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宁先生来明府做客,还有整整三天。
明瑾忍痛花出去三十两银子,把自己的小金库掏了个七七.八八,从李司那里买来了一小罐当季春茶,每天在家苦练茶艺。
“第一步,刮沫……”
“第二步,搓茶……然后摇香……”
“第三步,出海——嘶好烫烫烫烫!出海……出海……”
明老爷眼睁睁看着自己珍藏的极品高山云雾被明瑾这样糟蹋,心疼得一张脸直抽抽。
最后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儿啊,你这是在洗茶杯盖子呢,还是在用沸水洗手呢?”
明瑾小发雷霆:“爹你说什么呢,我这是在练习茶艺!茶艺懂吗?”
明敖心说我懂我懂,但你小子能别霍霍我那些好茶叶了不?
“那咱换点儿便宜茶叶练习不成吗?”他嘟嘟囔囔地抱怨道,“你找你同窗买的那一小罐茶叶,价格还不如你老爹这罐的零头呢,实在不行老爹给你一罐吧。”
“用自己的钱买的,和老爹你给的,能一样吗?”明瑾义正言辞,“而且要是我平时不用好茶叶练习,关键时刻就会紧张手抖,手一抖,等到时候客人来了,你儿子怎么能撑得起场面?”
明敖肉疼道:“可是儿子你的手现在也在抖啊!”
“那是因为太烫了——嗷!”
正说着话,明瑾一分神又被沸水烫到了,茶盖咣当一声撞到杯沿,发出令明敖心惊胆战的清脆声响。
老天爷,这可是他重金淘来的古董茶具!
明老爷心痛得简直无法呼吸,干脆拂袖离开,眼不见为净。
“以往也没见这小子对客人这么重视啊,”走时他还在嘀咕,“难不成,真是因为长大懂事了?”
明瑾耳朵好,在屋里听到了这句话。
虽然都快被沸水烫出心理阴影,但想想心上人马上就能喝到自己亲手泡的茶,他还是咬咬牙,继续坚持了下去。
还有三天,小明,你可以的!
旬假当日。
天刚蒙蒙亮,明瑾便睁开了眼。
在丫鬟们进来替他收拾穿衣前,他先偷偷自己穿戴整齐,跳下床,马不停蹄地准备起来。
明瑾从被褥下面翻出昨晚偷藏的胭脂,点了一点,噘嘴涂在唇上,觉得太红了,又往两边脸蛋上抹了些。
可惜他头一回干这种涂脂抹粉的事儿,下手有点儿没轻没重,眼看着镜子里原本唇红齿白的少年,转眼就变成了血盆大口脸颊通红的鬼娃娃,明瑾瞪着眼睛,一气之下,囫囵全给擦干净了——
谁说这胭脂好用的?大骗子!
他坐在凳子上,兀自生了一会儿闷气。
眼瞅着外面天就要大亮,赶紧跳起来,对着镜子整整衣领,拍拍褶皱,最后拿帕子把胸前长命锁的每一颗坠铃都擦得锃亮,这才勉强满意。
听到外面隐约传来丫鬟们的说笑声,明瑾长吁一口气,珍惜地摸了摸脑后即将彻底告别的小细辫儿,告诉自己:
不要紧张,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但直到吃早饭的时候,明瑾依然在反反复复地喃喃自语,双眼发直,简直像是发了什么癔症似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文轻尘坐在餐桌边,眉头逐渐拧起。
她扭头问明老爷:“你儿这是怎么了?”
明敖放下碗,思索片刻:“可能是舍不得他的小辫儿?毕竟也留了那么多年。况且……”
“况且什么?”
明老爷委婉道:“夫人,这也是你儿。”
文轻尘看着明瑾目光呆滞地夹着一根咸菜,半天送不到嘴里的傻乎乎样子,突然有种很不想承认的冲动。
她无奈催促道:“赶紧吃吧,马上人家就来了。”
明瑾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他立刻神情肃穆地端起碗,在两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梗着脖子,一口气将碗里的粥吨吨吨喝了个干净。
然后他一抹嘴巴,大声道:“我吃好了!我先去门口等着——爹娘你们慢慢吃啊!”
