧的飘荡着。 但是记忆却变得很沉很沉,像是想将她沉溺毙亡于水中似的,水浪拂面间,将这些年远嫁萧国后和萧天旻相处的一些过往,一同席卷而来。 最初的回忆,如水面上流动的空气,清爽新奇,然而随着记忆一点点的涌入,甜蜜的那一瞬间短到让苏云月根本来不及回味,就被沉重的回忆将呼吸的口鼻拖入水面之下…… 大概是出于求生的本能,苏云月身体下意识的开始挣扎起来,然而当她猛然动作泅游于水面上,正准备大口喘息的时候,睁眼间却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 那是一个极其陌生的环境。 60-70 第61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 苏云月猛然睁眼,胸.脯剧烈起伏着,感受到周身陌生的幻境时,下意识的伸手探查了周身,在回忆逐渐回笼的同时,指尖传来的触感让她只觉得周身的柔软,像是被人安放在了一张软绵的床榻上。 ……为什么她会在床上? 苏云月觉得很古怪。 那批黑衣刺客来历不明大费周章的将她挟持到了这里,肯定是想从她身上获得些什么的,如果是要威胁逼供,苏云月觉得是暗牢、水囚都有可能,却唯独不可能将她安置的如此周到妥帖。 在“被动等待未知的敌人到来”和“主动探索自身处境”之间,苏云月当时果断的选择了前者。 但是,如果再给苏云月一次选择的机会,她一定不会那么快的就选择后者。 哪怕,只是她下床走的迟一点都行…… 可惜事实已经发生,决然无法再次更改命运,命运之轮一环扣一环,在紧密的嵌合下塑造出的因果,总是既定的。 苏云月醒来后心中早就猜想过,挟持自己的人有可能是四皇子的政敌中的某一位,也可能是苏家往日的仇人见苏家落寞了来伺机报复。 但苏云月万万没有想到,在她走进那道屏风的时候,竟然听见了她的夫君四皇子和她的兄长苏云宴的声音。 声音入耳,苏云月的大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她分明是被歹徒挟持过来的,可为什么…… 四皇子会和兄长,同时出现在这里呢? 苏云月心中隐约意识到了些什么,但她下意识的想否定心中浮现的那个答案,所以哪怕此刻她的双足双手都已经发凉发软了,苏云月也只能安慰自己这些都是那迷药药效还没有过去的缘故。 ——苏云月完全不敢想象,如果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夫君和自己兄长背着她联手策划的,那么,她该如何自处? 但是,奈何苏云月偏偏就听见了。 木桌上的烛台灯火扑朔片刻,橙红的火星迸射落下,递溅在在苏云月放置在桌面上的指尖旁,但她却浑然未觉。 榆柳却注意到了这一细节,于是伸手轻轻的将烛台微微移开,柔声开口道:“姐姐……可是想起了什么吗?” 苏云月缓缓的眨了眨眼,目光落在榆柳平静的面庞上,回想起她在屏风之后窥听到的那一幕,依旧觉得遍体生寒。 她和榆柳重逢至今,其实也没有多少时日,但她们彼此之间,却是真心实意的为对方着想。 可,为什么和她自幼成长的兄长、朝夕相伴的夫君…… 反而对她却会更加绝情呢? 榆柳垂眸凝视着苏云月颤栗明显的指尖,心中叹惋,忍不住伸手轻轻将对方的手拢进自己的掌心:“姐姐,若是回忆起来太难过,我们就不说这些……说点别的也好?” 榆柳原本只是怕苏云月情绪崩溃,想顺势给对方一个发泄情绪的出口,并不是很想了解四皇子萧天旻和苏家长公子苏云宴究竟对苏云月做了什么亏心事, 其实也不难猜。 只是夫君欺瞒,兄长利用,轻描淡写的字眼落在血肉凡胎的身上,总是太过沉重。 “不……” 苏云月咬牙抖出一道颤音。 榆柳一愣,在感知到自己的掌心微痛的同时,她的手被苏云月用力紧紧的反握住。 苏云月猛然抬头,眼角泛红的盯着榆柳,下意识的反复呢喃道:“我一定要说,我必须要说,我……” 榆柳察觉到苏云月的状态不太对劲,于是忍着手部的疼痛不敢惊扰对方,挂着一贯和煦的笑意,准备柔声安抚苏云月的时候,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云鹤,却忽然从斜地里伸手,隔着衣袖在苏云月的手腕上轻压了一下。 那按压的动作太快,榆柳也分不清云鹤究竟是见苏云月状态不对及时点穴医治,还是只是单纯的伸手轻拍提醒苏云月的失态。 但榆柳明显的感觉到手被强行捏住的酸痛感,随着云鹤的出手而瞬间消失了。 苏云月骤然回神,望着榆柳被捏的泛红的手背,瞬间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下意识的将手缩回衣袖之中:“……抱歉。” 云鹤视线在榆柳和苏云月两人之间回睃一轮后,微微凝神望着榆柳盈着光亮的眼眸看了须臾,无声的叹了口气,轻声道: “四皇子妃,方才若是有什么想说的话,直接说便好。”只是说着,云鹤又顿了顿,补充道,“只是,您今日受惊,需凝神静气,勿骄勿躁。” “是啊姐姐。” 云鹤语调平静的说完,榆柳随即也跟着浅笑了一下:“你有什么话想说的话,可以慢慢说,不着急,若是不愿意说,也无事,总归是你们的家事……” “不。”苏云月语调发凉,骤然抬眼,盯着榆柳,却一字一句的说道: “不是家事,是国事。” 第62章 ◎“我又不会逼你。”◎ ……国事? 榆柳微微一愣。 虽然说四皇子贵为皇子,他的家事大抵也称的上是国事。 但榆柳打量着苏云月眼底的复杂神色,直觉里觉得,苏云月想说的事情,或许远比她之前猜想的“夫君欺瞒,兄长利用”还要复杂许多。 “萧宋两姓结亲,本就是两国联姻,我们夫妻之间的感情之间参杂的东西太多,日子过久了,感情早就没有当初那么纯粹了*。如果他们只是单纯的利用我去谋取利益,其实我是不至于那般伤心悲戚的……” “毕竟这么多年以来,我何尝,又没有利用他四皇子的权势和地位,去谋求我自己想要的东西呢?” 榆柳听了,不禁下意识的和云鹤对望了一眼,同时从彼此眼中读出了相同的意外之色: ——苏云月果然是知道了一些别的事情! 但是苏云月全然没有注意到榆柳和云鹤的小动作。 她目光略微涣散并不聚焦,全身心的沉浸在回忆之中,可哪怕只是回想,却也依然觉得四皇子萧天旻做的事情太过肮脏、太无人性。 “可是……”苏云月藏在衣袖之下的手无声的捏成拳,拧眉厌弃道:“他千不该万不该,竟然拿天下百姓的性命当儿戏,只为了给他自己添上一笔功名啊!他怎么能……他怎么敢这么做!” 拿天下百姓的性命当儿戏? 榆柳闻言,不禁双眸微睁,心道“萧天旻究竟做了什么事,让苏云月用上了这样严重的判语”? 她讶然问道:“四皇子他是做什么事了吗?” 苏云月不答反问道:“你还记得‘阳渚县水患’一事吗?” 榆柳眼中露出一点茫然。 古时水患年年都有,一旦发生,那波及的恐怕远不止是一处县乡镇那么简单。 榆柳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本就是围绕着“主角团”展开的,对于阳渚县,她只觉得似乎是有谁和她提起过,但也仅仅是觉得有几分耳熟,印象并不是很深。 “我记得。” 云鹤余光观见榆柳的眼神,黑耀眼眸微移,缓声说道:“我记得阳渚县水患得到治理之后,周边乡镇曾爆发过瘟疫,所以上次入宫时四皇子并不在您身边,想来,便是去解决水患后爆发的疫.情了吧?” 苏云月听罢,先是轻微的点了点头,但随即又很快凝眉,摇头否认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摇头的缘故,苏云月的声音听起来都颇为发颤,但她虚弱的语调却猛然拔高了三分,反驳道:“那根本就不能说是解决……” “……因为那场瘟疫,就是他一手操控的!” 榆柳起初被苏云月从未有过的尖锐声音给刺懵了耳膜愣怔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理解出那话中的意思。 水患灾后的瘟疫成因复杂,而人口大片聚集,导致瘟疫传播又快,想要及时彻底根治,往往难如蜀道登天。 但是榆柳经过云鹤的提点后,在心中默默的算了算时日。 若是除去从萧国都城到阳渚县来回的路程,四皇子只怕是以一种如得天助的神速,将这场疫情遏制在了爆发的初期。 榆柳从前以为四皇子能一路成长起来的如此顺利,是因为他是这个世界的中心,是气运之子,然而现在她听了苏云月这番话,只觉得毛骨悚然。 萧天旻该不会……只是为了往日功绩上能多添一行笔墨,故意放纵瘟疫暴虐,待到疫.情爆发的萌芽期,再以天神救世的姿态,降下事先就准备好的“良药”吧? 否则根本无法解释,就连寻常疑难杂症的对症药方本都需要医着花费许久的功夫,才能写出一副对症的药方,可为什么偏偏是四皇子这一遭能这么快、如此巧的就研制出药到病除的仙丹妙药! “是的。就是……你理解的那样……” 苏云月并未仔细的说明,但仅仅隐晦的提起此事,她就已经觉得萧天旻这般行径可耻到令人无法抬头,腹中顿时恶心如泛云捣浪一般的难受想吐。 她低头掩唇无声忍着体内的不适,缓了许久才整理好情绪,重新抬头迎着榆柳的视线望去,声音虽然透着虚弱无力之感,但却又带着释然后的洒脱道:“所以,如果萧天旻拜托你来劝我跟他回去的话……” “……抱歉,我拒绝,我不愿意跟他回去。” 苏云月尾音落下的瞬间,立于圆木桌上的烛台忽而迸射出几粒星亮的火花,如流星般坠于深色木桌的边缘,化作虚无的浅色烟火升腾于榆柳的眼底,在她浅色的瞳孔里倒印出琉璃的光亮。 榆柳的视线在云鹤的指尖出无声的滞留一瞬,似乎是想起什么,不禁莞尔浅笑了一下,轻声唤道:“姐姐。” “……嗯?” “不必抱歉,这分明是你受委屈了,那四皇子是非良人,你不愿再同他继续纠葛下去,有当断则断的勇气,这是好事。” 榆柳望着苏云月,可眼波流转之间,却恍惚回到自己嫌弃药苦,所以想要背着云鹤偷偷将汤药倒掉时的那个带着雨露气息的清晨。 脑海中清润的声音带着一点微醇的草药香,和覆盖着榆柳的双唇吐出的语句交叠在一起,一同说给苏云月道: “我又不会逼你的。” 苏云月猛然抬头,和榆柳有几分相似的眼眸无声的瞪圆,似震惊又似意外:“你当真……?” “自然是当真。”榆柳神色柔和的浅笑着点头道,“姐姐能悬崖勒马及时止损,我替姐姐高兴都来不及,只是姐姐,你可想好往后的日子该如何应对了吗?” 不是榆柳非要扫兴,只是这个时代对于女子,总是太过严苛了。 萧天旻明知自己当初的行径败露,但在郊野别院外却依旧自信苏云月会跟他回宫,正是因为这门亲事算起来还是苏云月高攀,纵然苏云月是以异姓郡主的身份和亲萧国四皇子,但这郡主的身份,也是因他四皇子的缘故而封。 如今苏家门庭冷落,母族无人可庇护于苏云月,若是她当真骤然离开,这郡主的身份曾经给她带来多少的荣耀,那么离开之后谣言恶语的反噬,只会倍加凶猛。 萧苏和亲联姻,荣华富贵迷人眼,可终归是金絮其外,伴君如伴虎,这内在的凶险,又有几人知晓? 榆柳没有明说苏云月要应对的是什么,但是她相信对方明白她未曾明言的意思。 甚至苏云月未来要面临的不止是两国舆情带来的压迫,更重要的…… 是萧天旻“想要”苏云月跟她回宫。 榆柳今日可以顺着苏云月的心意,放她离开,但这件事可远比她当初不愿意喝一剂苦涩汤药要复杂上许多。 萧天旻强权在握,苏云月却是无处可依,她逃离一日还算容易,可若是想要得到真正的自由,除非四皇子从那个位置上跌落而下,恐怕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榆柳光是这么粗略一想,她都替苏云月感到疲惫。 原著真不愧是篇早古狗血虐文,她逃他追这一套,算是被萧天旻和苏云月给整明白了。 甚至此时还叠加了一个带球跑的buff。 苏云月听后却仿佛松了一口气,她从长袖之下取出一个朴素的香囊轻放于木桌上,解释道:“我安排江景墨出宫那日,他给我留了一袋香粉,说是危机关头使用,能让他知晓我的下落。” “听说百越之地有赤墨一族,能凭香训蝶,以作指路。”云鹤闻言却是鼻尖轻嗅,点点头,“韶蝶香,百闻不如一见。” 榆柳顿时望向云鹤:“赤墨一族?” “赤墨族避世而居,我也不过是……”云鹤说着,却忽然停滞迟疑了一会。 ……不过是什么? 在古书上看见过? 被赤墨族人告知过? 云鹤却只觉得那片记忆如大海一般苍茫,根本无处可循踪迹,只是在看见那香囊的一瞬间,下意识的就能反应出来。 他垂了眼眸,随口道:“不过是略有耳闻罢了。” 话音刚落,似乎是想要验证云鹤所言的真实性一般,一只通体漆黑如墨的蝴蝶扇动着双翅从外室未掩的木窗外飞入,伴随着木窗之外间隔均匀的三声扣响,那只黑墨蝴蝶合上双翅,停落于苏云月放于木桌上的香囊上。 苏云月听了云鹤的话,柳眉微扬,略微为惊讶道:“江景墨将这枚香囊给我时,并未曾多说,我也不知是引蝶寻路……云公子真不愧是毒医谷出身,果真是见多识广。” 云鹤垂眸,未答。 好在苏云月也只是随口惊赞一句,并不需要云鹤给出什么反应。 但榆柳的重点却很快从黑墨蝴蝶和韶蝶香上转移,联想到此时为了苏云月也寻到郊野别院的江景墨身上,轻声询问道:“姐姐是想同江景墨一路自边关而过,辗转回萧国吗?” “嗯……原本我是这样打算的,只要能顺利抵达楚国边关,我总归能暂且有一个安神之处。”