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是苗疆黑莲男配》 第1章 黑夜里的怪物 阴暗的地窖,残破的夕阳折闪在少女半阖的双眸。 缓缓抬眼,四周是泥笼,潮湿黏腻的空气裹挟着躯体,叫人烦躁。 她被绑架了。 不知道是谁绑架了自己,但那人或那群人是她见过最有胆子,且十六年来唯一绑架公主成功的人。 倏地,铁门被推开,因年久生锈发出厉鬼似的嘶鸣,直往人耳蜗里钻,乌禾眉心一蹙,闻渐近的脚步声昂起头,眸光傲视凌人,并未因逼近的土匪展露恐惧之色。 倒像是好奇要好好瞧瞧,究竟是何人敢绑架她。 进来的是一个膀大腰粗,络腮胡的男人。 身上气味和地窖里泥土腐木霉烂的恶臭如出一辙。 让人反胃。 乌禾不免皱起眉头,杏眼略带惺忪打量眼前的人,有些不耐烦与嫌弃。 “就是你绑了本公主?你知道本公主是谁吗?” 就算对面什么都不知现在也知道了,魁梧的男人轻笑,“南诏公主,老子绑的就是你。” 公主一听,双臂交叉在胸前,气定神闲跷起二郎腿,高傲地昂起下颚。 “绑架本公主的无疑就是劫财,又或是向父王要筹码……” 远处传来一声鸡鸣,夹杂着山涧流水声,乌禾扬唇。 “像你这种穷山恶水里的刁民,指定是要钱财,说吧,开个价,我父王都会满足你,但——你若是敢动本公主一根汗毛,南诏的士兵会荡平你脚下的整座山,把你,以及你的同伙们全部杀掉。” 她是南诏公主,南诏王和王后唯一的女儿,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南诏这片肥沃土地上最鲜艳尊贵的花朵儿。 敢动她,得掂量掂量自己命有几条。 她一点也不怕眼前的人,毕竟人不应该愚蠢至此,放着金钱不要,要为尊贵的她,丢弃一条贱命。 谁知男人大笑,“老子就是要杀了你,南诏王杀了我的大哥,我带着弟兄们东躲西藏逃亡五年,如今我抓了他心爱的女儿,我怎么可能放过你。” 小公主缓缓抬起眼皮,用正眼打量他,刀疤脸,虎皮围身,手里握着大刀。 土匪?估计是父王从前剿匪中逃出的漏网之鱼,蓄意报复,欲拿南诏公主泄愤。 真可惜,他本来可以带着他的弟兄们继续逃命的。 这么快,就要给她赔命。 小公主随身携带追踪蝶,当在地窖醒来的那一刻,追踪蝶穿过唯一透光的狗洞大小的铁栏窗子,讯息早已传达给在山外寻小公主寻得焦头烂额的羽仪卫。 此刻,她该思考如何拖延时间。 那人粗糙的手嵌着泥巴,黑乎乎的,别说伤她,就算碰到她一根头发丝,都反胃恶心。 小公主倒霉,想什么就来什么。 土匪忽然靠近,乌禾捏紧衣角,眼底掠过一丝慌张,转瞬藏匿浓密的睫毛,她勾起唇威胁。 “你信不信,你哪只手敢碰本公主一根头发丝,哪只手就会被砍掉。” 土匪不以为意:“老子刀山火海里闯出来的,连死都不怕,凭你能威胁我什么?” 紧接沾着泥土的刀尖伸过来,抵住她的下巴,冰凉黏腻的触感蔓延,一点也不好受,刀尖倏地一抬勾起她的下巴,皮肤拉扯得紧绷疼痛,乌禾被迫仰望眼前的土匪。 竟真遇到个不怕死的蠢货。 小公主皱眉,“你想干什么。” 土匪突然大笑,“放心小公主,我暂时还不会杀了你,你留着还有用,在杀你之前,我总要向南诏王要点筹码,给我和弟兄们铺好后路。” 土匪收了刀,折身扬长消失在地窖,乌禾松垮下紧绷的肩膀,抬起手摸了摸下颚,一丝黏腻,一丝疼痛, 她自小金玉呵护,生了个细皮嫩肉躯,刀尖轻轻一低,就割了一道小口子。 乌禾望着指腹上刺目的鲜血。 他死定了!. 横竖杂乱的稻草上,斑驳的碎光愈来愈微弱,最后渐渐没在黑夜里,连同吞噬少女的双眸。 耳边细微的啮齿蠕动声逐渐清晰,手背刺痒,像是粗糙的毛发划过她的手背,也许是老鼠蛇虫,也许是徐徐微风中摇晃的稻穗。 但不管是哪个,都仿佛黑暗里有只扭曲畸形的恶鬼在窥探她,触摸她。 心中发毛发寒,身上密密麻麻起了层鸡皮疙瘩。 乌禾怕了。 这是小公主生平第一次遭受如此大罪。 乌禾愤愤发誓,等出去,如果不把他们都杀了,她就不姓楚。 羽仪卫们怎么还不过来救她,莫不是追踪蝶死在半路,还是说那群白吃饭的羽仪卫就是群白痴。 乌禾害怕地屈膝抱腿,眼睛酸涩,她想回家,她想哭,还没等哭,忽然一只潮湿又毛茸的东西跳进怀里,咯吱咯吱拱着胸口。 微弱的月光下,乌禾低头,怀里两颗豆大的黑眼睛炯炯有神,四目相对。 是老鼠。 小公主啊的一声,她就没碰过这么恶心的东西。 吓得连人带鼠跳了起来,往另一个黑夜里撞,嘭的一下,撞到一片硬物,伴随着幽灵般的铃铛声响。 鼻子撞得痛极了,泪水也跟着溢出,乌禾捂着鼻子,龇牙咧嘴拧着眉头抬眼。 淡淡月光中,少女凝着晶莹泪花的杏眼缓缓张开,紧接瞳孔一震。 寒风穿梭铁栏,发出呜咽的呼啸声,盘月惨白,光影七横八竖斑驳在地,一个少年伫立其中,浓密的鸦睫低垂,眸幽深清冷,敲碎了月光,波澜不惊如同静水深潭,望着她。 少女猛地钉在地上,四肢僵硬,她没料到眼前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何时站在这,看了她多久。 就这般如幽灵,静默地站在这凝视着她。 不知为何,乌禾回忆起方才连篇浮想里在黑暗中窥探她的怪物。 偏那人白净的额头束一条编绳抹额,月光掠过镶嵌在额正中的绿松石,发出幽暗的光芒,如同怪物第三只眼,摄人心魄。 倏然,一缕寒风拂起少年群青色奇异花纹的衣袂,衣角系着的银铃作响,衬他如鬼魅,白得病态的脸像是来索命。 乌禾怕他,她长这么大还没怕过什么人,魁梧的土匪顶多嫌脏,眼前莫名其妙的少年不知是人是鬼怪,不知道会不会吃了自己,他究竟要干什么。 她强行镇定问,“你……你要干什么。” 少年蓦然歪了下头,神色像是在思考。 良久,一道飞泉鸣雨般的声音与呼啸的风声一起拂过乌禾耳畔。 “来找你。” 找她?乌禾一愣。 乌禾唯一笃定的是,少年白得病态的脸,一看就跟那群黝黑的亡命土匪不是一路人。 既然是来找她的,那就是羽仪卫。 羽仪卫怎么派了这么个白痴,傻子似的站在这,一点都不灵活。 乌禾不怕了,她提着裙子就要往外走,边走边道:“你们怎么才来,本公主快要被这里的东西恶心吐了,罢了罢了,就不治你们的罪了,快走,本公主真是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待了。” 少年盯着她目光古怪,似是听不懂她说的话,乌禾转头生气问,“你站着做什么。” 他低眉瞥了眼手里的东西,递给她,“他们说,你不吃东西会死,死了就没意义了。” 乌禾觉得这个羽仪卫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不过,正好她肚子饿了,勉为其难瞥了眼他手上的食物,不看不打紧,一看—— 简直是残羹剩饭,长着青毛的饭里面还有骨头,如同狗食。 小公主不可思议到嗤笑,“你就给本公主吃这个?” 少年薄唇微抿,“有何不可?” 小公主踩在石阶上,微微俯身,打量着眼前的人拧了下眉头,“你能进羽仪卫真是个笑话,羽仪卫队长招你的时候是不是眼睛被狗吃了呀。” 她准备回去再找他算账,当务之急是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不想理会眼前的榆木疙瘩,转身继续往前走,忽然地窖的铁门再次打开,火光扑面,乌禾习惯了黑暗,一时不适应闭了闭眼。 方才那个膀大腰宽的土匪走了进来,乌禾紧张得手指微微颤了一下。 男人却仅仅瞥了眼乌禾,径直不长眼地撞了下她的肩走过,乌禾望向靡丽花裳上的污渍,嫌弃蹙眉。 脏东西碰到了她身上,恶心极了,她要让羽仪卫杀了他。 而“羽仪卫”静默伫立着,火光闪烁在他苍白的面颊,恍若纸上浮光,少年微微侧目,波澜不惊望向来人。 来人瞥了眼少年手里的残羹剩饭,笑道:“其实一天不吃也饿不死的,再说小公主娇贵,她爹娘把她当宝贝一样宠着,能吃得下这残羹剩饭吗,怕是连她养的狗都比这吃得好。” 少年鸦睫轻颤,若有所思眯了眯眼,瞳眸里的火苗被风吹得凌乱。 望着发霉的饭,恶臭腥烂气息扑鼻,不以为意道,“我曾吃过,原以为她也能吃。” 土匪一笑:“行吧,我就进来看看,怕你给我玩死了,我留着她还有用呢,他爹娘派人找上门来了,我要了笔大钱,够咱寨子吃四五十年,南诏王宝贝她宝贝得紧,一口就答应了。” 土匪说着扫向乌禾,小公主细皮嫩肉的,如同一朵雪莲。 “我到时候准备砍她一只手威胁她爹娘,让寨子里的兄弟全身而退,你同意吗?” 少年皓月清玉的脸毫无悲悯之色,只是微抿了下唇似笑非笑,“她与我非亲非故,有何不同意。” 土匪听此哄然大笑,笑声回荡整个地窖。 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行,那我走了,你继续给咱这棵摇钱树喂饭,再提醒一句,别把树弄蔫死了。” 少年颔首,瞥了眼肩,眸中掠过一道厌色,伸手慢条斯理掸去肩上尘埃。 再次抬眸时,小公主已气得怒不可遏。 皱眉道:“你竟敢骗本公主,你根本就不是什么羽仪卫!” 他淡淡一笑,“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羽仪卫。” 神情无辜,却又隐隐透着鄙夷,静静望着眼前趾高气扬的少女。 她明明身处险境,四周围虎,是那等着待宰的兔子,可兔子却丝毫未有害怕之色。 或许,这便是她从小在温室被呵护养成的底气,那份愚蠢的勇气。 倒让那暗处的野兽生出几分嘲笑,与嫉妒。 想踩死兔子,咬死兔子,将它的皮毛烧掉,痛苦可怜地呻吟,露出同样丑陋的内脏。 想到这,少年嘴角微微上翘,清冷的眉目逐渐狭长。 “先吃饭。” 他步履轻缓,靴子踩在稻草上,干草松脆声夹杂着他靴子上的银铃作响,如同幽灵,偏他月下发丝如墨,面色和善,怎么也不相映。 他耐着性子再次抬起手中的碗。 将他曾吃过的食物,递给她,继续道:“吃饭。” 乌禾低眉,瞥了眼所谓的食物,有只苍蝇在上面搓足,恶心的气息扑鼻,令人反胃。 真是个疯子。 那人不依不饶又抬了抬碗,乌禾忍无可忍狠狠打开他的手,瓷碗落地四分五裂,伴随着清脆的声响。 “恶心死了,本公主的狗都不吃这种脏东西。” 她向来山珍海味伺候着,哪受得了这种吃食,此下被地窖内弥漫的恶臭折磨得一股酸水涌上喉咙。 旁边的少年低头,静默地望着地上的四溅碎瓷片,上面沾着斑驳饭渣,眼底逐渐晦暗下去。 很恶心吗? 他捡起地上的碎瓷片,不规则锋锐的碎瓷片割破皮肉,泠泠月光下,鲜血蜿蜒在苍白的手指,格外刺眼。 乌禾拍着胸脯干呕着抬头,就看见少年一半脸若隐若现于黑暗,一半脸被月光照得惨白。 人笑着,手里拿着碎瓷片,还流着血,双眸森然地望着她。 乌禾觉得自己倒霉透顶,摊上了个疯子。 但她怕脏怕鬼,可不怕疯子。 她撩起额前因汗水黏腻的头发丝,毫无惶恐之色,杏眼弯如弦月,勾唇嗤笑道:“你敢杀了我吗?你若此刻杀了我,我父王不仅不会给你们钱财,还会立马屠了你们整个寨子给公主陪葬,把你们都做成肉干,剁碎了喂狗,喂猪,喂鸡喂鸭子!” 她趾高气扬说了一堆,以为疯子会害怕,却见他神色讶异古怪,疑惑而又冷漠问。 “你这么聒噪,他们不嫌弃你吗。” “谁?我父王母后?”乌禾一顿,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全南诏的人都知道,她是父王母后最宠爱的孩子,竟还有人问这种话。 “他们才不会嫌弃我呢,本公主是他们唯一的女儿,他们最爱我啦,所以,你们要是识相点,就赶紧放了本公主,嗯,再给本公主跪地求饶,兴许本公主一高兴就能饶你们一个全尸,本公主好吧。” 她歪头笑了笑,双眸映着暖色的月光,晶莹发亮,提起父王母后,底气愈浓,嚣张至极。 叫野兽愈发想将那份底气吞噬。 但野兽并不想早早杀死猎物。 那样太过无趣。 檀玉清冷的眸划过一丝笑意,“来日方长。” 第2章 恨妹妹 那人抛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折身离开,铁门打开的时候,乌禾扑过去,果不其然门嘭得一下又阖上。 小公主气得踢了下地上的筷子,筷子沾着泥巴滚了几圈。 乌禾不想再坐下,怕老鼠又爬到她的身上,她饿得肚子咕噜响,但绝不会吃那残羹剩饭,那简直不是人吃的。 她就这么站了又蹲,蹲了又站,一直到第二日天光大亮,鸡鸣声起,乌禾眼皮子半阖着,一夜未睡,脚麻得像是蚂蚁在爬行啃咬。 麻至颅顶,气到极致,她手指拽紧颤抖,发誓要把他们都杀了,全尸都不会留,全都剁成烂泥,给她养的花当肥料。 外面守卫的人经过,乌禾听见他们讲土匪头子正和南诏王谈判,谈成了整个寨子安枕无忧。 临到正午,地窖的门忽然被打开,正午的光芒刺眼,乌禾眯起眼看,魁梧土匪兴高采烈走进来,看来谈成了。 “南诏王和南诏王后真疼你,我让他们退兵就退兵,说毁武器就毁武器,本以为还要割你一条手臂逼一逼,不过,小公主细皮嫩肉,我也舍不得下狠手啊。” 说着土匪伸出手要触碰乌禾白嫩的脸颊,见此,乌禾厌恶地偏过头,不想被他肮脏的手碰到。 土匪不恼反而一笑,收手继续道:“老子算是看明白了,只要你在手中,就是掐住南诏命脉,放心,我不会伤害你,还会好生伺候你,以后你就跟着老子,老子好好疼你。” 土匪以为小公主会反抗,会大哭,会大吵大闹,被抓来的少女都会这样,但没关系,这样反倒令人更加兴奋。 但四周寂静,小公主浓密的睫毛一抬。 少女不苟言笑:“好啊。” 土匪一愣,没料到传闻中娇气傲慢的小公主如此听话。 土匪开始谄媚着走近,少女没有退后,静默地凝视饿狼,她发髻上的簪子因怕她伤人早早被收缴,只剩下编头发的花绳,两条辫子长长垂下,上面还系着铃铛,发辫缓缓荡漾在热风中,伴随着幽幽铃铛声,像少女唱着歌谣。 土匪焦急地丢了刀,搓手大笑走近,那大笑十分令人讨厌,逐渐逼近耳膜。 转瞬,笑戛然而止,土匪喉结滚动,痛苦地呜咽了一声。 他望向插在胸口的东西,那分明是一根筷子,直直扎入心脏,刺红的鲜血溅出,他惊愕地抬头,眼前的少女娇娇小小的,没几斤肉,狼从来没想过会被嘴里的羊偷袭,更何况是一只没有羊角的羊。 “本公主最讨厌恶心的东西,你呀,都不配给本公主提鞋。” 小公主俏皮地笑了笑,抽手丢掉忙碌了一夜用石头一点点磨尖的筷子,而肩上不知何时停留了一只追踪蝴蝶。 蓦然,地窖外躁动慌乱,铁骑嘶鸣,外面在交锋,刺耳的刀刃声夹杂着土匪的惨叫,小啰啰屁滚尿流扶着墙进地窖。 大喊着,“大当家,那群羽仪卫混进了我们寨子,给兄弟们的酒里下了药,抢了我们的武器,烧了我们的寨子,眼下我们是抵挡不住了!” 说完没撑住倒下,大当家也捂着胸口摇摇欲坠。 乌禾正擦拭着手上的血,“你说你,不好好在外吃酒,跑这来干什么,非要让我捅你一下,瞧,我的手都脏了呢。” 语罢,还委屈地蹙了蹙眉。 被人戏耍一番临到穷途,还要嫌弃血脏,土匪怒不可遏,嘶哑着声音道:“妈的,臭娘们,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跟你爹。” 他大骂着抬手,用尽最后的力气,彼时乌禾好不容易擦干净血,一抬头就迎上那一巴掌。 整个人一下子倒在地上,火辣的疼痛蔓延巴掌大的脸,大脑轰隆作响,一夜未睡本就体力不支,随着摇晃的天地沉重的眼皮一点点耷拉下来。 她用最后的意识,发誓要把那刁民的手活生生剔骨。 眼皮半阖之际,光与暗朦胧的缝隙中,门口一道群青色身影隐现,伴随着幽幽银铃声。 是昨晚那个少年。 还有他,他也一样,她也要把他剔骨,全部都活活剔骨! 土匪半倚在墙上,虚弱地抓着泥墙,抬头看见漫不经心走进来的少年。 外面慌乱,少年视若无睹,他注视着昏迷在地上的少女,她睡得恬静,没了昨日那般嚣张,少年认真端详,仿佛只在意她。 直到土匪虚弱地踢了下地上的刀。 “去……把她的手臂砍了……威胁南诏王退兵……我们还一线希望……大不了继续逃亡……” 砍掉她的手臂? 少年望着刀神色不明,似是在思考,浓密的睫毛微微一压。 时间紧迫,士兵快掀了整个寨子,现在可不是思考的时候。 土匪气道:“怎么?心软了?不忍心砍掉你妹妹的手臂?” 少年清润一笑摇头,“没有。” “那就好,咳咳……你别忘了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你过得连她身边的狗都不如……低贱得只配吃残羹剩饭……南诏王和南诏王后早已把你忘记……他们把爱全都倾注到南诏公主身上……锦衣玉食呵护,他们一家人温馨快活……而你……不过是条被抛弃的狗……忘在九霄云外……不会思你……念你……爱你……他们只爱你的妹妹咳咳……想报仇吗?哈哈哈哈砍掉她的手臂!快砍掉她的手臂!去威胁早已把你忘掉的爹娘……他们都是你的仇人,你要报复他们!” 土匪声嘶力竭,字字句句在冰冷的地窖掷地有声,敲碎温润无害的羊皮外壳,挤压在内里早已扭曲的蛇藤生生穿破心脏,释放洪水猛兽般的恨意与嫉妒。 与之一道的,还有少年指尖爬出的蛊虫。 土匪涨红的脸一愕,望着密密麻麻,奇形怪状的蛊虫有的从少年身上爬出,有的从四周钻出,蔓延至他的脚下。 “这……这什么东西!” 那东西爬上他的身体,乌黑的蛊虫张开尖锐密集的獠牙带着腐蚀的唾液开始啃食他的皮肉。 像是在大火里焚烧,烫红的煤炭紧贴每一寸皮肉,身临阿鼻地狱,痛彻心扉。 他想跑,偏身体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密密麻麻的蛊虫包裹,慢慢吃掉。 凄厉的惨叫充斥着整个地窖,檀玉嫌聒噪,让蛊虫去吃了他的舌头。 蛊虫最后吞噬的,是人的眼睛,土匪两颗黑眼珠倒映阴郁清冷的少年,眼球中狰狞的红血丝如同荆棘生长在少年身侧,少年微微侧目,一张蛊虫织成的黑色大网落幕,吞噬了所有。 酣睡的少女不知,本该落在她手中的土匪,在她身旁变成一团血肉模糊的肉泥,上面爬满密密麻麻的蛊虫,啃食着残渣。 追踪蝶也一下被蛊虫吃掉,可怜地振动翅膀。 而罪魁祸首,正静静注视着自己。 少女的皮肤细嫩,不需要啃太久。 他目光移至她的手臂,那个聒噪的土匪问他是不是心软了,不忍心砍妹妹的手臂。 没有,不只是手臂,檀玉在犹豫,想把妹妹所有的皮肉都吃掉。 妹妹,这个词很陌生。 起初,他好奇传闻中南诏王和南诏王后,或许该称爹娘,那个他们疼爱至极,替代他的人是何模样。 见到了,妹妹娇纵,又傲慢,又聒噪。 是他们的爱,将她养成了这样。 檀玉望着少女酣睡的容颜,她细长浓密的睫毛低垂如蝶,气息平稳,是热的。 少年苍白冰冷的手指,触碰少女的脸颊,一只蛊虫从指尖钻出,馋极了少女细腻的肌肤,露出獠牙。 杀了她,重新替代她。 重新夺回所谓父母的爱。 他低垂的双眸凉如黑色棋子,幽幽迸发出兴奋的光芒,铃铛在颤抖,一只只蛊虫爬到手中,拢聚主人抑不住的杀机。 杀了她,像那个土匪一样,啃食殆尽。 从今往后,这世上再无乌禾公主。 再无妹妹。 檀玉唇角微微翘起,真好。 “公主!” 地窖外忽然传来羽仪卫急切的呼喊声。 蛊虫被惊扰,沿着修长的手指收回。 檀玉眉头微拧,眸光黯淡下来。 “可惜了。” 第3章 她还有个哥哥 曦和宫,五光十色的琉璃殿宝顶,悬挂一只黄金制的赤足金乌,金乌喙咬一颗硕大的夜明珠,耀眼夺目。长明灯白日通明,刻着神话小人的楠木雕落地窗大开,遥遥望去是熔金的巍峨雪山。 夕阳穿过精致的雕刻,上面的神话小人物栩栩如生落在金砖,如同皮影戏。瑰丽多彩的曼陀罗花地毯,长长铺到一张罗汉肚皮似的金丝楠木榻,榻上帘子半遮,一阵风吹,穗子轻轻摇晃,一下一下扫过少女的手背。 乌禾醒来已是黄昏。 疼痛充斥整个大脑,仿佛是颗西瓜被棒槌狠狠敲裂。她扶着额头才爬起,四周的嘈杂就包围过来。 仆人一个个哭得泣不成声,将原本给小公主把脉的御医给挤了出去,聚在四周急切地询问小公主还疼不疼,哪里疼。 聒噪。 乌禾揉着太阳穴,“头疼。” 嬷嬷大惊失色,“啊!快宣御医,御医呢。” 被挤出在外的御医又从人挤人中艰难钻了出来。 老御医丝毫不敢怠慢,给乌禾把了脉,又检查她的脑袋。 一切完才如释重负,拱手道:“公主头疼是因为倒地时撞到了脑袋,静养几日便好。” “嗯。” 