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姨娘?”
他打破了凌文晖最后的幻想:
“今日清晨,武安侯府来报,沈氏闻听你之罪行,羞愧惊惧之下,已于昨夜…悬梁自尽了。”
“什…什么?!”
凌文晖如遭重击,踉跄着后退一步,瞳孔骤然放大,
“不…不可能!我娘不会!她不会丢下我!”
“尸首已被侯府处置了。”
王大人补充了一句,彻底碾碎了他的希望。
凌文晖呼吸急促,脑中嗡嗡作响。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还有别人!还有!
“那…那明月书院的同窗和夫子呢?
山长最是看重我!
还有李夫子,陈兄他们…他们可以为我作保!
他们知道我的为人!我不会…”
“凌公子!”
王大人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带着一丝讥诮,
“你莫非忘了你所犯何罪?弑杀亲弟!
此等骇人听闻、德行有亏之举,早已传遍京城!
明月书院乃清贵之地,诸位夫子同窗皆是品行高洁之人,岂会愿与你这等…恶徒,再有丝毫瓜葛?
死心吧!无人会来见你!”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凌文晖的心上。
他视若希望和骄傲的书院、师长、同窗…竟对他唯恐避之不及?
“那我父亲呢?!”
凌文晖几乎是嘶吼出来。
他的眼中布满血丝,这是他最后的指望了!
“对!武安侯!我要见武安侯!我是他的长子!是他唯一的血脉!他不可能不管我!”
王大人看着他,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侯爷府上突逢巨变,悲痛过度,已向宫中告假休养。
他…早已经说过,暂不见任何人。”
轰——!
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碎裂!
凌文晖呆呆地站在原地,所有的急切、哀求、希望、愤怒…都在这一刻,如同被戳破的气囊,瞬间泄得干干净净。
母亲死了,无人收尸。
书院厌弃,视他如敝履。
父亲…他那位高高在上的父亲,还是选择了抛弃他!
一股冰冷的、彻骨的绝望,如同天牢深处最幽暗的寒气,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将他彻底冻结。
他的嘴角抽搐了几下,想笑,又想哭,最终却只剩下了一片死灰般的麻木和空洞。
那双曾经闪烁着智慧与野心的眼眸,此刻黯淡无光,如同枯井,再也映不出丝毫生机。
他缓缓地、缓缓地松开了抓着栏杆的手,身体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骨头,沿着冰冷的石壁,一点点滑落,最终瘫坐在那堆污秽的稻草上。
不再言语,不再挣扎。
京兆府王大人看着他这副模样,知道此人已然心死,目的达到。
他不再多言,转身拂袖而去。
沉重的牢门再次轰然关闭,落锁声清脆而残酷,将最后一丝光线也彻底隔绝在外。
阴暗的牢房里,只剩下凌文晖一个人,沉浸在无边的黑暗与死寂之中,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三天的时间,一晃而过!
天牢。
昏暗的牢房里,凌文晖穿着破旧的囚服,脸色惨白,死死缩在角落:
“别过来!你们别过来!
我可是武安侯府的大少爷!你们不许碰我!”
凌文晖如同发狂的野兽。
然而,常年读书的他,纤瘦无力。
只是几个呼吸,就被衙役们拉出了牢房。
“不要!我不要死!”
凌文晖脸上的惧怕,几乎化为了实质。
可依旧无法反抗被拖上刑场的命运。
刑场设在西市口,离它不远处的城外荒郊,就是乱葬岗。
大约是为了方便,历朝历代,都将这里定为了处决人犯之地。
今日,这里更是人山人海。
百姓们挤挤攘攘,伸长脖子,议论声、唏嘘声、叫好声混杂在一起,
“听说,这次砍头的,是个读书人!真是不知道怎么想的,文弱书生还要学别人杀人!”
“嘘,你可小声点吧!这位是武安侯府的大公子,你没看到?武安侯府的人都还在前面呢!”
监斩台下方,特意设了一处棚子,这是给苦主家眷观刑之所。
但,监斩的衙役们,还是第一次见到——
既是苦主,又是罪主家人的!
今日的杨氏,一身素缟,形销骨立,往日的美艳荡然无存,只剩下一张因极度恨意和悲伤而扭曲的脸。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刑台中央那个跪着的身影,浑浊的眼泪不停流淌,恨不能冲上去生啖其肉。
若不是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架着,她早已经撑不住了。
杨氏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反复咀嚼着“偿命”、“碎尸万段”的话。
站立两旁的婆子丝毫不敢松懈,吃力地搀扶着杨氏。
当然,也是在看着她!
而在棚子的最前方,主位之上,端坐着一人——武安侯凌鸿远。
他穿着深色的常服,面色沉肃,腰背挺得笔直,努力维持着侯爷的威仪。
然而,那微微颤抖的指尖,以及僵硬的面色,早已经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的目光,复杂至极地落在凌文晖身上。
这是他曾经最引以为傲的长子啊!
此刻,凌鸿远双眸里,闪过愤怒——
他怒这孩子竟然犯蠢,亲自动手杀了亲弟!
但更多的,是厌恶!
既然做了,为什么要让人查出来?!
但藏在心里更深处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和心虚!
武安侯无声攥紧了拳头,一眼不错地盯着眼前一切!
弑弟夺爵,一旦处理不好,那武安侯府的爵位,就算是彻底到头了!
他,必须用亲生儿子的血,来洗刷侯府的污名,来向杨家、向三皇子、向陛下表忠心!
他甚至不敢仔细去看凌文晖的眼睛,怕从那里面看到沈月娥的影子,更怕看到…
那内心深处、一点点未曾泯灭的、属于父亲的良知带来的煎熬。
刑场对面的一座茶楼雅间内,窗户微开。
凌珑一身素衣,面带轻纱,正“悲痛欲绝”地倚窗而立,望着刑场方向。
她拿着帕子,时不时拭一下眼角那不存在的泪水,身形摇摇欲坠,
而她的身后,赫然是本该禁足在府内的三皇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