苏云月说着,稍顿片刻,隔着摇曳的烛火望向榆柳,语气恳求道,“只是,在我抵达边关之前,需得拜托你替我做一件事。” “姐姐难道是想让我帮你拖住萧天旻?可是我……” 榆柳伸手将那烛台移到一旁,微弱的烛火在室内独自燃着微光。 如同榆柳自己一般,她势单力薄,丁点微芒怕是难以撼动四皇子的势力、 何况萧天旻就算再渣再狗,那也都是这本早古狗血文钦定的男主,他终归是这个世界中心,和世界的气运之子作对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纵然她同情苏云月的经历,并不代表她榆柳就要为了苏云月去冒这样的风险。 然而,正当烛台厚重的底部重新落于深色木桌面上的刹那,电光火石间,榆柳却忽然将今夜发生的事情穿成一条脉络鲜明的棋局,她放下烛台骤然侧头望向苏云月恳求的目光,略迟疑道:“莫非,姐姐你是想让我去揭露……” “……阳渚县水患瘟疫背后的真相吗?!” 第63章 ◎比春风还要缠绵◎ “姐姐。”榆柳放下烛台的同时,忽而撩起眼皮,凝眸望向苏云月。 她收敛了一贯的笑意,神色认真的问道:“你是想让我去揭露阳渚县水患瘟疫背后的真相吗?” 榆柳问的认真,然而苏云月却只能回以苍白的勉力一笑。 她何尝又不清楚自己这要求有些强人所难呢? 只是如今能向她伸出援手的,大概也只有这么一位榆柳了。 烛台暖红的光影从侧面带着余温洒落在榆柳的脸庞上,无声的朦胧出一层浅色的光晕。 榆柳长睫投下的如扇一般的剪影,将浅色的瞳孔幻化出几分墨色,她凝眸望着苏云月微颤的双唇,却在苏云月即将开口央求的前一刻,出声打断道:“我明白了。” “……啊?”苏云月薄唇一抖酝酿了许久还不容易抵达唇齿的话语被榆柳短短几个字骤然打断。 “四皇子和阳渚县水患的事情,我会去查明的。”榆柳说着,却并没有去看苏云月,反而低头用双手微微压住裙摆的边缘,直到起身而立,双手交叉叠于小腹处时,视线才越过暖色的烛火望向苏云月错愕的面容。 苏云月原本都做好了软硬兼施的准备,哪怕不求榆柳能凭一己之力揽下这桩陈年往事,也只求能让萧天旻被他往日埋下的恶果束缚住脚步,好让她能多几分成功出逃的胜算。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榆柳竟然就这么…… 直接答应下来了? 一桌上总共才三人,苏云月见榆柳一起身,云鹤也跟一同着站了起来,她顿时也不好意思一个人再继续坐着。 起身的动作局促之间又带着点茫然。 ……现在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榆柳侧目余光凝睇望向云鹤,嘴角渐渐的又恢复了往常惯用的笑容,在视线复而扫过苏云月因为紧张而指尖无意识勾住衣襟时带出的褶皱,轻笑了一下,莲步轻移,绕过木桌缓缓走向苏云月。 “姐姐无需挂念我这边,我呢,做此决定也是有我自己的打量。有些事情……我也想借此机会去好好的确认一下。”榆柳牵过苏云月的手,将一边缓声说着,一边领着苏云月走向外室侧门的那处半阖的木窗。 此时启明星将至,晨光初破晓,将立于窗外的黑色身影,勾勒的格外醒目。 榆柳双手将那半阖的木窗彻底推开,果不其然的和剑眉星目的江景墨隔窗相望。 不同于初入皇宫的那一次,榆柳和江景墨是隔着云鹤相互试探对方的来历和身份,此时的江景墨视线却是径直越过榆柳,直勾勾的看向窈窕立于她身后的苏云月。 榆柳的手托过苏云月的腰背,略微接势,在将苏云月推向江景墨的同时,自己也轻轻侧身,场地让给即将奔赴归国还家的两人。 余光里窥见踏着满地熹微晨光,轻声缓步向她走进的云鹤,在对方的足尖站定,立于自己身旁的同时,榆柳的鼻尖也闻到了来自对方身上那股熟悉的、令人安心的草药香,无声的舒缓了她彻夜奔波周璇的疲惫感。 榆柳放松间,感受到苏云月推开侧门时,满怀感激回头望向自己的目光时,却依旧和同云鹤站在一处,只是抬手挥了挥,微笑道:“姐姐,接你的人来了,我就不多留你叙旧了,我们来日方长,有缘再见。” 苏云月目光微湿,点头颤声应道:“来日方长,有缘再见。” 榆柳没有回答,只用目光遥送苏云月远去的背影。 苏云月和江景墨离开,向宋国边关奔赴而去。 云鹤轻声阖上苏云月离开时,未彻底关上的侧门,随着最后一点泄出的晨光被阴影所替代,榆柳才觉得这间郊外别院当真是地处偏僻。 此时都已经是卯时,晨雾都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可这里却依旧是一室寂静。 在榆柳和苏云月谈话交心的过程中,云鹤除去偶尔几句,几乎全程都是一种置身事外的态度,仿佛并不关心榆柳会不会按照四皇子萧天旻和苏家长公子苏云宴两人的嘱托做事。 甚至直到苏云月都走远了,云鹤也没多问一句,只是重新温茶斟上一杯,递给坐在外厅休息的榆柳润润嗓子。 榆柳基本说了一夜,嗓子早就有些发涩了,她接过云鹤递来的茶杯,也顾不上什么女子浅浊慢饮的规矩,直接仰头一口饮尽,松了口气,感叹道:“总算是缓过来,可以稍微歇一会儿了。” 云鹤拇指食指一捻接过榆柳饮至空盏的茶杯,指节微动,将白瓷茶杯带有蓝绿竹纹的一面拨至自己眼下,垂眸打量了几秒后,忽而撩起眼帘望向榆柳,开口问道:“是吗?” 榆柳双臂交叠放于木桌上,半支棱着脑袋,回望向云鹤的时候,不自禁的桃眼微弯勾唇,抿唇间润的纯色更加红艳,带着方才饮后未干的水光,木窗外洒落的晨光星点坠落其间,就像是粼光波澜一般。 人间春色。 榆柳不知自己是何种姿态,只盯着云鹤,气息微吐间,轻声说道:“难道不是吗?我今日来这一趟,本就是为了寻得苏云月的下落,如今姐姐既然安康,且有了自己想做的事情,我自然是可以放心的歇息了呀?” 说着,榆柳却歪了歪头,眼底的笑意半分不减,但话音却忽然一转,幽幽的长叹一口气,状似西施悲泣,反问道:“可怜我这昼夜奔波,硬生生熬了一宿,刚才若不是我坐下休息了一会,此刻都觉得很是憔悴心慌,你为什么觉得我不应该休息?” 云鹤将榆柳的姿态尽收眼底,喉结滚动间瞥开目光,将白瓷茶杯又添上半杯茶递给榆柳后,才解释道:“正是因为你熬了一宿,所以方才我才想提醒你早些回玉清院补眠养身的。” 其实榆柳方才喝了近乎一满杯茶水已经缓上许多,此时并不是很想再喝,但她已经很习惯伸手接过云鹤递来的东西了。 榆柳自然的接过茶杯,双手握在茶杯两侧,垂眸间见印有蓝绿竹纹的一面正对着自己,于是指尖轻微拨动,将这一面转向拨至云鹤那方后,适才笑了一下:“哦,这样啊?我还以为……” “……你是不满意我就这样把姐姐放走了呢?” 榆柳隐约能感觉到,云鹤虽然始终没有插手苏云月的事,但他其实是不太赞同自己这样的做法的。 果不其然,云鹤闻言微微皱眉,默了片刻后,才略叹一口气,轻声说道:“我并不是不满意。” “我只是担心。” 榆柳迎着晨光望向云鹤,浅色的瞳孔里,满是洗耳恭听的意味。 “四皇子和苏家长公子曾先后郑重拜托你,要将四皇子妃带出去。其实就算你和四皇子妃商议好了,你也大可以选择和苏云月一同从郊外别院的正门出去,只要时机掐算的精妙,再让江景墨适时出现,从他们两人的眼皮底下带走苏云月,如此一来,你也算做到了他们的要求,四皇子和苏家长公子自然不会因此迁怒责怪于你,二来……” 云鹤说着,话音却忽然停顿少许。 榆柳眨了眨眼:“二来什么?” 二来…… 苏云月对四皇子萧天旻心中多有怨怼,积怨已久,若是她当着四皇子的面同江景墨一道从对方的眼皮底下逃离远去,想来能狠狠一折萧天旻一贯自负自恃的傲气。 如此一来,在榆柳完成口头约托的同时,还能顺着苏云月的心意,打脸萧天旻以此来出一口恶气。 云鹤心里觉得,如此行事,才是万全之策。 但是话到了嘴边,云鹤却忽然说不出口了。 ——他不太想同榆柳剖析这些繁复心谋。 毕竟在他眼中的榆柳,虽然偶尔有些顽闹心思,但若是敌不犯她,她也不会为了别人而多费心神。 云鹤垂眸望着榆柳琉璃般浅色鎏光的瞳孔,忽而低眉笑了一下,将自己的满腹算计吞于肚中,抬手将榆柳捧玩在掌心的白瓷茶杯拿走,放于木桌边上,语调平和的说道:“二来……” “你也不至于现在还坐在这里,想着一会出门时见了人,要用什么说辞去应对他们了。” 榆柳方才坐在外厅,确实也不全是为了稍作休息,但此时被云鹤戳中心思却丝毫不恼,反而抬手压住云鹤方才从她手中抽走茶杯时扫过的一片衣袖。 葱白指腹落在绿竹浅青的袖袍上,纤细指尖上的力道,比微风还要轻柔。 却也比春风,还要缠绵。 云鹤的动作倏的停顿。 榆柳却微一挑眉,弯着眼眸笑着说道:“谁说……我要想说辞,去应付四皇子和苏家长公子了?” 榆柳说话间修长的脖颈前倾朝云鹤贴近,她微微起身时动作放的又慢又缓,但似乎只要她压住云鹤袖袍的指尖不松,云鹤就始终停留在她的面前不会离开。 云鹤袖袍之下的指尖几乎和榆柳的指贝轻戳,细微的摩擦仿若浑身过电。 他神色平静,一动不动的望着榆柳,看着姑娘一点点的,试探着凑近到他的面前,说话间兰息微吐,悉数洒落在他的眼睫之上。 于是,波澜不惊的碧波被顽皮少女掷入的石子打破表面的平静,涟漪一层叠一层,一圈覆一圈,一如他长睫微颤泄露出的讯息,让姑娘意味不明的笑意,忽然平添上了几分得意神色。 两人鼻尖的气息似乎都纠缠在了一起。 云鹤垂了眼眸,而榆柳却只盯着云鹤的眼睫,笑说道:“我分明……” “应付一个,就够了。” 第64章 ◎席卷着,纠缠着◎ “我分明,应付一个,就够了。” 榆柳巧笑着说完时,从木窗雕纹的空隙里散落在她眼角眉梢上星点晨光,似乎都被云鹤的气息给吹的璀璨了起来。 一如从云鹤手中滑落的白瓷茶杯,在急速坠地的过程中,茶水迸出洒落着、散溅着,水珠折射出离散的流光恰如粼粼湖面,于一室寂静中突兀的流动着。 云鹤眼帘半阖,看不出情绪,但榆柳盯着他轻颤的眼睫,就好像确认了什么似得。 榆柳眉梢忽而轻扬,正欲要再续说时,那颤抖的眼睫忽然扬起,一点一点的露出那漆黑如墨,仿若能遮掩吞噬万物的无边夜色的漆黑瞳孔。 云鹤目光深深,凝着榆柳。 彼此目光交接。 视线如春潮般无声的汹涌着。 含波泛潋。 她们距离的极近,彼此的升腾的体温,双方眼睫扬起时带起的微风,都能清晰的感受到。 云鹤的眼底如有翻滚的浓墨,而在浓雾将息的瞬间,榆柳从云鹤的眼眸中,看见了自己的面容。 ——对方的眼中,也只倒映着一个她。 榆柳忽然心中萌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云鹤会不会…… 会不会早在她没注意到的时候,早在她害没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这样,望着她许久? 散射如柱的晨光,从木窗雕花的空隙射入的瞬间,忽然停滞须臾,下一秒却忽如在夜空中升到顶点绽放的烟火一般,化作一条条极细的光丝洒落而下,笼罩在室内两人的身上。 榆柳只觉得四周泛着晨露的空气,忽然被一股熟悉的草药香所侵蚀。 那分明只是云鹤身上被草药长期浸染而萦生出的清淡香气。 但此时,榆柳却分明的感知到,那柔和醇香的气味,仿佛如有实质一般,丝丝缕缕的,将她密不透风的包裹起来。 白瓷茶盏无暇,坠地间忽生裂痕,乍破出清脆回响。 榆柳薄唇翕张,眼神闪烁着示意道:“云、云鹤,那个茶杯……” “一个茶杯而已,碎了就碎了。” 云鹤没有被榆柳的话所影响,只用他浓黑的眼眸盯着榆柳,问:“你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榆柳这张巧嘴本就生的是舌灿莲花,养的一身见人说人话的本事,她是得知自己的心意后,带着一点想看冷静自持的君子,动心动情的心思故意说的暧.昧了几分,想要试探着扌尞.拨一下云鹤的心弦。 榆柳原本是想着试探拉扯一翻,谁能料到…… 云鹤倒还真是秉持着君子端庄的那一套,直接开门见山的就问,根本不接她试探的话引。 这一计直球打的…… 反倒是让榆柳心中,生出点后知后觉的羞涩感。 “你方才说,我要想说辞去应付四皇子和苏家长公子……”榆柳撇开眼神,目光落在木桌边零碎一地的白瓷水渍上,心潮涌动间忽然又平添上几丝慌乱,“我的回答……就字面那个意思。” 云鹤眉头微蹙了一下,意外之余,似乎对榆柳这个回答带着点隐性的不满,但抬眸望着榆柳侧目的样子,又不忍心再多问什么,微叹了一口气:“别看那茶杯了。” “哦。”榆柳把视线移到云鹤的身上,但是感觉到对方还默默凝着自己,她莫名不敢和云鹤对视上,于是只能低下头,目光垂落间,只盯着云鹤衣领出翠绿竹纹。 “你坐好。”云鹤将手从被榆柳压住的衣袖中伸出,轻轻握住少女的手腕,将她扶回原座,当真就顺着榆柳的话继续道,“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 榆柳虽然被云鹤扶回对面原位坐下,但却依然保持着微微低头,似乎不太想说实话。她双手两指缠动着搅弄着绣帕,停顿片刻后,才略显犹豫着开口说道:“我只需要应付,苏家长公子,一人便可。” 云鹤一如往常的点头“哦”了一声,问道:“怎么?不管别人了吗?” 榆柳启唇正欲答话,而言语到了唇舌,却忽然顿住。 她一双柳烟眉微凝而起,忽然抬头望向云鹤,略迟疑的试探问道:“怎么啦?” “……嗯?什么怎么了?”