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侯府,主院。
熏香袅袅,却驱不散杨氏心头的阴霾。
她心神不宁地拨弄着腕上的玉镯。
方才,下人慌慌张张来报,凌玥归府,还带着那些煞神般的玄甲卫直奔扶摇院撵人…
这丫头,是疯了不成?
恰在这时候,门外传来慌乱的惊呼声:
“夫人!夫人不好了!”
一个丫鬟连滚爬爬地冲进来,正是扶摇院侍奉凌瑶的,
“大小姐…大小姐派了好些凶神恶煞的侍卫,把瑶小姐的东西都扔出来了!
还说…说让瑶小姐即刻搬走!瑶小姐哭得都快晕过去了!”
杨氏“腾”地站起,眼前发黑。
凌玥那野丫头,才刚回来就闹了这么一出,是要当众让她这个当家主母难堪吗?
“反了!简直反了天了!快!快去请侯爷回来。”
武安侯,不甘心头上的虚爵,想了办法,在六部衙门谋了个划水的差事。
此刻,他正在衙门当值。
因着心虚,杨氏不愿和凌玥直接对上。
一个不小心,她这个继室,说不好就要落下苛待原配骨血的臭名声!
“夫人这么急着叫侯爷回来做什么?”
清冷的声音如同山间清泉,骤然在门口响起。
杨氏猛地回头,只见凌玥已踏入暖阁。
杨氏心尖一颤,强挤出一抹心虚的笑,
“玥…玥儿回来了?手…手怎么伤成这样?快,快坐下歇息!”
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拉开了和这疯丫头的距离。
凌玥却纹丝不动,唇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
“不劳夫人挂心。
这点小伤,比起母亲遣赵嬷嬷‘悉心照料’我时下的‘功夫’,实在不值一提。”
“赵嬷嬷”三字如同惊雷,炸得杨氏脸色煞白如纸。
她连声音都变了调:
“你…你胡说什么!赵嬷嬷她…她早就告老还乡了!”
“是吗?”
凌玥缓缓抬手,从袖中取出一卷薄薄的的纸张,轻轻展开。
“夫人不妨看看,这上面写的——”
杨氏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当看清那纸上的内容——赫然是赵嬷嬷画押的供状!
她瞳孔紧缩,脸上的慌乱越发明显。
凌玥缓缓收拢那供状,面上讥笑:
“我倒是不知道,赵嬷嬷‘告老还乡’前,奉的是谁的命,在我药碗里添的又是什么‘好东西’?
是让人缠绵病榻的‘慢毒’,还是立时毙命的‘剧毒’?”
一字一句,狠狠扎进杨氏的心脏。
那供状上的红手印,刺得杨氏双眼发痛。
“你…你伪造!这是诬陷!”
杨氏失声尖叫,仪态全无,指着凌玥的手指都在剧烈颤抖。
“伪造?”
凌玥逼近一步,气势迫人,
“那上面时间、地点、药名、剂量,甚至母亲您当时说的话,赵嬷嬷可都记得清清楚楚!
要不然...我请她回来,与母亲当面对质?”
她刻意顿了顿,欣赏着杨氏眼中瞬间涌起的巨大恐惧,
“或者,我直接把这东西,呈给京兆府尹?再或者…送去给御史台的大人们品鉴品鉴?”
杨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
京兆府…御史台…
谋杀安河县主,届时,不仅是身败名裂,更可能...下狱问罪!
无数可怕的念头瞬间将她淹没。
她双腿一软,若非身后的丫鬟死死扶住,几乎瘫倒在地。
“你…你到底想怎样?”
杨氏的声音嘶哑干涩,充满了绝望。
凌玥收起供状,眼神锐利如刀:
“很简单。物归原主。
我生母沈氏夫人当年的嫁妆,单子何在?库房钥匙何在?
所有东西,三日之内,我要看到它们完完整整、一件不少地搬回我的院子!”
“嫁…嫁妆?”
杨氏心下一惊,眼神闪烁,不敢与凌玥对视,
“这…这谈何容易!
十几年了,账目繁杂,有些东西…有些东西老侯爷当初也调用过…再说库房钥匙,也不全在我一人手中,需要时间清点核对啊!”
