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侯府,门口。
凌瑶一身素净的月白襦裙,发间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白玉簪,脂粉薄施,眼圈却红肿着,显然是狠狠哭过。
随行的丫鬟青樱,神色犹豫,声音压得极低:
“小姐,没有夫人允准就私自出府,去承平侯府...若是被知道,重罚是小,只怕夫人更...”
她没敢说下去。
凌瑶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我占了玥妹妹十四年的身份,这一趟,必须去。事后...我自会向‘夫人’请罪。”
“夫人”二字,被她咬得极重。
她抬脚迈过大门门槛,寒风卷起裙角。
“瑶表妹!”
一声急呼传来。
身着锦蓝云纹箭袖袍的杨恭,一脸焦灼地冲过来.
这人,正是武安侯为凌瑶定下的未婚夫婿,也是杨氏娘家大哥的嫡次子。
“天这么冷,你身子弱,怎么出来了?”
杨恭伸手就想扶她。
凌瑶像被烫到般猛地后退,垂眸避开他的触碰,声音带着刻意的疏离:
“杨二公子,请自重...男女有别。”
“侯府的事我都知道了!”杨恭急道,不顾她的抗拒又上前一步,
“不管你是谁,我只认你是我未婚妻!”
凌瑶抬起脸,已是泪眼朦胧,凄然摇头:
“恭表哥…别说了…是我…该还的…”
话音未落,她用力推开杨恭伸来的手,快步走向那辆早已备好的青帷小车,动作决绝。
车厢内,帘子落下,隔绝了外面的视线和寒气。
青樱觑着凌瑶冷若冰霜的侧脸,刚才的泪痕仿佛从未存在,那红肿的眼圈下只有一片刺骨的寒意。
她鼓起勇气,声音发颤:“小姐,表公子他...一片真心,您何不...”
“咚”——
凌瑶将手中的暖炉重重搁在小几上,那声响让青樱瞬间噤声。
“真心?”凌瑶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怨毒与...恐惧,
“青樱,真货回来了。你以为,杨家这桩婚事,还能是我的?还是说...”
她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还能活几天?”
她猛地攥紧了袖中的手,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安嬷嬷...当年为什么没处理干净?!
那个贱人这一回来,她十四年的隐忍伏低,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青樱吓得脸色发白,死死垂着头,再不敢多言一个字。
马车晃动前行。凌瑶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那恐惧已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取代。
好戏,该开场了。
马车停下,凌瑶由着丫鬟搀扶下了车。
凌瑶抬眸,扫过承平侯府朱漆大门两侧,那对威严的石狮子,眼底是几乎要溢出来的阴狠。
凌玥,武安侯府的大门,可不是那么好进的!
凌瑶深吸一口气,抬步踏上门口的石阶。只那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带着摇摇欲坠的脆弱。
不等人靠近,守门的侍卫,就认出了这位武安侯府“嫡长女”。
见她如此模样,玄甲侍卫的脸上掠过惊疑,一时竟忘了阻拦!
凌瑶径直走到前院开阔处,距离正厅尚有段距离,却足以让路过的仆役、值守的侍卫、乃至廊下可能经过的管事门客,都能清晰地看到她。
她停下脚步,身体晃了晃,像是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跪倒在冰冷的青石砖地上。
“世子殿下!”
她扬起苍白的小脸,泪水如断线珍珠般滚落:
“凌瑶自知卑微,今日冒死前来,只为恳求一事!”
她的声音不大,却凄楚哀婉。
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窃窃私语声在廊柱间、门房后蔓延开。
“求世子殿下,转告我那…我那苦命的玥妹妹,”凌瑶的哽咽声,穿透了前院的寂静:
“这武安侯府嫡长女的身份,凌瑶…不敢再占!
今日,凌瑶自愿,将它…完完整整地还给妹妹!”
她俯下身,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石砖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再抬起头,白皙的额角上,已是一片刺目的红痕。
然,凌瑶却继续道:
“侯爷与夫人待我如亲生,十四年养育之恩,凌瑶此生不忘!
可玥妹妹才是侯府血脉!
她受了那么多年的苦,如今认祖归宗,凌瑶岂能…岂能因一己私心,让她再受委屈?
只求妹妹…只求妹妹能容我留在府中,哪怕做个洒扫的粗使丫头,只要能时时侍奉在父亲、母亲膝下,凌瑶…死而无憾!”
几个心软的仆妇见此,已经悄悄抹起了眼泪,看向凌瑶的目光充满了同情与怜惜。
“凌瑶小姐真是…太可怜了!”
“是啊,多好的姑娘,被逼成这样…”
“那位新回来的…也太咄咄逼人了吧?”
就在这时,一声饱含心疼与愤怒的厉喝炸响:“瑶儿!”
人群被一股大力粗暴地分开,匆匆赶来的杨恭,又急又心痛,弯腰想将她扶起:
“瑶儿!你快起来!你何苦如此作践自己?为了那个忘恩负义、不知好歹的扫把星,值得吗?”
凌瑶却执拗地不肯起身,凄然摇头:“恭表哥…别说了…”
杨恭心疼得眼睛都红了,怒火直冲顶门。
他猛地站直身体,锐利如刀的目光扫视全场,最终狠狠钉向正厅方向,仿佛凌玥就站在那里。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傲慢与不容置疑的鄙夷:
“她凌玥算什么东西?一个在乡野泥地里滚大的村姑!若非侯府开恩认她回来,她这辈子都只能是个下贱胚子!”
“她倒好!不感恩戴德,反而仗着承平侯府的势,刁蛮跋扈!
如今竟欺压无辜的瑶儿,逼得瑶儿下跪自辱!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扫把星!晦气的乌鸦嘴!”
杨恭越说越激动,手指几乎要戳破空气:
“承平侯府收留这种妖邪晦气之物,就不怕惹祸上身吗?
她克死了自己的亲娘,现在又要来祸害武安侯府,祸害瑶儿!
这种妖孽,就该被乱棍打出去,免得玷污了贵人们的门庭!”
原本只是同情凌瑶的议论,好似瞬间被点燃,嘈杂之声越发大了。
“乌鸦嘴…天雷真是她招来的?”
“听说她一进门,侯爷就病了一场!”
“是啊,凌瑶小姐多好的人,都被逼得下跪了…”
“咱们侯府怎么还留着这种祸害?”
“赶紧赶走吧!别连累了我们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