云鹤眉头又往眉心凝了一分,似乎是不解榆柳为什么会有如此一问。 榆柳双眸微眯,细细的打量起云鹤脸上每一处细微的变化。 虽然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喜怒哀乐,但榆柳直觉离觉得,云鹤似乎……有些介意她这么直接提“苏家长公子”。 云鹤从一开始担心的,就是她今晚放任苏云月和江景墨离开萧国之后等会出去了要怎么和“四皇子萧天旻”和“苏家长公子苏云宴”解释。 如果,云鹤方才的重点还在她答应了四皇子和长公子两人的请求却违约的事情上的话,那么,刚才云鹤问的应该是“不管四皇子了吗”,而不是“不管别人了吗”。 就好像…… 云鹤如此表达的意思,似乎是在暗指,除了四皇子萧天旻和苏家长公子苏云宴这两个之外,还有存在一个“别人”,需要她来应付。 榆柳迟迟没有答话,只细细凝睇着云鹤的唇。 一贯颇有耐心的云鹤,破天荒的头一回因为等不到回音,而微微抿唇,嘴角绷直。 榆柳目光扫落间,忽然起身,从云鹤的对面,主动坐到了云鹤左手边。 ——那是离云鹤最近的位置。 而早在榆柳起身的那一瞬间,云鹤的视线如影随形般就跟着榆柳移动着。 只见榆柳轻巧的落座,左手却是曲臂撑于木桌的边缘之上,她侧过身反掌用手腕支棱着脑袋,用一双好看的含情桃花,波光潋滟的望着云鹤。 云鹤似乎不论是在什么情况下,都总是一副纵容着任她打量的坦诚模样。 榆柳于是便放纵的静静的看了一会,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忽然弯了下眼睫,笑吟吟的解释道:“其实……我们根本不用担心四皇子会说什么的,至少现在不会。” 云鹤微挑眉骨,没有插话。 “好吧,虽然你这次不问为什么了,但我还是想跟你说说。”榆柳说话间,兰舌粉尖舔唇而过,她润了润唇,继续道,“因为出去之后,我们根本碰不到四皇子的面。” “为何?”云鹤抿唇微张,缓缓道,“他既然亲自开口,应当会等你带四皇子妃出去后,等他们两人会面后,再一同回宫的。” “是只你觉得,他应该等自己的妻子罢了,虽然通常大家也都会选择是这样做,只是……”榆柳点点头,颇为认可云鹤的说法,“只是,自从四皇子自特许上朝之后,他就从有过一日是未因私事而缺席,这一次,自然也不会成为他的例外。” “而现在已经是辰时了。”榆柳眼帘一抬,越过云鹤的肩头,遥遥望向窗外的春光,却忽然仰脖凑到云鹤耳边,用极低的气声叙说道,“所以,我才不喜欢萧天旻。” 云鹤似乎愣了一下。 不知道是更意外于榆柳的胆大到竟然敢直呼皇子姓名,还是更惊讶于榆柳如此直接的就坦白立场。 总之,榆柳总觉得云鹤的耳垂,似乎浅浅的爬上了一层粉红的朝阳色。 但是榆柳却依旧保持着侧身附耳的姿势,同云鹤耳语道:“你也听见姐姐离开之前说的什么了吧?” “嗯。” 云鹤喉结滚动着沉声应下,余光中瞥见榆柳露出一段白皙颈线,流畅的肩颈线条顺流而下,连接着平滑的锁骨,在晨光的点缀下莹白的肌肤香润的有些晃眼。 “但你明明也知道,那只是苏云月希望你帮她拖住四皇子,故意透露给你的消息,事实上真假与否还有待商榷。” “是。”榆柳说着,微微拉开了一点距离。 两人鼻尖错开间,掠过一缕晨光坠落在榆柳的指贝上莹莹一闪,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云鹤的肩头,顺着蓝绿竹纹的脉络轻轻抚过的同时,缓缓轻声道:“虽然我只是说我会去查,但其实我觉得,姐姐没必要和我撒谎……” “我相信姐姐说是真的。” “萧天旻一出生,就长在皇金屋里,权利、地位,这些旁人用毕生心血去追求的东西,于他而言是唾手可得,他是皇权之下的既得利者,所以他不会同情天下百姓的苦难,可以毫无负罪感的利用百姓,只为了铺垫他自己的上位之路,而他的婚姻来的太过容易,强弱两国联姻之下的牺牲品是谁,不用我多说,而姐姐她又总是以极大的善解去对待别人,所以他也不会珍惜着触手可得的温情。” 说话间,榆柳的指腹一路滑落云鹤交叠的衣领处,她说着凉薄的话,指尖却忽然一挑,似有似无的擦过云鹤滚烫的喉结,轻笑着将脸凑近,用极低的气声问道: “你不觉得奇怪吗?出身、母族、联姻……这每一样都给萧天旻带来无数的便利,像是所有人的潜意识里,都觉得萧天旻的未来皇位的继承人。” “我不喜欢萧天旻他这仿若独得上天垂怜的人生。” 榆柳分明说着厌恶萧天旻的话,但她微微仰头盯着云鹤紧抿薄唇的眼,却像是盈满着晨光春色。 薄唇平抿,从唇线间泛出一点诱人的艳。 榆柳脉脉凝睇了几个瞬息,抚在云鹤衣领处的轻柔指尖,忽然带上力道。 少女粉白的指腹滑入那蓝绿青竹林间,勾着云鹤微微低头的同时,她仰头迎上,在云鹤缄默的薄唇上,轻轻的落下了一个吻。 如飘浮在春风中的桃花,轻柔的落于绿竹枝叶上。 无比贴合的,于风中席卷着,纠缠着。 喘.息间,从彼此湿润的唇舌上溢出的情愫,在室内升腾着弥漫开,缠荡着彼此相同的心意。 “我只喜欢你。” 第65章 ◎云鹤的动作太轻柔了◎ 苏云宴推门而入时,刚一抬眼,就看见了榆柳背影。 少女坐在外厅中央唯一的一张木桌之上,纤细的身影迎着木窗外洒落的晨光,裙摆如莲般垂落在地,在春风中微泛涟漪。 她坐的极高,整个人窈窕身形镀着光华,像是被谁细心捧向高处的臻宝。 而云鹤则是背光而立,整个身影都像是投在阴影之下。 两道明暗相接的身影,本该是泾渭分明,但此时他们两人却如交颈仙鹤一般,向彼此倾斜着,相贴极近。 “你们……” 苏云宴压着脚步不*急不缓的走了过去,在路过破碎成瓣的白瓷茶杯时,脚步微顿了片刻,忽然一清嗓子,“聊什么呢?聊得这么投入?” 说罢,视线在两人身上一扫,只在云鹤微乱的领口处停顿须臾后,略微皱眉,原本这一细微的动作被他很快的掩饰掉了,但是在交颈望向榆柳红艳的朱唇时,微笑勾唇间,眉头却又压了下去,带着点威严感提点道:“榆柳妹妹。” “……兄长好。” 榆柳没想到苏云宴会这般自来熟,被这称呼唤震惊的下意识往云鹤胸前贴近了几分。 苏云宴不动声色的看在眼里,分明是心中不愉,但嘴角扬起的弧度却偏偏往上而勾:“妹妹,于外人面前,不得这般无礼。” 苏云宴的意思其实,苏家家教甚严,在“云鹤”这个外人面前,不得失了礼数。 ——放着好端端的椅子不坐,偏生上了桌。 但是榆柳显然想的是另一层“冒犯”。 她轻舔了一下唇珠,分明是在回答苏云宴的话,却桃眼含春望着云鹤,讶然的神色中,却透露出一股明知故问的揶揄感:“哦……那依兄长的意思,我可确实是对云公子‘失、礼、了’?” “她喜欢如何,便如何吧。”云鹤闻言,似乎是无奈的笑了一下,搭放在榆柳铺开在木桌上的修长如玉的手,顺着姑娘衣裙垂下的褶皱一路上移,轻落掌时,正好搭在榆柳盈盈一握的腰肢上,手腕微微使了点巧劲,单手撑着姑娘的腰肢,就将榆柳从桌上轻松的带下来。 云鹤余光里望见姑娘足边扬起的裙摆被春风吹鼓出一小段波涛似的弧度,忽而侧首曲颈,气息正好落在榆柳的耳畔,缓缓道:“你怎么舒服,就怎么来,我无妨的。” 云鹤说着,在收回右手的同时,甚至还自然的仿佛做过千千万万遍似的,顺手抚平了榆柳腰带上被揉捏出的细纹。 做完这些后,他才第一次转身,目光瞥向这位榆柳名义上的兄长,声音不带起伏的问道:“长公子,你怎么来了?” 都说长兄如父,按理而言,云鹤应该对榆柳的兄长要爱屋及乌的和颜悦色一些。 但云鹤直觉里,就不喜欢苏云宴。 上一次给云鹤这样不喜感的,还是四皇子萧天旻。 云鹤表面看似温文尔雅,但事实上他一直漠视着这个世界里除了榆柳之外的绝大多数人,只是因为没有个人偏好的喜恶色彩,所以他才能做到待人接物张弛有度。 “此处是我在花朝宴前落脚休息的别院,我为什么不能来?何况,我进来前,还扣了三声响门,只是你们似乎……没有注意到?”苏云宴脸上依旧是那副标志的笑唇,只是笑意不答眼底,非常容易给人一种说不不上来的的违和感,“不过,想问方才你们在聊什么,聊得那么投入呢?” 嗯……? 聊什么吗? 榆柳右手垂搭在木桌边缘上,闻言粉白的指尖迎荡在春风中,如蜻蜓点水般蜷曲滑落,微风过隙时。 她指尖轻轻的拂过唇角,余光瞥向那透着春光的雕花木窗。 榆柳心想: 自己和云鹤…… 好像也没聊什么吧? 不就是他们彼此坦诚又真情的进行了心意相通的唇齿交流,然后在交流的过程中,榆柳感觉自己仰脖迎合的动作维持的久了,不断叙说交付情谊的唇齿溢出苏涩感就顺着脖颈一路弥漫而下,让她腰肢都有些发软的受不住。 所以她嘤咛间搭在云鹤肩颈上的纤长素手在拨.弄间忽然拽拉了一下浮动着绿竹纹的衣领,但其实,酥.软指尖的力度,恐怕都不及急.促溢出的气.息来的猛烈。 但她还是感觉到云鹤的手一掌就攀环住她的腰,手腕用力间将她往炙热坚.石更.的胸膛中搂压环抱着,匆促间榆柳脖颈后仰着愈发明显,但很快她就被云鹤使了个巧劲轻轻一带,被抱放坐在木桌之上。 这样她能舒服轻松很多。 …… 然后待到晨春光熹最盛,郊野树枝上飞掠过一对彼此偎.依着鸣声婉转的鹊鸟时,两人才相互唇齿亲密的诉尽心愫,笑说了几句后,才想起来屋外还有苏家长公子这么一号人。 只是还没说上几句,这位苏家长公子苏云宴就不请自来了。 她的这位兄长可真是…… 有些煞风景了。 榆柳撇了撇嘴。 但是她和这位名义上的兄长并没有什么感情,所以她同云鹤关系如何,倒也没必要同苏云宴讲的太多,于是榆柳索性就避而不答,借助着宽大衣袖的遮掩,用胳膊肘轻轻的戳了戳云鹤。 榆柳站在云鹤身边,眼神飘忽的也没有仔细看,随便动作了一下,也不知道自己戳中了哪里,就只听见云鹤忽然“咳”了一声。 云鹤自面对苏云宴时就半负在后背的手,指节忽然绷紧,从正面看他的视线分明是一直盯着长公子没有片刻斜视,但偏偏就像是后脑勺还生出一只能自主定位榆柳的眼睛,青筋微突的手快而准的抓住榆柳的小臂。 隔着衣袖,云鹤的拇指顺着榆柳纤细的手腕线条轻微摩挲而过。 榆柳觉得自己刚刚可能是…… 真的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地方,所以云鹤才捉了她作乱的手略加警示。 但…… 云鹤的动作太轻柔了。 榆柳一直都知道,云鹤的手生的五指指节分明,她的手腕被云鹤捉在手中,似乎都不堪一握,修长的直接在她手臂上的软肉上摩.挲而过时…… 春风吹过发梢,榆柳心神一动,回想起晨春里唇舌纠缠时溢出心房的酥.麻欢.愉时,全身的感知都精准的聚集在被那只白净的手握住那部分。 她十指连心而动,微微蜷起,仿佛还记得指腹摩挲过衣领处蓝绿竹纹时,带来的细密触感。 榆柳抵着头,仿若干了坏事被抓包后,摆出一副委屈示弱的模样,随即手腕轻轻的转了一下。 云鹤还以为是自己下手重,捏疼了榆柳,略懊恼的皱了皱眉,下意识的指节松开几分,只留两指虚虚的勾环在榆柳纤细的手腕上。 榆柳维持着低头的动作,齿贝却轻轻咬着唇,忍着不让得逞的笑意溢出。 榆柳一直站在云鹤身旁略微侧身半步的位置,仗着云鹤身型能遮掩住“外人”兄长的视线,她那只作乱的手悄悄的拨开两人垂落交叠在一起的衣袖,顺着那银丝滚边的竹纹纹理,一点点攀附而入…… 纤细的指尖携带着微柔的春风,悄然的滑入云鹤的衣袖。 云鹤察觉到榆柳的动作,却只是松开了虚握住榆柳的手,垂落而下时,正好不偏不倚的迎着榆柳摩挲而上的指尖落去。 指腹交覆缠绕间,彼此不约而同的手指舒张,掌心交错间,榆柳似乎能清醒的触摸到云鹤指节处浅薄的指茧。 好奇与探究感迸发间,几乎是瞬时驱动着榆柳,下意识的用指骨轻蹭过云鹤的薄茧。 很微妙的感觉。 就像是触碰到了什么开关。 云鹤似乎指间微颤了一下,然后在一刻,修长有力的指,拨开玩.弄他薄茧的纤手,顺着姑娘掌心的纹理滑入指缝,然后…… 十指相扣。 紧紧的握住。 榆柳回握时,指腹蹭过云鹤的突起掌骨,正好轻落在他轻微隆起的青筋上。 虽然只是在衣袖之下,无人可见的十指相扣,但榆柳感受着指腹下那如淡竹色般青筋之下,传递来的脉搏心跳,她带着笑意的气音,终于是止不住的从唇齿之间溢了出来。 榆柳瞬间抿唇,指尖在云鹤的掌背上轻轻挂蹭了几下,像是故意告诉对方自己已经发现了他并不像表面那般风平浪静。 那心脉,分明已经是波涛汹涌了。 榆柳仰头望去,眼帘抬起,一双卧蚕都少见的笑弯如月钩,望向云鹤的浅色眼眸里满是笑意。 云鹤侧头落目,神情分明没什么明显的变化,但榆柳却从那眉宇间,读出一种独属于云鹤的无奈纵容。 两人十指纠缠着,不约而同的目光交接一瞬后,还是榆柳为了遮掩方才忍不住笑出的那一道气声,先撇开视线,望向苏家长公子苏云宴时,眼中还带着点对云鹤的柔情,整个人气质显的温婉柔和又松弛舒张。 “不过是刚和云鹤提到兄长,说了几句话而已。”榆柳笑道,“不过也还没说上几句,兄长就亲自来了,可见我们兄妹果然是心有灵犀呢。” “是吗?”苏云宴看着榆柳,依旧是那副嘴唇勾起,却笑意不答眼底的模样,“若我们当真是心有灵犀,那么我想……” “妹妹你应该知道,我来是来接我们苏家人团圆的。”苏云宴环顾这早在推门而入就放眼望尽的空旷外厅,明知结果是如何,却还是毫不知情的模样,朝榆柳微微倾身,“可是……四皇子妃人呢?” 苏云宴一身锦衣,似乎被奴仆用木香熏烘过,带着点香料的余味。 