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春节,囹圄山早早有了年味,提着杆在屋檐挂上朱红的灯笼,院子,长廊一连串游龙似的,从窗口远远望去山下的城镇,朱红点缀,城里早早放起鞭炮炮仗,噼里啪啦响,白日的烟火碍于阳光,没有那么耀眼绚烂,卷着白烟消散。
琥珀和琉璃在剪窗花,乌禾无聊,心血来潮跟着她们剪窗花。
一个福字各式各样的图案,看得眼花缭乱,乌禾择了个最简单的,认认真真地剪,摊开来看缺胳膊少腿。
乌禾把废纸揉成一团,“我还是适合只剪一个福字。”
接着她剪了个板板正正的福字,放在阳光下看,沾沾自喜道:“这也太没有挑战了吧。”
琥珀狡黠一笑:“姑娘也可以剪一个喜字。”
琉璃与琥珀相觑,低头笑了笑:“我们也可以帮着姑娘剪,到时候贴满囹圄山。”
琥珀继续道:“福字和喜字都贴上,红红火火的,我瞧春节是个好日子,这年我过多了,过年吃喜宴是件新鲜事,姑娘您觉得呢?”
“我觉得……”乌禾看出两个丫头在暗戳戳调侃她,她捡起两张红纸,一人一张拍到手心里,莞尔一笑,“我觉得该在春节前,给你们两个都找到好人家,大年初一嫁出去,自己吃自己的喜宴吧。”
琉璃害羞道:“姑娘,我还早着呢。”
琥珀摇头,拨浪鼓似的,“我才不嫁人,我琥珀立志,要三夫四侍,只娶夫纳侍,不嫁人。”
乌禾投去赞许的目光,拍了拍琥珀的肩,郑重地点头,“琥珀,你说得跟我想的简直一模一样。”
她从前就想过,倘若做了王后,就私下偷摸着找,倘若还做公主,她就光明正大找,娶一个驸马,纳无数男宠。
只是可惜了,她的美梦碎了。
琉璃将她拉回现实,拧着眉头,细声道:“可是姑娘,主上是不会允许你这样干的。”
琥珀嘴巴快,脱口而出,“主上不允许,姑娘就换个人,不是我说,我们主上也是小家子气,善妒,姑娘不就跟萧公子出山玩几天,萧公子被打得鼻青脸,关多少天了都,没成婚就这样,以后那还了得,这正房还是得找个心胸大度的。”
乌禾若有所思点头,“此言有理。”
她愈说愈兴奋,挺着腰杆,“等年过了我就把他踹了,另寻他欢。”
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二牛站在门口,敲了敲门。
“几位姑娘,打扰了。”
二牛是檀玉身边的侍从,乌禾问:“怎么了?”
“这不快要春节了,主上忙于公务,叫小的送来新春礼,城里的锦绣坊做衣裳一把手,今年为姑娘赶制了碧色锦缎鸢尾裙、娇绿芙蓉裙衫、黑色貂皮大氅、银色狐狸毛皮袄……金玉斋的首饰,三春阁做的胭脂水粉,墨书斋新从山外各地收录的话本子……”
乌禾听得脑子乱哄哄的,打住道:“行,我都知道了。”
二牛拱手,“那小得这就告退,几位姑娘继续聊。”
乌禾转头,眉一挑眸色诧异,琥珀躲在桌子下,手扒着桌子露出一个头,见二牛走了,才起身,脸色苍白。
连说话都颤抖,“完了,我方才教唆姑娘抛弃主上另寻良人三夫四侍的话定被二牛听了去,他平日里就与我不对付,眼下定要添油加醋说给主上听,我完了,我一定会被主上碎尸万段的。”
琉璃安慰道:“没事的琥珀,主上会给你留全尸的。”
琥珀的脸色更白了,她看向乌禾,不解问:“姑娘,你的脸色为何也这般苍白。”
乌禾紧抿着唇,望着窗外瑟瑟冬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好生凄惨。
她哀声,叹了口气,“可能,我也得完了。”
檀玉要是知道她要把他踹了,另寻数欢,他是不会放过她的。
以及他每每一生气,就会按着她在床上格外凶横。
她已然想象到他阴沉的脸,手里拿着镣铐,把她锁在床上,日夜笙歌,叫她哭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
琉璃在院子里清点鱼贯而入的贺春礼,不禁感叹,“主上送来的东西比二牛报的还要多,都快把院子装满了,姑娘给主上的新年礼物是什么呀?”
乌禾拧眉,双眸微眯,“嗯……好像没有。”
琥珀眸光一闪,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姑娘,你给主上送个新年礼物吧,再好好哄哄主上,没准主上一开心了,就放过我了。”
琥珀两只手握住,拜托道:“求你了姑娘,我的小命就握在姑娘手中了。”
送檀玉礼物?乌禾觉得此法可行,她疑惑问:“可是送什么礼好呢?”
琉璃道:“佩剑?玉佩?头冠?护膝?”
