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瑾把这句惊世骇俗的暴言说出口前,晏祁突然感觉到了一阵没来由的恶寒。
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戳着他的脊梁骨似的。
直觉让他率先出声,仓促打断了少年未出口的告白:“我说了,举手之劳而已,不必时时刻刻记挂在心上。”
顿了顿,他又含蓄提醒道:“前面应该就是明家的茶室了,可要进去坐坐?”
他们这个姿势,毕竟……不太雅观。
晏祁暂时还想不到,怀里这个小东西究竟对他存了怎样胆大包天的心思,虽然明老爷说过,明瑾比正常孩童要早熟一些,但他从未真正放在心上。
这孩子从小被明家捧在手心,根本没经历过真正的大风大浪,何谈早熟二字?
晏祁很快就把这个小插曲抛到了脑后,和不知为何,神情颇有些恋恋不舍的明瑾一同进入了茶室。
都说茶室最能代表着一户人家的审美底蕴,他略一眼扫过去,室内窗明几净,幽玄清雅,屋外的潇湘竹影透过菱窗,投照在正对着客座的白墙之上,风移影动,珊珊可爱。
最难得的是作为茶室之中最为大件的茶桌,竟是由一整块玉化古树削平而成。
如此宝物,就连宫中也不多见。
估计是明敖斥巨资购入,用来彰显财力的吧。
晏祁入座,听着明瑾不无得意地为他介绍,垂眸摸了摸那玉化的古树茶桌,心里盘算着这些年来,明敖的生意究竟做了多大,又能在他接下来的谋划之中,起到何种作用。
直到少年人献宝一样地给他捧来一罐茶,又红着小脸支支吾吾讲了半天,晏祁终于抬起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来是特意为自己买的吗?
这孩子当真有心了。
晏祁只当明瑾是感谢自己救了他的命,语气又更加温和了些,像是在哄孩子睡觉似的:“听说你最近在家苦练茶艺,可否让宁某见识一下?”
明瑾当然说好啊好啊。
但心头却掠过一丝疑问:
按理说,自己今日寸步不离宁先生,把他和爹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可他记得清楚,爹完全没有提及这方面啊。
所以宁先生,究竟是怎么知道自己在家练习茶艺的事的?
这个问题很快被他压在心底。
明瑾抛开杂念,握拳清了清嗓子,学着他爹从前待客的模样,正襟危坐道:“宁先生请稍等片刻,茶马上就好。”
第一步,刮沫……
第二步,搓茶,然后是摇香……
第三步,出海,入海……
多日的苦练没有白费,忽略某些手忙脚乱的小细节,总的来说,明瑾沏茶的动作还算是像模像样。
晏祁静静地坐在旁边等候。
他出神注视着在清冽泉水中浮沉的翠绿叶片,抬头望去,少年郎虽竭力摆出一副行云流水的姿态,但还是因为紧张,不自觉地咬紧了下唇,额头也渗出了一层薄汗。
晏祁不由得晒然一笑。
游走禁宫朝堂间,常年压抑克制的心绪,仿佛也一下子畅快了许多。
他眉宇舒展地想,只是这孩子,之前表现得都挺鬼机灵的,怎么这次见面,看上去倒有些愣头愣脑、不太聪明的样子?
明瑾倒好茶,长吁一口气。
抬头时,发现宁先生似乎在盯着自己的胸前的长命锁发呆。
暖风穿堂入室,轻扬起他的鬓发。
宁先生放松地依靠在椅背上,背后是一片萧萧翠竹,他随手将那缕发丝拨笼到一旁,神情疏淡,犹如一缕清风融进了画里。
明瑾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像是漏了一拍。
他慌张低下头,拨弄了两下玉锁缓解紧张。
听着那清脆铃响,脑海中又闪过那日在瘦湖里看到的画面——
那枚和他一模一样、沉落湖底的玉锁,当真只是幻觉吗?
他定了定神,忍不住出声问道:“宁先生可认识这玉?”