榆柳说不上来那是什么香,只隐约辨别出似乎是钟鸣鼎食之家最惯常爱用的那种名香,但是早在鼻尖闻到那股带着火烤炙热后的香料味时,她的身体却比思绪动的更快,还不等苏云宴说完,就率先下意识的后退半步,第一时间拉开了她和苏云宴之间的距离。 榆柳后移到云鹤身后时,闻着那股熟悉的草药香时,心中忽然意识到: 她不习惯苏云宴身上那股用木香熏烘出的香味。 她只喜欢,草药香。 第66章 ◎我只喜欢你◎ 榆柳下意识的后退半步,远离了那股熏香的味道,拉开了她和苏云宴之间的距离。 榆柳的动作不带丝毫遮掩,几乎是第一时间,下意识的反应。 苏云宴的半张笑面都险些维持不住的僵硬了一瞬。 好在榆柳反应很快,小移后退半步后,她用绣帕掩嘴微微侧头,轻嗽了几声后,柔软着声音道:“我自小流离漂泊,身体比较弱,这不过才熬了一宿,就感觉身体有些不适,或许是染上风寒,这可……真是让兄长见笑了。” 榆柳三眼两语,在隐约提醒“苏云宴”他们之间的兄妹感情并不是自幼手足情深的关系的同时,还借体弱伤寒怕传染的借口,巧妙的缓解了她方才避让后退的尴尬。 至于榆柳为什么会往云鹤身边退,为什么她不怕云鹤被“传染”…… 榆柳觉得她和云鹤之间的事情,没有要和苏云宴交代清楚的必要。 所以榆柳解释完后,放下掩唇的绣帕,抬眸望向苏云直奔主题的说道:“我知道,兄长来此,是想要接我们兄妹三人团聚的,但是……” 榆柳说着,目光环视扫过空荡的外厅,视线在被推倒的九扇彩漆屏风上停滞片刻后,才带着点想要掩饰却明显能让苏云宴看出伤怀之感的眼神,凝望道:“但是,兄长相比也看的出来,我也姐姐的‘叙旧’,交流的并不愉快,我多病又体弱,云鹤又是恪守礼义廉耻的君子……哎呀……” 榆柳眉眼神色虽然平淡,但低声细语时,纤细的周身很容易就营造出一种破碎悲桑的氛围感。 ——榆柳一贯是很会利用自身优势的。 所以就算是她放走了苏云月,此时当着苏云宴也能轻易的随口捏造出另一番情景。 反正榆柳一人之言,就是真相。 毕竟苏云月此时都抱着再也不回的决心,同江景墨归国而去了,榆柳即不担心云鹤会拆她的话台,也不用怕四皇子萧天旻和苏家长公子能追查到什么,就算真的查起来,她说的也确实是。 她和苏云月之间谈论过的话题确实是“并不愉快”,而她和云鹤对外表现出的性格也的确是如此。 所以榆柳正说真情实感的说道云鹤君子时,和云鹤在衣袖下十指交握的手忽然感觉到被他绷紧的指骨磨了一下。 带着点轻微的吃痛感来的猝不及防,榆柳顿时抑制不住的哎呀惊叹了一声。 苏云宴还以为榆柳是有哪里不舒服,偏头问道:“怎么了?” 嘶…… 怎么说呢? 榆柳竟然觉得,他和云鹤这样,竟然有点…… 该死的刺激。 榆柳侧头瞪了云鹤一眼,报复性的偷偷用指贝狠狠挠了一下云鹤的手背后,才带着点歉意的对苏云宴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我和云鹤……” 云鹤任榆柳的指贝挠滑自己,也没松开握着榆柳的手。 但是他听榆柳刚说几个字,眉心忽然一跳,只不过这次云鹤有意识的克制着手上的力度怕捏疼了榆柳,只是罕见的抢在榆柳说完前,接过榆柳的话:“只是,最终的结果……想必苏长公子也看见了,很遗憾,我们都没有劝回四皇子妃。” 苏云宴对此果然毫不意外,全程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听云鹤说完,正想表达他的不满时。 云鹤见状,一遍感受到手背上传来的一阵一阵似小猫抓挠似的麻密触感,耳畔一遍回想起榆柳方才对他耳语的话,索性干脆把苏云宴早些打发走。 于是,云鹤对苏云宴很自然的轻轻笑了一下,按着榆柳事先和她串通好的说辞,带着点释然感说道:“不过,看苏长公子的神情对此事的结果似乎也并不意外?” “我想也是,连四皇子妃的夫君、她的兄长都劝说不回,我和榆柳如此也算是尽力,纵然结果虽然……但是总归也算不忘嘱托了。” 苏云宴:“……” 他原本想要借助此时提点两人彰显自己地位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先被云鹤先仰后抑的言语给堵了回去。 捧夸的话被云鹤说了,该表达的态度云鹤也讲了。 苏云宴感追究的话没说成,反而因此不得不挂着笑,大度的回道:“是如此,辛苦了。” “这没什么,兄长你不也是陪着我们熬了一夜吗?兄长也辛苦了。”榆柳笑说着,视线瞥向苏云宴进来后,从并没有仆从掩上的门缝向外望去,明知故问,但脸上却是装出三分好奇七分心虚的摸样,试探的问道,“不过,四皇子是在外面等姐姐吗?” “不在。”苏云宴随口说着,抬手一招,随手点了点倒塌在地上的九折屏风和破碎的茶杯,顿时从门外走入几个布衣仆从进来动作迅速且安静的默默收拾着满地的狼藉,继续说道,“四皇子上早朝去了。” “那就好,原本还以为我带不回姐姐,怕四皇子怪罪……”榆柳轻拍胸.脯,松了一口气,朝苏云宴讨好的笑说道,“还好,现在是兄长在这里,掌心掌背都是肉,兄长肯定舍不得责骂我的,对吧?” 苏云宴:“……对。” “兄长一心想着苏家兄妹团聚,今日是我缘由以至于让兄长的心愿落空,空等一夜。”榆柳说着,本想是双手轻快的一拍庆祝,但云鹤察觉到她的意图,忽然又把她手扣握紧了几分,很珍爱的没有用多少力道,这让…… 榆柳舍不得把手从云鹤的掌心中抽离出来。 于是榆柳就单手轻轻挥了一下绣帕,对苏云宴道,“兄长若是稍后无事,晚膳可否赏脸,我们去春风拂栏的食肆酒楼一聚,权当是我的赔罪了?” 郊外人烟稀少,田间小路攸宁,榆柳和云鹤一同走在郊外的小路上,春风一吹,两人扬起的衣袍,相合着两侧如绿波的芦苇草吹鼓扬起。 榆柳同云鹤并肩漫步走在晨风中,两人都没有说话。 郊外人烟少,寂静,田野间沙土多,眯眼睛。 榆柳感觉有什么东西夹杂在风中,透过长睫的阻挡吹入眼里,细微的砂砾让她眼底酸涩,禁不住的分泌出一点生理性的泪水。 只可惜,事与愿违…… 细沙并没有随之流出,反而随着榆柳眨眼的动作移动着让她觉得更加不舒服。 榆柳顿时皱眉,放慢了脚步,抬手就想用绣帕揉揉眼睛,将那不适感驱逐出来,但是云鹤几乎是在榆柳停顿的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榆柳的异常。 云鹤侧身曲颈望去,只见榆柳微微低着头,眼周泛红眼眶湿润,看的云鹤当场心都揪起,险些以为榆柳哭了。 但是很快,云鹤就从榆柳不同寻常的眨眼速度中察觉到了什么,电光火石之间,擒住榆柳捏着绣帕准备揉眼睛的手腕。 榆柳的抬手间,长长的衣袖垂落半截于手肘处,露出一小段玉藕似的细腕,云鹤的食指和拇指一圈,都还绰绰有余。 榆柳眼睛难受,此时被云鹤拦住,顿时挣扎了一下,眼皮快速眨动的同时,手腕带动着手臂想从云鹤的钳制里挣脱出来。 但奈何云鹤此时是认真的。 榆柳越挣脱,云鹤就越将榆柳的手往他那牵去,温声安抚引导着说道:“别用手揉,忍一会,多眨眨眼,再坚持一会,砂砾会顺着流出来的。” 榆柳欲哭无泪:“……” 她感觉根本控制不了砂砾的走向,那根本不像是她再坚持一会就会流出来的样子 “别急,忍一忍,忍一忍……” 云鹤越是这么引导榆柳,榆柳心里就越急,但是眼睛难受急的让她组织不出什么语言去表达自己现在的状态,在云鹤的安抚下,榆柳强忍着坚持眨了一会,感觉还是没有见效时,不知道为什么,榆柳忽然心理生出一点不满出来: 为什么一颗小小的砂砾都这么不知情识趣? 一般而言,这种时候,云鹤难道不应该怜惜的捧起她的脸,轻柔的在她眉眼间落下爱怜的气息,帮她吹走迷入眼睛的砂砾吗?! 现在是什么情况? 云鹤不帮她就算了,怎么还能拦着她的手呢?! 榆柳望天眨着眼睛分泌着泪水,忽然觉得这春光都看的惹人厌烦。 总之,榆柳是越想越气,手被云鹤握在掌心里挣脱不出来,索性就直接撒气似的往对方胸口处捏拳胡乱挥了几下,权当发泄。 榆柳是想听云鹤向她低头的。 结果云鹤握着她的手,任她捶打,偶尔被落了几拳,反而轻笑出了声。 榆柳一遍仰头眨着眼泪,一遍又恼又气又烦:“你是在嘲笑我吗云鹤?!” “我没有。”云鹤立马不笑了。 榆柳不相信,眨着眼睛瞪向云鹤:“你不能骗我。” 她觉得自己这副被一颗小小砂砾折腾到仰头落泪样子,落在云鹤眼底一定很好笑。 “我不会骗你的,没有嘲笑你,真的。”云鹤感觉榆柳胡乱挥动的手擦过他的喉结,抿唇稍一用力,将榆柳的手轻轻往下带了一点,微滚喉结,“你现在好点了吗?” 榆柳感觉自己眼角的泪水都还没干,下意识的瞪着水润的桃眼望着云鹤,开口嗔斥道:“没……” 榆柳和云鹤两眼对望。 云鹤垂眸望着榆柳。 姑娘浅色的瞳孔被一层浅浅的水光覆盖着,恼怒间的情绪翻涌时,眸光粼粼闪烁在阳光之下。 “很美。”云鹤望着榆柳的眼睛,一手牵着榆柳的手腕,另一只手轻轻的取下被榆柳攒在手中的绣帕,然后用指尖拨动着将绣帕叠成方巾,用食指指尖压住绣帕方巾的一角,轻轻的压在榆柳的眼周,动作轻柔的替她拭去眼角旁未干的泪痕。 云鹤一点一点的帮榆柳擦拭过眼周,末了,双目细细的端详着榆柳的微带嗔怒的眉眼,只觉得这幅眉眼生气勃勃,颇入他心,心悦非常,分明就是越看越喜欢。 但云鹤只是凝睇着榆柳,心神微漾间的情愫,他也不见得能将自己剖析的干净彻底。 最终,云鹤只是情不自禁的望着榆柳的眉眼轻笑了一声,语调温润,但嗓音尾调却带着点低沉的磁性的问道:“现在好点了吗?” 榆柳瞥了下嘴,轻哼一声伸手抢过云鹤手中的绣帕捏在自己手中,有点小别扭的说道:“嗯……好点了吧?” 榆柳自己心中也很清楚,她方才那股怒气,其实来的根本就是毫无道理可言的。 那股情绪,说白了就她是仗着对方是云鹤,所以她可以耍小性子。 所以早在云鹤帮自己擦泪的时候,榆柳其实就已经没有那么生气了。 云鹤听着榆柳的答话,感受了一下风向,移步站到了榆柳面前,:“真的吗?” “真的。”榆柳单手戳了戳云鹤的交叠于左胸前的衣襟竹纹滚边,撇开视线,“我都说了是真的好了,砂砾早就出来了,你怎么还问呀?” “我总觉得……你方才在生气?”云鹤任榆柳戳他,佁然不动的替榆柳挡住吹来的春风,低眉凝着榆柳,重新更换了表述,问道,“现在还气吗?” 榆柳刚才就是一时间的情绪来的忽然有点急促罢了,其实本来也没有多气,云鹤这般重珍重的问她,榆柳反而心中生出几分难得的羞怯感。 榆柳抵着头,食指单手抵住那处竹纹滚边衣襟,感受到对方衣襟之下传来的灼热的温度和鼓动的心跳,她深吸一口气,身体微微朝云鹤倾斜靠的同时,轻轻垫起脚尖,仰头凑到云鹤耳边,很小声很小声的说道: “……也不气了。” 话音刚落,榆柳只觉得抵在云鹤衣襟处的指尖,随着云鹤胸腔的震动而扶起了一下,带着草药香的气息伴随着云鹤的笑声洒落在她的脖颈处。 “那就好。” 云鹤说着,单手环过榆柳的腰肢,手腕一带一提,顿时就将榆柳娇小的身躯揽入他的怀中搂抱着。 云鹤说话间,轻微曲颈,将下颚轻轻的搁在榆柳的墨发旁。 他的下颚似乎是轻蹭了一下,也可能只是用鼻尖轻嗅她的发香。 但榆柳还没感受出来,就听云鹤单手揽着她,贴在她的耳畔,也跟她一样,压低着声音,小声解释道: “我刚才只是怕你揉伤了眼睛,所以才阻拦你的,你请苏云宴去食肆酒楼用晚膳,我都没有……” “所以,你也别以为这个生我的气,好吗?” 榆柳听的一愣一愣的。 云鹤没说完的那半句话是什么? 她和苏云宴去吃晚膳,难不成云鹤还要生气? 榆柳觉得云鹤这番话听起来有点匪夷所思。 但偏偏云鹤往常的清润语调里夹杂着磁性的尾音,压沉了声音在她耳边小声说话时,榆柳莫名的就觉得…… 云鹤的声音里,好像难得的带着点…… 委屈? “嗯?”榆柳听着云鹤的话,眨了眨水雾弥漫的桃花眼眸,不明所以的问道,“晚膳怎么了?不行吗?” “可以。”云鹤顿了顿,似乎是有些犹豫着思量着措辞,“但是……” “为什么是晚上你们单独两人?” 如果云鹤说这一句的时候,榆柳还没品出些什么别的意味的话,那接下来几句,云鹤简直说的是比明示还要明示: “不能是午膳吗?” “晚膳聚完,路上夜黑风高的,很危险,虽然我会去接你,但我还是担心,万一你出了什么意外……” “……” 榆柳听着云鹤落在她耳畔的担忧,忽然就明白了云鹤方才未说完的话意。 她静静的听着云鹤的叮嘱,心里却冒出点细密的甜意。 榆柳捏着绣帕的手,径直环住云鹤的腰身。 云鹤穿衣显瘦,但实际上,榆柳一手只能堪堪换住半侧。 所以榆柳抵在云鹤左胸处的指尖,顺着竹纹滚边的纹路一路而下,感受到和云鹤本人表现出的温润如君竹般,截然不同的精炼肌肉,五指轻轻搭在腹肌的肌块上抚摸而过,顺着线条的走势,她双手环抱住云鹤,忍了一忍,但最终还是没有忍住。 榆柳发自内心的感叹道:“云鹤,你这身材,可真是……” “……深藏不漏啊。” 云鹤的话音,顿时卡顿了一下。 须臾后,他才低沉着嗓音,有点无奈的宠溺道:“……喜欢就好。” 两人面对面相拥时,榆柳能明显感受到云鹤那几乎要跃出胸腔之外的心跳。 榆柳听着,指尖搭在云鹤的坚硬的胸膛上轻轻的划着圈,忽然嘻嘻笑了几下:“你知道的吧,云鹤?” “什么?”云鹤问。 榆柳忽然抬手,制止住云鹤扭头的动作,勾着他的下颚,却仰头吻在对方的喉结处: 舌尖拂过时,榆柳嗓音带着湿润的气息说道: “在这个世界里,我只喜欢你。” 第67章 ◎只喜欢、最喜欢你◎ ““云鹤,你这身材,可真是深藏不漏啊。” 榆柳美滋滋的享受着,云鹤却是忍耐着、 他才低沉着嗓音,有点无奈的宠溺道:“……喜欢就好。” 