乌禾点了点头,环望四周,“父王母后呢。” 往常乌禾就是生个小病,母后都会陪在她身边,而父王也会下了朝就急急过来看望她。九岁那年因落水高烧不退,险些就撑不过去,母后哭了整整一日哭晕了过去,父王将南诏朝政交于几个长老处理,折子搬至曦和宫,守了她三天三夜。 而今她从土匪窝里九死一生,昏迷醒来却不见爹娘相陪。 乌禾不免疑惑,除非南诏要亡,百姓饿殍遍野,不然能有什么事比她还重要。 围在床榻的仆人面面相觑,眼观鼻鼻观心,个个捏着手惊慌不已。 乌禾捕捉到她们低头藏起的惊慌。 她轻启唇,只字道:“说。” 小公主平日里待他们不薄,但小公主发起火来最折腾人,谁也不想当箭上鸟,你推我攘,最后推出个小男奴。 乌禾懒散倚靠在床栏,漫不经心玩着床帘上的穗子,“嗯,你来跟本公主说说发生了什么。” 小男奴支支吾吾开口,“王上和王后本是来看过殿下的,只是……只是……” 穗子扫在手心有些痒,乌禾玩味依旧,“只是什么?” “只是此次剿匪,羽仪卫来报,寻到了失散多年的大王子殿下。”小男奴一口气说完,怕小公主生气又急忙转移话题,“诶呀!这次殿下被土匪掳走真是吓死奴了,好在殿下天神庇佑,有惊无险,那群土匪真是该千刀万剐,公主放心,土匪们已被王上就地斩首,给咱公主和南诏百姓狠狠出了口恶气。” 乌禾一顿,“南诏——何时有个大王子了?” 穗子因人失了玩味,孤零零摇晃在空中,少女缓缓转头,幽深的双眸直直盯着小男奴。 小男奴跪地,四周的人大气也不敢出,孙嬷嬷在南诏王宫待得久,拧了眉头无奈开口,“当年,王后生的其实是一对龙凤胎,大王子要比小公主早出生六个时辰,一出生便被贼人抱了去,流落在外至今才得以回归。” 她没想到还有如此荒谬之事,手不自觉捏紧穗子,目光深沉。 “楚乌涯呢?他怎么没来我跟前。” “回殿下,小王子殿下出去斗蛐蛐了。” “他还有闲心斗蛐蛐?” 乌禾气不打一处来,扔了手中的穗子起身下榻。 仆人询问,“殿下要去哪?” 乌禾拿起戒尺,摸着上面蜿蜒的金蛟,“捉蛐蛐。” * 乌涯是乌禾的亲弟弟,比她小两岁,就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憨货,整日里只知招猫逗狗,斗蛐蛐,活脱一个混世小魔王。 更是另一个乌禾的存在。 乌禾拿着戒尺,刚走进乌涯平日里玩乐的地方,就听里面传来打闹声。 地上,一男一女扭打在一起,男的是她的弟弟楚乌涯,女的她的表姊妹罗金椛。 罗金椛望着被拽破的新衣裳,气得踹地。 她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楚乌禾和楚乌涯姐弟俩了。 南诏共由六大部落组成,不分轩轾,共争主首,南诏之主以德才为先,任贤大于任亲,有子嗣出众,同一血脉连任三届,亦有子不才,难以重任,南诏六大首领会从各部落年轻青年中选举德才兼备,各俱第一之人迎娶公主或王室血脉女子,继承王位。 罗金椛的爷爷原先就是选举出来的南诏王,可谓是德才兼备,众人信服,若不是到了她爹这辈不争气,这南诏公主的位置也本应由她来坐,如今也不会处处低这姐弟俩一等。 楚乌禾那个眼睛长脑门上的家伙,整日里嚣张至极。 楚乌涯与她姐姐如出一辙,还是个什么也不会的蠢货。 她不过途经踩死了他的蛐蛐,这蠢货钻牛角尖要跟她干架,还扯坏了她最爱的裙子。 罗金椛怒不可遏,她忽然想到今日在阿爹那听到的消息,直起了腰,嘲讽道。 “楚乌涯,你还不知道吧,你哥哥回来了,听说他长得英俊潇洒,还博学多才,比你这个废物好一千倍一万倍,姑父姑母自然会更爱他,重视他,培养他,别说下一任南诏王,就连下一任蒙舍首领你也别想当,还有楚乌禾,她也别想着能收个金夫婿当南诏王后继续做她的春秋大梦。” 罗金椛不知道找回来的大王子是何模样,是何才能品性,只知道能羞辱到楚家那姐弟就解气,她扬唇,腰杆挺得更直:“总之,你和楚乌禾再也没法像从前一样猖狂了。” “哦?是吗。” 一道甜软又隐隐压迫的声音传来。 罗金椛笑戛然而止,嘴角瞬间僵硬,转头看向来人。 乌禾着金丝曼陀罗花纹窄袖华裙,裙尾拖曳,步伐轻快又娉婷。 阳光刺眼,她身旁紧随的奴仆打着芭蕉扇给小公主遮阳,身后的奴仆浩浩荡荡,有拿凳子的,有拿吃食的。 瞧得罗金椛心中更不是滋味,楚乌禾每次出来都是这么大阵仗,奢靡又张扬。 乌禾浩浩荡荡来,打老远就听见罗金椛那嚣张跋扈的声音。 她看向坐在地上捧着蛐蛐尸体,眼巴巴地望着自己楚乌涯。 乌禾忽然不想认这个弟弟了。 她轻咳了一声坐下,仆人自觉地摆好凳子。 “浪穹郡主出言不逊。”乌禾捏起一颗樱桃,摇晃了两下,扬唇一笑,“打。” 罗金椛是南诏王后的亲外甥女,祖父又是先南诏王,有免死金牌在手,尊荣无比,仅次于乌禾,从小二人便互看不顺眼,连王后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小孩子打打闹闹,二人也确实如此,从未动过真格。 宫人有些犹豫,连罗金椛都面露震惊,吵着道:“我要告诉姑母。” 乌禾道:“怎么,想违抗本公主的命令?” 宫人连连遵令。 一声声戒尺拍打手掌的清脆声夹杂着罗金椛的哭泣在院子里回荡。 樱桃的汁水沾在乌禾白嫩的手指上,乌禾皱了皱眉,抬起手端详,不经意间瞥见罗金椛被打出血的手,觉得二者相似。 于是她顽劣幼稚地抬起手朝罗金椛挥了挥,展示手上的樱桃汁水,袖口绚烂的图案舞动,像只恶蝴蝶。 罗金椛怒吼道:“楚乌禾,你欺人太甚。” 她声音太响,吓到了乌禾,乌禾收手,委屈地蹙起眉头而后又盈盈一笑,“本公主这不叫欺人太甚,我是公主,对你而言,这是赏赐,你该拿手捧着答谢恩赐,从前本公主不与你计较,但不代表你可以蹬鼻子上脸。” 罗金椛没被这么训过,不管三七二十一道:“我呸,你算哪门子公主,你不过是一个杂种,楚乌禾你不知道吧,你根本不是姑母姑父亲生的。” 乌禾像是听到了巨大的笑话,慢条斯理擦拭樱桃汁的手一顿。 嘴角勾了勾,缓缓俯下身子,望着跪在地上孱弱的罗金椛,眼底溢出一丝嘲讽,“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呀,不会被本公主打傻了吧,行吧,本公主是个心善的,就饶了你,本公主善良吧。” 罗金椛还想再口出狂言,可手掌传来疼痛的警告,楚乌禾就是个笑面虎,可谈笑春风,也可置人于死地,尤其是今日,楚乌禾像是吃了炸药一样,下手这么重。 她只得忍下来,咬牙切齿道:“善良。” “很好。” 乌禾起身,“以后乖乖地,别让本公主再听到本公主低谁一等。” 她楚乌禾是南诏最尊贵的公主。 没有人可以在她手中夺走父母的宠爱,她的尊荣与富贵,没有人可以。 她的蠢货弟弟也不可以,但比起那个半路杀出来的哥哥,她更愿意分享给弟弟。 楚乌禾摸了摸发辫上绑着的风信子似的银铃,眉眼一转,瞥见坐在地上还在怜惜蛐蛐的楚乌涯,眉头忽地一皱。 恨铁不成钢道:“走啦。” 楚乌涯立马站起,朝罗金椛做了个鬼脸,狗腿子似的紧跟在乌禾身后。 “阿姐,你可算醒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不知道。”乌禾哼了一声:“我看你倒一门心思在蛐蛐上。” “话不能这么说,太医说你没什么事,我又想着有阿爹阿娘陪你,就想着先准备一年一度的蛐蛐会,我的蛐蛐王本来是要赢的,谁料还没出窝,就被罗金椛一脚踩死。” 乌涯愤愤不平说一堆,走在前头的乌禾蓦然停下。 眼神黯淡,落寞道:“阿爹阿娘没有陪我。” 乌涯愣了一下,乌禾继续提着裙子走上石阶,满不在乎道:“他们去陪新儿子了。” 乌涯这下更加茫然,瞠目结舌问,“那罗金椛说得是真的啊?阿爹阿娘真还有个儿子啊!” “嗯。”乌禾云淡风轻颔首。 小王子顶着一只虎头帽,跳脚到乌禾跟前,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连帽子都抖了一抖,“完了完了,这下真完了,我经常惹祸,阿爹阿娘本来就不待见我,但好在就我一个儿子,如今又多了一个,那南诏王的位子又多了个对手。” “就你那样,一天到晚招猫逗狗,南诏人才辈出,就算没有他也轮不到你,你还是先想想你蒙舍首领的位置能不能保住吧。”乌禾毫不留情道。 “阿姐,你怎么还胳膊肘往外拐呢,我们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人。”乌涯撅着嘴委屈巴巴的,“那别的不说,就说阿爹阿娘的宠爱,本来你六我四的,你是姐姐本王子我不计较让你一点,可那新来的一来,又多年未见,他们指定更加疼爱他,这下他占了五成,阿姐四成,我就只有一了……” 楚乌涯竖起手指头,欲哭无泪,“那新来的一来,还有咱的容身之地吗?” 乌禾低垂着鸦睫,平静无声,她原先感谢弟弟不成气候,让她未来得以像阿娘那样,做完公主,做王后,依旧是南诏最尊贵的女子。 但那个人一来,或许正如罗金椛所说。 内心桑麻捆绳缠绕,心烦意乱,耳边是阿弟的喋喋不休,聒噪至极,她抬手狠狠叩一击弟弟的脑门,“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小王子本欲哭无泪,一个暴叩眼角溢出泪花,揉着脑袋委屈道:“那阿姐你说怎么办啊。” 小公主下手重了,好不到哪去,揉着手指道:“先别自乱阵脚,说不定,他就是个笨蛋。” “可那罗金椛说了,他玉树临风又聪明绝顶的,跟本王子不相上下。” 说着摆弄了下自己的老虎帽子,眉眼飞扬,抑不住的自恋。 乌禾习以为常,白了他一眼,“罗金椛的话你也信?她方才还说本公主不是阿爹阿娘亲生的呢。” 乌涯喃喃,“是哦,简直胡扯。” 乌禾没有把罗金椛胡扯的话放在心上,她只在意那个人究竟是何样子,是笨的还是聪明的,父王母后爱他爱到何种程度。 乌禾道:“走吧,去找阿爹阿娘,顺便看看新来的究竟长什么模样。” 小王子听后,撩了下额前的刘海,“好啊,本王子倒要看看究竟是人是狗,吾与兄熟俊!” 乌禾又敲了他一击,“笨蛋,谁让你比这个了!” 第4章 不是亲生的 莅行宫,南诏王身边的羽仪卫远远见小公主和小王子气势汹汹走来,头疼两祖宗定是来问大王子的事,赶忙上前拱手相迎,“两位殿下来了?属下这就进去禀报。” “不必禀报,本公主是来向父王母后报平安的。”乌禾漫不经心轻咳一声,“王兄也在里边?” 侍从神色一愕,罔知所措,可一见小公主风平浪静,没有要掀天扑地之势,马上如释重负松了口气,“回殿下,大殿下说要回去收拾东西再回宫中居住。” 乌涯一听,疑惑问,“王宫衣物俱全,回去收拾什么东西?” “听大殿下讲,是有几只小宠物要托人照顾。” 小王子眸光一亮,好奇凑头,“小宠物?有蛐蛐吗?带回来一起玩啊。” 楚乌禾瞪了楚乌涯一眼,“蛐蛐!蛐蛐!你自己变蛐蛐玩去吧!” 她狠狠甩了袖子,先行走进宫殿,乌涯一见阿姐进去,立马小跑跟上,“阿姐等等我啊。” 偌大的宫殿,黄金巨龙蜿蜒玉璧檀柱,玉石铺地,鎏金宝顶镶嵌瓦瑟笠贝壳,若浩瀚星空,层层画着南诏历代君王加冕的牛皮帘落地,长明灯火映照,南诏永不衰。 乌禾步伐轻缓穿梭其中,忽然肩上搭了一只手,转身是楚乌涯那张嬉皮笑脸,“阿姐!” 乌禾赶忙竖起手指,“嘘。” 乌涯一见兴奋问,“阿姐你这是要偷听啊,刺激,可不能撇下我。” 乌禾白了他一眼转身趴在屏风,聚精会神听里面人的谈话。 她想听听阿爹阿娘是如何想的。 重得长子的南诏王畅怀大笑,合不拢嘴,握着竹简一下下拍在掌心,清脆的声响回荡整个大殿。 南诏王后眼角还残留着重逢时的热泪,攀着南诏王的手,一边比画,一边欣喜道:“这般高,比你我都还要高。” “可不是,都快十六岁的少年郎了。” “是个好看的少年郎,温润如玉的,瞧着要比咱乌涯沉稳多了,也聪明多了。” 屏风后的楚乌涯听着不是滋味,噘着嘴冷哼了一声。 南诏王一笑,“这下放心我们走后,还有个兄长保护阿禾,乌涯那小子一天到晚就知道惹是生非,如何保护姐姐?” 乌禾握着屏风一笑,爹娘还是在意她的。 楚乌涯愤愤不平为自己辩驳道,“谁说的,我也能保护阿姐,什么温润如玉,一听就弱不禁风,不像我,一拳打十个。” 楚乌禾一手揪住他的耳朵,一手捂住他的嘴,“你闭嘴!你若再大声点被阿爹阿娘发现,我先打你十拳。” 南诏王后的声音又传出,她附和道:“是呀,本来我还怕我们走后,那些长老因阿禾非你我所生而欺待她,乌涯那混账又野性难管,如今好了,多了个兄长保护阿禾。” 非你我所生,字字句句在偌大的宫殿里掷地有声。 乌禾揪着弟弟的手一顿。 什么? 她目光惊愕,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楚乌涯捂着耳朵惊讶问,“阿姐,我刚刚是不是听错什么了。” 乌禾愣愣松手,如坠冰渊。 没有听错。 里面的声音继续,王后的声音隐隐带着哭腔,“当年那贼人把乌禾与檀玉调换,害得檀玉在外吃了不少苦,我瞧着那孩子也太瘦了。” 南诏王赶忙制止住南诏王后,观望四周,好在奴仆皆屏退在外,“这事切莫再提,莫要被阿禾听去,她脾气倔强,怕一时想不开做出冲动之事,你我对外界,对她,还是言当年生的是对龙凤胎。” 王后叹了口气,“是呀,依阿禾的脾气,定当是接受不了的,就算檀玉回来你我也得多偏袒点阿禾,毕竟阿禾那孩子嫉妒心强,什么都要争第一,就是得先委屈了檀玉那可怜孩子了。” 说着,王后又哭了起来。 “还是王后思虑周到,嗐,阿禾大了,这性子得改改了,说来也是你平日里太娇纵她了。” “她是我的女儿,我不娇纵她,那娇纵谁。” 王上搂住王后安慰,“等阿禾成熟些,我会将乌禾的那份补偿给檀玉,毕竟他是你我第一个孩子。” 大殿内,字字句句的真相如同一把锋利斧头,砍去繁茂旺盛的金枝玉叶,只剩下丑陋贫瘠的树干,没了骄傲,没了底气,挺直的背一点点沉下去,没了往日张扬。 楚乌涯许久才缓过神来,“阿姐,原来罗金椛说的是真的,你真不是阿爹阿娘亲生的呀。” 楚乌禾转身,步履如踏冰,双眸沉寂大脑嗡嗡作响,周遭一切与她脱离,无边寂静化作厚厚的茧子,将她包裹起来。 楚乌涯小心翼翼跟在她身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道:“阿姐,不管如何,你都是我最亲的阿姐,我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虽然你平时管教我凶了点,但在我眼里你最亲了,比阿爹阿娘还要亲。” 彼时长廊,罗金椛握着红肿的手,愤愤不平要跑去向南诏王和南诏王后告状,远远听见那罗刹姐弟的声音。 正要暗叹冤家路窄,忽听“不是亲生”的话。 不一会就看见楚乌禾失魂落魄跟个活死人一样走过来。 当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等到楚乌禾落了平阳。 罗金椛逮到时机上前,边走边嘲讽。 “呦,看样子你都知道了,姑姑和姑父都与你说了?这么伤心,亲儿子回来了,他们不打算认你了?也是,你霸占了他那么多年的东西,他早就恨死你了,是该还回来了,没关系的姐姐,天神娘娘会宽恕你的,我们怎么也一起长大十六年,我也会顾念情分收留你……” 啪—— 二人逼近时,一巴掌拍散了罗金椛的话。 乌禾轻蔑地眯起眼:“你算什么东西。” 罗金椛一愣,红肿的手捂着红肿的脸,“这话你该问你自己吧!” 今日罗金椛就是骑在楚乌禾身上不停拔逆鳞。 蓦然,她掐住她的腮,一字一句冷声,“本公主的封号,是南诏王和南诏王后亲赐,轮不到你来非议,倘若本公主再听到不是亲生的字眼,本公主就拔了你的舌头。” 罗金椛强迫着昂头,两颊痛极了,好不容易挣脱开,被口水呛得直咳,边咳边道:“楚乌禾,你霸占别人东西,天神娘娘不会宽恕你的。” 说完怕乌禾报复,捂着胸口赶紧跑向宫殿告诉姑姑姑父楚乌禾又欺负她。 乌禾没有阻拦,她望向穹顶上刻画的南诏神明,上天在看,她所不劳而获,鸠占鹊巢的,都要原原本本还给主人。 包括父母的宠爱,十六年来的荣耀。 虔诚地,全部都还给他,神明会原谅悔过自新的人,赐予人新的福源。 然后摸摸她的头,道:真是个好孩子。 但乌禾并不是个好孩子。 贪心而又吝啬。 不甘心把手里的果实掰开来再给别人。 良久,乌禾道:“乌涯,我想先见见我们的哥哥究竟长什么样。” 第5章 哥哥很“想”见到她 小公主坐在四个人抬的琉璃轿撵上,轻摇着孔雀羽扇,眉头紧拧,黄昏时分蚊虫从草丛堆里飞出来开始活动,咬得人不得安生,小公主细皮嫩肉顿时起了好几个红包,一抓抓出血,又痒又痛,比之更烦的是耳边嗡嗡作响的声音。 “是不是走错了。” 乌禾望着四周越来越偏僻,两边的大树挺拔遮天蔽日,树枝如同鬼魅向轿撵伸出爪子。 怎么都不像人居住的地。 前面探路的小男奴道:“小殿下,奴打听过了,大王子就住在这,沿着这条路前面就到了。” 说着小男奴吸了吸鼻子,笑着道:“奴都闻见肉味了,兴许是大王子在煮吃的。” “他可真会挑地方。”小公主敲了敲轿辇,“就落在这吧,本公主要亲自,一个人过去。” 小男奴一听为难,不知所措,“公主……这……这荒郊野岭不安全,先前那土匪劫持公主,奴现在还心有余悸。” 小公主思索了一下,“你们耳朵好使吗?” 小男奴一愣,“还……还好。” “那本公主一喊你们就跑过来保护本公主,就这么定了。” 乌禾一锤定音起身就往密林里走。 昨儿个刚下过雨,本就崎岖的小径眼下泥泞不堪,没走几步她精致华丽的小靴子便脏了。 乌禾这辈子没走过这么难走的路,蚊子飞蠓绕着头顶旋转,夏日黏腻又闷热的气息包裹全身上下,乌禾想死。 不由吐槽,他是想当什么隐士吗?住这偏僻的深山老林,有本事一辈子与世隔绝啊。 终于,乌禾远远瞧见一顶屋角。 她扒开茂密的杂草,一间小木屋坐落在一棵巨大的榕树下,榕树已经被绞杀藤绞死,枯枝败叶。 风一吹,万千枯叶如同飞蝶翩翩打旋落下。 那是一座几乎荒芜的苍凉小坡。 躁动的热风拂起少女华丽的衣袂,两侧发髻垂下的麻花细辫飞扬,一只“枯叶蝶”打旋而下沾在她的发辫上。 乌禾提着繁华又累赘的裙子,步履缓缓靠近小木屋。 许是四周苍凉的缘故,乌禾莫名惴惴不安,心跳一点点被屋檐上的乌鸦逐渐响亮的鸣叫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走近了,看见一扇半掩的门,木门破旧有些腐烂,里面传出阵阵肉味。 那味道很腥,不太好闻,乌禾拧起眉头,用孔雀羽毛扇遮住鼻子。 屋内昏暗,唯有半掩的门缝射进一道光线,照在一口沸腾灶台。 蒸腾的热气,缭绕烟雾中伫立一道挺拔颀长的身姿,衣袍是群青色的。 檀玉正在给“宠物”们准备食物。 门口的风铃晃动,声如同溪水击石,鞋子踩在松软的泥土发出细小的声音,逐渐清晰,随之,“宠物”们愈来愈躁动,本眼巴巴看向石锅的黑黢黢的小脑袋,齐刷刷看向门缝。 檀玉也闻到了不同于腥肉的气味,像是花蜜芳香,很甜,很熟悉。 一只“小宠物”急躁地扭过脑袋,往门缝爬,倏地两根修长白净的手指捏住了它。 檀玉点了点它的脑袋,少年如远山的浓眉委屈微皱,抿了下唇。 “外面的食物,要比我做的香吗?” “小宠物”馋得受不了想点头,但碍于畏惧主人威严,索性把自己团成一个球,鼻不闻为好。 滑稽,檀玉笑了笑。 与此同时,一道甜软又凌厉张扬的声音穿过门缝,像刺眼的光芒射入昏暗的木屋。 乌禾没有敲门的习惯,向来是她身边的侍从敲门,她也不愿触碰那霉烂的木门,嫌恶心,怕沾染上脏东西。 索性站在门口,眯着眼,透过门缝隐隐瞧见一抹群青身影,看着清瘦。 乌禾庆幸不是什么壮汉,她想起前阵子壮硕的土匪,还是劫后余生。 好在是个瘦的,手无缚鸡之力。 “喂,里面的人,是叫檀玉吗?” 她打听过他的名字,檀玉,让她想到藏宝阁的珍品宝贝。 檀玉可不能成为宝贝,她才是。 乌禾幼稚地这般想。 隐于昏暗的少年微微侧目,光芒划过清冷的双眸变成琥珀色,映画站在门口双臂交叉的傲慢少女。 一日不见,别来无恙。 南诏王和南诏王后的宝贝,他的顶替者。 她朱红的华裳在夕阳下如金箔,华贵至极。 檀玉薄唇轻启,声线冷冽,“嗯,我是。” 