“老侯爷?”
凌玥冷笑,
“夫人,我不是在同你商量。”
她声音陡然转寒,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三日!只有三日!若到时见不到东西,或者少了一件…”
她目光扫过杨氏惨白的脸,如同看一个死人,
“这张纸,还有赵嬷嬷这个人,会出现在哪里,母亲就自己掂量吧!”
“你…”
杨氏气得浑身哆嗦,一口气堵在胸口,指着凌玥,喉咙里咯咯作响。
最后,竟真的眼白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夫人!夫人晕倒了!快来人啊!”
正院内,顿时乱作一团。
凌玥冷眼看着丫鬟婆子们惊慌失措地围着杨氏掐人中、唤大夫,眸中没有半分波澜。
她转身,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回荡在混乱的正院中:
“记住,三日。棋兰,我们走。”
...
夜色如墨,深沉地笼罩着武安侯府。
白日里的喧嚣与混乱沉淀下来,化作令人窒息的死寂。
扶摇院内,灯火通明。
琴梅正指挥着丫鬟们手脚麻利地布置打扫。
玄甲卫的身影在院外各处要道若隐若现,如同沉默的守护神。
书房内,凌玥并未歇息。
她只着一身月白常服,左手上的白绢在灯下依旧醒目。
她坐在书案后,静静扫过眼前那些关于柳氏和百里笙的零碎情报。
这一刻,凌玥才就彻底看懂国师的意图。
承平侯府的水,可真深啊!
“小姐。”
棋兰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闻言,凌玥抬手收起情报,才淡淡开口:“何事?”
“下面人上报,凌瑶在院外徘徊已有半刻钟,她似乎…很焦躁。”
凌玥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墨汁滴落在宣纸上,瞬间晕开了一小团深色。
她抬起头,眼中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幽静。
“让她进来。”声音平淡无波,“带到西侧小书房,避开其他人。”
“是。”棋兰领命,身影再次融入黑暗。
...
片刻之后,西侧小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裹着厚重黑色斗篷的身影,带着一身寒气,迅速闪了进来。
直到门被关上,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凌玥并未起身,目光平静地落在来人身上。
斗篷的兜帽被猛地掀开。
饶是凌玥心志坚韧,瞳孔也在瞬间猛地一缩!
只见,凌瑶那张曾经也算清秀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大片大片狰狞可怖的溃烂!
红黄相间的脓水在翻卷的皮肉间渗出,边缘发黑,散发出若有似无的腥臭气味。
几处溃烂甚至深可见骨!
她的眼睛因痛苦和恐惧而布满血丝,泪水混着脓水滑落,在溃烂的皮肤上留下污浊的痕迹。
“很可怕,是吗?”
凌瑶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她看着凌玥,眼中的恨意和绝望一闪而逝。
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拜你所赐!如今,我彻底毁了容,再也不敢见人!”
“深夜冒险来此,就为了向我展示你的脸?还是...为了哄本县主开心?”
凌玥声音清冷,带着审视,
“你该知道,接触我,你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难过?”
凌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笑,牵动脸上的伤口,痛得她浑身一颤。
她猛地向前一步,双手撑在凌玥的书案上,溃烂的脸在烛光下显得更加可怖,
“凌玥!你以为我今夜来是求你这个县主的庇护?
错了!我是来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足以让你,让杨氏,让整个武安侯府都天翻地覆的秘密!”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尖锐,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
“你听着!我早就知道!我早就知道我根本不是沈氏夫人的亲生女儿!
我凌瑶,就是一个被她们抱来顶替你的冒牌货!”
凌玥握着笔的手指倏然收紧,指节泛白。
果然,凌瑶从来都不无辜!
前世如此,今生也一样!
凌瑶看着凌玥,似乎得到了某种扭曲的快意。
她急促地喘息着,彻底撕碎了所有的伪装和顾忌。
“你以为杨氏为什么容不下你?仅仅是因为你占了嫡长女的位置?哈哈哈……”
她笑得癫狂而绝望,“不!是因为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把悬在她头上的刀!
一把随时能揭穿她当年滔天罪行的刀!”
凌瑶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一种即将揭露惊世隐秘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