云鹤对榆柳说着,两人面对面相拥时,榆柳能明显感受到云鹤那几乎要跃出胸腔之外的心跳。 榆柳听着,指尖搭在云鹤的坚硬的胸膛上轻轻的划着圈,忽然嘻嘻笑了几下:“你知道的吧,云鹤?” “什么?”云鹤问。 榆柳忽然抬手,制止住云鹤扭头的动作,勾着他的下颚,却仰头吻在对方的喉结处: 舌尖拂过时,榆柳嗓音带着湿润的气息说道: “在这个世界里,我只喜欢你。” 榆柳将表白的以湿吻寄托在云鹤滚动突起的喉结,而对方的那带着草药香的熟悉气息,也随着她的贴近,缓缓地、无声地笼落在她的发梢处。 那是带着颤抖的气息。 酥酥麻麻的。 心神微动间,榆柳忽然想抬头去看看云鹤的神态。 他会露出怎么样的表情呢? 然而榆柳才心有所想,云鹤却先她一步,抬手虚虚地抚在她后脑处,无声又克制的阻拦了她的临时起意,而另一只环在姑娘细柳腰肢上的手,却倏然用力,将她往自己宽厚的胸膛上搂,紧紧地、紧紧地将其在怀中,宛若珍宝。 嘭…嘭……嘭! 细长的脖颈处,是云鹤抚摸过她发梢时,微贴着传来的朦胧心跳声。 搂抱相亲之间,耳畔传来的,是对方结实温暖的胸膛之下,于其君子如竹般截然不同的澎湃心跳。 嘭、嘭、嘭! 他们的心跳,于此间于此地于此时,相贴相和着,同频同率的喜悦着。 “嗯。”云鹤喉结轻滚,下颚亲昵地蹭过榆柳的额发,轻声说:“我知道。” “嗯?”榆柳心弦一筝,柳眉微动,想推开云鹤的胸膛,敲出对方几句压箱底的心里话,却才恍然发现云鹤搂抱着她的手臂越收越紧,仿佛是想将她融入骨髓般,让她无法撼动分毫。 榆柳挣不开,于是索性顺势依偎在云鹤的胸膛里,兰息微吐,吹在他的绿竹纹衣领处,语带暗示的问道:“就……你想对我说的,难道只有这一句话吗?云鹤,你没有别的话想和我说吗?” 云鹤胸腔微震,笑出一道气声,落在榆柳的耳侧:“当然有。” 他话音刚落,一直轻轻抚摸在榆柳后脑的右手,忽然指骨微动,在他低头吻在姑娘额间的同时,点在了她些许突起的纤细脖颈骨上。 那一点,仿佛星火燎原般,轰然从她的额间炸开,未有过的妙不可言感,顺着她的脊椎骨一寸一寸,迅速蔓延于全身。 像是被点燃的烟火。 星动又闪烁,美妙又绚烂。 再回神时,云鹤已经不知不觉的松开了榆柳。 云鹤站在她身前,单手握拳抵于唇边,凝眸细细的望着榆柳,视线在姑娘潮红的唇色上如有实质的停留了些许后,又看向她湿粉的眼角。 榆柳也仰头,迎着云鹤的目光回望而去。 春光和煦的描摹在他的侧脸,倒是没看出和平常有什么不同,只是静景忽动,添了几分竹筏盛柳漾春水的意味。 云鹤望着她的眼尾,忽然低头轻笑了一声,牵着榆柳走到田野乡道上的一处高草垛的背风口处,然后抬手轻轻拍了拍榆柳的发顶,温声道:“稍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榆柳轻轻一点头,算是应下了云鹤的这句话。 她故意没有出声回答,就这么看着云鹤下了路旁的田梯,打算看看这么重要的时候,云鹤是要去做什么。 然后…… 榆柳就看见云鹤垂下的青竹衣袍被春风吹鼓起如浪涛般的弧度,一路快步行至坐在田间休息的几位农妇和姑娘家前,伸手虚指着她们身后放着的东西,似乎在说些什么。 榆柳微微眯眼,看着这景象,心里忽然没由来的生出几分烦躁,但她的怒意向来不上脸,只是垂在衣袖下的手,又开始无声地绞起手帕了。 云鹤这是要去做什么? 在这个节骨眼上,难道有什么事情比她还重要吗? 甚至云鹤在她的玉清院里住了那么久,从来都是行走端立不急不缓慢的样子,这还是榆柳头一回见云鹤是小跑着去做什么事的。 手帕在指尖扭绞成旋,如同榆柳此时心如乱麻的心思,指上的力度稍松一点,绞至极限的轻丝瞬间如同树梢柳叶落入湖面时溅起的涟漪漩涡般倏然荡漾开来。 面前忽然袭来一阵带着草药香的温热春风,几乎是同时,榆柳垂下的视线里就看见了云鹤方才离开时荡起的那片衣袍,轻瞥唇角:“你倒是去也,快来的也快?” “嗯,怕你久等。”云鹤点头应道,“这个……我替你戴上吧。” “戴?什么……” 榆柳闻言顿时想抬头看看云鹤要给她的是什么东西,然而在撩起眼睫看见蔚蓝长空之下无垠田畴间绽放开的一束光芒星点折射在云鹤的下颚线处时,眼前的视线却仿佛被一阵柔白的轻纱朦胧了起来。 视线被阻隔,榆柳下意识的就想拨开那层薄纱,说时迟那时快,云鹤手包裹住榆柳纤细的指尖,同她一起拨开了敛目的轻纱。 榆柳望着云鹤凑近的脸庞,整个身体忽然愣住,想要说出口的埋怨的话都蓦然静声。 之前榆柳的表白,在春光之下,炙热又真诚的坦白。 而此刻,一层轻柔的薄纱,阻隔着田畴间耕作的农家人的喧闹,将天地的景色悉数阻隔在外,仅圈出这么一小块只有他们两人的小世界,朦胧又暧昧。 榆柳甚至能感觉他们*的气息在这逼仄的一寸空间里纠缠相连,仿若融为一体,就连鼻尖相贴的瞬间仿佛都被无尽地拉长放缓。 长睫轻颤。 她闭眼。 虽然她早有所感,但是唇齿相亲的那一瞬间,却仍然忍不住薄肩微耸,停滞了呼吸。 …… 短促的气息升腾着这一方小天地的温度,将姑娘的容貌滋润得眼角泛泪腮薄红。 唇齿分离时,云鹤少见地轻咬了她,下颚贴着她的脖颈,弯腰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处,声音听起来沙哑而沉闷:“这个竹纱斗笠你戴着,能避免风沙迷眼,看见你那副样子,你急,我亦是不忍心,要知道,我亦然只喜欢你。” 云鹤说话间吐露的气息轻轻地撩过榆柳脖颈处的细嫩肌肤,分明是无声无息,柔和又温情,却偏偏由里而外的撩拨出一抹绯红之色从她细长的脖颈蔓延至脸颊鬓边。 待榆柳回神时,云鹤已经退出了竹纱斗笠,站在她身前替她将斗笠摆弄至最贴身舒适的摸样。 分明方才还在为云鹤的离开而微怒,而现在她知道了缘由,那点怒气仿佛化作了点燃贺礼烟火的引子,此时只觉得庆幸,有着这一层薄纱的遮掩,她这幅略有失态的样子,倒也不至于让云鹤或者是旁人看见。 “嗯。”榆柳轻声说,“那我们现在走吧,等会还要去春风拂栏和兄长一叙。” “不急,我方才还向那农妇人家借了辆马车,我们慢慢走,到路口的时候,大概就能乘上了。”云鹤隔着斗笠,摸了摸榆柳的头,说道,“时间来得及,你为四皇子妃的事情连夜转轴奔波了这么久,先会玉清院补眠一会养养心神,别太累着自己,知道吗?” “嗯。”榆柳和云鹤并肩相携手,沿着田野的小路一路缓步前行,忽然迎面吹来一阵直冲云上的春风,将他们两人的发梢袖摆吹鼓猎猎,层层相叠在一起。 云鹤此时不经意的加大了步伐,先她半步替她敛走风势,微微侧身抬手榆柳压住斗笠的边沿,曲颈轻声问她:“方才风大,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榆柳其实也没说什么,但既然云鹤这么仔细问了,她忽然生出了点顽皮的小心思,故意说:“真可惜,你没听见就算了,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吧。” 云鹤眼角微弯,目光隔着薄纱的阻隔,而姑娘娇俏的摸样却仿佛就近眼前,他便也笑着配合地说道:“好,那你回去了好好休息,到时候我同你一起去,也好争取早日拿到那个机会。” 第68章 ◎我之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粘人?◎ 午后斜阳时,玉清小院内 榆柳食过膳食便去玉清院小憩,大抵是因着夜游灯会上四皇子妃被公然劫持一事而连夜奔波的缘故,原本总是难以入眠的她,这会竟然刚斜躺在床榻之上便觉得眼帘颇沉,睡意浓浓的超她的意识深处席卷而来。 尽管身体很是疲惫,然而这几日不论是春风拂栏地契、楼主沈渊,还是苏家长公子亲身来萧国,四皇子妃决心出逃回楚国,这桩桩件件的人和事,皆混沌的在浮动在她脑海里。 总感觉,这些事之间存在着某些联系…… 可究竟是什么呢? “榆柳……” “榆柳!” 榆柳睡意朦胧间,恍惚听到有一道温和的声音在唤她的名字,被各种思绪冲撞的大脑有霎时清明,浅眠意识中混沌的黑暗一点点的被柔和的光亮所覆盖。 她眼睫微颤,缓缓睁开眼帘,入目所见的便是一直骨节分明的手从斜地里伸出,虚虚的挡在榆柳的眼前。 榆柳刚醒,微微睁眼时看见云鹤背光伸来的手,下意识的用柔软的指尖曲指在云鹤向内的掌心里挠了一下,声音里少见的带上了一点轻微的鼻音,像是撒娇般:“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你忘了?”云鹤收回手从榆柳床边起身,动作间之前被他的手和身形遮挡住的午后暖阳顿时洒落而下,将榆柳白皙的肌肤照的莹白透亮,“今早你才约了苏家长公子的晚宴。” 云鹤这一动,榆柳才发现今日的午后阳光竟然如今早一般绚烂,将整间屋子映照上一层淡淡的金光,她半眯着眼眸反手撑床坐起身,漫不经心的说:“啊……确实有约,近日事多我差点都忘了……对了,芳月呢?” “被四皇子招进宫了,大概是处理之前玉梅的事情吧。”云鹤从衣桁上取来外衫递给榆柳,“快穿上,别着凉了。” “这种天气,哪里会着凉。”榆柳余光瞥间满地白芒,却伸手接过外衫披在了身上,系带间指尖动作翻飞,灵巧的系出一颗裙结,问,“那沈楼主呢?” “说是此事已告一段落,就不便多在此处靠扰,午膳后边稍作收拾便回春风拂栏了。” 榆柳下床起身,将轻纱外衫的细小褶皱捋平时听了云鹤的话,略微有些惊讶沈楼主那般好热闹的性子竟然会主动说出这番话,于是略一挑眉,狐疑的看向云鹤:“他是这么让你转告我的?” 云鹤回以一笑。 榆柳挽好袖边,低声喃喃道:“居然走的这么快……”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有点私事要找他罢了。”榆柳转头,顺着春光洒落的方向看向云鹤,“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况正好我也是要去春风拂栏的,倒也顺路,只是……目前府中无人,可能需要你留在这儿了。” 云鹤没应声。 只抬眼盯着榆柳的眉眼,少见的没回答。 “怎么?这么粘人啊?”榆柳被云鹤着反应逗笑了,“想和我一起去春风拂栏?” 榆柳说着旋身留头,背光面对着云鹤,抬眸望向云鹤的眉眼,安抚着笑说道:“没事,这晚宴原本就是当时我看着兄长似乎是有话想对我说,这才顺水推舟提的。” “我会早些回来的,你不用太过担心。” 第69章 ◎“你属意昨日那位俊俏的小公子?”◎ 正如榆柳所言,确实是苏云宴有事要同她相商议。 榆柳到的时候,苏云宴早就在春风拂栏里备好了一桌全席菜肴,八仙桌上各式各样的菜品,丰盛的几乎是能称得上是“炊金馔玉”了。 “兄长,这晚膳不过是你我兄妹二人叙话,你准备的这般破费,倒是让小妹有些受宠若惊了。”榆柳施然落座间,视线环视一圈,只见这桌席面上的菜肴虽然并不全合她的口味,但一样一样皆是食匠精心制作,看的就让人心生喜欢,虽然或许不能饱她的腹,却也是让她大饱眼福了。 “是吗?”苏云宴隔着长桌,视线遥遥的落在榆柳身上,他笑了笑说,抬手一指,问,“那小妹可知,这席面我是按什么规格来订的吗?” 榆柳没看出来。 只觉得这边的乳猪烤鹅蒸肉扣肉,那边的鱼翅鲍鱼各个都是贵极,而此处就他们两人,苏云宴就整出这么大一桌席面,简直就是残暴天良,浪费至极。 早知道出门的时候就让云鹤跟着她一起来了。 榆柳脑海中忽然浮现这样的念头。 她回想起方才出自己出门时,云鹤眼巴巴盯着自己不舍的样子,就像一条黏人的公犬,忍不住地轻轻笑了一声。 但是很快,榆柳意识到此时还有苏云宴坐在自己的对面,于是下意识的收敛了神色,用素手半遮红唇,然而语调里却带着几分藏不住的轻快:“我的阅历自然是不如兄长,兄长不说,我又如何能猜得到呢?” “榆柳。”苏云宴似乎是头一回直呼了她的名字,视线直直的盯着榆柳看了一会,似乎是有些不明白,“你在想什么,现在这样的时候,你还能如此开心?” “也没什么。”榆柳知道,苏云宴指的是昨日她公然在四皇子的眼皮子底下放走苏云月的事情。 但是此时,她端坐在席面间,没有丝毫准备动用碗筷的意思,更没有想要向苏云宴解释些什么想法,只随口一说:“大概是我最近得了些领悟,想通了一些事情,反正你看这芸芸众生,不都是过活么?与其活在苦难里,倒不如寻些让自己开心的事罢了,总归这天塌下来,也不用我顶着。” “兄长你说,是这么个道理吗?” “你倒是洒脱。”苏云宴见榆柳没有动筷的意思,倒也没说什么,便自己执了银箸,挑了一块细腻的清蒸鲈鱼肉,“但是,你可知道昨日事前,四皇子他们同我谈了什么事吗?” 榆柳做洗耳恭听之状。 “苏云月自由长在是苏府,苏家门楣高,养出来的嫡女自然心气也高,昨日,她同四皇子大吵了一架,说是自己不愿意同任何人共侍一夫,更不愿沦为不自由之物。昨日,若是你能成功劝说四皇子妃回心转意,或许,你我今日也不必有这样一番谈话,但是……” “但是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榆柳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笑意不达眼底,问,“所以你同四皇子的交易变成了什么?” “倒不是我同四皇子交易了什么。