乌禾开门见山道:“你知道本公主是谁吗本公主是南诏唯一的公主。”她又顿了顿,嚼字重音:“南诏王和南诏王后的亲生女儿,你知道吗?” 他答:“知道。” 很好,他不知道。 不知道她是狸猫换太子的那个狸猫。 少女扬起唇角,如若春华盈盈笑了笑。 乌禾是个笑面虎,最喜欢耍人,总爱给颗糖再给个巴掌,然后再给颗糖,如此反反复复,喜怒无常,让人捉摸不透,耍得团团转。 少女声线甜软,又因扑面的夕阳余晖而懒散惺忪,“知道就好呀,等哥哥回了宫,与爹娘相认,我就是你的妹妹了。” “妹妹……”檀玉喃喃生硬的二字,“有事吗?” 檀玉知道恃宠而骄的小公主不是什么客气善茬,此刻估计在琢磨些什么整蛊人的玩意,为此,他感到烦躁。 他的“小宠物”们饿了,等着开饭,外边的食物太过诱惑,因此都挑食不肯吃他煮的食物。 他低眉,无可奈何地摸了摸“宠物”探出的黑黢黢的小脑袋。 “哥哥。” 檀玉手指倏地一顿。 乌禾点头:“当然有事啦。” 她勾了一缕青丝在夕阳下走来走去把玩,装模作样,语气忧愁:“哥哥丢了太久,阿禾都不知道哥哥,连阿爹阿娘都记不清哥哥了,阿爹阿娘已经有了我,又有了弟弟,我们一家四口人,朝夕相处十余年都忘了还有个哥哥,哥哥回来了,平静的湖面因突然掷来的石子溅起涟漪……” 她疑惑地嘟了下唇,好似真的在替他忧愁,“阿爹阿娘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反倒有些为难。” 像个单纯的少女。 “哦?是吗。” 少年声线听不出喜怒。 想必是落寞吧。 少女抬头一笑,明眸皓齿:“可是我高兴哥哥回来呀,高兴地想快点看到哥哥,这就跑来了。” 她继续道:“妹妹是真心高兴哥哥回来的,只是妹妹还有个弟弟,不是个善茬,是个混世魔王,不好惹,阿爹阿娘自小宠着他,定不会轻易把宠爱拱手让人,正因此,阿爹阿娘十分为难呢。” 乌禾蔫蔫叹了口气,“所以为了这个家和谐,为了不让父母为难,妹妹由衷地劝哥哥,凡事随和,不要盼,也不要望,不然弟弟会生气,兄弟相争父母会很为难的,我也会担心哥哥受到伤害,妹妹可全都是真心的。” 傻子才会安分守己,不盼不望。 她絮絮说了大堆试探,檀玉没有恼,没有反驳,反倒温润一笑:“好呀,妹妹。” 檀玉是傻子,她的哥哥是傻子,乌禾心里的石头落地,笑得愈加灿烂,连皮都快撑不住了。 里面的人忽然又道:“既然妹妹想快点看到我,不妨进来瞧瞧。” 那声音清澈,又温柔,如初春山涧里的清泉,温柔的涟漪轻轻触碰人的心尖,连乌禾都有些动容。 仿佛,他也很想见到她。 屋内,檀玉唇角浅笑未褪,掌心的“小宠物”馋得抖了两下身子,蹭蹭少年的指腹,央求吃食。 四周的“小宠物”更是蠢蠢欲动,发出细小的振翅声。 他敲了敲它的脑袋,宠溺道:“罢了,吃吧。” 少年静静伫立在昏暗之中,望着屋外聒噪而又愚蠢的少女,他所谓的妹妹。 只要她踏进来,开门的一瞬间,满屋密密麻麻,迫不及待的蛊虫,首先会向她的足尖聚拢。 没有其次,等不到少女的惨叫,就会吞没她整个脑袋,她娇嫩的皮囊,那双傲视凌人的眼珠子,谎话连篇的舌头。 她的五脏六腑,脑髓血液都将成为蛊虫之食,只剩森森白骨。 想到这,他深黑的眸划过一丝期待。 踏进来吧,推开那扇门,他的小家伙们已经朝门缝爬行。 才不! 乌禾甩开把玩在手中的青丝,她受够了,跑到这鬼地方跟他虚与委蛇已是极大的忍耐,鬼知道这霉烂的木屋子里有什么脏东西。 里面飘出来的味道,像是烂了好几天的肉,腥臭至极。 她娇贵的手是决不会碰那扇长出青霉细毛的门,她金贵的身子是决不会走进这臭气熏天的屋子。 “不了。”乌禾仰头勉强一笑,“还是等明日,留有悬念,更期待。” 她扬长而去,只留下飘卷的裙摆,细碎的铃铛声,幽幽回荡在山坡。 檀玉眯眼,望着赤红夕阳下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眉梢微微一抬,轻声呢喃,“可惜了。” 本聚拢在门口,迫不及待的蛊虫皆蔫了吧唧的,个个耷拉下脑袋。 少年笑了笑,摸了摸蛊虫的脑袋, “看来,我的食物没有被浪费。” 随后继续摆弄锅里的东西,那是一只腐烂了几日的小鹿,眼眶里的蛆虫因沸腾的热水不断扭曲着爬出,可还是逃不出死亡的命运,漂浮在水面烫死。 * 乌禾往回去的路走,她后悔没有把轿撵抬到这来,檀玉当真避世,这荒郊野岭怕是除了她,没人会过来。 她这般想着,抬眼便瞧见一只玉手掀开杂草,紧接着一个面容姣好,不施粉黛冰清玉洁,身着干练水蓝色裙衫的女子走出,那女子看见乌禾一愣,对乌禾礼貌一笑。 乌禾未有回应,那女子又尴尬一笑,与她擦肩而过。 乌禾双眸微眯,望着那女子远去的背影,她在想,竟然会有人找檀玉,还是个中原女子。 不容她多想,一只蚊子咬了口她的肉,她气得跺脚,这破地她是一刻都不想多待! 她要回宫! 乌禾回到宫中,楚乌涯就跑过来,巴巴地问,“怎么样了阿姐,有本王子俊俏吗?有本王子聪明吗?” “俊不俊倒是不知道。”乌禾转头看向阿弟,恨铁不成钢倾了下脑袋,“倒是跟你一样傻。” 乌涯昂头挺胸反驳,“怎么会。” 乌禾懒得跟他讨论傻不傻的问题,简言道:“反正,是个好拿捏的,威胁不到我们姐弟俩。” 她踩上木板,就甩掉两只沾满泥巴的绣花鞋,沾了腥臭气味的羽毛扇也跟着扔掉,啪得打在乌涯扬扬得意的脸上。 乌涯嗅了嗅,“怎么还有股腊肉味,阿姐你背着我偷吃东西了?” “我还用背着你偷吃东西?”乌禾抬手打了个哈欠,“你走开啦,累了半晌,我要歇息了。” 乌涯哦了一声,“那我就不打扰阿姐歇息了,我去跟阿罗阿善他们斗蛐蛐。”转瞬就没了影。 乌禾懒得管他,把今日穿的衣裳全扔给了下人,从里到外用花瓣洗了个遍,等没了那股难闻的气息,才安心入睡。 茫茫夜色,乌禾做了个梦。 梦见她穿着破布粗衣,衣衫褴褛,浑身泥巴,光着脚丫鲜血淋漓地走在冰冷的土地,受人白眼,低贱如狗,人人都可踹她一脚。 她去找阿弟,从小跟在她屁股后头长大的阿弟,冷冷地扫了她一眼,道:“你根本就不是我的阿姐。” 她去找阿爹阿娘,羽仪卫将她按在地上,阿爹阿娘毫无怜惜之色,神情同样冷漠,不一会,他们的眼神慈爱又温柔地看向另一个人。 乌禾看不清他。 她努力要看清那个人的样子,紧接着,无数密密麻麻恐怖的虫子向她足尖聚拢,有像蜈蚣的,有像蜘蛛的,还有旁的奇形怪状的虫子,将她包裹起来,她看见她的脚被虫子瓜分变成森森白骨,还未尖叫,舌头便被无情吃掉,眼前一片漆黑,是虫子腐蚀了她的眼睛,整个身子吞没在虫子之中,成为一地血肉,密密麻麻的虫子在血肉中蠕动。 虚实交替,层层纱幔之下,乌禾陡然惊醒。 整张脸苍白,衣衫湿透了贴在背脊,胸腔的心脏被紧紧包裹,狠狠压着喘不过气,蚀骨的疼痛虚实分不清,充斥着大脑,唇瓣控制不住发抖,整个人被张无形的湿布包裹,要叫人窒息。 喘过气之时,恍若死里逃生。 好在,一切都是一场梦,耳边传来侍女惊慌的询问声,乌禾捂着胸口庆幸,还好,只是一场梦,她还是这片土地上的金枝玉叶。 翌日,乌禾如以往睡到日上三竿,这期间没人敢吵她,她有起床气,故小公主没有起来前,整个曦和宫都静悄悄的。 梦与实天差地别,乌禾握着镶嵌红色玛瑙金杯,抿了口早间蜂蜜茶,懒洋洋撑着脑袋,身边是侍女扇风,空气中隐隐月季花香。 她望着屋外的昂首的牡丹花因旁边栽了株月季,二者争夺养分,牡丹花逐渐枯萎。 乌禾不可以枯萎,假的如何,她要一如既往地鲜艳,灿烂。 或许,真的也可以变成假的。 她勾起帕子擦了擦唇,起身准备找母后去撒娇,像从前一样。 只要父王母后爱她,宠她,她就还是堂堂正正的南诏公主。 丹鹍宫,南诏王后坐在软榻上,雍容宁静,气质温婉如兰。 “母后!” 乌禾跑过去,像个三四岁的小娃娃还要寻求母亲的温暖湾,跪在软垫上搂住母后的腰,纯善天真的杏眼弯起,眸子里揉了从窗外投来的碎光。 南诏王后摸着女儿的脑袋,笑着问,“这是发生什么了?” “女儿昨夜里做了噩梦,可吓人了。”乌禾委屈道:“女儿梦见阿娘不要我了,这真是天底下最恐怖的梦。” 第6章 送给妹妹的一份“礼物” 是那个土匪。 乌禾不可置信摇头。 南诏王和南诏王后察觉到乌禾的不对劲,面面相觑问,“阿禾,这是怎么了?见到哥哥太高兴了?” “不,他不是我的哥哥。” 乌禾重复道:“他不是我的哥哥。” 她抬起手,指着眼前的人,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他根本就不是南诏大王子。” 少年置身事外,仿佛一切与之无关,他眉梢微抬,看戏似的在看一个疯子,一个跳梁小丑。 乌禾讨厌他看她的眼神,她想把他的眼睛挖下来。 快了,他马上就会变得和那些土匪一样。 乌禾道:“阿爹阿娘,之前绑架我的,他也在其中,那些土匪为报复阿爹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南诏王子都能造假诓骗,阿爹阿娘切莫听信了他,他就是个骗子,一切都是那群土匪的阴谋!” 说着,她走到他跟前昂起头,极其张扬挑衅的神色。 可檀玉不为所动,依旧波澜不惊,她的挑衅顿时黯然失色。 紧接着爹娘一起笑出声,阿爹道:“阿禾,你误会了,檀玉不是土匪,他是下山的时候被土匪捉去了,他不会武功,手无缚鸡之力,连虫子都不敢踩死,平日里在土匪营干的都是些做饭的活,从未害过人,这次剿匪,我问过捉进土匪营的百姓,他们都是这般讲,檀玉仁慈善良,做得一手好菜,这也是在土匪营活下来的原因。” 一手好菜?乌禾想起地牢里他给她的饭菜,冒着一股恶臭的酸味,穷山恶水的刁民都爱吃这些东西?或许是檀玉故意刁难她的。 她不信檀玉的仁慈善良,更不信他是她的哥哥。 乌禾不死心,“就算如此,阿爹阿娘如何证明他是南诏大王子,单凭他一句之言?” 阿娘道:“阿娘不会认错的。” 她走过去,手指搭上檀玉的肩,“我的亲生儿子,我怎么可能认错呢?真真假假,我还是分得清的” 亲生?真真假假?无形刺痛了乌禾的心。 更刺目的是阿娘慈爱满是柔情的目光,乌禾想起昨夜做的那场梦。 檀玉回眸敛去方才厌色,低头温顺子孝乖巧模样,阿爹也站在一旁,阿娘笑着,他们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 她是局外人,是卑劣的霸占者。 小公主一身金银珠宝,黯然失色。 南诏王后转头,“阿娘记得,你哥哥后脖颈有块血色莲花状胎记,一模一样,阿禾要不过来瞧瞧。” “不必了。” 不想看见真相,不想再刺痛双眸,一切令她难堪,到底何时变得这般敏感,连自己都唾弃。 大抵是从得知真相起,她十六年来的底气,无时无刻不在被一点点击碎,就算重铸起,也是脆弱不堪的,轻轻碰一下,就倒了。 坏小孩想把碎片藏起来,至少藏起来不叫人察觉出她的狼狈,也还能保留骄傲。 她牵强扬唇微笑,“阿禾身体有些难受,先回去休息了,阿爹阿娘和哥哥慢慢聊,阿禾就不打扰了阿爹阿娘和哥哥说话了。” 她赌气离开,走出大殿时,步伐很快,铃铛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南诏王察觉出乌禾不开心,又担心她是不是真的哪里不舒服,想过去问问,饭总是要吃的,不用晚膳怎行。 王后拦住他,笑着安慰,“阿禾这孩子从小就气性大,哥哥回来她以为争了宠爱,难免会使点小性子,到时候我们哄哄就好了,晚膳呀,我一会让膳房安排好,别忘了檀玉还在这呢,他刚回来,我们都关心阿禾,这孩子心里难免也会不舒服。” 南诏王一思,“还是王后想得周到,不过阿禾这脾气,小的时候是孩子脾气,但长大了怎么还能如此,你呀就是太宠阿禾,把她宠得这般骄纵。” 南诏王后打趣,“王上说我?自己不也千方百计宠女儿。” 他们说得很小声,如同蚊蚋,生怕被檀玉听去多想。 檀玉想到这,沉稳温柔的外皮下,强忍着唾弃与可笑。 自小生活在黑暗里的人,耳朵格外灵敏,他们说的话,他都能听见。 真虚伪,他的父母。 他嘴角扯了个极好的弧度,看似温顺,“父王母后,我身体有些不适,无法陪父王母后用膳,实在抱歉。” “怎么都身体不适?”南诏王后担忧问,“来人,快传御医。” “不了,许是太累,回去歇息一下就好,就不劳烦母后了。” 他有礼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刹那,嘴角弧度淹没在阴影里。 没意思,骨肉血缘并没有他想象中那般有意思,他曾杀死的那个算命道士临终前骗了他,不过是俗世间又多了段虚伪的俗情。 檀玉走出大殿,月色皎皎扑面,似春水溶青裳,茫茫夜色,四周寂静,倏地一只手压住他的胸膛,背脊重重抵在柱子上。 一张粉糯笑靥掀开夜色,浮现在他眸前,以及一道熟悉的张扬声线。 “我才不信那些。”乌禾道:“血色的莲花胎记?我不信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人,刺上去的也说不定,我也不信你没有阴谋诡计,更不信你是我的哥哥。” 她总觉得檀玉这个人不简单,他明明是笑着的,却隐隐透着寒气,像是二月春风,温和地挑出了嫩芽,实则冷极了,光那一站,便是阴寒。 她的指尖一下又下戳着他的胸膛,檀玉不恼,依旧是副温润的样子,他扬唇一笑,“既然妹妹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他慈善宽厚,显得她咄咄逼人。 乌禾嗤笑,“我迟早要扒下你这层虚伪的羊皮,叫世人看清你的真面目。” 真面目?少年双眸掠过一丝兴趣,他紧盯着眼前的少女,若有所思,“你真的想看?” “自然。”乌禾觉得他在废话,“我巴不得你露出狼尾巴。” 这样,她才是阿爹阿娘最乖巧的孩子。 “好啊。” 少年双眸微微眯起,溢出一丝笑意,与危险的气息。 一只黑黢的蛊虫从袖口钻出,闻到了食物芳香,兴奋地爬行在少年的手指。 真正的羊,浑然不知危险将近,当暗处的蛊虫正张开血口,露出獠牙之时。 不速之客,打扰了这场晚膳。 “阿姐!”远处传来乌涯的声音。 可惜了,檀玉眉梢微挑,收回同样遗憾的蛊虫,他望着空空如也的指尖,少女因风拂起的披帛擦过他的指尖,阵阵栀子花芳香,引诱深处的饥饿。 檀玉感知到皮层连绵的躁动,逐渐牵扯至心脏,他蹙了蹙眉,声音有些低沉,“我的宠物怕是饿极了,得去给它们找寻食物了。” 随后擦肩走过,乌禾张唇,她像是被人耍了又随意敷衍过去,于是气上眉头,想质问个明白。 “什么宠物?!你还没告诉我你的真面目!你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 少年一点也不听小公主的号令,头也未回往夜色里走。 远远瞧见阿姐的乌涯走上来,正巧撞见檀玉,小王子瞧着人面生,凑着头好奇问,“本王子怎么从未见过你,你是哪个部落哪个大臣家的少主?要不要跟本王子一起斗蛐蛐?” 檀玉停顿,侧目扫了他一眼,眼神冷漠如冰,扭过头继续往前走,浑然未搭理。 就算是几大部落的少主也全是巴结这位呆头王子的,哪有王子被冷脸的,楚乌涯啧了一声,“嘿!真没礼貌。” 小王子叉腰,远远看见阿姐时气又马上消了,招着手跑过去,“阿姐!” 楚乌禾远远望着像鸭子似的跑过来的楚乌涯,心中气更盛,若说檀玉是羊皮狼,楚乌涯就是呆头鸭,迟早被檀玉一口吃掉。 呆头鸭跑过来,还兴高采烈道:“阿姐你知道吗,我今天碰到了个仙女姐姐,她妙手回春把踩扁的蛐蛐王治活了,简直太神奇了,我立马带着蛐蛐王赢了个大彩头。诶?阿姐你怎么站在外头,我特地提前结束比赛回来看看那新来的长什么样。” 说着乌涯就往宫殿门口探头,“在哪呢?” 乌禾拧了眉头,无奈叹气,揪住楚乌涯的后领子,把他的头掰过来往檀玉消失的方向看,“哝,刚走。” * 大王子回归,南诏王设宴,按照礼仪规格宴请了部落长老与亲朋好友,先认个样貌。 而坏小孩,总喜欢在这热闹场合耍点心机。 在宴会上,她穿得比主角还要隆重,绮丽大朵曼陀花纹的华裳沐浴在金色明媚的阳光下,光彩夺目,细小的铃铛叮当作响,很难不让人注意。 包括檀玉。 檀玉孤零零坐在席位上,望着被人簇拥着的乌禾。 起初六大部落因横空出世的大殿下一阵忌惮,但打听一番,不过是个从小在山野里长大的瘦弱小子,这样一个未经教导之人,恐怕是字也不识几个,故翻不起多大风浪,根本不足为惧。 比起一个山野长大的大王子,一个心思单纯整日招猫逗狗的小王子,唯一的公主殿下更值得让人去阿谀奉承,纵然她娇蛮跋扈,但无论如何,未来的南诏王一定会娶她,换句话而言,她择定的那个人,就是南诏王。 部落中稍有威望的青年都笃定自己会是那位德才兼备之人,皆派出家中姊妹去讨好南诏公主。 乌禾那花团锦簇,檀玉那冷冷凄凄,期间只有一些长辈礼貌问候,部落中的少年都跑去与小王子喝酒斗蛐蛐去了,南诏王和南诏王后气不打一处来,笑着给大儿子赔罪。 哪敢。 檀玉笑意温和道了声无碍,南诏王和南诏王后笑得更愧疚,同时也更欣慰,比之操心的小儿子,大儿子宽厚仁慈,知事懂礼。 檀玉瞧出父母眼里的赞许,皮笑肉不笑。 是也不是,他并不喜人世的虚礼,与一群废物的无聊游戏,不好玩。 阳光燥热,人世聒噪,少年握酒,清冷散漫的眼不经意一抬,视线触及金光下受人追捧,骄阳似火的乌禾。 彼时,她身旁的谄媚者们道,“公主不必把大殿下放在心上,就是个山野来的,掀不起多大风浪,这南诏日后最尊贵的人,还是咱公主殿下。” 少女扬唇一笑,百灵鸟般的声音答:“诶~本公主与王兄血脉相融,并蒂同根,你们这么说王兄,本公主可是会生气的哦。” 一旁的人搞不懂小公主有一出是一出的想法,只得连连赔笑,而后借去看河里的珍品并蒂莲花转移话题。 转身之际,乌禾扬起眉梢,瞥了眼孤零零的檀玉,目光相汇时她扯着脸皮他做了个鬼脸。 少年不为所动,深如幽潭,望着少女被簇拥着的远去的背影双眸微眯,或许,在这场宴会他找着了更好玩的东西。 几只藏在袖中的蛊蛹感知到主人的兴奋,破茧而出,振动翅膀顺着主人的视线飞行。 忽然,啊得一声。 少年平静的目光掠过得逞笑意,望过去却见乌禾平安无恙。 相反,罗金椛痛得龇牙咧嘴,转角处二人不小心相撞,罗金椛的手前日里吃了乌禾的苦头,方才情急她一下子用手扶住柱子,不小心碰到了伤口。 浪穹部落的大小姐,当今王后的亲外甥女,亲封的郡主,又是先南诏王的亲孙女,平日里也是个娇蛮跋扈的主,人人畏之,顿时不管三七二十一大骂道:“是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挡本郡主的道,信不信本郡主把你扔去喂狗。” 抬头却见是乌禾。 乌禾虽也被撞疼,但见是罗金椛,强收回拧起的眉头。 双臂环抱在胸前,眯着眼懒洋洋问。 “阳光刺眼睛,本公主方才没听清,你方才,说什么?” 阳光刺眼跟耳朵有什么关系,乌禾摆明了整她,罗金椛气不过,又不得不自认倒霉,遇到个更娇纵的主。 只得咬牙切齿道:“是我不长眼睛,碍了殿下的道,还望殿下宽厚。” 乌禾点了点头,“嗯,没关系,本公主大人有大量,就不与你计较了。” 抢了檀玉的威风,乌禾心情不错,今日懒得与罗金椛计较,比起惩罚人,十几岁的小姑娘更好奇喜欢好看的并蒂莲花。 她提着繁重的裙子往九曲桥一走,罗金椛立马愤愤小声,“什么公主,分明是假的,真的迟早把假的挤下去。” 罗金椛也往九曲桥走,一路上不停偷偷咒骂乌禾,倏地一只紫色的小虫子停在罗金椛鼻前,她啊得大声尖叫。 “有马蜂!” 少女们顿时慌乱,五颜六色地流动逃窜。 慌乱之下,一只更肥硕美丽的蛊虫穿梭人流,紫色如丁香的翅膀划出漂亮的弧线,比之旁的马蜂似的蛊虫,这只毒性剧烈,杀人弹指之间毙命无回转之地。 最美丽的蛊虫献给最美丽的小公主,少年握着清酒微微翘起唇角。 献给妹妹的第一份小礼物。 想必,她会“喜欢”。 他喜欢看她害怕的样子,那样令他兴奋。 少年望去,如他所料,乌禾紧皱着眉头,惊慌失措。 桥上,乌禾怕这肮脏的虫子玷污了她白净的脸,要是在她娇贵的脸上咬一口,肮脏的东西进入她的伤口,发炎肿上个几天,毁了她的容貌,她非得把这些虫子全部剁成烂泥。 乌禾紧紧包住脸等着羽仪卫过来营救。 人来人往碰撞,罗金椛注意到包住眼睛的乌禾,心生歹念。 