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一片死寂,就连呼吸声,都压低了许多。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凌玥和杨氏身上,震惊、骇然、难以置信的情绪在无声中翻涌。
“你...你这是在怀疑我杀了姐姐?!”
杨氏猛地抬头,死死盯着凌玥,那精心保养的面庞,此刻煞白一片:
“我知道,你是在怨恨我占了姐姐的位置。既然如此,那我自请下堂!”
话音未落,她“噗通”一声,重重朝着主位上面色铁青、眼神复杂的武安侯凌鸿远跪了下去:
“侯爷!”杨氏的声音带着泣血的颤抖,手中的帕子用力按压在眼角,挤出几滴不知是真是假的泪水。
“凌玥是姐姐拼死也要留下的血脉!
她受了那么多年的苦,如今归来,心中怨怼难平,我都理解!
既然...既然她不愿见到我,不愿认我这个继母,那我...我便早些离去,也好全了姐姐在天之灵,免得她唯一的骨血再受委屈!”
这一番话,情真意切,将“忍辱负重”、“顾全大局”、“甘愿牺牲”的继母形象演得淋漓尽致。
“母亲!不可啊!”
就在这死寂被杨氏的哭诉搅动之时,一道清亮急切、带着浓浓忧惧的女声刺破压抑的空气,从厅外传来。
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主人内心的焦灼。
很快,一道纤细、却身姿挺直的身影,出现在敞开的厅门处。
她疾步走了进来,直至在杨氏身边站定。
凌玥的目光,瞬间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冷冷地钉在了来人的脸上。
是她!
这位和她同父异母、却在前世处处视她为污点、为垫脚石的“好妹妹”——杨氏头胎生下的女儿,武安侯府二小姐,凌珑!
过往的记忆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凌玥。
前世,她初回侯府,最先对她露出獠牙、百般折辱的,是占了她十四年嫡长女身份的凌瑶。
寒冬腊月洗衣,冻得双手生疮;瓢泼大雨罚跪,跪得膝盖淤青......那些刻骨的折磨,大多出自凌瑶之手。
天真的她,将所有的怨恨,都堆积在凌瑶身上。
然而,直到那个雪夜,她无意中听到凌瑶谄媚地向凌珑邀功,才恍然惊觉,那些看似低劣的折磨背后,站着的正是这位清高如莲、不屑与她多言的“好妹妹”凌珑!
在背后点拨、授意凌瑶折磨她的,从来都是凌珑!
那一瞬间的彻骨寒意,比任何鞭打都更痛!
过往种种如同淬毒的刀锋,一刀刀凌迟着她的心!
凌珑,才是真正披着清高外皮的毒蛇!
凌玥眼底最后一丝温度彻底消失,只剩下万年不化的寒冰。
眼前的凌珑,十三四岁的年纪,穿着一身水蓝色织锦襦裙,外罩月白绣兰花的薄纱褙子。
她身姿窈窕,容貌继承了杨氏的秀美,杨氏常年精心教养下,更多了几分清冷疏离的书卷气。
此刻,她那张素来清高矜持的脸上,布满了恰到好处的惊惶和担忧,仿佛一朵被风雨摧折的幽兰。
“母亲,您可是侯府明媒正娶的主母,掌家多年,劳苦功高!怎可因他人几句无端揣测,就自请下堂?”
凌珑跪倒在杨氏身侧,用力搀扶住母亲颤抖的手臂。
随即,她泪眼婆娑地望向主位上的凌鸿远,声音带着哭腔,却字字清晰,直指要害:
“父亲!母亲若就此离去,外人会如何看我武安侯府?如何看父亲?”
外人只会道是原配嫡女归府,便不容继母,生生逼走了为侯府操持半生的主母!”
“到那时,父亲清誉何在?侯府百年门楣颜面何存?”
她猛地转头看向凌玥,眼中含着水光,似不解,似痛心:
“姐姐...就算姐姐心中再有怨,难道就忍心让父亲、让整个侯府沦为京城的笑柄吗?
母亲待下人向来宽厚,阖府皆知,姐姐方才那些话......可有凭据?
若无凭据,岂非更要陷父亲于不义?”
一瞬间,厅内气氛变得奇怪起来。
端坐主位旁侧的族老,没忍住出了声:
“鸿远,我凌氏一族,历经百年,声名在外,切不可因些许误解,让家族清名蒙羞啊!”
武安侯当即起身,面容恭敬:“叔祖说的是,鸿远定不让家族名声染上瑕疵。”
凌珑闻言,扶着杨氏的手,无声收拢。那不经意间看向凌玥的眼神,藏着深深的得意。
族老和父亲在,就算这野丫头想闹起来,又能如何!
凌玥不为所动,只心中暗暗冷笑。
好啊!
好一招偷梁换柱!
凌珑果然不是凌瑶那种,只会喜形于色的蠢货。
她绝口不提“偷换嫡女”、“谋害主母”的指控,只死死咬着“无凭据”和“损害家族”两点。
话语间,更是隐隐点出杨氏的“功劳”和她的种种“怨怼”。
若非苦主是她自己,凌玥都忍不住要偏向对方。
她无视凌珑那看似痛心、实则暗藏算计的眼神,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暖意,只有洞悉一切的嘲讽和刻骨的恨。
“声誉?颜面?”
凌玥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珠落地,清晰地砸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上:
“妹妹,你口口声声侯府声誉、父亲颜面,句句不离大局为重。那我倒要问问——”
她的目光,冷冷不刺向脸色煞白、强作镇定的杨氏,一字一句,重若千钧:
“一个可能谋害主母、偷换嫡女、踩着原配尸骨才得以续弦上位的妇人,继续留在这主母之位上,难道不是武安侯府最大的耻辱?
这,难道不是对父亲清誉最大的玷污?不是让整个侯府沦为全天下的笑柄?!”
“至于你所说的‘待下人宽厚’......”
凌玥的目光扫过不远处、那被玄甲侍卫死死按着、抖如筛糠的桃红比甲丫鬟,声音陡然拔高:
“这宽厚,就是纵容甚至指使心腹,在滴血验亲这等关乎侯府血脉的大事上动手脚,企图混淆视听,构陷嫡女?
这宽厚,就是将我母亲留下的忠仆一夜之间灭口,让我这个真正的嫡长女流落在外十四年,自生自灭?!”
“够了!”
一声威严冷冽的呵斥,自暴怒的武安侯凌鸿远口中发出。
他不悦地盯着凌玥,语气隐隐带了警告:
“凌玥,杨氏虽是继室,但也是你名义上的嫡母!
你如今既已认祖归宗,就要谨言慎行,莫要失了我武安侯府的体面!”
迎视着生父凌厉的目光,凌玥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没有退缩,只有深不见底的寒潭和一丝……悲凉的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