我替我皇出使来此,自然是要借四皇子在萧国的势做点功绩出来,不然,我孤身一人,如何能活着回去复命?” 苏云宴耸耸肩,带着点无奈,惋惜的说:“然而,四皇子对我的要求,不过是希望从我这里换取一些能博四皇子妃一笑的法子,这对我而言,这本该是一场稳赚不赔的买卖,可奈何我与苏云月实在是不亲近,而恰好,她之前唯一提出的要求,便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呵。 榆柳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找男人惹出来的风流事,最后果然还是女子遭殃。 但是,榆柳只肖一想便知道,苏云月的意思应当是她自己不愿意再过这种处处受制,只能日夜围着一个暴躁男人过日子的生活,也不愿意榆柳做一个没名没分等不得台面的外室,平白受了这等委屈。 可惜这话听到了四皇子的耳中,就变成了“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意思。 不过,即便是四皇子清理了后院,让自己的身边只留苏云月一人,他们两人当真就能破镜重圆,过上一夫一妻蜜里调油的日子吗? 榆柳觉得未必。 不然四皇子妃昨日便不会毅然决然的选择了离开。 雅间外隐隐传来仆人匆匆走过的声音,然而雅间之内却骤然安静了下来。 榆柳是在警惕,她来时观察过这间雅间的位置,恰好位于第三楼,不论是上楼去沈楼主的陋室,或是寻个由头出去,大概都逃不过门口两个黑衣侍卫的脚力。 “女子追求一生一双人,本也没什么过错吧?” 榆柳对这满桌子的大鱼荤腥实在是下不了筷,索性起身走到苏云宴的身边,趁机观察了他身后的雕花木窗。 未曾想这好端端的雕花木窗竟然四角全被封死。 难怪榆柳一进来便觉得有些胸闷。 不过既然连窗都被封死了,榆柳觉得苏云宴既然都做到了这个份上,大概也不会再给她留其它的逃生之路。 但是好在,她临上马车前曾叮嘱过云鹤,若是她一个时辰内未归,便让云鹤直接去楼里接她,以云鹤万事先准备的性子,或许他不会老老实实的等到一个时辰,肯定是会提前来寻她的,但是眼下才过了两盏茶的时间。 她还得拖。 “不过,我竟然有些疑惑了,兄长为何同我讲这些话?”榆柳轻挽长袖,给苏云宴酙了一杯酒,“莫非,也是听信了外面那些说我们苏家姐妹共侍萧四皇一人的谣言了吗?” 榆柳将酒杯轻轻放在手边,缓声说:“那不过是一些茶余饭后的市井玩笑话,当不得真的,不过是四皇子知道,姐姐心中一直记挂着我这个自幼失散的妹妹,所以才寻了我来给姐姐做个伴解解闷,此事是寻亲,并非是要纳妾,我也并非是要同姐姐争一个男人。” “我知道。但是,你没有做成四皇子的外室,自然有其它人愿意。”苏云宴浅饮了一口琼浆,“你倒是比那些人,要聪明机灵上几分,分得清什么是一时利益,什么又是长久情分。” “现在,你讨得了苏云月的喜欢,她最后提的要求,是希望你能有一个好归宿。” 榆柳闻言,不禁一愣。 她竟然从没想过,就这样一个白莲花女配的身份,这样一个她费劲功夫才摆脱掉的枷锁,她不去做,四皇子竟然还能找旁的人。 榆柳不知道四皇子找的“替身新欢”是哪家姑娘,但她无法对哪位女子的选择点评什么。 毕竟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威逼利诱恩威并施之下,又有几人的薄弱处能够抵挡得住呢? 果然,要怪的话,还是得怪四皇子殿下根子里的劣根性吧。 而苏云月最后说希望她自己能有一个好归宿,大概是在替她向四皇子讨要一张免死金牌的同时,也是在为了能让她将阳渚水患瘟疫真相揭露在早做安排吧。 “四皇子妃大概对四皇子有些误会。”苏云宴目光一扫,示意榆柳在他身旁坐下,“所以呢,四皇子的意思是让我给你找个好归宿,好让四皇子妃安心。” “这是四皇子的意思。”榆柳敏锐的察觉出苏云宴的话外之音,“那兄长今日来此,究竟是想同我谈些什么?” 苏云宴目露赞许之色,瞥了榆柳一眼,拿过榆柳方才酙完后放在手边的那一壶白玉酒瓶,抬手也给榆柳也倒了小半杯:“我且问你,你心中可意中人了?” 榆柳骤然被问起女儿家的心事,却也并未露出什么娇羞之态,反而十分坦荡的点了点头。 毕竟,反正他们两人都话赶话的说到这个份上了,榆柳觉得眼下实在是没什么要去隐瞒了。 她和云鹤在一起,又不会像四皇子一样,动不动就开始发疯,做出一些让常人看来匪夷所思甚至是伤天害理的事情。 苏云宴对此并不意外,又问:“你属意昨日那位俊俏的小公子?” “是如此。”榆柳佯装饮酒,却只是用薄唇轻微沾了点酒渍,警惕的并未饮下,只作出微醺之态,试探苏云宴的态度,“我从记事时便没有关于父母的记忆,亦不知自己的来历,从小长在市井之中,好不容易寻得了一位喜欢的郎君,又恰好两情相悦,是以昨日我与云鹤已私定终身,还望兄长成全。” “表面上看着乖巧可爱,做起事来倒是件件乖张。” 苏云宴状似点评的随口一说,榆柳竟然没听出来时喜还是怒。 思量间,榆柳却见对方忽然斜斜的伸出一只手臂,握着酒杯,自顾自的同她碰了一杯:“我去查过了,他确实是毒医谷的大弟子,有几分本事,但是他出师出谷之后,竟然从未在哪国露过面,而这样行踪隐密的人,骤然出现在你身边,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兄长,你究竟想说什么?” 苏云宴说的这些,榆柳早就知道了。 只是,云鹤从前每次谈论起有关自己的事情,总是用一副风轻云淡的口吻就带过了,以致于直到此时,她从苏云宴以旁观者的视角述说时,才后知后觉的明白了,为什么当初入宫探望四皇子妃时云鹤却是用一种坦然的语气告诉她,失忆后能随心所欲的选择自己的归处,这样的生活,他便觉得很好了。 倘若前尘过往,对他而言太过沉重,那么,或许遗忘确实是一件幸事。 第70章 ◎你这是要干什么?◎ “兄长,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苏云宴单手执箸,另一手垂搭在实木的椅扶手上,偏头疑道,“我以为……妹妹是个聪明人,应当也知晓,云鹤并非你的良配。” 封建。 榆柳闻言皮笑肉不笑,无端的在心中“呵呵”唾骂了两声。 云鹤不是我的良配,难不成是你的良配? 她这不知道从来冒出来的兄长,才当了她几天的哥哥,就要来这里摆他当兄长的款? 榆柳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我既入仕,便重名利,寻常欢乐于我们苏家儿女而言,早都并无什么干系了。”苏云宴说起来语调轻松,却单手反扣了两下木椅扶,宽大的紫金袖袍荡出一层浅波,“我今日并非是要说教你,毕竟你我除了血脉关系之外,实际上并无什么兄妹情分,今日我找你来,不过是想给你个机会,和你做一场交易。” “明人不说暗话,我便同你直说了吧。” “萧四皇子要清理身边人,你若是想全身而退,最后的出路无非是寻个好人家,把自己嫁出去,只可惜啊……如今你的嫡长姐不顾婚约在身,因一己私欲而不顾国家大局,这城中只怕没有哪户清白人家愿娶你为妻。” 榆柳听懂这话的意思了。 女主现在则是人格觉醒,不愿再为了男主家国委曲求全,去追求自由却是要受众人指摘。 而男主现在虽然是悔不当初决定要一改从前作风,浪子回头博美人欢心了。可他如今第一个要清理掉的,就是她苏榆柳。 榆柳从不后悔,她帮助了苏云月。 不健康的关系,早晚都会有破裂的一天的。 她不过是加快了这个进度罢了。 只是话谈到了这个份上,她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惊讶男权之下对女性有多么的压榨。 国家关系不好? 派个身份尊贵点的女子嫁过去和亲就好啦! 女子要追求自由?那可不行,那是要连坐全家待嫁女的! 而男子浪荡?那可是风流魅力,何况他们只需要收心一次就能变成正人君子了! 这人生的容错率,对男子竟然是如此宽容,对女子竟然是如此苛刻。 “你别紧张。”苏云宴说着瞥了一眼榆柳的面色,面若了然,“你到底还是我们苏家女,就算我苏家不比当年,也断然不会让你去做妾的。” 榆柳:“……” 要不是为了系统发下来的任务,要不是为了苏云月,要不是为了她自己的性命,谁管你那苏家的门楣?! 但是榆柳面上不动声色,只是眼波流转间望了一眼远处正燃着的焚香,袅袅青烟飘起,恰好燃完了一炷,很快有男仆轻手轻脚的续了一支新香。 又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那兄长是有何打算?”榆柳心里在盘算着时间,一边打打太极一边开始试探性的套话,“要同我做什么交易?” 苏云宴闻言,忽而勾唇一笑放了银箸,起身间两手一拢,漫步走到榆柳的椅背之后站定:“苏云月为你婚姻而忧,萧四皇子欲清扫于你,那云鹤背后既无钱权,也无世家,并非是能护住你的良配,但是妹妹你看……” “我,如何啊?”苏云宴说话间,用白到发冷的手指挽起长长的官服垂袖,朝榆柳探出手去。 榆柳:“……?!”你不要过来发疯啊! 榆柳在嗅到那身官服上浓烈熏香逐渐逼来的某一瞬间,脊椎骨都要炸开了。 她倏然起身,小步侧移,佯装的微微俯身一礼,巧妙避开和对方的接触,娓娓道:“妹妹虽然不曾长于苏府,却也听闻过兄长束发之年及第登科,扶苏家门楣于将倾之际,平步青云为天子近臣,自然万般都是极好的。” 榆柳说着拍马屁的话,一边明里暗里提醒他们兄妹之人伦,她虽然微微低着头,却能感受到苏云宴的目光细细的凝在她的身上。 于是,榆柳不得不继续说道:“而四皇子少时战场杀伐,如今既强权在握,自然是养成了说一不二的独断,如今他若是想同姐姐重修于好,对于我一步他曾经行错的棋子,只怕是宁错杀也不会放过!” “我知晓,兄长仁善意,此番提议,是要庇佑于我,为我也是为苏家血脉谋一条生路……” “你既然知晓,为何不从?”苏云宴见榆柳将话摊开了讲,便也直言利益,“四皇子是想让你闭嘴,杀是最快的方法,但不见得是最有效的办法,我既是在保你,更是在替他保苏云月。他没看明白你们之间的情谊,但我却是看出来了,你姐姐极重你,直到最后也在为你谋划,而你亦然,愿以己身受困,也要令她自由。” “我若是替萧四皇子杀了你,苏云月不会原谅我,更不会放过萧四,如今想要破局,我可助你假死,换个清白身份,我明媒正娶,定以正妻之礼待你,只要你安分,我便最大限度的给你自由,就像我们小时候那样,你只管在家里玩闹,别的事自由的我来安排。”苏云宴晓之以情,却见榆柳面色并无触动,凝着眼前那具纤弱的身躯,忽然道,“若你当真喜欢他,我也可以帮你把云鹤接到你的院中,让他给你日夜作伴。” “如此,你可应下?” “多谢兄长好意。”榆柳借助起身的动作,碎步后退了几分,站在离苏云宴稍远的地方,微垂着头,轻声问,“只是,我心中疑惑,兄长此举究竟是何意?” 苏云宴面不改色的微笑道:“长兄如父,我自然此举自然是为你好。” “是吗?”榆柳抬头,直视看向苏云宴,“原本兄长并未苛责我放走长姐一事,我对兄长是心存感激的,因此我也从未过问你和四皇子之间究竟有什么交易,但是我想,哥哥,四皇子留给你的时间应该不多吧?” 苏云宴被质问,却觉得有几分新鲜意外,嘴角的笑容越发明显:“或许,是四皇子留给你的时间并不多呢?” “若是如此,兄长如果是真的为我好,自然会用心为我寻一位靠谱的郎君,反之,让我当做筹码去为苏家谋利,对你而言,岂不是一举两得?” 苏云宴盯着榆柳,静静的看了几个瞬息,才惋惜了叹了口气:“你果然很聪明,可惜了……” 太聪明的女人,活不了太久。 榆柳心中一惊,觉得苏云宴这话中的意识有些不太对,然而她正想开口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觉得自己浑身乏力酥软,手麻脚酸,清明的意识如混沌的潮水般尽数抽离而去,她只来得及在最后一瞬间看向了远处焚烧殆尽的香烛。 “不错,这是特制的迷香,原本,我顾念兄妹之情,并不想取你性命。”苏云宴随手倒了一杯酒,不饮,反手倾倒而下,似是祭奠。 末了,却将空了的酒杯直接摔在了地上。 守在门外的暗卫听见摔杯的响动,训练有素的垂首走入,单膝跪地等苏云宴下令。 苏云宴背手而立向门外走去,平静的留下一句: “都烧了吧,做干净些。”—— “走水啦——走水啦!” 平日繁华喧闹的西市长街,人群乱作一团,不少人高声惊慌叫喊着向外逃去。 云鹤逆着人群,面色凝重地望向起烟的方向,心中陡然生出几分不安,随手抓了一人问:“何处走水?” 被云鹤随手抓住的慌乱逃命的小姑娘,陡然被人拦住去路下意识的怒目瞪去:“你谁啊!做什么拉……” 然而她看见云鹤的面容,嘴里的话说了一半便住了嘴,面上的怒火转而变成一股娇羞:“公子何事?” 云鹤直入主题:“起火处,可是春风拂栏?” “是,正是春风拂栏。”小姑娘回想起刚起火时的情景,“听说啊,是后门处起了火,起初没什么人注意到,后来火势大到把楼主都惊动了,眼下大家都在往外逃呢,公子你也快逃吧……” “多谢。” 云鹤闻言。