说完就跳下凳子,一溜烟地跑走了。
待他走后,文轻尘沉思道:“你说,他是不是还记得自己两岁以前的事?不然怎么每次一见那位,都兴奋得跟只追着尾巴打圈的叭儿狗似的。”
明敖干笑一声。
“夫人说笑了,那位抱着他来京城的时候,瑾儿还在襁褓里吃奶呢,又不是什么妖孽,怎么可能生而知之。”
“这倒也是,”文轻尘叹道,“如今这孩子也大了,若有机会的话,你可以多邀请那位来明家走动走动,就算……他们是那样的关系,多年未见,也容易感情淡薄,还是得好好培养才是。”
“夫人说的是。”
明瑾丝毫不知道爹娘三两句话间就把自己卖了,但就算知道,估计他也会第一个跳起来支持文轻尘的提议。
少年正站在明府大门前翘首以盼,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巷子尽头,就差没望眼欲穿了。
天都大亮了,人人人人怎么还没来呀?
急急急急死他了!
巳时一刻。
熟悉的马车停在了明府门前。
一只手轻撩起晃动的车帘。
明瑾咽了咽唾沫,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前方。
他突然发现,几次见面时,这位宁先生一直戴着一副黑色的麂皮手套。
虽说现在还没到夏天,但几日未曾下雨,白日天光直晒大地,空气中都浮动着燥热的气息。
他难道不热吗?
晏祁刚下车时就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
那视线滚烫火热,像是能把人烧出一个洞来。
他抬头望去,却只看到笑容满面来迎接的明老爷和文夫人。
哦,还有某个低头缩在明老爷身后的小少年。
“宁先生,这就是犬子了,”明敖咳嗽一声,这话他是故意说给明瑾听的,“明瑾,上次见面失礼,宁先生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你个臭小子,还不赶紧上前见礼?”
爹,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明瑾心中哀嚎,但表面上非常乖巧地朝晏祁躬身行礼:“宁先生晨安,上次之事实在抱歉。”
他逼着自己上前一步,努力笑不露齿。
但完全不敢抬头看对方的眼睛。
直到一只大手盖在了他的头顶。
一缕清苦的草药香气随风飘逸而来。
停顿一息后,那只手又在他头顶略带生涩地轻揉了两下。
“小事一桩,不必放在心上。”
明瑾:!!!
头顶些微的重量不值一提,却让他的小脸瞬间爆红。
明瑾在原地呆站了半晌,这才在文轻尘的催促下,像个木头人似的,同手同脚地跟在晏祁和明老爷的身后进了门。
直到他神色僵硬地一屁股坐在大院正中的红木椅上,看见晴儿捧着剪子,笑盈盈地递到他和晏祁的面前,明瑾这才反应过来,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摸了自己的头!
这一刻,明瑾恨不得昭告天下:
就在刚刚!
他的!心上人!摸了!他的头!!!
“快到时辰了,”明老爷一看到自家儿子那呆样就知道不好,在明瑾下意识朝客人露出傻笑前,他赶紧出声提醒这小子别犯浑,“明瑾,快坐好!不许胡闹!”
然后又和颜悦色地问晏祁:“宁先生,还有什么需要吗?”
明瑾也跟着仰起头,望向站在自己身侧的白衣青年。
晏祁摇了摇头:“并无,直接开始吧。”
“好,那就麻烦先生了。”
吉时已到。
隆隆鞭炮声中,晏祁拿起盘中缠五色丝的新打金剪,托起了少年垂在身后的细长发尾。
心中蓦地有些怅然:
当初不过短短几寸长的胎发,如今竟也留这么长了。
晏祁想着这些,又不由自嘲:
明明自己也还没到三十,时隔多年,再见到这孩子时,他竟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明瑾感觉到脑后的细微动静,觉得后脖颈凉凉的。
为什么宁先生突然停下了?