“对,护膝。”琥珀道:“礼物贵不在贵,而贵情意重,姑娘亲手绣一个护膝,这冬日寒冷,护膝暖腿,暖心,再由这心爱之人亲手送出,主上一定会喜欢的。”
乌禾点了点头,“可是我不会刺绣。”
“没关系,琉璃最善刺绣,有她教姑娘,姑娘放心,再过七日便是除夕夜,我们还有七日的工夫。”
七日,区区刺绣,她如此聪慧,绣个护膝罢了,难不倒她,她这双巧手定能在檀玉的护膝上绣出幅百鸟朝凤来。
“啊,好痛。”
乌禾望着巧手上的血珠子,再瞥了眼绣架上鸡似的凤凰。
琥珀在旁笑,“姑娘,你这哪是凤凰,分明是鸡。”
乌禾放下针,“我不干了。”
琥珀又哀求,“哎呀姑娘,您别气馁啊,我觉得您绣得也挺栩栩如生的。”
乌禾望着栩栩如生的鸡,承认自己在刺绣方面上确实欠佳,她叹了口气,“可是实在没法把这只鸡变成凤凰,这送过去,多丢人。”
琉璃安慰:“没事的姑娘,我们可以把鸡改成鸳鸯,把百鸟朝凤改成鸳鸯戏水,如何?”
琥珀拍掌道:“好啊,鸳鸯还能一表姑娘对主上的爱意,主上一定会非常喜欢的。”
乌禾犟嘴:“我对他才没有爱意。”
琥珀道:“诶呀,不管有没有爱意,姑娘先绣着,哄主上开心,救我小命为先。”
*
除夕夜前的黄昏,檀玉还在忙于囹圄山的公务。
仲无明大摇大摆走进来,檀玉余光漫不经心瞥了眼,继续忙手下的事。
仲无明见他没正眼瞧自己,啧了一声,“你倒是抬起头好好看我一下啊。”
良久,檀玉阖上折子,慢悠悠抬起头,“怎么了?”
仲无明扬扬得意地指了指自己的靴子,腰上的玉佩,香囊,头上黑色的豹猫帽子,几乎是从头到脚,还转了圈展示身上的鹤氅。
檀玉微微蹙眉,“你……脑子撞坏了?”
“说什么呢!你才脑子撞坏了。”
仲无明摊了摊手,耀武扬威道:“这都是小娘子们送我的新年礼,尤其是这银丝狐狸毛鹤氅,这仙鹤栩栩如生,可是锦绣阁一把手绣娘,亲手为我缝制的,谁叫我生得这般玉树临风,平日里对那些小娘子们嘘寒问暖,关心有加,这逢年过节,礼都收得手软。”
“哦。”
檀玉面色淡然。
仲无明探头,“哦!就一个哦!你的反应未免太平淡了吧。”
“行。”檀玉点了点头,轻启薄唇,“滚。”
他勾起唇角,“这总不平淡了吧。”
“檀玉,你这也太伤人心了。”转而,仲无明恍然大悟,笑着道:“我知道了,你这是嫉妒,没人给你送新年礼物,你就羡慕嫉妒恨上我。”
檀玉冷声道:“我才没有。”
“行,你没有。”仲无明顺着他点头,“话说,你的小娘子也没有送你新年礼物吗?”
檀玉抬头,缓缓开口,“你好吵,你若再不出去,我就让蛊虫吃掉你的舌头。”
仲无明拧起眉头,折身离开,嘴里嘀咕着:“我就说羡慕嫉妒恨,还不承认。”
屋内又归寂静,夜色寂寥,檀玉望向屋檐下的红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走廊木板上灯影摇摇。
除夕夜一如平常,并没有什么新意。
她现在在做什么?
乌禾近日好似有意避着他,不再来他的书房看话本子,夜里跑回了自己的寝屋睡,他夜间去找她,她把他推出门,不准他进屋子。
整整七日。
其中定有猫腻,檀玉心里憋着郁闷与好奇,犹豫纠结后,放下折子起身,准备去看看她究竟在做什么。
与此同时,乌禾正站在檀玉书房外的长廊上徘徊,演习怎么把手里的护膝送出去。
“呐,这个给你。”
这太粗鲁,没有诚意。
她掐着嗓子,“檀玉哥哥,这个送给你呢~”
使劲摇了摇头,这太恶心了。
“檀玉,这是我亲手做的护膝,送给你的新年礼,除夕快乐。”
这个可以!就这么说!
乌禾胜券在握,一鼓作气转头。
倏地气结。
浓稠的夜色里,清辉皎洁如水,一双幽深的黑眸浮现,揉碎了月光,点缀朱红的灯笼,映着她呆愣的影子。
少年微微俯下身,俊逸的面容与她齐平,扬起唇角笑了笑。
“除夕快乐,阿禾。”
嗓音温柔,揉进耳畔的风里。
倏地,漆黑的苍穹,妍丽的烟花炸响,迸射绚烂的雨点。
千朵万盏。
乌禾的心跳声静了一下,转瞬如天上的烟花,响个不停,跳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