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他看着四周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如河流般汇集在一起,不约而同的朝着一个方向奔赴而去,心里回想起榆柳午后时还对自己言笑晏晏的样子,一时之间只觉得通体生寒。 云鹤没有心思去看那小姑娘惊讶的目光,听不见身边人流里夹杂的话语,整个人想着榆柳的安危,做了那条人流之中,唯一的逆行者。 第 71 章【VIP】 第71章 ◎【宿主与系统解绑进度:100%】◎ 云鹤赶到春风拂栏处时,尽管有不少灰头土面小厮提着水桶前仆后继的灭火,然而火势已然大起,仅凭借人力只怕是难以回天。 云鹤胸腔急促地喘息着,目光却极其镇静地环顾四周,然而只需一个来回,他就那确定榆柳并不在此处。 “榆柳呢?”云鹤一把扯过站在人群之外指挥救火的春风拂栏楼主,“她出来了吗?” “没有。”沈楼主一身红袍上满是灰尘整个人急的满头大汗,骤然被云鹤这么一问,却是满脸疑惑,“她这会怎么会有空来我这?你们怎么没在一起?” 云鹤飞快地扫了一眼起火的春风拂栏楼,火势飞涨让他没时间同沈楼主解释他们之间的前因后果,只果断地问:“那你方才有没有见过榆柳的兄长苏云宴?” “你是说苏云宴?这个我见过。”沈楼主难得被问了一个能答得上来的问题,半松了口气,挽袖擦了擦额头的汗,“他从三楼右侧那边下来的,当时火势还不大,他碰见我还特地打了个招呼……哎——!你这是要干什么?” 无需等沈楼主将话说完,云鹤便已经明了了这是苏云宴设计的一场鸿门宴,忍不住地皱了眉头怪自己怎么就偏偏这一次让榆柳一个人来赴宴,偏偏这一次他来的这样迟! 他转头夺了一人的水桶,直接将水往自己身上淋了个透湿,一副准备直接闯进火楼里的模样。 “师兄,你别冲动,往好的地方想想,若是榆姑娘现在被困在里面,一定会想办法发出求救信号的,眼下既然没有动静,说不定是她早从别的地方走了呢?”沈楼主反手拉住云鹤的手,“再不然,我现在派人进去帮你找!你何必亲自去?” 云鹤直接撕了沈楼主的袖袍,浸在水中,准备用来掩住口鼻。 沈楼主见状,顿时更急了:“师兄,你前段时间重伤,这才刚养好没几天,现在往火楼里面闯,你这是不要命了吗?!” “师兄,你别冲动,往好的地方想想,若是榆姑娘现在被困在里面,一定会想办法发出求救信号的,眼下既然没有动静,说不定是她早从别的地方走了呢?”沈楼主反手拉住云鹤的手,“再不然,我现在派人进去帮你找!你何必亲自去?” 云鹤直接撕了沈楼主的袖袍,浸在水中,准备用来掩住口鼻。 沈楼主见自己劝不动,顿时更急了:“师兄,你前段时间重伤,这才刚养好没几天,现在往火楼里面闯,你是什么身份?你现在难道要为了她,不要命了吗?!” 云鹤动作忽然停滞。 沈楼主大喜,继续劝:“师兄,你放心我一定……” “对。”云鹤手中攥着沈楼主撕裂的一段衣袖,俯视对方,“沈渊,你应该知道的啊……” 沈楼主顿时噤声,仿佛云鹤手中攥住的不是他的一段袖袍,而是他的心脉。 对。 从他接下“沈渊”这个被云鹤抛弃的名字那一刻起,他就应该知道,云鹤是不要命,更不怕死的。 “都想起来了吗?”云鹤低垂着眼帘轻轻地看着沈楼主,“曾经属于沈渊的一切,不论是钱权名利亦或是爱憎情恨,如今都是属于你的,我不过是这世间的一个闲散人吧了,可是你可不能轻易地死了啊,毕竟你还得好好活着,查出这场大火之后的幕后推手,不是吗?” 沈楼主默然,明白自己再也无法劝说云鹤了,只能沉默的看着云鹤转身毅然决然地踏入了火场—— 热。 如同置身于火焰山口一般地灼热,让失去意识的榆柳激发出了求生的本能,她艰难地呼吸着,隐约猜到是苏云宴纵火,想要致她于死地。 榆柳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狼狈过了。 额发被汗湿凌乱的贴在眉边,身上的丝绸衣物黏腻难受,仿佛快要被气温融化,唯一庆幸的事,起火点并不是此地,虽然周围席卷着滚滚热浪,但好在并无实火燃烧。 于是榆柳咬牙,握住木椅腿部借力,撑着木椅,才勉强地站起身。 身后的木窗早就被封死,摆在榆柳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待在原地等待救援,二是走出身前的这扇门,去其他房间看看有没有可以向外呼救的途径。 “咳!咳咳……” 榆柳浑身酸软无力,如今借着木椅的支撑半站立起来已经是勉强,她拨开汗湿的额发,小口喘.息着却还是不免不了吸入了带着烟尘热气,如铁锈割喉般,难受的她呛地咳嗽了几声。 她抬眼看向身前紧闭的木门,第一次觉得房间太大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室温逐渐升腾,扶着木椅的肌肤都仿佛快被烫破一层皮。 一直待在这里,迟早会葬身火海的。 榆柳于是咬牙强迫自己意识清醒一些,憋着一口气,试图走向那扇通往生路的木门,然而那迷药药效实在霸道,才刚迈出半步,无力地脚裸却如同棉花般无法支撑自己,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 那扇不远处的木门,仿佛变得越发遥远了,榆柳在迷药的作用下,意识逐渐的又有些出离了—— 云鹤推开房门的一瞬间,看见倒在地上近乎不省人事的榆柳时,一路奔走的慌张终于落定了。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却见榆柳正上方的房梁被一簇火苗点燃,在混乱的火海中,发出噼啪地声响。 云鹤的瞳孔陡然缩禁,浑身肌肉紧绷起来,下意识地朝榆柳奔去。 而榆柳在彻底陷入昏迷的前一刻,只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颤抖的怀抱。 以及系统机械而冰冷的声音。 【恭喜宿主,达成主线任务。】 【恭喜宿主,达成支线任务。】 【恭喜宿主,获得回归奖励。】 【宿主与系统正在解绑中,当前解绑进度:0%】 【当进度达到100%时,宿主会自动回归原本的正确世界线中】 【……】—— 榆柳的身体彻底陷入了沉睡。 然而她的识海却流动了起来,四周纯白的雾气缓慢的流动着,仿佛此处的时间也被无限拉长。 榆柳知道此时她和系统还没有完全解绑,单手撑地站起身冲着虚无处怒喊道:“系统,你什么意思?为什么刚才我突然达成了世界线任务?我明明没有让男女主在……” 【系统判定宿主任务达成判定点如下: 一、主任务达成重要判定点:男主萧天旻和奸臣苏云宴达成联盟,达成‘天下一统’线,女主苏云月从此再也无法逃离男主的天下; 二、支线任务达成重要判定点:反派云鹤(曾用名沈渊)于火场中舍身相救白莲花女配苏榆柳,成功修正‘大火葬青楼’因果线。 重要世界线均回归正常,允许宿主成功回归。】 榆柳听完,怒到极点后反而笑了起来:“你这是在利用我给萧天旻的皇位铺路?” 系统没有回答。 榆柳逼问:“还有云鹤舍身救我是什么意思?我们和大火葬青楼有什么关系?” 榆柳说着说着,却忽然顿住,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许多曾经以为是幻觉,是虚梦的场景。 然而那些场景都是真实的,是她曾经作为这个世界的苏榆柳时活过的痕迹。 榆柳和云鹤的初遇,正是大火葬青楼。 萧四皇子的母后,为了追杀那个宫婢生下的皇子,不惜纵火烧楼,小云鹤正是那个被追杀的对象,他已经不吃不喝的躲藏了好多天,却还是没逃过追杀,本以为他逃去人多混杂的地方,对方就不方便对自己单独下手了,却没想到世道竟然会凶恶至此。 于是他想,这会不会就是他的命? 他就应该死在这皇城之下。 小云鹤怀着这样的心情,随手进了一扇半掩的这破门。 本以为大家都在逃难,没有人会待在房间里等死,然而小云鹤却没料到,他看见了一个瘦弱的垂髫姑娘,跪在老旧的床边,哭的满脸泪痕。 小榆柳原本是抱有死志的。 她病重的母亲,在这一天彻底的没了气息,她想不到自己没了母亲的陪伴,她一个人要如何在这样鱼龙混杂的风月场里活下去。 那倒不如就今天,她就在这里陪着母亲,一同去了吧。 小榆柳绝望地想着,却忽然错愕的发现,不知何时,有个和她年纪相仿的生面孔,正无声息的站在门口。 小榆柳问:“你是谁?” “对不起。”小云鹤半垂着头,小声解释,“我迷路了,不小心走到这的。” “你不认识这里的路吧?”小榆柳看着这个误入者,擦了擦脸上未干的泪痕,朝小云鹤伸出手,“我带你出去。” “你终于想起来了。”系统说,“云鹤本来应该在那一天葬身火海的,但是你却救了他,成为了世界线的变数。” “他活了下来,从此余生皆是仇恨,而你却早早了却了余生,现在,你们之间的因果已经了结,你也是时候该重新醒过来了。” 【宿主与系统解绑进度:100%】 【已完全解绑】 第 72 章【VIP】 第72章 ◎只要他还活着,一切都还有希望◎ “醒了!醒了!” “真真是菩萨保佑!”芳月眼周憔悴像是数天没合眼,但她看见榆柳睁眼的瞬间,整个人神色却光鲜了起来,抖着手紧张地问榆柳,“姑娘,可还认得奴婢吗?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奴婢去找李圣手过来给你看看……” 榆柳看着熟悉的床榻,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喉间酸涩干哑,让她发不出声音。 芳月见状,忍着心疼连忙端来茶水,伺候着她喝下,附耳贴去这才听清榆柳问的是:“云鹤呢?” 榆柳还记得最后系统说,在大火葬青楼的那一年,她救下云鹤的结果是,云鹤生,她早亡。 而如今修正的因果线,他们两人互换,反之对应的就是她生,云鹤…… “云公子他……”芳月眼里顿时带了泪光,“听沈楼主说,云公子那天亲自冲进火场里把姑娘救了出来,自己却……” 榆柳缓缓地闭上眼睛,深呼了一口气,只问:“还活着吗?” “活着。”芳月知道云鹤在榆柳心中的地位不一般,她小心翼翼地打量榆柳的神色,生怕自己说重了会伤榆柳的心,最终只好半真半假半宽慰的说,“云公子虽然还昏迷着,但是姑娘放心,云公子伤的比姑娘重些,李圣手留在外面院中照料,想必过几日就能醒来了。” 榆柳低垂着眼眸,没再出声了。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只要他还活着,一切都还有希望。 “姑娘要不要用些药膳?”芳月看着榆柳着模样心里有些慌,小心地哄道,“这些都是李圣手亲自熬制的,姑娘用些,恢复的肯定也快些,待过几日姑娘能走动了,可以亲自去看看云公子?” 榆柳点点头。 芳月顿时大喜,转身准备去端药膳时,却又被榆柳喊住了。 “不急。”榆柳说:“把李圣手和沈楼主都叫过来,我有事要说。”——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沈楼主一听芳月说榆柳醒了,立马就放下手中的事赶来了,没想到榆柳开口就是她知道沈渊是如何变成云鹤了。 “你觉得呢?”榆柳面色苍白,轻笑着侧头看向沈楼主,“在最后那一刻,云鹤什么都和我说了,包括‘沈渊’的一切。” 其实榆柳是通过系统和自己的记忆推测出来的,或许细节处推敲的有些偏差,但是总归最后春风拂栏中只有她和云鹤两人,发生了什么不过是天知地知。 沈楼主回想起大火正烈的时候,云鹤为了救榆柳时不顾自身性命往里冲的场景,顿时哑然。 他原本一直以为云鹤是真的失忆了,所以虽然按照“前任沈渊”的约定接下了‘沈渊’的位置,却只是维持着现状。 但或许是春风扶栏大火的那一天,云鹤也觉得他此去凶多吉少,临走前才摊了明牌。 “你放心我同你说这些,并不是想要因此拿捏你。”榆柳笑了笑,直视着沈楼主半震惊半迷茫的眼神,说,“正相反,我要帮你,完成你没完成的事。” “你是说……”沈楼主一愣:“复仇?!” “不错。”榆柳点头,“沈渊的一切钱权,不正是为了报当年的杀母之仇准备的吗?” “可是,姑娘昏迷有些时日了,只怕是还不知道,如今萧四有了苏云宴暗中助力,萧国吞并宋国几乎已成定局,不论是朝中还在民间,都有诸多立储萧四的声音。”沈楼主皱眉,“复仇绝非易事,此路凶险万分,不知姑娘……想要如何做?” “我想要的很简单,不过是让这天下所有人,都看清楚,此时风光无限的萧四皇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至于我要如何做……“榆柳侧目,视线越过沈楼主的肩膀,看向门外走入的身影,“答案,这不就来了吗?” 沈楼主没想到榆柳居然还找了别人来,回头望去,却发现来人是李圣手。 李圣手朝榆柳行了一礼后,又朝沈楼主微微颔首,继而走上前去,放下老旧的药箱为榆柳把脉。 李圣手摸了一会脉象,略微有些惊讶:“恭喜姑娘后福!这脉象平稳和缓,竟是比从前还好些,只是有些体虚,还需温补调理一段时间。” 说完,李圣手又复观榆柳神色,以为榆柳盯着自己是想打听云鹤的情况,于是又补充着说道:“榆姑娘放心,虽然云公子在那日大火中,伤得重些,但是他毒医谷出身体质极其特殊,恢复极快,假以时日,必能苏醒。” “我知道圣手欣赏云鹤的医毒之术,是以冒着冲撞四皇子的风险,留在了我这玉清院中,对我和云鹤多有关照,心中感激不尽。””