当毒蝶振动着翅膀,停留在少女裸露的手背时,少女猛地被一撞。 耳边是女眷们的慌乱声,黑暗之中,失重感袭来,当世界再次明亮时,浪花刺入双眸,冲入鼻腔。 乌禾被推进了池子里,毒蝶的翅膀沾到水飞不起来,浮在水面先乌禾一步溺死。 檀玉心疼地皱了皱眉,转尔望向不断扑腾的乌禾。 唯一的九曲桥被慌乱逃跑的女眷们堵住,岸上的羽仪卫距离池心很远。 换而言之,乌禾会被溺死。 檀玉抿了口清酒,指节抵着额头,双眸冷漠地望着乌禾迫切求生,却又无能为力逐渐沉入水底的濒死模样。 如若她死了,那将是这场枯燥宴会上最解闷的事。 桥上的罗金椛见乌禾最后一只手沉入水底,彻底慌了,她想整乌禾,想让她成为落汤鸡丢人,但也没想让她死,于是赶忙大声呼救,可羽仪卫被堵在九曲桥根本过不来。 连绵的水泡从少女鼻腔涌出,乌禾半睁着眼,沉入水底。 是要死了吗? 她还不想死,她死了,愚蠢的弟弟只知道玩,那父母的宠爱就全是檀玉的了,弟弟这只呆头鹅也会被檀玉那只披着羊皮的狼一口吃掉。 她努力向水面的浮光伸出手,忽然一只白净有力的手握住她。 乌禾以为那是天神听到了她的呼唤,向她伸出手。 直到一片温暖透过冰冷的池水拥住她,天光大亮,久违的空气进入鼻腔,还有喉咙火辣辣的疼痛逐渐清晰。 “姑娘可有大碍?” 第7章 妹妹喜欢上了中原来的修士…… 少女迟迟不回话,温文儒雅的青年小心翼翼问。 “姑娘,可有碍?” “有碍。” 乌禾俏皮地勾起唇角,潋滟波光,粉红的裙摆漂浮,如同池中莲,若把少女比莲花,那么这池中再无比乌禾还要好看的莲花了。 同样,乌禾认为眼前的男子,是她见过最好看,最纯净的男人,她喜欢好看又纯净的东西。 情窦初开的少女喜欢话本子里英雄救美的桥段,但不同的是,她不喜欢以身相许,她喜欢纳为己有。 胆大的小公主脸颊绯红,一双琉璃眸直勾勾盯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被她逗笑,扬唇如沐春风。 忽然男人被猛地推开,慌张而又迟迟赶来的羽仪卫,把小公主托举上岸,一个个询问小公主有没有事,再呵斥池中的男子:“大胆,谁允许你碰公主殿下的!” 池中的男人还漂浮在水面,被训斥后一愣,也不恼,温和地解释:“在下游船至此,瞧见有人落水便慌忙援手,不知是贵国公主,失礼了。” 说着他拱手作了一揖。 “那知道是本公主就不救了吗?” 小公主忽然道,男人一愣,义正词严答:“当然不是。” 小公主被逗笑,“好了,不逗你了。” 她娇纵地踹开无理的侍卫,“你们一个个跟蜗牛似的慢,要不是人家及时救了本公主,本公主早变水鬼了,你们不感谢人家,反倒还呵斥人家,叫外人如何想本公主,本公主的名声都要被你们败坏了。” 小公主的名声早就好不到哪去,侍卫们不说,连连点头。 皆无奈道:“殿下说得是。” “那还不快把人捞上来。” “多谢公主。”那人道:”在下衣衫尽湿,无颜面见公主,容在下上船换身衣裳。” 青年一笑,折身游向缓缓驶来的船。 船内走出一个女子,见到小公主一愣,随后优雅行了个礼,她拉住青年,小声抱怨道。 “南诏太过无礼了些,师兄好心救人,不承想还讨个骂。” 青年没有放在心上,低声一笑安慰,“毕竟是南诏公主,尊贵无比,况且男女有别,我虽救她,但水中衣衫尽湿,肌肤相贴,也是轻薄了她,侍卫呵斥我也是理所当然。” 女子嘟囔了声,“这算什么理” 青年又安慰了她,二人走进船内。 乌禾眯着眼打量两人,女子总觉得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脑中一闪,她忽然想起先前在檀玉那破落地见过的中原女子。 是她。 而青年男人与她同样是中原打扮,岁数相近,郎才女貌。 乌禾心中不是滋味,她问:“宴会上为何会有中原人?” 侍卫答:“不知晓,但来人都是王上王后宴请的,应是中原来的使者。” 父王和母后宴请的,乌禾喃喃,她还以为是檀玉的朋友。 她不喜欢檀玉,连同不喜欢所有关于他的东西。 还好那个中原来的青年人不是檀玉的朋友,不然小公主可要犹豫良久,要不要继续喜欢他了。 小公主竖了三根手指,“三个时辰内,我要那个中原男人全部背景。” 情窦初开的小公主像是只花蝴蝶,蹦蹦跳跳跟个无事人一样穿过纷纷挤出来的过道,身后的侍卫小心翼翼追赶。 同样劫后余生的罗金椛驻在原地,在想乌禾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傻了? 乌禾觉得今日的阳光真明媚,莲花生得真美,心情真好,直到不经意间抬眸与讨厌的檀玉对视。 檀玉真阴郁,真“丑”,真讨厌。 于乌禾而言,讨厌的人就是丑的,无色无光的。 少年微微抬眸,日落的金光沾在睫毛上,清冷的双眸映着夕阳下少女出水芙蓉的模样,明明是厌世的戾色,薄唇却微扬,朝乌禾一笑。 那笑温和又带着冷意,令人发寒,又或许是微风吹动裹身的湿衣,落了风寒的缘故。 乌禾在侍卫和侍女的簇拥下,朝檀玉做了个鬼脸。 檀玉不恼,笑意更深,直到王后哭着跑来,南诏王焦急询问,所有人的热切关心,少女背影淹没在簇拥中。 无人在意处,厌色也随同淹没了笑意。 毒蜂四散,毒蝶渐渐下沉成为并蒂莲的养料,所有人只当这是一场小插曲,毕竟虫子在南诏不是什么稀有物,甚至泛滥,马蜂袭人也是常有的事,至于小公主,不过是人群慌乱,错跌下桥罢了。 夜里南诏王举办家宴,小公主白日里那五彩斑斓的华贵裙子,衣如其主娇贵至极,金桑蚕王丝一碰水就如同泡沫再也穿不了,小公主骄奢惯了,没当回事,像往常一样让人摘了上面的金线银丝珠宝石玉赏给下人。 王宫里的仆人皆盼望着能在曦和宫当差,纵然小公主的脾气阴晴不定了些,但总能讨得一碗热乎肉汤。 热乎肉汤,养殷勤人。 小公主落水,宫里的仆人都巴巴伺候着,一个个嘘寒问暖,哭的,自责的,吵得乌禾头疼。 外边的小男奴殷切地跑进来,匆匆向乌禾行了个礼。 乌禾懒懒抬了下眼皮,见他嬉皮笑脸的模样,好奇问。 “他们都哭丧着个脸,怎么就你笑着。” 小男奴不敢打马虎眼,怕下一刻小公主削了他的脑袋,赶忙道:“回公主殿下,您让小的打听的人,小的打听到了。” 乌禾黑瞳稍亮,“他叫什么名字?” “这……”小男奴顿了下,“小的不知。” 乌禾皱眉,“你胆子大了,敢玩弄本公主。” 那小奴倏地跪地,“诶呦,借小的十个胆子都不敢玩弄公主殿下,小的方才在宫道瞧见白日那位中原公子去往金蝉宫的方向,打听知是王上邀宴,立马赶来禀告公主。” 紧接着一颗珍珠落目,弹跳在地板,声同奏乐。 “赏你的。” 乌禾起身,脚下的男奴连连道谢,手脚并用追逐珠子。 小公主命人取了几套裙裳,流连其中纠结,最终选了件月牙纹千水裙,颇应浓稠夜色,层层叠叠裙摆银丝皎皎,在月下波光粼粼。 少女为悦己者容,听闻中原时兴花钿,她特意在额头画了弯明月。 多了许神秘恬静. 南诏大殿内,南诏王正在跟一男一女的中原人交谈。 二人一身白衣,皆出身济世门,乃修道之人,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几日前途径南诏,受南诏王款待。 听门口的羽仪卫讲,男子名唤萧怀景,女子名唤司徒雪,是对同门师兄妹。 明月妆抑不住金乌野性。 乌禾步伐如风走过去,经过那道身姿如松的白衣身影时,银铃作响,少女扬唇,对惊愕的中原男人眨了下眼,俏丽顽皮。 转瞬,她瞥见角落里讨厌鬼檀玉那张依旧温和的脸,立马收了笑容,扭过头朝父王母后走去。 檀玉嘴角挂着柔和的笑意,清冷幽深的眸光平静如一泓死水,荡不起波澜,映着少女雀跃的背影。 南诏王和南诏王后一见宝贝女儿,便询问身体安康。 南诏王后从座上起身,拉着乌禾的胳膊又焦急又心疼道:“不是说在屋里好生歇息么,怎么又出来了,你若饿了,便吩咐下人做些吃食送去,这夜深露重的,落了水的人可别再出来吹了风,受了寒。” “母后,阿禾的身子又不是纸糊的,不至于如此脆弱。” 闻此,檀玉打量乌禾,少女精神抖擞,面色红润,确不是纸糊,难为南诏王后如此担忧。 心中不免好奇,若是白日计成,毒死他们的宝贝女儿,又或是溺死池中,怕不得肝肠寸断,心如刀割,哭晕哭死过去。 少年低眉,酌了口清酒,他确实很想这般做,造就这个画面。 耳边忽然传来少女笑声,“再者,我们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阿禾不想错过,上次是阿禾不懂事,母后莫要与阿禾置气,阿禾真的很珍惜我们一家人在一起的时光,爹娘,我和阿弟,还有哥哥,我们一家人一定要永远幸福。” 那声音听着乖巧至极,小猫似的甜软,又带着浓浓的期盼与喜悦。 檀玉握清酒的手指一顿,再次抬眸时,与乌禾笑盈盈的眼睛对上,少女的眼睛像两弯弦月,明亮却又幽冷,倏地,她转头又错开,弦月对向了南诏王后,小猫似的窝在王后怀里蹭了蹭。 很难不惹人怜爱。 但张牙舞爪的妹妹不该是这样的,她想博得王上和王后的宠爱,或许是因为那个不速之客,救她的男人在。 檀玉低了低眉,继续抿了口酒,没有任何情绪,不管怎样,他都不在乎,不在乎南诏王和南诏王后宠爱乌禾,更不在乎为什么乌禾会在乎一个陌生男人,都太无聊了,比起那些,他更在乎蛊虫今晚吃什么。 远处又传来南诏王后慈爱的笑,“傻孩子,阿娘怎会生你的气,再者,我们一家子相聚的机会多的是,也不差今天。” 南诏王好像很欣慰,接着又叹气:“嗐,你阿弟要是如你这般就好了,瞧,又不知跑哪去贪玩了。” “准是又去斗蛐蛐,父王放心,等他回来,阿禾定会好好说教他一番。” 乌禾安慰,笑意不减,她是来见喜欢的人的,但认个错,在阿爹阿娘面前佯装一个乖女儿是重中之重。 至少人得知进退,没有人会一直骄纵坏小孩。 也许父母会,但她还有哥哥和弟弟,就注定有竞争,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她不是亲生的,她看似是捧在掌心,也可能是贴在手背。她不敢赌,也许是人越缺什么,越想抓住什么,也许是死里逃生后,想到死后蠢笨的弟弟如何斗过虚伪不知是真是假土匪营子出来的“哥哥”,她只能收起从前的一切锋芒,带着刺的东西,就连附着在手背,人也深恶痛绝,恨不得甩掉它。 撒娇示弱完,她才想起另一个目标,转了个身看向静静鹤立在宫殿里的男人。 中原男人着一尘不染的白衣,身姿颀长站在辉煌绮丽的南诏宫殿,像不属于这里的仙鹤,刚从青山上飞下来,周遭还缭绕着仙气。 很新奇。 乌禾喜欢这种新奇感。 待命在旁的萧怀景因突如其来的目光一愣,依礼拱手*,“参见公主殿下。” 站在身后的司徒雪也紧跟着参拜,相比与师兄,司徒雪更能清楚地感知到小公主灼灼的目光,像野兽盯着猎物。 但把娇滴滴的小公主形容成野兽也确实不妥当。 她真的很美,纵然花有万千之芬芳,可南诏这小公主是她见过最独特的姑娘。 那是一种很冷的明艳感,像寒冬里红艳的太阳,红灿灿的又无比寒冷,还有那双圆溜杏仁似的眼睛,仿佛能牢牢抓住人的心弦,动弹不得,不是因其可爱,而是因其强烈的压迫。 不同于中原贵族明晃晃的压迫,她看似更易“接近”。 道来道去还是贵族那看不起人的高高傲骨。 小公主除了对自己的亲人,其余人皆是一副藐视的模样,不对,还有檀玉,多年来走南闯北,熟读人心,司徒雪能敏锐地察觉出这对兄妹的关系不太好。 檀玉是个单纯孩子,但小公主就未可知。 乌禾微微低了低身子,盯着弓着腰的中原男人打量,勾唇一笑,“父王母后,今日就是他救的我。” 打量完,她抬起身,“都起来吧,不必多礼。” 南诏王一听,一下子站了起来,“原来小女落水是萧公子所救,萧公子如山重恩,本王感激不尽,真不知如何以报。” 激动之外,还有惊讶。 乌禾不懂,为何这般惊讶。 “阿禾,你有所不知,你哥哥能回来多亏了萧公子和司徒姑娘。” 她的嘴角顿了一下,而后扬得更深,深邃的眼睛弯起,“是吗?” 南诏王后附和,“若不是他们,说不定檀玉就要葬身在土匪窝,檀玉,你可要好好谢谢二人。” 萧怀景拱手,谦虚道:“王上王后言重了,救人本就是在下和师妹出师济世门之责,况且大殿下若是想谢,也该感谢师妹,若不是师妹见多识广,一眼认出大殿下身上的玉佩是当年吾皇赠予贵国之物。” “是啊。”一直默不作声的檀玉忽而一笑,黑色的瞳眸如浸在水中的玉,极亮又温柔。 他朝司徒雪道:“多谢司徒姑娘,司徒姑娘之恩,檀玉不会忘。” 如一只人畜无害的绵羊,比小公主乖巧多了。 司徒雪想起第一次见檀玉的时候,那日她与师兄途经西山,碰巧遇到南诏官兵剿匪,于是出手相助。那时,檀玉被几个侥幸没有昏迷的土匪围住,那孩子没有武功,清瘦的身材根本不是强悍土匪的对手,只能蹲在地上无助无措。 狼群围攻,他便是那只待宰的绵羊。 路见不平,她当即救下了他。檀玉的眼睛很像她弟弟,于是对他不免心生几分怜惜,不由得照顾他。 她是真心疼这个孩子,尤其是听到他的遭遇,为他鸣不平。 “大殿下言重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怎会不足挂齿?”忽然一道甜糯的声音响起。 司徒雪一愣,只见乌禾笑盈盈道:“本公主真的很感谢司徒姐姐帮我找回哥哥。” 小公主又朝南诏王道:“父王您可得好好赏赐萧公子和司徒姑娘。” 南诏王点头,“这是自然。” 萧怀景惶恐拒绝,作揖一拜:“多谢王上,只是于在下和师妹来讲,钱财乃是身外之物,况且救人本就是在下职责所在,不求回报。” “那不如这样。”小公主想到了一个点子,激动地拍了下掌,“你们二人多留在王宫几日,让南诏好生招待你们,也算是南诏待客之道,我们的一点心意。” 南诏王眸色一闪,听此很是欣慰,觉得乌禾真的长大了,笑呵着赞同:“萧公子和司徒姑娘就不要再拒绝本王的好意了。” 萧怀景犹豫,加之小公主期盼的眼神灼灼,他与师妹相视一眼,最终二人拱手应下. 小公主走出大殿,身边的奴仆便开始抱怨,“司徒姑娘也真是的,若不是她多管闲事,大殿下就不会回来,我们公主殿下也少了一桩麻烦,不如我们报复一下她。” 奴仆续续说了一堆,她知道怎么谄媚小公主,讨得公主欢心就能得一口热乎汤喝。 谁料,一根纤细粉嫩的手指停在她唇前,抬眼是乌禾的笑脸,却说着最恐怖的话。 “你想死吗?” 奴仆一愣。 乌禾摇了摇手指,“那就乖乖闭嘴哦,若是被有心之人传到父王母后耳中,可是会被杖毙的,你死了就死了,但连累本公主那就麻烦了。” 她贴心地说着这番话,奴仆连连点头,整个身子都在打颤。 乌禾收手,遥遥望向里面的人,轻蔑勾了下唇角,折过身大步往前走。 她才不屑报复,无聊又没有必要。 第8章 下蛊 小公主对拿下萧怀景一事势在必得。 毕竟她自幼众星捧月,见惯了南诏男子的阿谀奉承,没有人不匍匐在她花裙之下。 况且,她容貌非凡。 她打听过萧怀景,父王说他正气凛然,聪明绝顶。 旁人道他自幼丧父丧母,是个孤儿,机缘巧合被济世门收养,那是个心怀天下苍生的中原门派,故也清心寡欲,对钱财没什么念想。 起初乌禾派人送去玉雕的鹤啊松啊竹啊,皆是些高风亮节之物,以感谢救命之恩名义,但无一例外被退回,理由是玉太贵重。 于是这次乌禾派人搜罗了些中原字画,盛装打扮去往客居。 还没进去便被司徒雪拦下。 这是乌禾第一次吃闭门羹,她瞥了眼司徒雪的手,眉间一蹙,而后又耐着性子问。 “为何拦本公主?” 司徒雪拱手道:“殿下恕罪,师兄正在调理气息,需两个时辰,若贸然进入,恐怕气息混乱,五脏六腑破裂而亡。” “这么严重。”小公主惊讶道,她叹了口气,看向身后那几箱字画,“罢了,本公主下次再来。” 乌禾失落转身,司徒雪望着小公主欲要离开的背影,松了口气,忽然小公主又转过身子,缓缓靠近。 司徒雪一愣,只见小公主那张巧脸愈来愈近,蹙着眉若有所思,最后张唇问。 “你是不是喜欢萧公子呀。” 司徒雪一听,一抹粉红浮上脸颊,支支吾吾赶忙摆手,“没有,我不喜欢师兄,我们只是师兄妹之情,再无其他。” “那就好。” 小公主点头,扬唇笑靥如花,“既然司徒姑娘不喜欢,那我就喜欢萧公子了。” 她折身离开,正午的阳光洒在她绮丽的裙子上,像只花蝴蝶,摇晃的裙摆是挥舞的蝶翅。 等小公主走远了,司徒雪这才松了口气,与此同时门吱呀一开,是萧怀景。 他一袭白衣背手而立,“我方才听见外面有动静,是发生什么了。” 司徒雪答:“是那南诏小公主,她又送了一堆东西过来,我已经替师兄回绝了,想必师兄也不想收这些铜臭之物吧。” 萧怀景点头,笑了笑,“师妹说得是,我们济世门救人,确实不该收这些俗物。” * 虽然什么也没见着,但乌禾今日心情尚佳,没走几步,隐隐约约听见一道熟悉又惹人烦的声音。 乌禾皱眉,眯着眼望去。 远处,小王子大摇大摆来,和乌禾一样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两排人。 两支浩浩荡荡的队伍面面相觑。 楚乌涯一见乌禾,惊讶问,“巧啊阿姐,你怎么在这?” 乌禾上下打量他,“我还想问你怎么在这。” “我当然是来找仙女姐姐!” 乌禾一顿,戳了戳乌涯的脑袋,“你是不是被蛐蛐踢坏脑袋了,哪来的仙女姐姐。” “阿姐,我之前跟你说过,就是那个妙手回春把罗金椛踩死的蛐蛐复活的仙女姐姐,救蛐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先前送仙女姐姐金银珠宝,仙女姐姐都不要,我打听过了,仙女姐姐擅医术,这不,我搜罗了一堆名贵稀世药材,特地前来报恩。” 擅医术?乌禾越听越不对,匪夷所思指了指里面。 “你是说……司徒雪?” 楚乌涯点头,“阿姐,你怎么知道的,你认识仙女姐姐?” 楚乌涯一脸兴奋地探过头来,乌禾恨铁不成钢,抬手重重拍了下虎头脑。 一字一句,“不认识!” 楚乌涯总是有一出是一出,她懒得管他,她有些困了,正午的暖阳有催眠的魔力,暖洋洋洒在人脸上,泛起惺忪睡意。 仆人在附近的凉亭里摆了一张竹榻,和风拂过人的身子,舒心惬意,旁边是池塘小莲,隐隐莲香入鼻,沁人心脾。 乌禾一觉醒来已黄昏,懒洋洋翻了个身,忽见罗金椛托着腮一脸坏心思坐在一旁。 乌禾眯了眯眼,又翻了回去。 “怎么,手伤好了,又来找打了?” 罗金椛咬了咬后槽牙,一时忍住,“楚乌禾,我们再怎么也是表姊妹,你能不能别这般嚣张。” 乌禾咂了一下嘴,有些不耐烦。 “什么事。” 她开门见山:“听楚乌涯说你最近在追求那个中原来的男人?” 楚乌涯那张嘴,又不知说了什么,乌禾没有承认,道:“什么追求,那是报恩。” “楚乌禾你少哄骗我,你和我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我还不知道你?不过,人家不喜欢你吧,真是活久见了,还有你楚乌禾吃闭门羹的时候。” 乌禾闭着眼睛,没有理睬她。 见乌禾不搭理自己,罗金椛不恼,继续道:“看在我们是姊妹的份上,我告诉你一个方法,保准他喜欢上你,再也离不开你。” “无聊。” 半晌,乌禾睁眼,翻了个身,“什么方法。” 罗金椛环顾四周,乌禾会意屏退下人,只留几个心腹。 罗金椛神秘兮兮地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匣子。 里面是两只,准确来说是两根铁线似的但比铁线要短小的虫子,若不是鲜红的绒布作衬,兴许都看不见。 乌禾蹙眉:“罗金椛,你好大的胆子,自十六年前南诏开始禁巫蛊抓了百余人,就再没人敢玩蛊了。” “话不能这么讲,我可是冒着风险特地给你找的。”她指了指匣子,“长的是母虫,短的是子虫,只要把子虫下在你喜欢的人身上,母虫下在自己身上,那个人就会喜欢上你,一离开你就会感到难受。” 乌禾半信半疑,“你有这般好心?” “人言识时务者为俊杰,从前多有得罪,还望日后殿下成为南诏王后莫要记恨我就好。”罗金椛哈腰,看着十分真挚。 乌禾若有所思点头,她捏起蠕动的子虫,仔细研究,“算你识相。” 见乌禾听信了,罗金椛道:“公主信我便好,快去试试吧……” 转瞬,话未完有什么东西塞进了嘴一下子进入食道,唯能看见楚乌禾收回的手影,与那张笑靥。 “既然如此,你先帮本公主试试,本公主会感激你的。”乌禾动了动手指,“来人,把我养的雕取来。” “楚乌禾,你……你想干什么。” 