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鬼伏诛后的数日,西湾的海风都浸着难得的暖意。
日光穿过警署积灰的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王铮望着窗外粼粼的海面,紧绷了半月的神经终于松缓。
连呼吸都带着咸湿的慵懒,仿佛能闻见阳光晒透木桌的味道。
他开始盘算着趁这安稳日子多练几遍符咒。
那道总画歪的镇宅符该修正笔锋了,朱砂混黑狗血的比例也得再调试。
警署积下的卷宗堆成了小山,该按年份归置整齐,免得下次查案翻得手忙脚乱。
日子或许真能如他所愿,像门前的海浪似的,慢悠悠地淌过去。
然而命运的齿轮总在不经意间转动。
一纸调令突兀地拍在桌案上,白丽儿回了原工作单位九龙总部。
紧接着,鲁耶的病退申请放在了调令旁边。
这位在警队摸爬滚打二十多年的老警员,胸前的高级警员徽章被摩挲得发亮,边角却已锈蚀。
就像他那身被岁月和阴邪之气蛀空的身体。
上次与水鬼周旋时,他强行催动体内仅存的法力压制旧伤。
如今后腰的疤痕总渗着冰碴似的寒气,连握笔的手都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
“医生说......没几个月了。“鲁耶把诊断报告推过来时,指节泛着青黑。
“早年被那两只恶鬼啃噬的地方,阴气早浸进了骨髓。能撑到现在......已是祖师爷庇佑。“
王铮捏着那张薄薄的诊断书,纸页边缘被指尖攥得发皱。
他能画符镇住作祟的厉鬼,能用咒语逼退缠身的阴气,却对这生老病死的铁律束手无策。
只能看着鲁耶将那只磨掉漆的旧公文包甩到肩上,一步三回头地走出警署。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佝偻的脊背像座被风化的孤坟,台阶上的每一步都踩出沉重的叹息。
警署的木门在身后“吱呀“合上,王铮望着空荡荡的办公室,忽然听见墙上挂钟的滴答声,第一次觉得这声音竟如此刺耳。
鲁耶一走,西湾警署便彻底成了座空壳子。
桌椅蒙着薄尘,日光透过窗玻璃斜斜照进来,能看见光柱里浮动的尘埃,连空气都透着股冷清。
王铮攥着增派人手的报告跑了三趟总部,最后等来的却是份烫金任命书。
晋升高级警员,暂代西湾警署署长,附言里那句“薪资加倍,望以一人之力,维持地方安宁”,看得他直咂舌。
“这是把我当万金油搓呢?”王铮对着任命书笑骂一句,指尖叩了叩纸面,终究还是找了颗图钉,把它钉在了办公室最显眼的墙上。
涨薪是实打实的,足够他每月多买两刀上好的黄纸,再备些特制朱砂,甚至能攒下笔应急的钱,应付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凶险。
他索性将警署事务简化到极致:周末开署值勤,其余时间便锁了大门,把后院那间废弃储物室改造成临时法坛,晨昏练气,午后画符,倒也落得清净。
这样的日子没过半月,警署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皮鞋碾过碎石子地,“噔噔”响得格外清晰。
王铮正蘸着朱砂画镇宅符,闻声抬头,就见个穿着崭新警服的年轻人站在门口,帽檐下的脸带着点青涩的兴奋,手忙脚乱地敬了个礼:“请问,王署长在吗?我是新分配来的警员,王小明!”
王铮握着符笔的手顿了顿,随即笑了。
真是巧。
原剧情里,本该是王小明先来这西湾警署,却被他这穿越者横插一脚顶了位置。
没想到兜兜转转,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搁下笔站起身,目光扫过王小明那身笔挺却略显局促的警服。
这小子眼里还带着对新岗位的憧憬,浑然不知自己差点要面对的是何等凶险。
好在……王铮瞥了眼窗外平静的海面。
水鬼已除,那些纠缠的怨煞之气也随爆炸声散了,王小明这次,总算能安稳些了。
“进来吧。”王铮朝他扬了扬下巴,顺手拉开办公桌前的椅子,“西湾警署就咱们俩,以后多担待。”
王小明愣了愣,随即用力点头,眼里的兴奋更甚:“是!王署长!”
阳光从门口涌进来,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倒让这冷清的警署,添了几分活气。
两人熟络后,王小明很快成了王铮的得力助手。
这年轻人虽胆子不大,遇着点风吹草动就容易紧张,却胜在心思细腻得像筛子。
警署的卷宗被他按日期码得整整齐齐,连鲁耶留下的旧茶具都擦得锃亮,连哪支笔该配哪种墨水都记得分毫不差,把琐碎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倒让王铮省出不少心力修炼。
更意外的是,当初为遮掩陈大卫死因编造的“西湾海怪”传说,竟在香江掀起了滔天巨浪。
尼斯湖海怪的热度还没降温,报纸上连篇累牍的“海怪袭人”报道又添了把猛火,猎奇者像涨潮时的海水般涌进长洲岛。
原本冷清的海滩挤满了扛着相机、举着望远镜的游客,镇上的民宿挂出“客满”牌子,餐馆的伙计忙得脚不沾地,连卖泳衣的小店老板都雇了三个帮手,岛民们揣着鼓鼓的钱袋,脸上的褶子里都漾着笑。
王铮站在警署门口望着这热闹景象,嘴角也忍不住带了点笑意。
当初白编的这出戏,竟然能让岛上的人日子好过些,也算积了份功德。
可安稳日子总像指间沙。
一个月后,王铮接到了昆西去世的消息。
葬礼在九龙殡仪馆举行。
灵堂里的白菊透着沁骨的凉,王铮站在人群后,望着遗像上昆西那双仍显锐利的眼睛,久久没能回神。
“生死无常啊……”他低声呢喃,心里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发闷。
正怔忡间,眼角余光瞥见角落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鲁耶。
才一个月不见,老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气。
头发白得像落满了新雪,连眉毛都染上了霜色。
背驼得几乎要贴到膝盖,由护工半抱着才能勉强站稳,单薄的身影在肃穆的灵堂里,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枯叶。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似的“嗬嗬”声,胸口起伏微弱得像风中残烛,那是油尽灯枯的征兆,连周遭的空气都仿佛被他的气息染得冰凉。
两人目光对上时,鲁耶浑浊的眼里突然泛起一点微光。
他艰难地抬起手,枯瘦的手指在空中颤巍巍地动了动,像是想打招呼,却只抬到胸口就再也举不起来,被护工轻轻按住。
王铮喉头发紧,快步走过去想说话,老人却缓缓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那笑容里裹着太多东西,有对过往的释然,有未竟的遗憾,还有一丝对这尘世最后的、淡得像烟的留恋。
半个月后,王铮再次站在了殡仪馆。
这一次,送走的是鲁耶。
一切处理完毕。
警署的办公室里,夕阳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王铮端坐在鲁耶曾经坐过的木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的划痕,那是对方当年刻下的符咒残痕。
脑海中忽然闪过初见鲁耶的模样:那时鲁耶虽已显苍老,却腰杆挺直,眼里的光比枪口的火花还亮。
谁能想到,不过数月光阴,竟已是沧海桑田。
他环顾四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王小明刚送文件出去,只剩下他一人。
当初并肩对付水鬼的伙伴,如今走的走,去的去,熟人里竟只剩一个远在九龙总部的白丽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