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废砖窑的烟囱像一根折断的骨头,斜刺夜空。
残窑里还残留着白日余温,潮热的土腥气混着焦油味,一呼一吸都像是把火吞进肺里。
梁老四蹲在窑口最暗处,面前摊着一只褪色的帆布包。
包口半敞,露出两截黄澄澄的“小黄鱼”,这是梁老四当年趁乱从江家偷出来都,这么多年,都没舍得拿出去花。
“我的心肝宝贝,今晚过后,就让你们重见天日。”梁老四笑了笑,乐呵呵的开口说道。
他把金条掂了又掂,最后用牙咬了一下,确认成色,才塞进贴身的腰带夹层。
“省城里里外外打点钱,够老子翻身。”
他嘟囔着,把帆布带往怀里揣,却听“咔哒”一声轻响——窑口多了一道瘦长的影子。
江林手里拎着那把镐头,镐尖在月光下泛着冷白,像一柄刚磨好的铡刀。
“梁四爷,夜路走多了,该还账了。”
梁老四喉咙里滚出一声干笑,“小崽子,十年前你爹娘是自己命短,享受不了富贵,怨得了谁?”
话没落地,他猛地抄起脚边半截砖,朝江林面门砸去。
江林侧头闪过,砖块在窑壁上炸得粉碎。
下一瞬,镐头横挥,“砰”地砸在梁老四肩胛,骨裂声脆得像枯枝。
梁老四惨叫一声,扑倒在地,帆布包甩出老远,金条散落一地。
王雪站在窑外十步远,煤油灯被她攥得死紧,灯罩里火苗一跳一跳,把她脸色映得惨白。
她看见江林弯腰捡起金条,露出贪婪的目光,但想到江林现在的疯批劲,便歇了这份心思。
算了算了,还是别惹这个疯子好。
江林似乎意识到王雪的目光,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吓得王雪连连后退,生怕江林连她也打。
江林嗤笑一声,就这胆量,居然敢背叛他,跟别的男人鬼混。
江林收回了目光,抬眼看向梁老四。
“金条我拿走,当利息;本金是你这条命,先记账。”
声音不高,却像钝刀子割肉。
梁老四捂着肩膀,疼得抽气,却硬挤出笑:“你敢杀人?就不怕被枪毙?!”
江林没答,只把镐头往地上重重一顿。
火星四溅,梁老四终于从那双黑得发冷的瞳仁里看见自己的倒影——像一条被钉住七寸的蛇。
他打了个哆嗦,忽然扯着嗓子喊,“别,别杀我。”
只一瞬,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骚臭味。梁老四直接被吓尿了裤兜。
江林连忙后退了好几步,捂着鼻子,气死人不偿命的开口说道,“怂货!!!”
梁老四被人贴脸开大,顿时气的不轻,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你……”梁老四用一根手指,指了指江林,含糊不清的骂道。
事情解决了,江林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有这时间,还不如再空间多种点粮食。
于是,他收起镐头,头也不回的走了,徒留梁老四一个人在身后骂骂咧咧。
“他就交给你了。”江林路过王雪的旁边,淡淡的开口说道。
“好、好...”王雪嗓子发干,颤颤巍巍的给他让了道。
“四……四叔?”王雪往里一看,见梁老四摊在地上,不省人事。
梁老四该不会死了吧?!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王雪整个人都不好了,心脏扑通扑通的猛跳,仿佛下一秒要跳出来一样。
“小贱人!”他一眼看见王雪,破口大骂,“老子就知道你靠不住!”
见王雪还在发呆,梁老四就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拿起一块板砖扔了过去。
砖头扔到王雪的脚下,吓得她直接跳了起来。
“还不快来扶我!”梁老四见她回神,顿时骂骂咧咧起来,“真不知道我儿到底看上你什么了,一点用都没有。”
王雪被人平白无故的骂了一顿,心里很不舒服,想要发火,但看到梁老四凶狠的脸,顿时怂了。
她深呼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走过去扶起梁老四。
等两人回到王家小院,就见刘翠花,王大锤,和梁浩铉三人垂头丧气的坐在院子里。
“爹,娘,浩铉哥哥。”王雪立马撇下梁老四,直奔他们去。
“雪儿!”几人见到王雪安全回来,顿时松了一口气。
王家院里,梁老四瘫在门槛,半边膀子肿得老高。
他看着几人相亲相爱的一幕,眼珠子几乎瞪裂。
该死,要不是他们老王家兜不住事,他藏了那么多年的金子,就不会被江林要回去。
那可是他赌桌上翻本的血汗钱!
一想到这个,梁老四的怒火“噌”地窜上天灵盖。
他一把揪住身旁刘翠花的头发,把人掼到地上:“都是你养的好闺女!要不是她胳膊肘往外拐,江林那小崽子能摸到废砖窑?”
刘翠花被扯得头皮见血,哭嚎着不敢回嘴。
王大锤蹲在墙角,手里捏着半截烟,烟灰抖得簌簌落。
他想骂,却想起刚才被铁链拴在门槛的狼狈——江林那把火要是再偏半寸,他脚筋就废了。
一口气憋在胸口,化成一声闷哼。
梁老四喘着粗气,扭头盯向缩在角落的王雪。
“想保住你爹娘的命,就乖乖嫁进梁家!彩礼一分没有,嫁妆照老规矩——两亩上等水田、一口樟木箱、八套被褥,少一样,老子就把你爹另一只脚也砸瘸!”
王雪脸色惨白,嘴唇抖得说不出话。
梁浩铉却猛地抬头,眼里闪着狂喜的光,他想说“我都听爹的”,却又怕触怒父亲,只能攥紧拳头,把笑意憋得嘴角直抽。
……
深夜,王家灶房。
刘翠花一边烧火一边抹泪,柴火噼啪炸响,像她心口裂开的缝。
王大锤蹲在门槛,把烟袋锅在鞋底磕得“当当”响,半晌憋出一句:“要不……咱跑吧?”
“跑?”刘翠花苦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江林能把梁老四堵在废砖窑,就能把我们堵在河坝上。”
“该死的兔崽子,早知道,当年就该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灭了他。江家那么大,总能把金银财宝都挖出来。”刘翠花一想到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就气到不行。
一旁的王雪没有说话,郁闷到不行,不该是这样的,她的婚姻不该是这样的。
没有彩礼,没有三转一响,没有风光大嫁,还倒贴,说出去岂不是要笑死人。
这会儿,王雪再也没有当初要嫁给梁浩铉的喜悦,只有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