晏祁从鼻子里挤出一声上扬的音调,明瑾便当他是不知,自顾自地介绍了起来:“这是我出生时,母亲为我打的坠铃鎏金玉麒麟长命锁,上刻‘平安如意’四字。”
他笑道:“还要多亏那日宁先生见义勇为,否则我不会水,只能连人带锁一起沉湖,到今日,恐怕头七都要过了。”
“——先生请喝茶。”
他把茶杯双手捧到晏祁面前,眼巴巴地看着对方。
晏祁喝过很多人敬的茶,对茶叶的品质也略有研究,只是粗略一观,便知道这应当是本季的春茶。
对于江南一带的富贵人家来讲,品质算是中上;
但若是和他平时喝的贡茶相比,那就差远了。
可他看了一眼明瑾故意藏在桌子底下的手,想到方才惊鸿一瞥时,少年手指上隐蔽的烫伤,不由得微微动容。
“茶水甘冽清甜,很不错。”
明瑾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容,腼腆的神情下藏着抑制不住的雀跃和欢喜。
如果可以的话,少年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心上人面前,“宁先生谬赞了,我再给您泡一壶?”
“不必,足够了。”晏祁婉言拒绝,“对了,你父亲可有跟你提过我的来意?”
明瑾眨巴了一下眼睛,疑惑道:“您不是来为我剪发的吗?”
“这只是目的之一,”晏祁耐心道,“你父亲同我商量,自今日之后,只要有空,我便会来明府为你上课。”
“上课?”
明瑾还来不及欣喜他们之后会经常见面,就被这两个字砸得头晕眼花。
他呆坐在座位上,一时表情五彩纷呈,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晏祁有些好笑地看着这孩子努力在他面前佯装镇定,但那副天塌了的表情,就差明摆着写在脸上了。
他抿了口茶,故意问道:“怎的,不欢迎我?”
“没有没有!”明瑾拼命摇头否认,磕磕巴巴道,“我只是……只是不明白,为何爹会动了这样的念头?我乃商贾之子,能进云英书院念书已经算是万幸了,根本没有考科举的资格啊!”
“可能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你父亲才不放心吧,”晏祁淡淡道,“书院所授之课,大多是纸面经书,教条规矩,有些道理,还是得另外找人来教才是。”
明瑾眼神怀疑:“比如说?”
比如说,帝王之术。
但晏祁自然不能如实相告。
他凝视着面前一无所知的懵懂少年,再次喝了一口茶,微微一笑:
“放心,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虽然明瑾仍有些不明所以,但不可否认,他成功被晏祁的平和态度安抚到了。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给他上课的人是宁先生。
要是换了老丁头,他肯定今晚就收拾包袱离家出走。
——算了,上课就上课吧!小爷就舍命陪君子一回!
明瑾大义凛然地在心中做出了决定。
“那,今天就开始吗?”他犹豫着问道。
晏祁听出了明瑾语气中的不情愿,他摇了摇头:“不必那么着急,我们可以先随便聊聊。你平日可有什么爱好?”
“那可太多了!”
一提起这个明瑾就来劲了,立马掰着手指头开始和他数,“天气好的时候和朋友一起去打马球,踢蹴鞠,逛夜市,要是天气不好,就到戏院子里看皮影戏和杂耍……”
“哦对了,还有斗蛐蛐!我养的蛐蛐叫常胜将军,可厉害了!”
兴冲冲说完,明瑾突然反应过来:
坏了。
一不小心原形毕露了。
这番话任谁听了,都会觉得他明瑾是个玩物丧志不堪造就之辈……呜,这可是他在宁先生面前好不容易才树立起的正面形象!
但当明瑾忐忑抬头,望向晏祁的那双金眸时,却只看到了瞳孔中一闪而过的淡淡笑意。
“是吗?”
晏祁以手支颐,仿佛完全没察觉到明大少爷顽劣的本性。
他似是不经意地反问了一句,被皮革包裹的修长指尖轻点着桌面,不紧不慢道,“那正好,我府上也养了几只蛐蛐,要不要比一比?”