乌禾一笑,“自然是验证真假。” 罗金椛听此,瘫倒在地,死命抠着喉咙试图把子虫抠出来,可为时已晚。 乌禾命人把金雕取来,把母虫喂给金雕,旁边的人一直破口大骂,“楚乌禾,你简直欺人太甚,万一金雕飞走了不回来怎么办。” 她轻描淡写道:“那你就一直难受呗。” 她慈爱地摸了摸金雕的脑袋,手一抬金雕就往远处飞去,顿时罗金花捂着胸口疼痛难忍,浑然不顾姿态躺在地上打滚。 见差不多了,乌禾吹了个口哨,一声厉鸣,金雕滑翔而下,停在少女手臂上,扇了两下硕大的金羽。 “怎么解蛊。” “用松针焚香……可使蛊虫出来。” 罗金椛虚脱地瘫在地上,喘着气,望见楚乌禾满意的笑容,又不可置信问,“楚乌禾,你真的喜欢那个中原男人?你不会真的失心疯想嫁给他吧。” “你不是巴不得我嫁给他吗?”乌禾低眉,眸光意味深长,“我嫁给他,你不更幸灾乐祸,怎么?反悔了?” “才没有,我诚心祝福你与萧公子有情人终成眷属。” “终成眷属。”乌禾喃喃一笑,“不必了,我并不想嫁给他,嫁给他做什么?他一个中原人可以做南诏王吗?哦,好像是有先例过的,不过那太坎坷了,我可不想赌他身上。” 她把玩着金雕,用手指挑逗它,看着它的喙蹭她的手指,“只是本公主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失策过,就连野性难驯的金雕也得听命于本公主,我要他喜欢我,诚服于我,至于嫁给他,那就算了。” “楚乌禾,你真的好坏。” 小公主蹙了蹙眉,有些委屈,“本公主哪里坏了,至少我是真心实意很喜欢那个中原男人的,一想到不能跟他在一起,我心里还是很痛的。” “不过,比起长痛不如短痛,本公主更喜欢及时行乐。” 未来所嫁之人,她不一定会喜欢,她的存在也不过是权利延续的象征,未来的南诏王不会在乎她从前喜欢过谁,只要南诏公主身份在,全南诏的青年都会争先恐后想要得到她。 乌禾命人打造了一只铃铛,通体是晶莹剔透的琥珀雕刻勾芡,壁由一只只金乌腾飞绕成一圈,下接群青色的穗子。 她把蛊虫放在里面,按罗金椛所说,若是蛊虫待在人身边三个时辰以上,就会自动钻入人体内。 初晨天际浮起一道明红,朝阳之下,小公主把玩着铃铛,一身绯色站在院子里,头顶青丝折着金光,她难得起个大早,就不信等不到他,忽得门吱呀一开,她闻声转头朝里面的人弯眸。 萧怀景一觉醒来便见姝色,脑子有些发蒙。 “殿下怎么在这。” 乌禾一笑,“自然是来找你。” 萧怀景愣了一下,乌禾抬步走来,蹙眉有些委屈,“萧公子是修身养性之人,父王不让南诏的人打扰萧公子,我便想着法子送萧公子礼物,可萧公子不收玉石,不收字画……” 萧怀景依旧那般文儒有礼,“抱歉。” 少女走到跟前莞尔一笑,倏地,一颗铃铛顺着抬起的手坠下,穗子摇晃时现少女的笑靥杏眼,“既然如此,萧公子就收下这个铃铛吧。” “这……”萧怀景迟疑。 迎着少女期盼的目光,萧怀景点了点头,“那便多谢公主殿下。” 小公主欣慰地点了脑袋,眸色意味深长,“后会有期。” 她背手转身,拂起一片裙角沐浴在金光之下。 萧怀景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不懂她话里的意思,总觉得不像字面意思,低头抚摸铃铛上的雕刻,小姑娘玩意,中原也有许多这种东西,只是南诏的花纹更独特些。 忽地,一只手绕过肩膀,夺走了铃铛,转头是司徒雪那张冰清玉洁的脸,和小公主截然不同。 “师兄手里怎还会有姑娘家的东西。” 萧怀景张口欲解释,司徒雪已将铃铛别在腰间,“我猜,这铃铛是师兄送给我的生辰礼物,多谢师兄。” 萧怀景刚要吐出的字又化为嘴角的笑,“嗯,确实是送给师妹的生辰礼物。” 司徒雪惊喜:“我很喜欢这个礼物。” 萧怀景迟疑了一下,低眉好言:“只是琥珀不比银铃坚韧,容易破裂,师妹日后还是收起来,少戴为好。” 司徒雪点头,“没关系,我一定会好好保存的。” 司徒雪恋恋不舍许久,最终还是找了个匣子放起来,她是行走江湖之人,风吹日晒的,唯恐磕到它。 八月的莲花开得最盛,南诏王后举办了个赏莲会,南诏女眷聚在一块,吃糕点拉家常,看池中翡翠镶嵌,粉珠点缀,朦胧浮香绕岸,醉人心意。 小公主是个张扬的性格,但也嫌聒噪。 借口头晕,悄悄溜了出去。 曲岸,一身绿萝,手持蒲扇,光着脚踩在草地上,脚踝上的银铃悦耳,丁零当啷作响。 小公主早早让人寻了个风景优美之地,在参天遮阳的大树下,铺上一层毯子,竹子小桌上摆放冰镇的杨梅,远处的棚子里仆人正在烧烤。 袅袅莲花清香里夹杂着一股肉味…… 小公主让人去请萧怀景。 此刻已是十二个时辰,子蛊已然入他的体内,换而言之,他已是她的囊中之物。 一炷香过去,等得有些不耐烦,小公主趴在毯子上打了个哈欠。 不一会,一道脚步声渐近,乌禾托着腮抬头,刚要抱怨却见是司徒雪的脸。 小公主皮笑肉不笑,耐着性子道:“司徒姑娘,我请的不是萧公子吗?怎么是你呀。” 她眯了眯眼,“你别跟我讲,他又在闭关修炼。” 话隐隐带着几分压迫。 司徒雪望着懒洋洋趴在曼陀罗花纹毯上的少女,她的绿萝裙坠在膝盖窝,两条白皙的小腿明晃晃露出,惬意摇晃,银铃作响。 中原女子是断不会露出脚来,纵然她走南闯北多有不便,也不会在师兄面前露出脚,南诏女子奔放之态,着实令人惊讶。 司徒雪轻咳了一声,“回殿下,师兄被南诏王叫走了,南诏王吩咐我……过来陪你。” 她着实不想来,面对这个骄纵的小姑娘,着实令人头疼。 更别提……教导她。 她想起大殿之内,南诏王的嘱托,请求她好好教导她,济世门门风清正淳朴,摆袖却金,以德为重,他希望他的女儿也能在此教化下成长。 可树非一日功,不说是否本性如此,十六年来金银细软,骄纵宠溺还不加教导,早已将其养废了。 比起小公主,她更想教导檀玉,至少那孩子本性纯良。 司徒雪难以启齿,张了张口想要跟小公主说这事,忽然小公主坐起身,捉住她腰间上的铃铛,皱着眉问。 “你身上为何会有这个铃铛。” 司徒雪怕她拽坏了,迅速抽出身,今日南诏王后举办赏莲宴,特意赏赐她一身南诏样式的华裳,好裳配好饰,她纠结许久还是决定戴上,一路小心翼翼呵护着。 她曾听闻过南诏这小公主阴晴不定,如今算是见识到了。 小公主又问,“萧怀景给你的?” “当然,这是师兄送我的生辰礼物。”司徒雪义正词严:“公主不缺宝贝,莫要再抢夺他人之物满足玩心。” “哈!” 小公主突然笑出声,司徒雪一愣。 “你再看看最大的那只金乌上,有一道南诏文,那是我的小字,你若不信,大可以去问问别人。” 迎着司徒雪错愕的目光,小公主突然觉得她可怜,“你的生辰礼物,是我送给萧怀景的礼物。” 第9章 中蛊 “殿下,您怎么了殿下!” “快快快!快传御医。” 曦和殿沸沸扬扬慌作一团,跑去请御医的小男奴连路都走不稳,跌了又爬起,一瘸一拐跑,谁都不敢怠慢。 午时小公主就觉得胸口又闷又热的,本以为是中暑,早早回了寝殿歇息,可没料到,胸口那火星子一点点蔓延,燃烧至整片身躯,她的五脏六腑,每一寸肌肤都被烈火灼烧,血液烤得沸腾,恍惚要爆破肌肤,喷涌四溅,就连眼珠子都挤得胀痛。 她不像是被扔进烤炉,像是在自燃,体内有一座阿鼻地狱,要吞噬她。 迫切地需要一场甘霖冲灭大火,冲刷她每一块血肉。 于是用寒水裹挟每一寸肌肤,可于事无补。 迫切地想要什么。 但又说不出那是什么,好像是一种无穷无尽的东西。 手指狰狞地蜷缩成一团,只能抓到无边虚无。 南诏王和南诏王后焦急而至,见小公主那张可爱俏脸此刻狰狞地挤作一团,五官和皱纹堆积,因痛苦扭曲,衣衫被冰水浸透贴在身上,额头布满密密麻麻的汗珠。 她的身体忍不住乱动,被宫人按住,好让御医诊脉。 南诏王和南诏王后见此,心疼至极,南诏王后拧着帕子哭得泣不成声,一进屋便跑过去瘫在女儿床边。 南诏王还算理智,两条腿微微颤抖,路走得有些不太稳,强撑着身体问。 “小公主究竟是得了什么病。” 御医诊了好几次脉,眉头皱得一次比一次深,整张脸五味杂陈,不可置信,他拱手,支支吾吾不敢回答。 见御医这般模样,南诏王的心凉了半截,两条腿软得站不稳,扶着一旁床架,声音都在哆嗦。 “无妨,你只管说,本王撑得住,不管花费多少财力,不管是多稀世的药材,本王都要找来救阿禾。” 御医只得硬着头皮答:“回……回王上,殿下面色红润有泽,脉象均匀有力,非常健康,无……任何大碍。” 南诏王一愣,指着床上“健康无碍”惨叫打滚的乌禾。 “公主若无碍,怎会如此。” 御医倏地跪在地上,“是臣无能,诊断不出殿下何病,还望王上另请高明。” 南诏王深深闭上眸,沉重叹了口气,若是南诏最厉害的御医治不了阿禾,那还有谁可以。 他突然想到济时拯世,杏林天下的济世门。 赶忙道:“快!快去请萧公子和司徒姑娘。” 彼时已是亥夜,萧怀景和司徒雪在睡梦中被人着急忙慌叫醒,穿上衣裳刻不容缓架来曦和殿。 司徒雪从小习医,这些年走南闯北,什么疑难杂症在她眼里也不过尔尔,若大言不惭些,京城皇宫里老太医的医术也还没有她厉害。 她首先给小公主把脉,脉象确实健康,甚至气血很足,于是检查她的身体,都没有什么问题,连一个伤口都没有。 她开始百思不得其解,南诏王问她如何,她如实答:“回王上,公主并没有什么大碍。” 又是没什么大碍! 躺在床上,痛得啃床架子的乌禾受够了,口齿不清虚弱道:“你们一个个都是庸医,什么都诊断不出来,本公主怎么会没什么大碍,本公主都快被火烧死了。” 庸医?司徒雪从来都是在华佗转世,医术高明的追捧下,从未有人质疑过她的医术,想要辩驳,却被师兄轻轻拦下。 萧怀景绕到她身前,朝公主行了个礼,慢条斯理给她把脉。 “回王上,殿下是因白日中暑,心火太旺的缘故,在下开一副药,让人给殿下服下便可好转。” 南诏王还是有些质疑,“只是心火太旺?” 萧怀景答:“回王上,只是心火太旺。” 听此,他才松了口气,“那便多谢萧公子和司徒姑娘了。” 喝了药后,乌禾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南诏王见此,以为小公主真的没什么事了,连连感谢萧怀景。 子夜,南诏王宫依旧灯火通明,萧怀景和司徒雪离开了曦和宫。 二人走在宫道上,司徒雪问:“师兄为何不让我反驳,那公主什么问题都没有,分明是在装病折腾咱们。” 萧怀景温和答:“我开一副药让她睡过去便好,我们来到南诏王宫人不生地不熟,没必要起不必要的冲突。” 司徒雪漫不经心问:“只是因为这?师兄难道不是因为在讨好南诏公主?” 萧怀景沉默不言,眉眼依旧温和,望着南诏天空明亮皎洁的月亮。 直到司徒雪道,“那不是檀玉吗?” 萧怀景放下昂首,远远望去,子夜空无一人的宫道上,一抹群青色的身影在宫道尽头,伴随着幽幽的铃铛声,一点点逼近人的耳膜。 萧怀景总觉得这个少年怪怪的,又说不出哪里怪。 可师妹觉得他弱小无辜,命运坎坷却依旧心地善良。 好像看着也是如此,少年总是温和地回应别人,嘴角挂着笑意,像春天山谷里的泉水,清澈又温柔。 可那双清冷的眸,总像是一潭黑沉沉的死水,没有生机,深深见不到底,一陷进去,就会吃掉你。 连带那笑,都显得机械。 “原来是萧公子和司徒姐姐。” 檀玉步履缓缓走来,嘴角漾着笑意。 人畜无害。 檀玉虽是南诏大王子,但他总是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不以殿下自居,反以平民之身相称,名利更是淡如水,实乃君子所为,多少王孙贵族能做到如此? 萧怀景又觉得,自己是否太过敏感了些。 “参见大殿下。”萧怀景和司徒雪依礼作揖。 少年摇了摇头,眉眼温和,“萧公子和司徒姐姐不必称呼我为殿下,像从前一样便好。” 司徒雪温柔应下,因眼前的少年与弟弟有几分相似,司徒雪心中总是多了几分慈爱与怜悯。 不免有些担忧问:“这么晚,你这是去哪了。” 少年眼眸微微眯起,敛着清冷月光,平静答:“去给几个小宠物喂饭吃。” 司徒雪知道檀玉养了几只虫子,少年弱小,土匪营没有人陪他说话,他就只能跟小虫子聊天,怪可怜的。 “你可以把它们都带回王宫,几只虫子罢了,偌大的南诏王宫总不至于连虫子都养不起,你也不必日日如此麻烦。” 檀玉答:“山里的虫子有毒,怕带到王宫会伤到别人,而且听说,妹妹最讨厌虫子了。” “你呀,还是太善良了。” 司徒雪无奈,不知该如何跟檀玉解释,他关心的亲妹妹,其实是个笑面虎,表面上喜欢哥哥,实际是朵野蛮的花,排挤一切外来物,唯恐争夺养分。 她叹了口气,檀玉好不容易有亲人,还是不破镜花为好。 “这么晚了,萧公子和司徒姐姐怎么会在这,是来抓坏人吗?” 少年忽然问。 “怎么会是来抓坏人。”司徒雪被少年的单纯逗笑,转瞬又抱怨:“还不是因为小公主,分明没什么问题,偏要大半夜把人捉来给她看病,如实讲便埋怨别人是庸医,若不是师兄拦着,我就将她装病的事情说出来了,如今想来师兄是正确的,小公主娇蛮,说不定又是一桩麻烦事。” 说着她的袖子忽然被扯了扯,萧怀景劝司徒雪莫要再言,她才想起小公主毕竟是檀玉的妹妹。 赶忙道:“檀玉,我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司徒雪打量檀玉神色,少年波澜未动,眸子如初,很亮映着泠泠月光,他平静摇头,“没关系。” 嘴角扯出一道看似淡然笑意,“妹妹的脾气不好,还望你们多担待。” 清辉蒙在他俊逸的脸上,但总有一半脸被遮挡住,看不清样子,空洞,黑茫茫的。 司徒雪对着他那张月光下的脸,“檀玉,你真是一个好哥哥。” * 乌禾醒来时,身体已经没有昨晚那般痛,可心脏还是有些难受,像被一只温热的手紧紧抓着,喘不过气来。 经历昨晚那般阿鼻地狱般的折磨,此下也不过尔尔。 南诏御医的医术她是知晓的,司徒雪的医术也听说过,听说是什么中原神医。 昨日痛得失去理智,此刻清醒过来,她开始思考有什么东西在医术之外,能躲过大夫法眼。 除了鬼上身,乌禾想到她服下的那枚蛊。 可她明明吃的是操纵的母虫,为何会有子虫的反应。 若是蛊虫的话,她连忙让人用松针焚香,整个曦和宫都充满松针的味道,呛得人心肺难受,火上浇油。 乌禾开始怀疑罗金椛的话,让心腹悄悄去请民间的蛊医过来。 “此蛊名唤两不离,姑娘所中之蛊乃是蛊中子虫。” 来人白发苍苍,一*身沥青粗布麻衣,脸上沟壑极深。 听闻改革前是个练蛊高手,如今成了蛊医,专给不幸中蛊的百姓诊治。 “你确定,你没有看错?” 乌禾戴着帏帽坐于一方凉亭之中,不知为何,出了宫她的胸口又疼了起来。 蛊医答:“依老夫多年经验来看,确实不错。” 定又是罗金椛耍了她,回去再找她算账,当务之急是赶紧解了这蛊。 乌禾放了一大袋银子在桌上,“还好,只要解了蛊就没事了,还请蛊医帮我解了这蛊,这是定金,事成之后另有感谢。” 蛊医叹了口气,又把钱推了回来,“姑娘再多的钱,老夫也无能为力,这蛊虫若是进入人体三个时辰以内,可用松针焚香排出,可若三个时辰以外,那子虫应以钻入姑娘心脏,除非剖了心脏取出蛊虫,便别无他法。” 剖了心脏,这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乌禾两眼一黑,静寂的夜无边无际,良久她深吸了口气。 强撑镇定问,“这蛊不是会让中子蛊的人爱上母蛊,离不开母蛊,一离开便会心口难受吗?可为何是这般心如刀绞,像真的一样。” 她要的心如刀绞,可不是真的心如刀绞。 “姑娘,蛊虫并不是法术,自然做不到改变人的情感思想,它只能用疼痛操控人的行为。蛊虫寄生在寄主心脏,连接寄主神经血脉。而所谓的母虫操控子虫,不过是子虫为母虫分裂所生,依附于母虫,离不开母虫,倘若子虫离母虫半仞之外,子虫悲痛欲绝,分泌可让人疼痛的毒素,顺着神经血脉牵扯全身,届时寄主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另外,子虫是很敏感脆弱的,它这一辈子只认母虫,可以说,母虫就是子虫的全部,母虫要是对别人有强烈的情感,于子虫而言是抛弃,子虫会觉得没有存在的意义,自行消亡,寄主也会随之死亡。” 简直荒谬不经,乌禾的眉头微微抽搐,掐着桌子问。 “这子虫是没有自我吗?偏要绕着母虫转,没了母虫它就活不了吗?” 她简直受不了这卑微的子虫。 蛊医摸着花白的胡子,点头赞同,“还真是如此,子虫根本离不开母虫,母虫死了,子虫就会死亡,而母虫寄生在人身上,母虫的寄主死了,子虫的寄主也会死亡。” 乌禾听进去了,换言说,那个身中母虫的人死了,她也得死。 反正无论如何,横竖她都离不了一死。 她很想跟那个人同归于尽。 第10章 和我中蛊的人怎么是哥哥!…… 罗金椛被压在地上,抬头是乌禾那张眯着眼的笑靥,玩味十足,又带着浓浓戾气。 罗金椛第一反应是惊恐,担心乌禾狗急跳墙报复自己,可一想到自己的祖父是先南诏王,姑母不会把她怎么样,便有恃无恐起来。 再者,这不该碰的蛊她们二人都碰了,她们如今是一根线上的蚂蚱。 乌禾敢把她怎么? 只见乌禾笑眼盈盈掐住她的双颊,有些紧,硌得她口中隐隐渗出一股咸味。 罗金椛忍受不了张口大叫,有异物被迅速塞进喉咙。 “你又给我吃了什么东西!” 罗金椛拍着喉咙不停干呕,模糊中乌禾嘴角笑意更深。 “本公主想跟你玩个游戏,一个叫不能说谎话的游戏。” 她戏谑地扬了扬眉梢,像猫玩耗子。 “此乃真话蛊,顾名思义,你以后说的每一句话都必须是真话,否则,你每说一句假话,你的鼻子就会变长。” 罗金椛慌忙捂住鼻子,却被一手拦住,乌禾微微俯下身,伸手轻轻抚摸小女孩的鼻子,感知到手下的人在颤抖,乌禾恶趣丛生,微微一笑。 “多么精致的鼻子,变长了可就不好看了。” 罗金椛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带着哭腔,“你……你要干什么?” 乌禾点了点她的鼻子,像在提问小孩:“我问你,你最近有什么骗我的事?” 罗金椛下意识想摇头,又迫不得已点头。 乌禾笑了笑,“那你说说,你骗了本公主什么呢?” “我……我骗了你,给你母虫其实……是……是子虫。” 罗金椛终究还是个爱美的小姑娘,不想变成长鼻子丑八怪,哽咽了一下一口气如实招来。 “我……我那日是装的,我故意将子虫说成母虫,你给我吃的实际是母虫,况且,子母虫需要扎根在心脏才有效,才那么一会,虫子根本没扎根在我和金雕的心脏,你看到的,都是我骗你的。” 她哭得泣不成声:“呜呜呜,我错了,我不想变成长鼻子丑八怪!” 乌禾是真的很想削了她的鼻子,让她变成没有鼻子的丑八怪。 来日方长,这仇迟早都要报回来,不过,她此刻必须装作无事人。 乌禾皮笑肉不笑,“我说我的小白鼠为何会痛得满地打滚,原来是中了子蛊。” 罗金椛震惊,脱口而出:“你没中蛊?” “你很想我中蛊?” 罗金椛当然想,但她不敢说,只能闭嘴,沉默了一会,她讪讪问。 “那……那你能帮我把蛊解了吗?” “抱歉哦,我没有解药。” “不过——”乌禾摸了摸她的脑袋,“只要你从今往后说真话,蛊就不会起作用。” 这便意味着她再也说不了谎话,罗金椛整个身子瘫了下去,只能认命地点了点头。 小公主的贴身女奴问,“罗郡主真的以后一说谎话鼻子就会变长吗?” 乌禾不言,走在回去的道上。 正如两不离蛊不能改变人的感情,谎言蛊也不会变长人的鼻子。 乌禾嗤笑,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谎言蛊,只有让罗金椛担惊受怕虚无缥缈的“谎言蛊”。 自昨夜与蛊医长谈后,乌禾便暗自寻找身中母蛊的人。那人一定是王宫中的人,忽远忽近,像一片被风卷起的叶子,又忽高忽低,捉不到他,戏弄着奔跑的人。 乌禾的心脏一会烈火灼烧,一会火又熄了下来,隐隐难受。 直到晚膳的时候心脏才好受了些。 南诏王想起前夜还是心有余悸,心疼不已。 他问乌禾,“身体可好受了些。” “好多了父王。” 乌禾并不想让爹娘多加担心,扯了个乖巧的笑回应。 南诏王这才宽慰,“多亏了萧公子和司徒姑娘,这济世门的医术果然名不虚传。” 乌禾点头,敷衍过去,她也不想让爹娘知道两不离的事。 “说到济世门,父王早有耳闻,是些正义凛然,修身养性之人,没那么多弯弯绕绕,阿谀奉承,不仅医术高明,还博学多才,中原许多王孙贵族都把孩子送去济世门修学。” 南诏王摸了把胡子,打量乌禾的神色,她正握着调羹喝燕窝。 他漫不经心问:“父王有意,让司徒姑娘教导你几日,耳听济世门之风。” “咳咳……” 乌禾被燕窝汁水呛得不行,险些将嘴里的燕窝都喷出来。 南诏王担忧问,“是病又发作了吗?” 乌禾捂着帕子,满脸涨红,趁机道:“是的,女儿身体不好,还请父王宽限几日。” “萧公子说了,你这是心火过旺,济世门修的皆是清净之道,正好对症下药,况且司徒姑娘人不是很好吗?” 他转头,“檀玉,你说是吧。” 连绵的咳嗽掩盖了幽幽铃铛,听到父王的话,她闻声抬头。 模糊的视线里,灯影憧憧,她看见一道修长身影背对漆黑夜色缓缓走近。 “我来晚了,抱歉。” 少年的声温润如玉,有礼谦卑,哪能让人怪罪。 “你弟弟不知又去哪里玩了,比起乌涯,檀玉可懂事多了。” 南诏王后夸赞道,抬手吩咐仆人给檀玉盛了碗燕窝。 南诏王问,“檀玉,你说是吧,司徒姑娘冰清玉洁,品德高尚,是个值得学习的女夫子。” 檀玉颔首,平静一笑:“是的,司徒姑娘是个很好的人。” 乌禾把玩着调羹,一下又一下绕着碗壁荡圈,低头嘁了一声。 “既然檀玉哥哥觉得很好,为什么不让司徒姑娘当檀玉哥哥的老师。” “诶,檀玉懂事,父王到时候寻个顶顶学问的夫子教檀玉就成了。” 言外之意,就是乌禾不懂事,意识到说错了什么,南诏王讪讪住嘴,端起燕窝喝了大口,斜眼去瞧乌禾神色。 乌禾停下手中的动作,托着腮点头,眨眼朝檀玉一笑。 “是呀,那我以后要向檀玉哥哥学习,做一个懂事的小孩。” 檀玉一顿,眼底神色不明,只是平静道:“妹妹要比我想象的懂事。” “多谢哥哥夸奖。” 南诏王这才松了口气,与南诏王后相觑一笑,感慨膝下儿女和睦。 乌禾杏眼弯起,眼底掠过一丝鄙夷。 她迟早要扒下檀玉的羊皮,露出他丑恶的狼脸。 乌禾放下手,漫不经心一瞥,目光倏地定格在檀玉腰间的铃铛。 栩栩如生的金乌在摇曳的烛火下折闪出刺目的金光,直直刺入了乌禾的眼。 是她的那枚铃铛,上面还刻着她的小字。 一个不好的念头浮现,如洪水冲垮了心中垒起的高墙,手脚变得冰冷,指尖微微发麻,整个人打愣,直到调羹掉在地上四分五裂,阿爹阿娘的询问缭绕在耳。 檀玉察觉到凝视的目光,微微侧目,乌禾紧紧盯着他,目光像一只大网笼住他,他眼底掠过一丝不解。 “没……没事。” 乌禾睫毛微颤收回视线,强撑着桌子起身,“我有些困了,想回去休息。” 喉咙火辣辣疼,以至于没注意心尖的火焰早已悄无声息熄灭。 从他走进来的那一刻。 难道……真的是他? 她行了个礼退下,经过檀玉时,小公主悄声道。 “今夜子时,摘月楼不见不散。” 风轻拂,她肘间的披帛飘过他的耳垂,丝丝缕缕的花蜜香顺着鼻息钻入鼻腔。 檀玉低头抿了口燕窝,沉寂的眸垂在阴影下。 * 夜色静谧,天边微微泛白,皓月影于浮云间,隐隐绰绰,几点星光惨淡,阑珊于云间,难以用肉眼观赏。 地上淡淡清辉,如同寒霜,倏地,一道阴影落下,与此同时,空灵的铃声缭绕整层楼顶。 檀玉步伐徐徐而至,漫不经心打量四周。 不同于地面蝉鸣聒噪,这里极高,极寂静,就算猎物在濒死前发出尖锐的惨叫,也不会有人发现。 “你终于来了” 少年闻声望去。 小公主金丝穿织的云裳与月光相辉映,裙摆如流水泻下,周遭淡淡鹅黄光晕,代替了今日惨白的月。 少年静静伫立,眼底晦暗不明。 那轮月亮一步步走来,在瞳孔中越来越亮。 与此同时,背在身后的掌心凝聚一只只黑黢黢的蛊虫。 它们兴奋地吐出獠牙,迎接猎物的到来。 少女的脸越来越近,檀玉抬手准备捕猎,忽然,一只白皙的手抢先按在他胸前。 按在他心脏的位置。 乌禾蹙眉,神情严肃认真,她摸着自己的心脏,另一只手压在檀玉的胸口。 两颗心强有力地,同时跳动。 扑通扑通,静谧的夜无边无际,只剩下两个人的心跳声,如雷贯耳。 有什么东西被强劲的心跳填补,亦有什么东西漏了一拍。 第11章 你以后不可以离开我 怎么会是檀玉?是谁也不能是檀玉,他完完全全是个要提防的人,绝不是此刻他们的心连在一起跳动。 情深和睦实则瞒昧可笑的“龙凤胎”,怎么能中两不离。 爹娘要是知道了,她就再也不是乖孩子了。 不能让别人知道,包括身中母虫的檀玉。 乌禾的手指微微颤动,背靠月亮的少年低眉,神色不解,黑沉的眸倒映少女撑在他胸前的手,根根白嫩的纤指抖动,仿佛在摩挲他布料上的花纹。 有些痒。 她在做什么? 檀玉不明白,连埋藏在眼底的杀机略微淡却,化为好奇。 忽然她撑在他胸前的手往腰间探去,紧接铃声颤动,她掐着铃铛,神情有些愤怒质问他。 “果然。”乌禾嗤笑了一声,“这个铃铛为什么会在你这。” 檀玉沉默了会,答:“这是司徒姑娘掉的。” 乌禾被气笑,她现在非常生气,肺管子像被火冲了,为什么檀玉一定要捡起那枚铃铛,为什么要是檀玉。 因为那是司徒雪掉的? “哈——” 少女的杏眼直直注视着他,亮晶晶的,像一汪小池中映着轮月亮,她轻启唇,一字一句道。 “你怎么那么贱啊,要捡别人丢掉的东西。” 她迈出一步,更近了,昂着头紧盯着他。 “那明明是我的东西,上面还刻着我的小字,哥哥你是眼睛瞎掉了吗?” 语气不怒不笑,平静得有些怪声怪气。 月光照在铃铛上的小字,檀玉静静注视,神色看不出喜怒,月光蒙他的头顶,照不到他顺遂的眸,静沉在阴影中,朦胧看不真切。 良久他温润一笑,嗓音清澈,“抱歉,我在山野长大,不识字。” 乌禾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骂重了。 夜色灰蒙蒙,檀玉掌心的蛊虫在月下清清楚楚,只是他的手背在身后,身前的姑娘看不见,一只小如蚂蚁的蛊虫沿着修长的手指,爬入铃铛。 只要她接过铃铛,戴在身上,蛊虫就会神不知鬼不觉爬进她的体内,释放毒素,她的五脏六腑都会腐烂掉,从里烂到外面,娇嫩的皮囊流脓腐烂,连眼珠子都撑不住,掉出来,活活疼死。 “既然是妹妹的,我这便还给你。” 檀玉嘴角漾起的笑意如初春山雪,温柔纯净,铃铛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月光照得琥珀晶莹剔透如冰,一只手逐渐靠近。 他定定望着,倏地,那只手收回。 “我不要了。” 乌禾不喜欢自己的东西沾染上别人的气息,更何况还是送出去又被转手的东西。 “送给你了。” 一片温热柔软从下而上贴住少年的手背,渐渐蔓延开来。 他的掌心包裹着铃铛。 乌禾的手包裹着檀玉的手。 偏粉的手指与惨白的手指交织,她紧紧掐住,盯着他的眼睛,极其认真一字一句道:“好好戴着,你要是敢丢,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娇柔甜美的嗓音满满是压迫,不容人拒绝。 檀玉沉默,没有听她的话。 乌禾不管,她松开包着檀玉的手,横着手指最后警告他。 “还有,你以后不可以离开我。” 少年一愣,眉心微蹙有些疑惑。 “罢了。”乌禾觉得话有些不太妥当,“你以后,不可以离我半仞之外,知道不?” 檀玉依旧不语,轻蔑地瞥了她一眼,看向远处的灯火,没把她放在眼里。 乌禾依旧不管,她踮起脚尖,迅速拔了根檀玉的头发。 因疼痛檀玉垂眸盯着她,脸有些黑沉。 她正在把他的青丝一圈圈缠绕在手掌,“你的头发先给我一根。” 她蹙着眉头认真思考,喃喃自语:“这样……说不定能以物代人。” 少女温热的体温还残留在他的手背,夏日燥风轻拂,拂起少女的发丝,同时风轻轻扫过他的手背,有些痒,有些古怪。 以物……代人? 檀玉心中默语,他不懂她在说什么稀奇古怪的话。 他只想杀了她。 眼前的少女缠好了头发,打了个哈欠,瞥了眼盯着她的檀玉,“我今天说的话,你必须牢牢记在心里。” 她自不量力地以为除了父母,谁都会执行她的话。 就这样抛下一个命令,转身离开。 猎物,又逃脱了。 * 曦和殿,乌禾望着掌心的头发,还是没有用,明明近在咫尺,但心脏还是隐隐难受,只有在靠近他的时候,心脏才不会作痛。 相反,还会是一股如沐春风的舒适感。 都怪那死皮赖脸,离了母虫仿佛就活不了的子虫。 寄生在她身上,让她怎么也逃不出檀玉的手掌心。 她叹了口气,把头发扔到烛火上,一股难闻的焦味入鼻,很快又被风吹散。 她托腮靠在案上,眸中倒映烛火随风凌乱。窗外蝉鸣聒噪,扰得人心烦意乱。 可此刻,她的心又格外静。 所以—— 檀玉生,她则生 不可以让檀玉死亡,否则她将死亡。 不可以让檀玉对别人产生浓重感情,否则身中子虫的她将被抛弃。 不可以离开檀玉半仞之外,否则肉.体将痛不欲生。 第12章 培养感情 因为“心病”,乌禾一整夜翻来覆去睡不好,眼下青黑,面容憔悴,面对南诏王和南诏王后询问,以夏日炎炎心火旺,睡不好为由敷衍过去。 可总不能一直如此,若日日辗转难眠,没把蛊虫熬死,自己倒先死了。 午膳,她漫不经心问:“阿娘,女儿旁边的那座叫什么碧竹居最近是不是快修缮好了。” “嗯,已经修缮完了,还差些陈设,过几日应该就布置好了。” 宫中大大小小的事务都经南诏王后之手,她从下人手中接过帕子,擦了擦手,疑惑问,“怎么了?” “女儿想着,不如把碧竹居给哥哥住,至于布置什么的,女儿多加点人手,今天就给搬完。” 乌禾一刻都不想多等,只希望往后檀玉乖乖地住在她旁边,哪也不去,她好安稳地过完每一日,睡个安稳觉。 “不行!” 正扒着饭的楚乌涯忽然抬头,他前阵子跟蒙舍部落里的哥们去山里打猎,刚灰头土脸回来。 小王子皱着眉头,委屈抗议:“阿姐,那碧竹居冬暖夏凉,旁边就是花苑,当初说好了我住过来的。” “你那麒麟殿不也冬暖夏凉,旁边还有个大花园?” “住腻了,换个新地方,这样我还能离阿姐近一些不是么。” “那你的麒麟殿呢?” “我今天住麒麟殿,明天住碧竹居,换着住,等哪天碧竹居也住腻了,我再换个地,当然我是不会放弃麒麟殿的,毕竟里面可都存放着我的宝贝,不能随意搬动。” “哦,那你还是住你的麒麟殿吧。” 她一锤定音,“碧竹居就给檀玉哥哥住吧。” “凭什么呀,你不给我住就算了,怎么能给他住。”小王子愤愤不平。 南诏王瞪了他一眼,“你这小子怎么说话的?” 楚乌涯立马哭丧着脸。 南诏王黑沉着脸,吩咐道:“把碧竹居给檀玉住,他住的地方,确实小了些,换个更舒适更大的居所也好。” 彼时,檀玉刚回来,看见浩浩荡荡的人鱼贯出入他的居所,手里搬着东西。 他捉住一个人问,“请问,为何要搬我的东西?” 南诏这位刚回来的大殿下,温和客气地不像一个殿下,周遭没有一丝威严,平易近人得不合乎常理。 下人有些惶恐答:“回殿下,是公主殿下向王上王后提议,给殿下换个居所,其实碧竹居的东西应有尽有,可是公主殿下怕您用不惯新居所的东西,叫奴们把您旧居所的用品都搬过去,上至帘子,下至地毯。” 临了小男奴奉承道:“可见公主殿下对大殿下的用心。” 小男奴偷偷去瞧这位极好接近的殿下的脸色,却看不清切他的神色,看不清他心中所想。 他平静,沉默。 没有一丝喜悦,也没有一丝恼怒。 良久,轻启薄唇,“还请带路。” 新的居所要比原来的地方大很多,陈设焕然一新,穿过曲折的长廊,四周假山堆砌,郁郁葱葱的绿萝犹如瀑布盘着假山而下,硕大的芭蕉探出,如手执蒲扇的侍女,遮阴蔽日。 少女的声音从里面传出,乌禾站在一方台面上,手里拿着一面小蚕丝圆扇,指挥下人搬东西。 她粉红的衣裳在碧翠绿荫中格外显眼。 累了的时候,乌禾叉腰,轻轻摇着扇子扇风,除了原本计划搬入碧竹居的东西,她还把檀玉旧居全架空了搬过来,生怕到时候檀玉缺了什么东西又要回去,她可不愿受“离别”之罪。 说来说去,都怪那贱虫子。 不过好像……此刻那虫子没有作祟,没有那般难受…… 乌禾转头,四周环望,不出所料,一抹熟悉的身影入眼。 檀玉站在小河池岸的平桥上,绿枝垂下,蝉鸣阵阵,他静静地望着她,清冷深邃的眸无波无澜。 “你来了?”乌禾昂头,眼眸漫不经心,团扇指了指身后,“哝,以后这就是你的新住所。” “为什么?”檀玉双眸微微一眯,不明所以问她,“为什么要给我换地方。” 为什么要换到这里。 “你那地方太旧了,再说了这里多好,冬暖夏凉,风景优美,楚乌涯都羡慕极了。” 檀玉清浅的眸微动,有一缕疑惑化在眼底。 乌禾背手微微俯身,盯着檀玉盈盈一笑。 “而且,我跟父王母后讲,我想要哥哥离我近一些,培养一下空白了十六年的感情,毕竟我们可是最亲密的龙凤胎。” 这世间最虚伪可笑的龙凤胎,乌禾说出这个词,都想笑,忍不住的嗤笑化在漆黑无情的眼,紧紧盯着眼前的人。 她相信他也不这么认为。 但虚假的檀玉依旧温润一笑,“多谢妹妹。” “不客气。”乌禾直起身,“毕竟,我是你的妹妹,我们之间,无须客气。” 檀玉颔首,“如妹妹所言。” 乌禾是个娇气的主,指挥了一会又挨不住,倒在檀玉的榻上吃葡萄,一旁的小男奴扇着芭蕉扇乐此不疲。 风扇得舒适,她就赏了串葡萄给小男奴吃。 檀玉坐在窗边的案前,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宫人,从这里望去,能看见曦和殿的楼阁,琼宇被天边的夕阳染上一层绯红,戗角上几只金乌折闪着耀眼的光芒,如同金镀。 映画在少年眸中,檀玉收回视线,不经意瞥见榻上的人,少女的裙摆洋洋洒洒铺在他的梨花木榻,联想起天边绯红的云霞铺展开。 她懒散地动了动筋骨,忽然对上檀玉的目光,愣了一下。 随后她伸手,掌心是颗葡萄。 “你也要吃葡萄吗?” 檀玉眉心微微一蹙,收回视线继续看窗外的云彩。 爱要不要,乌禾收回葡萄,嘟囔了下,继续躺在榻上吃葡萄。 一直到夜里,她才恋恋不舍离开,她是真恋恋不舍,只有离檀玉近些,再近些,心脏才会好受些。 好在曦和殿就在碧竹居旁边,虽然没有白天那般舒适,但喝完安神汤倒头一睡,依旧安枕酣然入眠。 这下终于可以睡个好觉。 乌禾沐浴焚香完,兴高采烈就寝,没等入睡,心脏又燃起一簇火苗,微风徐徐,一点点蔓延开来,整片心房大火焚烧,安神汤也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乌禾辗转难眠,她翻来覆去最终忍不住坐起,掀了被子,套上披风往外走。 奴仆们纷纷问小公主怎么了。 她转头命令,“都不许跟着我!听到没有?” 奴仆们不敢违抗小公主命令,但也担忧小公主,乌禾无奈解释,“我去找哥哥,不会有什么事的。” 奴仆们这才点头退后。 乌禾往碧竹居走,倒要看看檀玉在耍什么名堂。 子夜时分,一抹群青色的身影步履缓缓走在宫道上,每隔一夜,檀玉都会去小木屋喂养小宠物。 忽然几道身影冲出,拦住了他的去路。 有些烦闷。 楚乌涯刚跟部落里有头有脸的哥们在外花天酒地完回到宫中,迎面看见檀玉一个人孤零零走在宫道上。 他不大喜欢檀玉,起初是因为他嫌檀玉回来,爹娘本就不看好他想再生一个,如今好了,直接来个现成的。 都说檀玉温润有礼,说他是混世魔王,本就一肚子火,偏阿姐今日还把本该给他玩的碧竹居给了檀玉。其实一个宫殿罢了,王宫里多的是,他也不稀罕,但他就是气不过阿姐也跟着偏心他。 眼下酒后壮胆,他非要解气一番,不然这口气始终咽不下去。 “喂,我的屋子你住得舒适吧。” 檀玉鸦睫低垂,静静站在漆黑夜色里,看不清切神色。 他沉默不语,不想回楚乌涯的话,径直穿过簇拥着的人。 这是檀玉第二次没有回楚乌涯的话,小王子怒不可遏。 “喂,你还没回我话呢!” 小王子一股酒气上来,敦实强健的身体没收住力,使劲推了檀玉一把。 檀玉的背脊重重撞在石灯凸起的棱角上,尖锐的棱角划破布料,扎进了肉里。 寄生在体内的母虫感知寄体受伤,以为生命受到的威胁,恐惧地缩了起来。 远处,不见檀玉在屋,靠心脏感应一路摸索来的乌禾,心紧跟着一疼。 准确来说,是子虫见母虫难受,子虫心疼,焦急如热锅上蚂蚁横冲直撞,释放了令人疼痛的毒素在寄体。 真是痴心一片的虫子,害惨了她。 “住手,都给我住手。” 一道甜软的声音,如风划破黑夜。 与此同时,檀玉手中剧毒的蛊虫,一只只收回。 第13章 妹妹在摸他的伤口,很痒…… 楚乌涯见自己下手重了,酒醒了大半,摊开爪子不知所措站着,忽然听到阿姐的声音,寻声望去,见楚乌禾走来。 小王子哈着腰过去,贴在楚乌禾身旁,好奇问:“阿姐你怎么来了。” 又笑着道:“阿姐来得正好,你不是也看不惯那个新来的吗?我正在帮你教训他呢。” 听此,乌禾搓揉眉心。 瞥了眼虎头虎脑,一脸等着夸奖的弟弟,再看了眼靠在石灯,微垂身子的檀玉,微弱月光下,莲花样式灯幢上丝丝血迹还未干涸,鲜红夺目。 看来伤得不轻。 “你,以后不准欺负他。”乌禾戳了下楚乌涯的脑袋。 她转过身,双眸微眯,“还有你们,也不准欺负他,檀玉是我的王兄,是南诏的王子,你们欺负他,不掂量掂量自己命有几条?” 几个跟楚乌涯一起堵人的小少主们,冷风一吹,乌禾一训,皆酒醒了大半,连忙拱手一个劲道:“是是是。” 一边给檀玉赔罪,道是神志不清,惊扰了大殿下。 然后给了小王子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纷纷屏退逃走。 独留小王子郁郁站在风中,蹙着眉,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阿姐,你变了,你竟然胳膊肘往外拐,你跟我不亲了,你跟爹娘一样,喜欢哥哥不喜欢我。” 声音带着哭腔,一抽一抽,噘着嘴想瞪乌禾,又不敢瞪,只能狠狠拽着衣服。 “蠢货。” 乌禾小声骂了他一句,掐住他的耳朵,蹙眉:“你要想爹娘还喜欢你,你就给我乖乖的,别一天到晚没事找事,与其跟你的狐朋狗友闯祸,不如多读几本书。” “还有——”乌禾掐着乌涯的耳朵看向静静站在灯幢边的檀玉。 他方才宽宏大度地原谅了那些王孙贵族,嘴角依旧漾着丝缕温润笑意,素月分辉,浮了层光在少年身,添了道神性。 乌禾注视着他,双眸微微眯起。 “他看着那么仁慈平易近人,像小菩萨下尘世,而我们像是污浊,你若是欺负了他,爹娘会更憎恶你的。” 小王子豁然开朗,“阿姐,原来你是为了我好,我就说你还是爱我的。” 说完又惶恐懊恼道:“可是我刚才推了他,他会不会向爹娘告状。” “活该。” 乌禾瞪了眼不争气的弟弟后又叹了口气,“这里有我,去,睡你的觉去。” 语尽,倏地一阵风吹过,乌禾转头,楚乌涯已不见踪影。 跑的倒真快,真是个废物。 “他怎么了?” 檀玉忽然问,他眼底笑意还未褪去。 “奥,他呀,他深刻反省了自己的错误,觉得十分对不起檀玉哥哥,无颜面对檀玉哥哥,羞愧难当,就跑了。” 乌禾嘴角溢出一丝苦笑。 “原来如此。”檀玉微微翘起嘴角。 四周寂静,每隔半个时辰宫道上守卫会巡逻一次,离下次守卫经过还有一炷香的工夫,檀玉这般思量。 还有一柱香—— 只有乌禾一个人—— 他望着自己的掌心,倏然,乌禾走过来,握住他的手臂,强硬掰过身来去看他的背。 少女的指尖移动到伤口附近,疼痛周围攀上丝丝痒意。 檀玉偏首,不明所以。 乌禾借着月光去瞧他的伤口,衣裳被割开一道口子,鲜血渗出,血珠凝结在口,伤口与心脏位于同一条线,难怪母虫感到惊慌,连带着子虫。 “楚乌涯该减减重了,这下手真不知轻重。” 乌禾依旧心有余悸,隐隐难受,她认真道,“伤口一定要好好上药。” 上药?檀玉从未把这种小伤当一回事,也从未有人把他的伤当一回事,他开口想说不。 那人又强硬地拽住他的手,从背后绕到身前,一双杏眼折着月光一本正经盯着他。 “我必须看着你上药,走,现在就去。”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拖着他走,不容一丝拒绝。 她很着急,手背上沁出细细的汗珠,脖子上也有,白皙细腻的肌肤在月光下,如昙花挂夜露。 她牢牢拽住他走在宫道上,一直往前走。 碧竹居很暗,只留几盏石灯,勉强看清脚下的路,寝屋也还留着一盏灯,四周没有人把守,主屋四周的院子空荡荡的,连个奴仆都没有。 “人呢?都跑哪去了?”乌禾匪夷所思,连个上药的奴仆都没有。 檀玉答:“夜深了,我叫他们下去歇息,不必伺候我。”