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西挑眉看他,没说话。
“我不是要学什么飞天遁地的本事,”王铮的声音带着股豁出去的恳切,“我就是想活下去。您也说了,这水鬼今年来得早,谁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是我?鲁耶前辈不肯出手,整个西湾能指望的只有您了。”
他攥着拳头,指节发白:“我知道道法难学,您说的末法时代我也不懂。但我练过十年杂技,翻跟头、练腰腿都是童子功,记性也不差。您就教我点最基础的——怎么看怨气、怎么画最简单的护身符、遇到水鬼时往哪躲能避避煞气……哪怕只能多撑一时半刻,也行啊。”
昆西看了看他眼底没藏住的恐惧和倔强,沉默了半晌。
太平间的冷气呼呼吹着,解剖台上的白布被风掀起一角,露出死者脚踝那圈越来越深的淤痕。
沉吟片刻,昆西法医终于是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本线装小册子,封面上写着“茅山初录”四个褪色的小楷。
“这本你先拿去看。里面除了基础心法之外,剩下的都是些辨鬼形、避怨气的基础法子。”
王铮双手接过,册子薄薄的,却沉甸甸的。
“朱砂和黄纸在西湾码头第三家杂货铺能买到,老板是我师叔的徒孙,报我的名字能便宜点。”昆西拿起解剖刀,重新看向尸体,“记住,这些只是保命的皮毛。末法时代,真遇上那东西,跑,往人多的地方跑,比什么符都管用。”
王铮捏着那本小册子,指腹摩挲着粗糙的纸页,突然想起鲁耶催蛋时那熟练的手法——或许,这西湾警署里藏着的,不止是一个懂道法的老警察。
“谢谢昆西法医!”他立正敬礼,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昆西没回头,只是挥了挥手,解剖刀划开尸体皮肤的声音在冷寂的太平间里响起。
送完尸体回警署时,日头已经爬到头顶,晒得沙滩上的沙子烫脚。
王铮刚推开警署的木门,就见鲁耶正蹲在墙角,手里捏着把小米往地上撒,那只被催过蛋的母鸡乖乖啄着食,喉咙里发出“咯咯”的轻响。
“老爷,我回来了。”王铮把警帽摘下来扇着风,额头上的汗珠子顺着下巴往下掉。
鲁耶没回头,手里的小米撒得均匀:“昆西没为难你?”
“没,就问了几句案子的事。”王铮走到他旁边蹲下,看着那只母鸡的屁股——实在好奇这神鸡到底还能下多少蛋。
鲁耶突然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圆滚滚的,还带着点温度。
王铮一摸,是个刚下的热鸡蛋,蛋壳上还沾着几根鸡毛。
“吃吧,补补。”鲁耶的声音有点闷,“这鸡是我师弟当年养的,他走了之后,就剩这只老母鸡陪着我了。”
王铮捏着鸡蛋的手顿了顿。
昆西说的“被水鬼拖走的师弟”,原来就是鲁耶心里的坎。
他把鸡蛋往兜里一揣,没提昆西,也没提水鬼,只说:“这鸡真神,一天能下好几个蛋。”
鲁耶这才笑了笑,眼角的褶子堆起来:“它啊,通人性。知道我在这儿闷,天天给我下蛋解闷。”
他说着,从墙根拖出个木箱子,掀开盖子,里面码着十几个鸡蛋,个个都带着新鲜的湿痕。
“攒够一箱子,就给东湾的孤儿院送去。孩子们爱吃溏心蛋。”
王铮看着那些鸡蛋,突然想起太平间里那具女尸肿胀的脸,心里有点发堵:“老爷,刚才那案子……”
“别问。”鲁耶猛地合上箱子,声音硬了几分,“记住我昨天说的话,别好奇,别讲鬼。”
他起身往警署里走,脚步有点踉跄。
王铮盯着他的背影,突然发现鲁耶的后脖颈上,衣领没盖住的地方,有个淡青色的印记,像个模糊的符咒形状。
“老爷,您脖子上这是……”
鲁耶跟被针扎了似的,猛地把衣领往上拽,遮住那个印记,头也不回地进了屋:“老毛病,风湿。”
王铮站在原地,摸着兜里那个温热的鸡蛋,心里的疑团像潮水似的涌上来。
这西湾警署,果然藏着太多秘密。
他刚要抬脚进屋,就见鲁耶又从屋里探出头,手里拿着个用红绳系着的小木头块,扔了过来:“戴上。”
王铮接住一看,是块桃木,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纹路,不像装饰,倒像个护身符。
“海边潮气重,戴着驱驱邪。”鲁耶说完,“砰”地关上了门。
王铮捏着那块桃木,指尖能感觉到木头的纹理,还有点淡淡的松香。
他突然想起昆西说的话——鲁耶不是怕鬼,是懂鬼。
看来,想在这西湾活下去,光靠昆西给的那本小册子还不够。
王铮把桃木符往脖子上一挂,塞进警服里,贴着心口的位置,突然觉得踏实了点。
天擦黑的时候,海面上刮起了凉风,带着咸腥味往骨头缝里钻。
陈大卫没有选择住三舍,而是跑去住二舍去了。
整个三舍只有王铮一个人,倒正合他的心意。
回到房间,王铮反手锁上门,从帆布包里掏出那本《茅山初录》。
昏黄的灯泡悬在天花板上,线晃悠悠的,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像个张牙舞爪的鬼影。
他盘腿坐在床上,小心翼翼地翻开册子。
纸页脆得像晒干的烟叶,稍微一使劲就簌簌掉渣,上面的字是用毛笔写的,歪歪扭扭的,跟蚯蚓爬似的,好在他眼神尖,连蒙带猜能看个大概。
“这道士还分等级啊?”王铮咂咂嘴,越看越觉得新鲜。
按册子上所说,最低等的叫“道童”,就跟刚进学徒班似的,只会画个护身符、拿桃木剑瞎比划两下。
真遇上厉鬼,跑都嫌慢,纯属给人送菜的。
再往上是“道长”,这就算正式出师了。
镇宅符画得溜,拿墨斗线捆个僵尸啥的不在话下,对付普通游魂野鬼,跟拍蚊子似的。
“法师”就厉害了,得修个几十年才行。
据说能摆八卦阵,拿铜钱剑劈妖除魔,千年僵尸见了都得绕着走。
册子上还画了个小人,举着剑指天,旁边写着“天地无极,乾坤借法”,看得王铮心里直痒痒。
更牛的是“高功法师”,据说至少能够活个百八十年,各个都有祖传的厉害本事。
手里的符咒都是禁术级别的,什么“诛邪符”“灭灵咒”,一画出来,连尸王、魔神都得跪。
还能请祖师爷上身,召唤天兵天将,简直跟开了挂似的。
最顶头的是“天师”,那就是传说中的存在了。
所有道士的符咒、阵法,老祖宗都在他这儿。
就跟武侠小说里的武林盟主似的,是整个降妖界的头儿,厉害得没边儿。
“啧啧,这要是能修成法师,还怕那水鬼?”王铮看得心潮澎湃,手不自觉地摸向脖子上的桃木符,冰凉的木头贴着皮肤,让他瞬间清醒了不少。
他合上册子,往窗外瞥了一眼。
月光惨白,把海面照得跟铺了层白霜似的,浪头拍在礁石上,“轰隆”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里翻跟头。
“想那么多干啥,先练了再说。”王铮苦笑一声,又翻开册子,手指点在“茅山基础心法”那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