本以为会被严肃训斥的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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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呼吸一窒。
他呆呆地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晏祁,数息之后,眼神越来越火热——
要命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这么合他心意的人?
他承认,自己一开始喜欢的可能只是宁先生出众的外表,或许还夹杂着几分对救命恩人的感激之情;
但现在在明瑾眼中,宁先生不仅长得一表人才,说话也好听,更是他此生的知音啊!
他的心上人从内到外、从头发丝儿到脚尖,简直无一不完美!
“好,比就比!”
被挑起好胜心的明瑾一口应下了邀战。
“既然是比试,总要有点儿彩头吧?”晏祁挑眉。
“你想赌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我觉得没有回答的必要,”晏祁淡淡道,“因为我不可能输。”
好嚣张!
明瑾磨了磨牙,到底还是年轻气盛,忍不住反驳道:“话可别说太早,我在书院里可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
晏祁想了想,似乎很勉为其难地说道:“那好吧,我和你赌。但是我不缺钱,这样吧,你要是输了,你就得答应我一个要求——下次学堂小考进前二十,怎么样?”
明瑾脸都绿了:“前二十!?”
“对啊,要赌就得赌对方难办到的事,要是太容易就达到目标,那还叫什么彩头?”
晏祁一脸理所当然,“还是说,你觉得自己办不到?要是不行就趁早说,直接认输吧,也不用再比了。”
明瑾生气地咬了下腮帮子。
虽然知道宁先生是在用激将法,但这话说得实在叫人恼火。
他盯着晏祁,不答反问:“那要是先生你输了呢?”
晏祁微微一笑:“你自然也可以提要求。”
“我……”
明瑾忽然犹豫起来。
他飞快地看了一眼晏祁把玩着瓷杯的修长大手,耳根又蹭地一下火烧火燎起来。
宁先生的手生得宽大,漆黑的麂皮手套贴合骨节,勾勒出线条流畅的手型,凸起的腕骨连接着筋脉浮凸的小臂,看似高挑瘦削的身形之中,却蕴藏着不可小觑的力量。
怪不得那日他被宁先生从湖里强硬捞上岸后,手腕和腰上都泛起了青紫,指印至今都还没完全消退呢。
明瑾抿了抿唇,突然想起前几日张牧在学堂上神秘兮兮塞来的几本话本。
虽然他没翻完,但其中有两册,写得好像便是师生恋。
内容也相当之炸裂——
什么男学生为救先生卖身青楼啦,科举高中后迎娶女师、洞房当晚却惊见先生喉结啦*……当时下堂课正好是老丁头来上,他才翻了两页就一脸嫌恶地丢到了一边。
现在看来,是丢早了啊。
晏祁有些疑惑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呆愣了片刻,突然面红耳赤地抢过茶杯,仰起头,吨吨一口气灌了个干净。
“怎么,不赌了吗?”
“没什么,”明瑾偏开头,不敢再多看下去了,他怕给宁先生买的一罐茶都不够他自己喝的,“我可以跟你赌,但我——我暂时还没想好要你做什么,这个要求就先放着,可不可以?”
“可以。”
晏祁答应得十分痛快。
因为这个赌约,他本就不可能输。
他对斗鸡走狗养蛐蛐这些把戏,虽不说深恶痛绝,但也丝毫没有兴趣在这上面浪费财力精力。
府上的那些蛐蛐,都是替宫里那位养着的。
那些可都是集大雍全国之力千挑万选出来、性情最为凶猛好斗的蛐蛐,这孩子比什么不好,非要跟他比这个。
说实话,晏祁自己都觉得有点儿愧疚。
这不妥妥是欺负小孩吗?
良心驱使他浅抿了一口明瑾亲手泡的茶,以此缓解尴尬。
唔。
良心更痛了。
但看着面前少年跃跃欲试的样子,晏祁支着下巴,忽然又有些想笑。
他真的不太擅长哄孩子。
所以说……
待会儿,可别哭太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