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乌禾笑了一声,“檀玉哥哥还真是宽宏大量,体恤下人。” “一个人生活惯了,我不大喜欢有人伺候我。”他真诚答。 檀玉确实不喜欢身边有人伺候,不喜欢人靠近他身边,就像此刻乌禾拽着他的手。 令他觉得古怪。 那只手又拽着他往屋里拉,门被推开,屋子里静悄悄的。 整个碧竹居都静悄悄的,乌禾觉得檀玉就该放生回山上,一点也不懂得享受,也一点都不懂得治理下人,拿着月钱就该做分内之事,可想而知,碧竹居平日里得懒散成什么样。 她突然分不清,檀玉究竟是披着羊皮的狼,还是他就是羊。 “你这有药吗?” 乌禾环望四周,檀玉不言,从架子上拿下来一个匣子,翻开匣子盖,取出一个瓷瓶。 “有便好。” 她可不想再叫人跑一趟御医院,大晚上的再被檀玉一顿折腾,她已然腰酸*背痛,累极了。 乌禾坐在檀玉榻上,半倾着身体,手肘抵在梨花木栏,托腮望着檀玉,眼皮耷拉了下,哈欠脱口。 “你快上药,我看着你弄,快些。” “你出去。” 檀玉言语强硬,眉头微微皱起,温润皮囊难得破了道口子。 “不行,我要亲自看着你上药。” 命令的声音娇娇嫩嫩,像是娇嗔,乌禾又打了个哈欠,双眸浮上一层淡淡绯红氤氲,她想起什么,忽然扑哧一笑。 “檀玉哥哥不会是害羞了吧,这有什么,按照父王母后所说,我们生下来就坦诚相待,如今上个药而已,妹妹看一下哥哥的背,没什么的。” “我没有害羞。”他一本正经道。 随后,檀玉坐下,背对着乌禾,背对着月光,群青色衣袍顺着背脊滑落下,层层堆在胯间,月光如水溶在他清瘦又强劲的背。 乌禾不经意瞥了一眼,除那抹冒着血珠的狰狞伤疤,他的背上还有些淡淡的疤痕。 像一片冷白的梨花瓣被桎梏在手心蹂躏过,又被摊开,残留枯黄褶皱的痕迹。 檀玉偏头给自己上药,看起来轻车熟路,注意到乌禾紧凝的目光,他眉眼微微一抬,视线交汇,乌禾倏地转头,轻咳了一声,脸上不知不觉浮现层荷粉。 檀玉又低下头去。 乌禾也垂着脑袋,把玩腰间的裙带,缠绕在手指。 她装作不经意问,“你以前……过的日子是什么样的?” 她好像从未想过檀玉丢失十六年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从他满是疤痕的背看,好像过得不是很好,金银细软堆砌的乌禾无法想象不好的日子有多么不好。 药洒在翻着肉的口子,粉末包裹着血珠子滑落,檀玉一声不吭,神情平静。 忽然,一阵风吹过,烛火闪烁了一下,伴随着淡淡花香。 一片柔软带着温度,像是丝绸的东西擦过檀玉的背脊。 檀玉抬眉,乌禾不知何时坐在这,正聚精会神,小心翼翼地用帕子擦拭他背上的血。 “你这药粉都被血带下来了,你得先把血擦掉。” 可小公主没干过这种活,擦得他背上都是血,于是她抬起旁边的茶水把帕子浇湿,想把背擦得更干净些,谁料茶水溅起,溅到檀玉的伤口上。 一声不吭的檀玉闷哼了一声,眉心微皱,抬眼看向乌禾,脸有些黑沉。 乌禾觉得他的羊皮快撑不住了,要露出狼的嘴脸,她讪讪收手,扔了帕子,头傲娇地抬起,手又暴露慌张,不知所措搭在膝盖上。 檀玉一向静沉的眸,浮现无可奈何,“还是我来吧,我不想伤口发炎。” 他对着案上的铜镜,慢条斯理擦拭血迹,给自己的伤口上药。 乌禾在旁干坐着,有些无聊,偷偷用余光打量檀玉的身体。 南诏民风开放,可她除了看过楚乌涯小时候肥墩墩的身体,以及祭祀时南诏魁梧的勇士搏击,跳舞,古铜色的肌肉擦着棕油,在火光下油亮亮的,像被绳子五宫格式捆起来的茶油鸡。 她第一次看除此以外的男人身体,不同于旁人,他那般白净,像一块洁白玉,那些伤口也瑕不掩瑜,难免有些好奇。 少年的墨发置在身前,露出脖颈,盛放的莲花状胎记,血一样鲜红,添了丝妖冶。 想必这便是阿娘所说的亲生孩子的胎记,她没有的东西。 乌禾忍不住伸手,羡慕嫉妒,又心存猜忌地触摸盛放的莲花瓣。 倏地,几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拽住她的手腕。 檀玉眉峰一斜,冷凝少女的手,他不大喜欢这样的触碰,很痒,很古怪。 很不悦。 “你在做什么。”他冷声问。 “我……我以为这是血,想帮檀玉哥哥擦去,原来这就是阿娘说的胎记呀,擦不掉,还真是——真的。” 乌禾望着胎记,眉眼一转,吃痛地要抽手。 “哥哥,痛。” 声音娇弱,带着哭腔,怪可怜的,像只兔子。 檀玉松开手,他捞起衣袍,慢条斯理穿上。 边系腰带,边道:“你不必如此,若是为了不让我告状父王母后楚乌涯所作。” 镜子里,乌禾神色一顿,转瞬莞尔一笑。 “他活该,哥哥想告就告,正好磨一下他莽撞的脾气。” “是吗?” “是啊。” 乌禾靠小梨花木案,撑着脑袋答,嘴角微微翘起一抹弧度,“不过,有件事妹妹很是好奇,想问哥哥。” “什么?” 她勾着青丝把玩,漫不经心抬眼,“哥哥三更半夜不睡觉,去了哪里呀。” 檀玉系好最后一颗铃铛,抬眉看向乌禾娇嫩的皮囊,眼底晦暗不明,“我有几只小宠物饿了,想给它们找些吃的。” “不行哦。” 乌禾的笑靥在昏暗的夜色里一点点凑近,烛火摇晃在她脸上如画,流光浮动,鼻梁、双眸、嘴唇掠过一道道影。 鼻息声夹杂着烛花炸裂声,在静谧的夜里逐渐清晰,缭绕耳畔。 她眨了眨眼,勾起唇角一笑。 “我说过的,檀玉哥哥不可以随意离开我。” 第14章 她实在太过诱人 檀玉平静地撤开视线,眼底淡漠,他吹灭烛火,屋内刹那一暗,只剩朦胧的月光。 “我要睡了。”他道。 “可是我怎么回去?那么黑。” 烛火灭的一刹那,乌禾仿佛变成了一个瞎子,她觉得檀玉是在整她,语气也带了些愤怒。 但听的人不会觉得那是愤怒,像嗔怪,像小猫的叫声。 “黑吗?” 檀玉环望四周,他从小对黑暗的环境感知能力极强,视力和记忆也格外的好,也许是天赋,也许是早已习惯。 他径直走到床榻躺下,没管生气的乌禾。 乌禾气呼呼坐在软垫上,皱着眉头,朝檀玉做了个鬼脸,她觉得檀玉就是在耍她。 她又唤了他几声,喊他的名字,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乌禾开始努力辨别四周,双眸像是蒙了层纱,看不见,又隐约勾勒出陈设框架。 于是她试着抬脚,忽然踢到了什么东西,一阵酸麻感流通整只脚,无数只蚂蚁攀爬,在里面打架,筑巢。 乌禾抱着腿躺在软垫上,不敢再轻举妄动,心里愤愤咒骂起檀玉。 她讨厌他,十分讨厌他,想把他大卸八块,扔到池子里喂鱼,等鱼拉出来粪便,再给她的花园施肥。 乌禾打了个哈欠,蜷缩在软垫上,但不得不承认,离檀玉近一些,心脏就十分舒适,似一股春日的暖风,穿过山岗,拂开一片花海。 软垫上还残留着檀玉的味道,檀香混着山间草木味,醇厚老成又淡淡清香沁人心脾。 不知不觉,已然醉入梦乡。 她从来没有在这种拮据的环境里入睡过。 仅此一次。 因为檀玉,因为犯贱的子虫。 少女的脑袋枕在手臂,发丝垂下如流水,点缀几颗铃铛,她睡得恬静,呼吸清浅,月光温柔地投了一片淡淡光辉在摊开的裙摆。 像只金鱼。 檀玉这般想。 静谧的夜色里,一双黑眸冷凝,静静望着酣睡的猎物。 这是最好的时机。 一只蛊虫从檀玉手臂里爬出,它已然馋得忍受不了,迫不及待想啃食香甜的食物。 她实在太过诱人。 等爬到掌心时,倏地,被檀玉一手握住。 蛊虫有些委屈地扭动臀部。 与此同时,曦和宫迟迟等不到小公主回来,慌得不敢入睡,差了几个人进来碧竹居,呼唤着小公主的名字。 * 乌禾醒来时,已日上三竿,已经许久没酣畅淋漓地睡一场,虽然后半夜没有前半夜那般香甜,有些多梦。听闻她躺在碧竹居的软垫上睡得深沉,进来的几个侍女都吓了一跳,以为她昏厥了过去,要知道她娇生惯养,十分挑地方睡,从未想过会睡在铺在地面的软垫上,还睡得那般香甜。 侍女们把她抬回曦和宫时,她睡得依旧雷打不动的。 这一觉彻底把她的精气神养了回来,心情也紧跟着愉悦。 外面风和日丽,小公主萌生了出去走走的想法,命人打着伞,卷了毯子、椅子、西瓜、烧烤架……一大堆东西,浩浩荡荡准备去花苑郊游。 没走出曦和宫几步,一抹十分熟悉的身影入眼。 檀玉又去干什么? 乌禾打量前方,他们要是往两个方向,南辕北辙,蛊虫一犯贱,她也得逼得“茶不思饭不想”,还怎么郊游? 四周蝉鸣聒噪,炎夏之日刺眼,檀玉独自一人走出碧竹居,一束强光穿过鸦睫,照进琥珀色瞳眸,他闭了闭眸。 再次睁开眼时,乌禾跳到他身前,一张粉糯笑靥映入眼帘。 明媚。 也刺目。 “檀玉哥哥这是去哪呀?” 檀玉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城门口。” 这么远。 乌禾紧跟上去,“城门口有什么好玩的,檀玉哥哥不如跟我一起去花苑郊游,就在附近。” 檀玉顿了步伐,垂眸瞥了她一眼,淡漠道。 “不去。” 他继续道:“我要去施粥,和司徒姑娘还有萧公子。” “那我也要去。” “不要。”他拒绝。 “凭什么?”乌禾愤愤道:“凭什么你们都能去,我就不能去。” 她叽叽喳喳地吵得人有些烦躁,檀玉蹙了蹙眉。 “随你。” 乌禾又喜笑颜开,跟在檀玉身后,唇一开一合讲假如在花苑郊游,那的莲花开得多好看,那的风有多舒爽,绿荫下吃着西瓜有多惬意。 更是聒噪,檀玉忽然后悔,方才为何要说“随意”。 宫门口,司徒雪看见檀玉走过来,热情地打招呼,可仔细一看他身后跟着一抹荷粉姝色,金铃银铃丁零当啷随着雀跃蹦跳响个不停。 又是那个娇纵的公主,司徒雪脸上洋溢的笑意僵硬褪去。 乌禾蹦蹦跳跳跟在檀玉身后,她注意到宫门口站着两道白袍,修长的身姿都带一股侠气。 乌禾抬手跟他们打招呼,热情似火。 不同于相熟且平易近人的檀玉,司徒雪和萧容景依礼拱手准备参拜小公主。 “不必在意那些繁文缛节。”乌禾拦住他们,“况且,我们一会要一起去施粥,都是伙伴,不必这般客气。” “什么?公主殿下也去!”司徒雪一时诧异,语气像是不同意小公主去。 小公主蹙了蹙眉。 “殿下恕罪,我的意思是,公主殿下金贵之躯,从小养尊处优,施粥是又脏又累的活,怕公主殿下吃不消,再者……” 司徒雪看了眼小公主身后浩浩荡荡的队伍。 小公主转身,好像确实不妥。 于是抬了抬手一挥,“你们都退下吧。” 她又转过头,“这样总行了吧。” 小公主十分真挚道:“父王总说我们不懂民间疾苦,今日我也想历练一番,而且司徒姑娘,本公主只在旁边看着学习,不会打扰你们的。” 司徒雪还要再拒绝,被萧怀景拦住,他拍了拍司徒雪的手臂,看向小公主面色温柔,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笑意,如沐春风。 “既然公主殿下有心,那便一同前往吧。” “多谢萧公子。” 乌禾甜软一笑,她又有些喜欢萧怀景了,觉得他识时务。 那道温柔的嗓音又起,“流民杂多,恐怕见利争抢,若是暴动十分危险,在下建议公主身上的金银细软还是收起来为好。” 乌禾听话地摘掉项链、耳饰、发髻上的金钗,只留几颗铃铛挂在红线上穿过一捆捆发辫垂在胸前。 本着郊游的打算,着的衣衫没有贴任何金银,不算华丽,样式也简单,除了颜色靓丽,再无任何不妥。 “还望萧公子替我保管。” 她把东西包裹在帕子里,放在萧怀景的掌心。 “麻烦萧公子了。” “不麻烦。” 他摇了摇头,笑意夹杂着春雪融化时细微的酥脆声。 少女的脸颊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檀玉沉静地望着说话的二人,她此刻格外恬静,不像方才来时那般聒噪。 她刻意,又虚伪。 少年的眸微微眯起,他不太理解。 忽然,乌禾转头,朝他眨了下眼,嘴巴一贴一合,唇形像在说—— 你甩不掉我了。 檀玉冷漠地偏过头。 一阵清风徐徐穿透蒸腾热气,拂过青丝,吹动了铃铛,清灵如挑动的琴弦。 * 此行乌禾格外乖巧听话,没打扰司徒雪,也没去找萧怀景玩,而是跟在檀玉身后,讲花苑有多好玩。 烈日明明高悬,却又近在咫尺,乌禾总有种幻觉,头顶的烈日像有人拿着火把,一点点逼近她的眼睛,烈火灼烧肌肤,烤得人像脱水的肉干。 她有些后悔来这,这里无聊,还热,她不情愿,但又不得不,她盼望着有股风把她吹到花苑的绿荫下。 于是不停跟檀玉讲脑海里的画面,试图麻痹自己。 檀玉沉默不语,面色平静,风把少女雀鸟似的声音尽数吹到耳后。 直到抵达城门口,少女忽然噤声,檀玉一时不适应侧目,见她张着嘴,十分惊讶。 乌禾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高墙之下隔断了两个世界,墙内的人安居乐业,墙外的人盘坐在烈日之下,粗布麻衣,骨瘦嶙峋,如同荒野上一根根枯木,烈日暴晒,木皮如鳞晒裂深如沟壑。 一个妇女抱着瘦小的孩子忽然哭了起来,不停呼唤孩子的小名,哭声撕心裂肺。 司徒雪匆忙过去,给孩子诊脉。 “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小公主的声音有些颤抖。 萧怀景望着地上蜷缩呻吟的人们,眼底悲凉,“大连山一脉洪水暴发,周遭涉及梁国越国边陲村庄,洪水冲垮了他们的家园和庄稼,他们一路逃难,其中一部分到达了最近的南诏国。” 与此同时,司徒雪洪亮清朗的声音响起,“大家都不要害怕,我与师兄特向南诏国国主请命施粥,大家都一个一个来。” 司徒雪立于疮痍中心,乌发雪衣,不施任何粉黛,烈日强光不敌女子侠气,那光终究化作神性,淡淡化在女子周围,普度众生。 难民纷纷跪地,感谢活菩萨降世。 济世门之道,扶危济困。 司徒雪和萧怀景带着官兵迅速撑起粥棚,秩序井然分发粮食。 檀玉在给司徒雪打下手。 楚乌禾什么也不会,但她保证过不会打扰司徒雪,只能跟司徒雪刚救下的小孩玩。 那小孩刚扎完针灸,痛得号啕大哭,把嗓子都快哭哑了,乌禾给了他颗糖吃才把他哄好。 一窝小孩怯怯地涌上来,他们都病恹恹的,望着乌禾,想要又不敢要,眼巴巴望着。 于是大人们在领食物,小孩乖乖地围在乌禾旁边领糖。 吃完糖,小孩们嘬着手指回味,这是他们吃过最好吃的东西,纷纷问乌禾这是什么。 糖当然是糖,但显然小孩们没吃过,小孩们真可怜,乌禾这般想,她解释道:“这叫快乐,吃了以后,人就会变得快乐。” “那姐姐还有快乐吗?” 这是乌禾藏的最后一捆糖,眼下一颗不剩。小公主什么都有,但独独不能吃糖,她的牙不好,阿爹阿娘不让她吃糖,就连曦和宫里的管事嬷嬷都跟阿爹阿娘们沆瀣一气,把宫里的糖全抢走了。 乌禾摇了摇头。 小孩们落寞地耷拉下脑袋,又抬起湿漉漉的眼期待问:“那怎么样可以再吃到快乐。” 小孩们没钱,乌禾现在不能给他钱,萧怀景说,不能给难民们钱,这样不仅对其他难民不公平,也恐怕会引起暴乱。 小公主想了想,忽然眸光一闪,笑着道。 “等你们再长高一些,一定能吃到快乐,而在等待快乐的时光里,我们可以在脑海中想象,想象所有甜甜的食物,想象所有幸福快乐的事情,以及想象快乐就在眼前,最后闭上眼一边想一边在嘴巴里咂一咂,就能吃到快乐了。” “真的吗?”小孩们歪头问。 “当然是真的,本公……”乌禾顿了顿,温柔地笑着对小孩道:“我从不骗人。” 简易架起的粥棚里,除了难民们不停的道谢声,杂粮粥沸腾时咕噜咕噜吐泡声,三个人还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寻声望去,见小公主和一群孩子围在一起,不停张嘴闭嘴,发出咂咂的声音。 画面诡异。 司徒雪深深叹了口气,“师兄真不该答应那南诏小公主,什么忙也帮不上,只会在那玩闹不知道搞什么名堂,好在声音不大,没有打扰到我们。” 萧怀景远远望去,一抹姝色在周遭灰蒙蒙的世界里格外亮眼,像荒漠中盛开了一朵徘徊花,蓬勃生机,散发着希望。 萧怀景嘴角微微翘起,温润一笑,“都是小孩子玩闹,师妹不必在意。” 司徒雪又叹了口气,“檀玉同她一般大,身上流着一样的血,为何檀玉那般沉稳,任劳任怨平易近人。” 说着她看向檀玉,檀玉正手持蒲扇煮粥,太不像一个王子。 萧怀景也顺着司徒雪的视线望去,他笑着道:“殿下,粥已然够了,剩下的有我和师妹,今日有劳你了。” “檀玉,你累了一天,还是快歇息吧。”司徒雪附和。 檀玉放下蒲扇,点了点头起身。 * 第15章 哥哥不是哥哥,哥哥是大…… 乌禾不管司徒雪喜欢谁,都与她无关,可檀玉爱上谁,那便与她有关。 寄生物会受寄体的影响,倘若檀玉对别人产生浓重感情,寄生物也会随之影响选择新的爱人,而寄生在乌禾体内的那自卑自贱,痴心一片的虫子,会感到被抛弃,郁郁而终。 子虫死了,她亦命不久矣。 檀玉这样的木头人会爱上别人吗? 檀玉现在看自己的神情,蓄着不悦,好像在说别多管闲事,可她偏要越俎代庖。 “你喜欢司徒姑娘?”乌禾开门见山问。 檀玉沉默不语,冷漠地瞥了她一眼,转过头去继续望着前方郎才女貌的画。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 但乌禾胸口的疼痛骗不了人,少年沉默的皮囊下,说不定早已暗生情愫,她早该发觉的,檀玉为何总跟司徒雪走在一起,为何要捡司徒雪扔掉的铃铛,为何司徒雪来施粥,他也不辞辛苦地过来干这又脏又累的活,为何要这般冷冰冰地看着司徒雪和萧怀景。 他心里肯定嫉妒地发疯。 是啊,她早该发觉的,从司徒雪救下檀玉的那刻起,她能因为萧怀景在河里救下她对他生出情愫,那么檀玉也能因为司徒雪把他从土匪窝里捞出来,带他寻找家人,温柔呵护他,而对司徒雪暗生情愫。 乌禾叹了口气,“你放弃吧,司徒雪喜欢萧怀景,她不会喜欢你的。” 可能是觉得她说的话像根刺,直直扎入他情窦初开的心脏,接受不了司徒雪喜欢的人不是他。 檀玉头也没回走开,把她的话当作耳旁风,甚至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迈进粥棚打断了司徒雪和萧怀景谈话。 乌禾摇了摇头,终究是孺子不可教也。 临到施粥结束已是日落西山,绯红的夕阳渲染整个南诏国,铺子还未收进去等待晚市新的热闹,五彩斑斓的灯笼早早挂起,闪烁微弱的烛光,街上车水马龙,摩肩接踵,小吃的叫卖声从街头到街尾。 小公主从中午到现在都未进食过一粒米,饿得前胸贴后背,于是在南诏都城最好的酒楼里定了包厢,酒楼里的掌事认得乌禾。 这酒楼实则是楚乌涯那整日里招猫逗狗的纨绔私产之一,楚乌涯谁都没有告诉,就告诉了楚乌禾。 她今日心情不错,邀请了萧怀景和司徒雪,以及檀玉。 掌事见小公主过来,连连阿谀奉承,一点不敢怠慢,命人好生伺候,拿出酒楼里的招牌菜,各种山珍海味每样都上了一盘,连上菜的盘子都是玉做的,可谓是玉盘珍馐。 这样的场面,小公主在宫里见多了,不足为奇。 司徒雪拿起筷子,又放下,她有些难以下咽,这样的奢靡让她想到中原庙堂乐逍遥,不知百姓苦与累,南诏亦是如此。 她看向一同难以享用这珍馐的萧怀景。 小公主也察觉到他们迟迟没有动筷子,好心问,“你们为何不吃呀,你们不饿吗?” 萧怀景温和地摇摇头,道:“回殿下,在下近日辟谷,恕在下没法享用殿下的美意。” 司徒雪则是个豪爽之人,思索许久,终是开门见山:“贵国主曾有意让我教导公主,既然如此,今日有一事我不知当不当讲,公主听后也许会恼怒,但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还请公主恕罪。” 彼时小公主正啃着甲鱼盖,她也不管什么女为悦己者娴静,什么繁文缛节,只想先填饱肚子,听到司徒雪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只记得司徒雪大概要讲什么东西,于是丢了一句。 “随你。” 司徒雪愣了片刻,作揖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城墙外难民连一粒米都是奢望,殿下却在这享受饕餮盛宴,我以为今日殿下经此一行会有所感悟,不料殿下依旧不知民间疾苦,只管自己享乐……” 萧怀景赶紧掐住司徒雪的手,不敢让她继续说下去,司徒雪说完,也觉得自己是否太心直口快了,南诏王还未正式下旨让她教导小公主,她如此,已然失敬。 