榆柳看着李圣手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没有猜错,于是浅浅地露出一个笑,进一步说,“但是我和云鹤如今重伤卧床,皆因四皇子所为,此仇,我非报不可。因此,我想向圣手求证一桩陈年往事。” 李圣手一愣,犹豫了片刻。 榆柳投之一笑,耐心等待。 “什么事……?”李圣手迟疑地问。 “阳渚水患。”榆柳嘴唇开合吐出四个字。 “阳渚水患,这怎么了?”站在两人之外听了一头雾水的沈楼主觉得奇怪,“这不是萧天旻做的最得民心的一件事吗?当年大水,朝中无人敢治,偏偏萧天旻站出来,亲自去赈灾济粮,稳定民心,本来这事快完了,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偏偏灾区又爆发了瘟疫,这四皇子居然也不怕自己染病,坚持转移了所有灾民才没有酿成大祸……不过,你们突然提这个做什么?” “哎……看来沈楼主也知道当年灾后瘟疫来的诡异?”李圣手提起这事,面色顿时沧桑了许多,“当年灾疫突发,未有先例,偏偏四皇子找上了我,笃定我能治好,我原本以为这不过是他的一番说辞罢了,谁知我那一去,竟然发现那病说是瘟疫,其实更像是中了毒!” “毒?”沈楼主语调微微上扬,忽然却像是想到了什么,表情顿时变得惊讶了起来,“莫非是之前南疆的……?” “听闻四皇子正好也是在镇压南疆叛乱时结识的李圣手?”榆柳低头,将正被李圣手把脉的手腕一翻,握住李圣手因常年采药抓药施针而满是老茧的手,“圣手,您心里也清楚,他目无百姓,人命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将功成下的万骨枯!” 李圣手神情似有触动,却迟迟没有说出最关键的那句话。 “萧天旻并非是明君。”榆柳声音虚弱,但看向李圣手的眼神却异常坚定,“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是时候告诉萧国宋国乃至全天下的百姓,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了。”—— “什么?当年治好水患的四皇子,竟然是靠给老百姓下毒来赚的功绩的?!这、这不可能吧?”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你肯定听过当年阳渚县染上瘟疫的人都是放了自己的血入药做的药引吧?那根本就是放血引蛊!四皇子去阳渚之前,刚镇压了南疆这事做不了假,阳渚县人手上放血的伤疤更是做不了假,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就算他是龙子,难不成还能让沧海桑田时光倒转了去?!” “哎呀呀!快别说了,前天站在集市前唾骂他最凶的李伙夫,昨天被人割了舌头残死在家里了!” “这样视人命为草芥的人,也配当储君吗?他不让我们开口,难不成我们这些读书的还写不了字吗?!” “……”—— “你的谋划应该不只是让百姓用唾沫淹死萧天旻吧?”沈楼主坐在桌子旁,佯装文雅的端了一壶茶,“李圣手已经被我安排去安全的地方了,接下来你还需要我做什么?” “让你送给江景墨的信呢?” 榆柳坐在榻床上,看着云鹤如沉睡般平静的面容,总觉得他下一刻就会醒来。 但是下一刻总上不尽人意的。 “送到了。”沈楼主丢了茶壶,提着袖袍溜达到榆柳身后,好奇地问,“你在信里说了什么?江景墨看完那信当场就拔刀砍断了我身前做的桌子,我差点以为我要断子绝孙命丧黄泉回不来了!” “萧天旻还没死,我们就都不会死。”榆柳侧身睨视间用余光看向沈楼主,“我竟然不知道,沈楼主都敢和云鹤合谋互换了身份,居然还怕一条死路吗” “哎呀,我那不是怕死,就是好奇你写了什么让他产生了那么大的杀意。” “没什么。”榆柳站起身,“不过是让他拥兵起义罢了。” “啊……?!起义?!难怪你让我带了一连兵去,原以为你是要保护你姐姐,原来是留给江景墨造势的啊?!”沈楼主先是一惊,后又乐了起来,拍手叫绝,“对啊,宋国皇帝的宠臣苏云宴叛国一事板上钉钉,也是时候让这乱世出枭雄,改一改宋国的国姓了!” 夺宋之后,便是攻萧。 榆柳平静地望向云鹤,心中无声的承诺。 “我一定会让萧天旻以血为祭!” 第73章【正文完结】 第73章 ◎天地之间雪白一片,唯有他们二人在此团圆◎ 一年后 “榆姑娘!江景墨带十万义兵围了宋国皇宫,拿下了国玺!”沈楼主穿着一身烈焰如火的红衣,兴高采烈的胯跨过门槛,快步走进榆柳屋内。 榆柳坐在云鹤床边的小凳上,膝盖处放了一本书,却没看。 她正看着云鹤。 云鹤躺在床上,好似在梦中。 榆柳有时会期望他做的不是美梦,好让他能够快点醒来,却又在云鹤呼吸急促时希望他正经历的不是噩梦,好叫他少些痛苦。 榆柳见云鹤双眼紧闭着眉心却拧了起来,顿时回头睨了沈楼主一眼。 “小声点儿。”榆柳食指抵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见对方垂头拱手认了错,示意沈楼主上前,问起话:“宋国国主呢” “按你说的,没杀,当吉祥物供起来了。”沈楼主踮脚走近,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云鹤,见他昏迷一年了却容貌依旧,除了面色有些许苍白之外,怕是任谁也瞧不出这是一个从火灾中死里逃生的人。 可见榆柳这一年照顾的有多么细心。 “哎——!”沈楼主忽然侧头,“我按你说的,找人扮了个道士,说江景墨命格极贵可驱邪佞,让他聚集义士清君侧,现在已经携天子令诸侯了,要不要考虑去宋国萧天旻前段日子是刚坐龙椅,急于肃清前朝势力,如今他得力了,找到这里,怕是有危险。” 榆柳抬眼看向云鹤,摇了摇头。 意思不尽言表了。 沈楼主见状,只能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心想:也是。 云鹤在这儿,榆柳怎么可能会去其它的地方呢? “萧天旻不会来断情崖的,何况我之前便说过,若是有一天我再见到他,必定就是他死期。” 榆柳将书成卷,点了点沈楼主的肩膀,一针见血的戳破了他的小心思,反问:“刚打赢一仗,你就想放松,不愿意两头跑了” “你可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地位用的是谁的名头在其位司其职,这个道理你应该懂吧”榆柳敲打完沈楼主,又将书递给他,“你且去忙吧,宋国国民需要休养生息,可你却不能停,兵马粮草战具一应事务且早早准备起来吧。” 沈楼主摊开那书,低头一看,只见书封上赫然写的是“兵法“”二字。 是了。 如今夺下了宋,接下来,就是攻萧—— 翌年立春,义军兴兵二十万,伐萧。 次年秋后,直捣宫内众人皆散,萧氏不敌,大败。 榆柳身披狐裘,踩着薄薄的雪漫步走出。 这一天,她盼了三年。 她俯视着被江景墨和沈楼主左右扣押在地的黑布蒙面人,末了,抬了抬手,露出一个善意的笑颜,却说出极其残忍的话:“总得让他死个明白。” 江景墨立马会意,拽住那人的长发迫使其抬头,然后一把扯下黑布。 露出萧天旻的脸。 从前向来是锦衣玉食的四皇子,如今缺风尘满身胡渣覆面,被迫双膝跪在榆柳身前,却愚蠢到好一会才认清身前的人:“怎么是你!苏榆柳……我曾对你有恩!纵然后来我皇妃有负于你,但是我承诺,只有你放了我,我册封你当皇后!” “说完了”榆柳面无表情听完他看似引诱实则恶臭至极的话,呼出一口气,就当是听完一阵狗叫,随即侧身,向沈楼主伸手,道,“剑。” 萧天旻这才清醒了几分,整个人顿时僵住。 他竟然没想到,从前他养的一个外室,如今竟然会是这义军背后真正的主子。 他更没想到的是,眼前出鞘的那把剑,雪落刀刃,断若无痕,雪化为水,不沾不挂如此工艺,显然只有萧国宫匠冶夫子能锻造! 而剑尾处坠的玉佩,分明表明这剑是出自萧国皇室! “认出来了” 榆柳食指拨动剑穗上缀着刻有“萧”字的玉佩,特意说给萧天旻听: “这是你父皇赐给宠妃的剑,你母后得知,欲除掉宠妃和她的小皇子,我在春楼大火里救了他,而两年前,你想在春风扶栏里杀我,他又救了我。” 榆柳平时连菜刀都不碰,这会拿起精铁锻造的长剑,显然吃力。 她果断丢了剑鞘,改为双手握剑。 剑光一闪,直指萧天旻。 “前尘往事,恩怨因果,如今就在这一并了了吧。” 剑锋冷冽,将萧天旻激出一身冷汗,他双目猩红,不顾形象如失了神智困兽般嘶吼:“你区区一介女流,怕是连鸡都没杀过,你敢杀人吗你敢杀我吗我是萧国皇帝,你敢动我,他日史书记上一笔你必将万人唾骂!” “那萧天旻,你可要记好了,你是被我一个弱女子就地斩杀的!” 榆柳说完,咬牙提气,握剑往前一送,瞬间便让萧天旻便断了声,脖颈处割伤处不断有湿热的鲜血喷洒在她雪白的衣袖上。 一剑划下,榆柳心里觉得痛快。 云鹤从前深陷仇恨隐姓埋名的活着,可他本来也该和萧天旻一样,也应该是位养尊处优的皇子。 如果不是萧天旻母子杀心不改,她现在,或许早就和云鹤一起,过着幸福的日子。 只是榆柳第一次杀.人,这刺出的第一剑力道尚浅,萧天旻只是像被撕一角的人偶,双目充血不甘的怒视榆柳,可见还有口气在。 榆柳强忍着鼻腔里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露出一个无害的笑,继续说: “你恐或不知道吧,没人知道你会死在绝情崖,史书里只会写,你萧天旻身为一国帝王却不战而降,是个被女子都唾弃的懦夫!” 榆柳提息转腕,将剑一寸寸的向下割去。 最后一声呜咽闷哼,那人终于是断了声,罪人都鲜血骤然泼溅到她的右眼处,将视线模糊为一片罪恶的红色,而她的左眼却清晰的目睹了自己亲眼手刃仇人的终幕。 双眼的视界交织冲击着榆柳的意识,当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时,胃部顿时翻涌一片,乱了气息,手上骤然脱力。 然而,脱手的剑,却没有落在地上。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榆柳身后伸出,轻轻覆上她的眉眼,挡去了一地血污。 “对不起。” 身后之人声音很轻。 榆柳有一瞬间恍惚,以为是自己太过思念,竟然在这一刻臆想出了云鹤的幻音。 然而她的眼皮处竟然真切的传来对方掌心的温热。 榆柳一愣。 颤抖着抬手,触摸向云鹤,想要确认他的存在。 榆柳湿了眼眶:“你……” “是我。”云鹤右手手接过从榆柳手中脱落欲坠的长剑,左手反握住榆柳的双手,为自己的迟来而道歉,“对不起,我来的太晚了。” 榆柳触摸到云鹤的温度,感受到云鹤熟悉的气息,久违的听见了云鹤的声音,确认了他的存在。 久别重逢,却恍如失而复得。 千言万语堆积在心间,最终,榆柳只是无声的摇头。 “我昏迷时,做了一个仿若前生的梦……在那个梦里,你也救了我,可我一直找一直找,始终都没有找到你。” 云鹤说着,提剑刺出,干净利落地婆入萧天旻的胸口后迅速拔出,随即习惯性的剑尖下压欲要像梦中最后那一刻般,斩断仇人一腿,然而他的动作却忽然顿住。 云鹤感受到他覆着榆柳的左掌掌心处漫出湿热的泪。 极克制的泪水,却烫的他指尖微颤。 云鹤收手。 他只扫一眼就确认萧天旻已然气绝,眼神示意江景墨善后,同时将手中的剑递给了沈楼主。 随即动作轻柔的将榆柳带入怀中,环抱住她,轻拍着她微颤的肩背,感受到她的温度,嗅到她的体香时,云鹤觉得自己从这一刻起,才算彻底从昏迷时经历过的那无数个疯狂的噩梦中抽离出来。 榆柳趴在云鹤怀里,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襟,忍不住哭腔的发泄道:“你怎么才来啊?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 云鹤将榆柳抱的更紧,低头时眼里满是心疼。 他想起自己在玉清院时,曾在某一刻觉得榆柳其实是个很坚强的姑娘。 她果然很坚强。 坚强到一个人等了他怎么多年。 坚强到敢一个人拿起刀,克服她曾经最厌恶最害怕恐惧,斩断她的仇怨。 “我回来了。”他动作虔诚的在榆柳额前落下一个吻,“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一个人承受了这些。 “谁要你的对不起啊!”榆柳忍不住抬手锤了云鹤一拳,然而想起他昏迷了三年,拳头在即将落到云鹤跳动的胸膛前一刻,却又卸下了力度,“我只要你。” “我只要你好好的。”榆柳喃喃道。 他们的相遇,从一开始就是她在春风拂栏里救下了云鹤。 或许,也恰是从那一刻开始,云鹤此人的命运就独属于她榆柳了。 谁都没办法将云鹤从榆柳手中夺走。 连系统都不能。 “嗯。”云鹤胸腔微震,“我向你保证。” 满天细雪飘散,见证了云鹤许下的承诺,也覆盖住他们刚了结的沉重过往。 天地之间雪白一片,唯有他们二人在此团圆。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