不知道,但完全不敢动弹。
直到吉时都快过去,明老爷急得都要忍不住开口提醒时,明瑾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嗓音低沉的念诵:
“良辰剃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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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上添花:一剪金辫喜盈门,二剪智慧开天门,三剪……”
三剪本该祝这孩子前程锦绣,大富大贵。
然而晏祁想到自己多年来筹谋之事,忽然觉得,大约没有这个必要了。
若是成功,他自然会托举明瑾坐上那万人之上的位置;
但若是失败……
明家是他从一开始就为明瑾找到的退路,纵然将来他事败身死,也不会牵连到这孩子。
他依然能继承明家的家业,当一世逍遥自在的富家翁,不必为前程生计担忧。
晏祁思罢,叹道:“这第三剪,便祝你一生平安如意吧。”
话音落下,系着红绳的细辫终于被金剪彻底剪断,落在了铺着红绸的柏木托盘上。
明老爷松了一口气,立刻喜气洋洋地叫人再放了几串炮仗,又邀请晏祁入茶室一叙。
但晏祁婉言谢绝了他的陪同。
“还是让这孩子和我单独聊聊吧。”他说。
明老爷愣了一下,想起之前夫人说的话,立马点头应下,还趁机对明瑾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多日苦练的机会来了。
儿子,看你的了!
明瑾朝他爹丢了个放心的眼神。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曲折回廊上。
明瑾舔了舔干燥的唇,内心既高兴又忐忑,还有点儿怒其不争——当然,他怒的是自个儿。
明明是难得的独处机会,自己平日里又一贯伶牙俐齿能说会道,可他在心上人面前,竟然跟个闷葫芦似的,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
“…………”
无人开口。
沉默。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明瑾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唾弃自己:小明啊小明,你怎么能如此堕落!宁先生来之前定下的追人计划你都忘了吗?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
沉默继续在空气中蔓延。
明瑾咬了咬牙,刚想硬着头皮开口尬聊两句,突然前面的晏祁停下了脚步,他没及时察觉,险些一头撞在对方身上。
幸好他反应还算快,在最后一刻及时刹住了脚,但宁先生反应更快,直接长臂一伸将他捞进了怀里。
明瑾秒变小结巴:
“……宁、宁先生?”
“嗯。没事吧?”
听着少年微微发颤的声音,晏祁心情很好地应了一声。
他还以为这孩子是紧张,便主动后撤半步,正打算收回手让明瑾自己站好,突然腰身一紧——
“哎呀,宁先生小心!”
怀中不知何时凑过来一个毛绒绒的脑袋,明瑾仗着自己年纪小能撒娇,故意脚下一扭,像只瞅准了肉骨头的小狗似的,逮住机会就扑了上来。
他把脸埋在宁先生宽大的袖袍里,低头猛吸一口,装作没站稳,将半边身子都靠在了宁先生身上,颇有种碰瓷完就不肯走的小无赖架势。
宁先生的胸好大……
腰也好细啊,嘿嘿……
偷袭成功,明瑾心里欢喜得要死。
但表面上的功夫不能不做,否则跟个登徒子似的把人吓跑,那他可就欲哭无泪了。
“对了宁先生,”他一动不动地趴在宁先生怀里,乖巧道,“瘦湖的那件事,我还没来得及跟您说声谢谢。”
闻言,晏祁紧绷的后背缓缓放松下来。
他很不习惯与人这样亲近。
换做其他人这样近身放肆,晏祁早就冷着脸一脚踹开了。
但明瑾与他来说,毕竟不同于旁人。
晏祁默默在心中说服自己:这孩子可能只是想感谢他,个性又过分热情黏人了些,不会有什么坏心思的。
所以他抬起手,迟疑着拍了拍明瑾的脑袋:“无需挂怀,举手之劳而已。”
“可不是举手之劳,”闻着宁先生身上清微素淡的草药香气,明瑾幸福地眯起了眼睛,头一次觉得年纪小也不是没有好处,“那天瘦湖里里外外那么多人,也就只有您挺身而出救了我。”
“大恩大德,小子无以为报,不如——”
明瑾抬起头,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向晏祁。
就让他以身相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