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侯,”自凌玥发起质问起,便一直冷眼旁观的百里笙此刻突然出声。
百里笙的声音平静无波,却瞬间压下了厅内所有的嘈杂和暗流。
他缓缓起身。玄色蟒袍随着他的动作垂落,无形的威压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他踱步至凌玥身侧,高大的身影无形中为她筑起一道屏障。
他的目光并未看杨氏或凌珑,而是如同鹰隼般,直接落在了了主位上,落在了脸色变幻不定、额角青筋暴跳的凌鸿远身上。
“贵府十四年前的旧事,本世子无意深究。然则——”
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中染上了寒意:
“今日,在本世子眼前,在关乎侯府血脉、关乎本世子未来世子妃清誉的滴血验亲之上,竟有人胆大包天,以清油混淆视听,构陷嫡女!
此乃现行之罪,铁证如山!”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地上被按住的丫鬟:
“这贱婢,是谁的心腹?那碗加了料的水,又是经何人之手准备?
侯夫人方才,急不可耐要处置她,是心虚灭口,还是欲盖弥彰?”
百里笙根本不给任何人辩解的机会,直接对着侍卫统领下令:
“来人!
将此贱婢,连同验亲所用之物,一并押回承平侯府!
严加看管,待本世子亲自审问!记住,”他微微侧首,冰冷的眸光扫过凌鸿远和试图开口的凌珑,
“要活的,更要......口供!”
“喏!”
侍卫统领应声如雷,两名玄甲侍卫立刻动作,如同拖死狗一样,直接将绝望呜咽的丫鬟拖了出去。
“不!侯爷!世子殿下!妾身冤枉!妾身不知情啊!”
杨氏听到“承平侯府”、“亲自审问”、“口供”这几个字,瞬间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彻底瘫软在地。
承平侯府的暗牢......那是比地狱更可怕的地方!
进去的人,没有能完整出来的!丫鬟一旦熬刑招供......她不敢想!
凌珑的脸也沉了下来。
她万万没想到,百里笙会如此强硬,直接釜底抽薪,夺走最关键的人证!
那丫鬟,在母亲身边伺候这么久,保不住,乱说出什么话...
这,等于将一把随时会落下的铡刀,悬在了她们母女头顶!
凌珑搀扶杨氏的手抖得厉害。
她怨毒地瞥了一眼凌玥,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百里笙的目光,冷冷掠过崩溃的杨氏和强作镇定的凌珑,最终落回凌鸿远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武安侯,此婢构陷侯府嫡长女,罪证确凿。
本世子带走她,彻查此案,侯爷......可有异议?”
百里笙的语气平淡,却重若泰山,压得凌鸿远胸口窒闷,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
阻止?
他拿什么阻止这位深受圣眷、手握重权的承平侯世子?
百里笙甚至给足了他“面子”,只说是“婢女构陷”,暂时没直接攀扯杨氏。
他只能脸色铁青地沉默着。
“至于贵府旧事......”
百里笙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凌玥,带着一丝深意,
“待此案水落石出,或许能窥见一二端倪。侯爷,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看厅内众人,对着凌玥微微颔首,声音缓和了些许,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此处污秽,随我离开。”
“慢着!”武安侯凌鸿远急了,立刻出声阻拦:“百里世子,凌玥已被证实,是我侯府血脉,怎可让你带走!”
百里笙连头都不曾回,牵着凌玥的手,直直朝着门外走去。
“凌玥乃我未过门的妻子,武安侯府认亲,也该拿个章程出来。”
武安侯闻言,瞳孔猛然一紧。
章程?
这是要逼着他武安侯府给这丫头大办一场?!
杨氏彻底瘫软在地,华丽的裙裾委顿如泥。
她比武安侯想的更多。
才刚回府,这丫头就恨不能将她逼出侯府。
真让这丫头嫡长女的身份坐实,她的珑儿,岂不是要处处被压一头!
凌珑搀扶母亲的手臂僵硬如铁,指甲深深掐进自己掌心,刺痛却压不下心底翻涌的厌恶。
数道目光,直直落在那两道身影上。
直到即将踏出门槛的那一瞬,凌玥倏然停驻。
她微微侧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却带着致命穿透力的弧度。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入杨氏耳中:
“对了,夫人。听说,我母亲当年有一架最心爱的红木嵌螺钿梳妆台,如今在你房中可还安好?”
话音戛然而止。
杨氏却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当胸击中。
这丫头怎么知道那梳妆台被她私吞了?!
她的身体猛地一弹,瞳孔瞬间缩成针尖,脸上血色褪尽。
凌玥不再看她,仿佛只是随口一提无关紧要的旧物。
她转向身侧玄衣如墨的百里笙,眼中的冰寒锐利瞬间敛去:“世子,走吧。”
百里笙深邃的眸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探究,随即淡淡颔首:“嗯。”
踏出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正厅,冰冷刺骨的空气涌入肺腑。
院中,肃立两侧的承平侯府玄甲侍卫无声收拢,形成森严的护卫阵型。
沉重的朱漆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武安侯府内里所有的污秽与算计。
门外,承平侯府那辆通体玄黑、以金线勾勒狴犴纹饰的宽大马车静静停驻。
拉车的黑马明明再寻常不过,却浑身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威仪。
侍卫无声地放下脚踏。百里笙踏上马车,并未回头,只伸出一只手。
那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带着久居上位的从容。
凌玥微微一怔,随即垂眸,将手轻轻放入他掌心。
他的手掌干燥而温热,带着薄茧,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稳稳地将她带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光线。
车厢内空间宽敞,陈设却异常简洁,只有一张固定在车壁的乌木小几,铺着玄色锦垫的座位。
凌玥鼻尖轻轻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冷冽的、如同雪后松针般的淡淡气息,和百里笙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光线透过厚重的玄色车帘缝隙,在车厢内投下几道朦胧的光束。
马车平稳地向前驶去,车轮碾过青石板上的积雪,发出“咯吱”的细微声响。
车厢内陷入一种奇异的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