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哭得声嘶力竭,浑身瘫软,几乎又要背过气去。
走向床边的凌珑加快步子,扶住母亲颤抖的肩膀,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悲恸:
“母亲!
母亲您冷静些!
您如今,千万保重身体啊!
您若再有个好歹,女儿…女儿可怎么活!”
她拿着温热的帕子,仔细地替杨氏擦拭着满脸的泪痕和冷汗。
动作轻柔,语气却异常清晰冷静:
“母亲,哭解决不了问题。
现在最要紧的,是让害死鸣弟的凶手,付出代价!”
杨氏猛地抓住女儿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她的肉里:
“对!报仇!凌文晖那个贱种!那个毒蛇!”
她的眼中燃烧着疯狂的恨意和最后一丝希冀:
“珑儿,你一定要给你弟弟报仇!把他千刀万剐!让他死无全尸!”
凌珑任由母亲抓着,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她倾身向前,压低了声音,确保只有她们母女二人能听见,语气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笃定:
“母亲放心,女儿已经都安排好了。”
“外祖家那边,舅舅们已然知晓此事,勃然大怒。
杨家绝不会放过一个残害嫡系血脉的庶子!
舅舅已亲自向京兆尹施压,定要严惩凶徒,以正家风!”
听到娘家出手,杨氏灰败的眼中终于亮起一丝扭曲的光彩。
凌珑顿了顿,声音更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未来皇妃的矜傲:
“而且…女儿也已恳求了三殿下。”
提及三皇子,凌珑脸颊微红,但语气却更加斩钉截铁,
“三殿下听闻此事,亦是震怒非常,直言此等戕害兄弟、心如蛇蝎之辈,天理难容!
殿下已向京兆府和大理寺递了话,此案必须从严从重,速判速决!”
她看着母亲的眼睛,一字一句:
“凌文晖,他绝无活路!
您放心,凌文晖必然被判斩立决,以告慰鸣弟在天之灵!
母亲,鸣弟的仇,一定能报!”
这番话,如同给杨氏吃了一颗定心丸。
只是寥寥几句,她就仿佛看到了凌文晖血溅法场的场景。
那剧烈的喘息稍稍平复了一些,只是依旧抓着女儿的手,喃喃道:
“好…好…要他死…要他死…”
凌珑轻轻拍着母亲的背,温声安抚着。
然而,在无人看见的眼底深处,凌珑在那浓密的睫毛投下的阴影里,却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甚至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庆幸。
凌文鸣死了。
她这个被母亲宠得无法无天、文不成武不就、只会斗鸡走狗、终日惹是生非的嫡亲弟弟...死了!
再也不会有人,会在她将来凤冠霞帔、风光嫁入三皇子府后,闹出丑闻,让她在妯娌权贵间抬不起头了!
一个死了的、值得同情的弟弟,远比一个活着的、不断惹祸的废物弟弟,对凌珑更有价值。
至少,眼下,已经帮着她和母亲,弄死了沈姨娘母子!
这份冰冷的算计在她心底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痕迹。
随即,她脸上又溢满了恰到好处的悲伤与坚定,柔声对杨氏道:
“母亲,您好好歇着。一切都有女儿和外祖家在。我们定会为鸣弟讨回公道,绝不会让他白死!”
杨氏沉浸在被复仇希望包裹的虚幻平静中,丝毫未曾察觉,身边这个她最倚仗的大女儿,是那般的冷静!
...
京兆府,天牢。
阴冷、潮湿、腐臭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污水沿着石壁缓缓滴落,在死寂中发出令人心悸的回响。
昏暗的牢房内,角落堆着的霉烂稻草,便是囚犯们唯一的寝具。
凌文晖独自坐在冰冷的石板上,身上那件月白的儒衫,早已经沾满了泥泞。
他俊秀的脸上失去了所有血色,却依旧强撑着挺直脊背,维持着最后一丝属于读书人的、摇摇欲坠的体面。
突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在空旷的甬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牢门铁锁哗啦作响,被狱卒打开。
眼神木然的凌文晖,突然有了神彩。
京兆府尹王大人身着官袍,在一众狱卒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看着眼前这个曾名动京城的少年秀才,他眉头紧锁,面色凝重。
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在王大人眼底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冷漠!
“凌文晖。”
王大人开口,声音在狭小的牢房里回荡,不带什么感情。
凌文晖缓缓抬起头,黯淡的眸子里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火光。
他认得这位王大人,曾在他中秀才时有过一面之缘,还夸过他“后生可畏”。
“王大人…”
凌文晖的声音干涩沙哑,
“我是被冤枉的,我…”
王大人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凌公子,本案人证物证确凿,你已画押认罪。
本官今日前来,并非听你申冤。”
凌文晖的心猛地一沉。
王大人微微倾身,压低了声音:
“杨家那几位联名具保,三皇子殿下亲自过问…
皆言此案性质恶劣,戕害手足,天理难容,嘱托本官…务必‘依法严办,以正视听’。”
他看着凌文晖眼中那丝火光剧烈摇曳,近乎熄灭,才继续道:
“本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只能依法办事。
今日来,是告知你判决已定,三日后处决。望你好自为之,莫要…迁怒本官。”
最后一句,几乎是明晃晃的威胁和撇清关系。
轰隆——
三日后处决?!
这五个字,如同五雷轰顶!
凌文晖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杨家!三皇子!他们竟然…竟然如此迫不及待地要他去死?!
连一丝转圜的余地都不给?!
哪怕一丝!
凌文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不!他不信!他不能就这么死了!
他还有倚仗!他还有希望!
凌文晖猛地扑到牢门前,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栅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大人!王大人!我…我想见我娘!让我见见我姨娘!她一定有办法!她…”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语速极快,带着一种濒临疯狂的急切。
王大人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