再者,小公主脾气不好,这是谁都知道的事,保不齐她会做出什么过分之事。 她用余光去瞧小公主的神色,只见乌禾放下甲鱼盖,露出一双疑惑的杏眼,“可是我不觉得这是饕餮盛宴啊,这跟我平常吃的……好像也没有太大差异。” 司徒雪闭眸,已经不想再与无知者争辩。 可小公主没想让事情过去,捏起一方帕,慢条斯理擦了擦手指。 “且不说此次救济难民之费由我南诏拨款,就说我父王每年都会派发粮食救济吃不起饭的百姓,至于那些难民,他们不是我的百姓,如果哪天打仗,说不定他们还会是南诏的敌人。” 司徒雪没料到小公主会咬着她不放,也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公主的心就不能容纳百川吗?” 小公主觉得好笑,“解救黎民百姓是你济世门救世主司徒雪的责任,我是南诏的公主,管好南诏的事才是我的责任。” 她放下帕,抬眉轻蔑,“若是司徒姑娘实在难以下咽,大可出门,去陪陪那些难民。” 像是驱赶,司徒雪脸颊顿时浮现一抹窘迫。 “师妹一时口快,还望殿下恕罪。”萧怀景挥袖作揖,赶忙打了个圆场,“在下记得殿下有心火之症,这些油腻之食,殿下确实不宜多吃。” 小公主知道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她也没有什么心火之症,她知道萧怀景是在帮司徒雪,他这一说,心口倒是燃起一簇火,不免有些讨厌萧怀景。 可当看见整张脸绷紧了的司徒雪时,她又压下火,扬唇一笑,“好啊,本公主现在胸口又疼了,不知萧公子可否为本公主诊脉。” 小公主伸手,萧怀景颔首一笑,温柔拂了张帕子在小公主手腕,为她诊脉。 见此,司徒雪藏在袖中的拳头不自觉捏紧,稳住微微发抖的脸颊,强撑着离开了包厢。 * 屋外日已沉尽,南诏夜市悄然开张,风一吹,连成一条线的各色精巧华灯摇晃,恍若彩鳞的龙游戏人间,街上男女老幼,笑语喧哗。 司徒雪靠在眺楼凭栏处,望千家万户夜色。 “你很伤心乌禾和萧怀景在一起?” 一道清冷的嗓音传来。 司徒雪一愣,转头见是檀玉。 少年从阴影处走出,双眸掠过不解,这是他今日第二次看见司徒雪眼底的紧张,第一次是在粥棚,萧怀景给乌禾递水,她也是这般紧张,随后她刻意寻了个理由叫萧怀景过来。 司徒雪苦笑了一下,“小公主终究是小孩子把戏,我能看得出,她是故意让师兄把脉好激怒我。” 她没有直面回答他是否在意,而是望着夜色,自怨自艾,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檀玉,我是否真的太过强加自己所意于他人身上。” “小公主很骄纵,但仔细想来,她说的也并无道理。” 不知为何,从第一眼见小公主起,她们之间便有股隐隐约约的剑拔弩张之气,说不清,道不明。 “我对她是否不自觉苛刻了些……” 司徒雪朝茫茫夜色叹了口气,她转过头,看向檀玉,眼底有些迷茫。 “檀玉,我真的是个善良的人吗?” 檀玉微微翘起唇角,华光柔和他深邃的眸,司徒雪能在他眼睛里看见自己熔金般的身影,少年虔诚又真挚道。 “司徒姑娘,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 不然,他的小宠物也不会这么喜欢她。 小动物是这世界上最纯真之物,从见到司徒雪的第一眼起。 蛊虫们就盯上了她。 司徒雪低头双臂环抱在胸前倚靠着柱子,“谢谢你,檀玉。” 南诏夏夜的风微凉,她握着手臂打了个寒颤,苦涩地扯了下唇角,“我想一个人静静,你还没吃饭吧,累了一天别因为我饿着,先去吃饭吧。” 月光洒在少年另一侧脸,冷白如玉,笑容清澈乖巧,“好。” 他没有再打扰司徒雪,听她的话折身离开。 少年嘴角温良笑意被黑夜抚平,眼底平静又凉薄,像夏夜的风,温和又会让沉醉的人着凉。 他其实不太想回去,哪都不想去。 耳畔人声喧哗,他低眉望街上熙熙攘攘,忽然想起那个他曾杀死的招摇撞骗的江湖道士。 在他下山,还未进土匪营的时候。 有个道士看见他杀了个土匪,想用半生骗取的钱财求得一命,可檀玉要铜臭无用,后来道士试图用半生所修试图唤醒檀玉一丝良知,渡他改邪归正。 道士盘坐,竖指慈悲,说要跟他聊聊,檀玉好久没跟人聊聊,生出几分兴趣,与道士聊了一夜。 人好像总喜欢探究别人的过去,檀玉不解,却也没有隐瞒,因为没有人问过他的过去,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道士起初惊奇,后来问他,下山可是为寻亲。 他答:弑爹娘,杀手足,搅那户人家不得安宁。 道士无语凝噎,长叹一口气:此乃畜生所为,非人所为。 可人又该是如何,皮肉包裹着鲜血与内脏,畜牲也是如此。 除了人开了智,比畜牲更擅心机,虚伪自私,多了张嘴爱花言巧语,其余跟畜牲无异。 从小,那个人就是这么教他的。 山里的人是好人,山外的人虚伪凉薄,除此之外,人口中的畜牲单纯忠诚。 道士觉得他冥顽不灵,又试图改变他的认知。 道:那家人没有伤他,或许多年来都在想着他,等他回去阖家团圆,往后会有人爱他呵护他,在新的环境,那会是一个温馨的地方,他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家是一种很幸福的滋味。 也是正常人该有的东西。 檀玉想,那他也该有个家。 道士笑了笑,说他这样回去不行,他要像个正常人,正常人见了蛊虫会怕,正常人应该融入人群,应该心怀正义,慈悲善良,不应心有邪念,不应滥杀生灵,应心清净无染,应广结善缘,乐善好施,方能功德无量,受世人所喜。 道士希望檀玉成为一个善良的人,善良到宽宏大量,放了他。 他们聊了很多,等天蒙蒙亮时,檀玉还是让蛊虫吃了那道士。 他记得道士最后憎恶又无奈的眼神。 说他终究难以让世人接受,更不会有人喜欢他。 可道士错了,他先是骗过了土匪头子,利用他对南诏王的憎恶,谎话自己过得很惨,十六年猪狗不如,换取了十恶不赦之人的信任,与匪同谋,共报仇怨。 后来骗过了心怀大义的司徒雪和萧怀景,利用他们的善良正义,带他回家。 也骗*过了所谓的爹娘,和南诏一帮傻子。 让世人接受,撑着这张虚伪的皮囊,做一个乖巧听话的孩子,温润良善,循规蹈矩的好人,别人所希望的样子。 突然好没意思。 人为何都要这么虚伪。 檀玉突然疑惑。 他不懂司徒雪明明很在意萧怀景和楚乌禾在一起,却要佯装不在乎,装作自己很释然,甚至是不屑。 不懂乌禾要玩这无聊的把戏,她明明生气萧怀景替司徒雪解围,小公主把所有她在意的东西占为己有,视所有偏袒他人为背叛。 换作平常,她定然勃然大怒,可如今她佯装笑意,没有迁怒于萧怀景,反倒含情脉脉。 是想气司徒雪,还是说太喜欢萧怀景…… 好生无趣。 雕刻精美的隔窗投下一片暖黄的灯光,地上的影子春意盎然,栩栩如生,草木小兽山石亭楼,垂鬓小儿追戏蝴蝶。 一束黑影闯入地上影戏,清风扶起一片群青色衣袍,檀玉望向烛光浓郁的包厢,目光平静。 里面的人或许还在玩那无聊的把戏,像戏文里,一男一女言笑晏晏。 他没兴趣看,折身离开。 忽然一道声音响起。 “原来你在这!” 檀玉缓缓抬眉,眼前姝色鲜亮,小公主一手撑着柱子,一手扇风好似很热,薄薄的汗珠蒙额头,她气喘吁吁道。 “你去哪了,你知道我找你半天了吗?” 鬼知道她让萧怀景把脉完,一抬头檀玉不见了,那一刻心立马揪了起来,生怕他又跑了,于是寻遍酒楼,终于在这找到檀玉。 小公主抹了把汗,心终于在此刻安定下来。 檀玉张了张口,想解释他去找司徒雪,转而又闭上嘴,觉得自己没必要跟她解释。 于是转身继续往前走,一句未言。 他好没礼貌,乌禾气喘吁吁紧跟在他身后。 檀玉不是她哥。 檀玉简直是她大爷! 算了,她大人有大量,懒得跟他计较。 两道不同的铃铛声夹杂在喧闹夜市,悠长轻灵。 檀玉微微侧目,少女拽着裙,轻纱拂过阶梯,月光浸透裙摆浮光一片,小公主埋着脑袋,没有侍女,她小心翼翼提着裙摆,仔细看脚下的阶梯。 嘟囔着嘴,好似在骂他,转而又轻轻叹了口气。 “罢了,找到了就好,我们先回家。” 回家? 檀玉虚了虚眸,又想起了那个道士的话。 第16章 小公主有许多人想娶 莲花风里浓淡,碧湖岸上楼台雕栏玉砌,今儿个琼宴大摆,丝竹仙乐缥缈,遮了夏日蝉鸣。 前席皆是南诏有头有脸的人物,蒙舍这一脉的王孙血亲至朝中大臣,各部落来的首领、长老、家臣。较为年轻的少主们四落宴席推杯换盏,言笑晏晏,吟歌赋,谈南诏大事,道今日主角——南诏小公主。 今儿个乃小公主碧玉生辰,也是檀玉的二八生辰,只是两个角色的戏,最终变成了一角独台。 女客席,一群花红柳绿的娇媚姑娘,正讨论自家哥哥送了什么生辰礼。 “我家哥哥备了八份礼,从沉甸甸一盒东海珍珠,珍贵奇香,到玳瑁簪金银宝玉各种饰品,要说最珍贵的,还是半个人高的镶宝石石榴玉盆景,枝是金制的,叶是点翠,石榴花是红珊瑚雕刻的,底盆碧玉锻造,就连土壤都是一颗颗金子铺成栩栩如生,公主见了定然欢喜。” 那人说得傲然睥睨,转而笑问旁边的人,“你家哥哥又准备了什么?” 女子答:“凉枕。” 那人嗤笑,“什么寒碜东西都能当作寿礼,也不怕殿下笑话。” 女子不恼,温笑着答:“听闻近日公主心火旺,我家哥哥命人用和田玉打造一方卧虎瑞兽枕,不仅寓意福寿,枕中还塞满了去火清心之香,愿公主安枕无忧,福寿如意。” 她眉眼一转,嘲讽道:“况且,谁不知你们越析矿山良田居多,可无奈堆砌出个膏粱纨袴,还真以为能当上南诏王迎娶公主殿下,也不看看你哥哥长得肥头大耳。” 她掩嘴噗嗤一笑,“公主殿下见了,都得吐出来。” 周遭小姐郡主们纷纷跟着笑出声。 那人恼羞成怒,受不住嗤笑,抬手把手中酒水尽数泼在送枕女子脸上,那女子愣了一下,终是恼起,把手中的酒水泼过去,两人你一泼我一泼,到最后打了起来。 罗金椛一见远远躲开,唯恐误伤自个儿,她望着两人扯着对方的头发,嘴里嚷嚷着对家哥哥配不上尊贵无比的公主殿下,心里不是滋味。 白了眼,自言自语嗤笑一声,“切,不就是个楚乌禾,至于么。” 至于争得这么不可开交。 吵极了,罗金椛捏着团扇离开,一抬眼看见一张脸平静置于粼粼金光,似块精雕细琢的和田玉,质地温和。 少年眉如远山,眼底无波如深潭,里面吵闹声不休不止,愈吵愈烈。 他平静伫立,低敛着双眸,好似在听里面的吵闹,又好似置身事外。 老实讲,这是罗金椛第一次仔细看檀玉。 少年郎没有一丝戾气,温润如玉的,比楚乌禾和楚乌涯那两姐弟好多了。 罗金椛打量了半晌,忽然侍女来报,道是哥哥喊她。 她打小就这一个哥哥,宠着她,惯着她,立马喜笑颜开让侍女引路去见哥哥。 侍女领她到宾客歇息的西偏殿,一进门看见哥哥的身影,玩笑着跑过去捂住哥哥眼睛。 “哥哥,快猜猜我是谁?” “妹妹莫闹。”浪穹首领罗金构一笑,拉下妹妹的手,道:“为兄叫你来是想让你看看这份生辰礼如何?” 罗金椛顺着他的目光瞧,见一袭碧彩闪灼的华衣。 “这孔雀羽衣由无数孔雀尾上翠绒所制,金丝所串,才有如此金翠绚烂之貌,我命人紧赶慢赶,终于在昨夜里制成。”男人颇为满意点头,“阿椛经常与小公主一道玩乐,知道小公主的喜好,你觉得这份礼送与小公主如何?” “我们不是已经备了礼吗?怎么还要送这般精美的衣裳。” 这样的衣裳,连罗金椛自个儿都没穿过,心中不免有些嫉妒,旁人就罢了,怎么连自家哥哥都要讨好她。 罗金椛抬头,“哥哥莫不是也要娶公主?” 哥哥笑了笑,也没打算瞒她,“当初父亲因体弱多病无缘南诏首领之位,使得姑姑嫁于当时呼声最高的姑父一同统治南诏,浪穹暂退主位。父亲病逝后,我身为独子十岁当家肩负起整个浪穹部落多年,在朝中亦是鞠躬尽瘁,丝毫不敢懈怠,才有如今一席之地得以保浪穹不衰,自认为整个南诏青年,再没有比我更具才能之人,这新南诏首领之位,我是势在必得,不仅为己,亦为重振浪穹部落,所以娶南诏公主不过是早晚的事。况且我从小看着阿禾长大,也是她的表哥,她生辰送份精心的礼也是应该的。” “可是哥哥你知道的,那楚乌禾根本就不是……” 罗金椛话还未说完,便被哥哥捂住嘴,哥哥自小宠她,从未严肃,唯独谈到楚乌禾。 “你平日里与阿禾打闹,姑父与姑母都只当你们是小孩子间玩闹没轻重,我也只是劝你几句,可在此事上绝不能玩闹,为兄嘱咐过你不止一次,这件事情一个字都不能提,这是为兄最后一次警告你,若再有下次,休怪为兄拿出家法惩戒。” 罗金椛低下头,噘了下唇。 “知道了。” 许是因龙凤重聚祥吉,御花园内,绯碧蝴蝶并翅双舞,拂草寻花,宫人连连传喜到南诏王耳中,龙颜大悦,赏了全宫半月月俸。 曦和宫内,乌禾望着那琉璃盖子里,围着香丝打旋的花蝴蝶。 他们说,这是她和檀玉,红的雌蝴蝶是她,青的雄蝴蝶是檀玉。 她哪有这般丑,花里胡哨的,俗不可耐,还那般厚脸皮追在青蝴蝶屁股后面,像个跟屁虫。 倒是那青蝴蝶,淡绿清新,像温和春日,令人想触碰那片绿意,却理都不理红蝴蝶,端着傲骨姿态,倒与檀玉有几分相似。 小公主愈想愈气,越看越不顺眼,挥手命人快些拿走,大好的日子不想增了愤。 前来道喜的小奴道:“公主殿下不想看那奴就给大殿下端去了,王上说,给公主殿下看完,还要给大殿下看。” “给他看?”乌禾指了指那两只蝴蝶,“记得跟他讲,红的是他,对就那个追在青的屁股后头的。” “这……”小男奴哈着腰点头不得不顺从。 阳光穿过枝丫探进窗子,柔和地铺在少女胭脂玉颊,细碎的绒毛如海棠花上的霜雾。 柳叶眉,桃红唇,恍惚梦回春日盎然好风景。 添妆涂粉的侍女连连赞叹公主比昨年更美。 乌禾垂着眸睡眼惺忪,同时也理所当然应了几声自然。 侍女开始服侍小公主穿衣,这生辰礼的华服,是南诏王后命人打年初就开始缝制,耗时耗力耗钱财,上面的绣花精巧细致,腰间连至裙摆一只硕大的金乌展翅,羽毛根根分明,栩栩如生,听说光这金乌便绣了两个月。 宫人们皆习以为常,小公主每年生辰,南诏王后都会命人缝制一套华美的衣裳作为生辰礼。 “这衣裳穿在我们阿禾身上着实好看,我阿禾不愧是南诏最美的花朵。” 南诏王后笑脸盈盈走来,拉住乌禾的手,左右打量,满是赞许。 “多谢母后。” 乌禾雀跃着转了两圈,像雌鸟身旁俏皮蹦跳的小鸟,身上的铃铛丁零当啷响个不停,掩不住喜悦。 “阿娘每年赠的衣裳阿禾都喜欢得不得了。”她拉住母亲的手,依偎在母亲身侧,“阿娘费心了,这衣裳比去年的还要华丽贵重。” 耳边传来母亲慈爱的笑声,“你是我的女儿,是南诏唯一的公主,无论是多贵重的东西,无论是天上的星星还是月亮,所有的一切都会是你的囊中之物。” 从小到大,母亲都会这般与她讲,父王有时会严厉,但母亲从来不会,所以她更爱母亲,每次做错了事都会先去找母亲,因为母亲都会给她兜底。 母亲总会说,“我的阿禾只管娇纵,所有的一切母后都会为你挡下。” 母亲真爱她。 “阿娘,那你送给哥哥的生辰礼物是什么?”乌禾抬头问。 “阿娘亲手绣了个护膝给你哥哥,至于旁的有你父亲准备。” 真寒碜。 乌禾摸了摸腰间细密的金丝,颗颗宝石珍珠,指尖划过浓密爱意,清晰可触。 或许阿娘是更爱自己的,就像她觉得比起楚乌涯,阿娘仿佛更偏爱她一些,仗着这份偏爱,她恃宠而骄十六年。 这些日子,或许当真是杞人忧天,爹娘最爱的人是她,未来南诏王后也会是她,她依旧是南诏最尊荣的女子。 母亲走后,乌禾眼眸低垂,望着地砖上金灿灿斑驳的光影,眼底晦暗不明。 “去,从我库房里寻件最贵的宝贝,赠给哥哥。” 侍女愣了一下,随后阿谀奉承道:“公主殿下待大殿下真好,大殿下知道后一定会感动的。” 乌禾沉默不言,抬眉望向光投来的方向,红日悬挂于天边,万里无云。 如母亲所言,她可以娇纵。 可又不是的,她不能蛮横,失了体面呀。 第17章 哥哥是猫,妹妹是耗子…… 萧怀景和司徒雪作为南诏国的贵宾,公主王子的生辰宴,南诏王特地叫人送去请帖。 南诏国喜艳丽之色,崇尚五彩斑斓,萧怀景司徒雪白衣如雪如梨,与周遭格格不入。 司徒雪笑了笑,“从前听闻南诏王爱女如心肝,百闻不如一见,一个生辰宴,办得如此奢靡热闹,六大部落都赶来了。” 萧怀景道:“师妹此言差矣,今日不仅是公主殿下生辰,也是大殿下的生辰。” “可是师兄你瞧,他们都在谈论公主,无人提及檀玉。” 萧怀景偏头,远处几个少年,着装打扮似是部落少主,年纪偏小,都是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绔。 人群中心堆金积玉的少年,萧怀景认得,是南诏的小殿下。 几个小少主今日没斗蛐蛐,也没招猫逗狗,在赌公主殿下会看上谁。 赌到最后,其中一个小少主叹气,“要是公主殿下能看上我就好了,这样我爹就不会每天拿戒尺追着我读书了。” “去去去,我阿姐美若天仙,尊贵无比,岂是你可染指的。”楚乌涯持折扇戳了戳那人的脑袋,随后打开折扇,风吹起额前细碎的龙须,他眉眼鄙夷,“只有未来的南诏王才有资格娶我阿姐,就你那挫样,下下辈子都不一定。” 忽地,席间哗然,萧怀景被几个人撞了下肩,从模糊的喧闹里,他依稀听见几个字——南诏公主驾到。 萧怀景从人群里抽出,他生得高,抬眼望去,一抹姝色入景,小公主两边打着芭蕉扇,身后是浩浩荡荡的队伍,众人纷纷行礼,萧怀景也跟着行礼。 夏日炎炎,乌禾的衣裳华丽,可里三层外三层,汗闷在布料里,黏腻极了,她最讨厌这个环节,听宾客一个个献礼。 看得眼花缭乱。 旁边的侍女扇风,她倚靠在栏,睡眼惺忪,浪穹部的首领毕竟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表哥,母后问候了几句,她也跟着附和致谢。 司徒雪和萧怀景进来时,乌禾抬了抬眼,饶有兴趣问,“司徒姑娘跟萧公子送本公主什么呀。” 萧怀景袖中的手微微捏紧,面色有些窘迫,方才见到了鱼贯而入的奇珍异宝,手中的东西则显得颇为寒酸。 司徒雪也有些难为情,后悔前来献礼。 二人献上一幅字画,道是萧怀景亲手所画,司徒雪亲手题字,整幅画峨眉山月烟波缥缈,江水滔滔惊涛骇浪,一瞧便是中原水墨之风。 小公主指腹抵着额头,打量了半晌,点了点头,朝南诏王后道:“母后,儿臣很喜欢这幅字画。” 随后抬了抬手,命人挂在寝殿中。 南诏王后笑着夸赞道:“司徒姑娘和萧公子才华横溢,瞧这字画笔墨酣畅,浓淡有致,山水栩栩如生,比本宫珍藏的几幅中原画妙多了,改日本宫也讨一幅。” 乌禾抿了口茶,抬眼时瞥了眼二人神色,至此,萧怀景和司徒雪脸上窘迫才稍有褪色。 忽然仆人慌忙来报,道是越析部落的大小姐邆赕部落的大小姐为争夺谁的礼更讨公主殿下欢喜,竟打闹了起来,越析部落的大小姐一时失手推倒了邆赕大小姐,摔倒时被地上的碎瓷片割破了脸,听说脸上划了好长一道口子,鲜血淋漓的,往后怕是要留疤了。 越析部落大小姐也因此犯了心悸,昏迷不醒,司徒雪匆匆赶去救治。 眼下外面,越析部落的少主和邆赕部落的少主护妹心切,正吵得不可开交,非要讨个说法。 往小是女儿家攀比不知分寸,往大事关两族关系,南诏王后连忙安抚,一边让御医送去最好的伤疤药,一边平息两族怒火。 蓦然,一道慵懒的声音传出,“这祸事是因献礼起,本公主瞧着,不如将今日献上的礼皆充入国库,救济南诏贫民。” 一袭华服从层层芭蕉扇中徐徐走出,南诏王后一愣,不可思议问,“阿禾真要这般做?” 乌禾颔首,朝台下众宾客行了个谢礼,“乌禾感谢众位远道而来献礼,却不承想因此闹出祸事,本公主惭愧不已,故将今日所受献礼一并捐于南诏贫民,愿我南诏土地上再无饥饿冻死之骨。”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跪礼道愿南诏昌顺,百姓安居乐业。 罗金椛听着不是滋味,乌禾是什么秉性她是知晓的,她分明是装腔作势,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她为哥哥抱不平,准备了这般久的礼物一点也不被领情,说捐就捐。 罗金椛愤愤不平,耳边阿谀奉承的话听着聒噪至极,她转身准备离开,忽然瞥见一道群青色身影。 檀玉静静站在屋檐下,望着高台上春风得意的少女,光影斑驳在玉面,投下一片树叶阴影,恰巧遮住他的眼睛,罗金椛看不清他的神色。 只见他转身离开,留下一道背影。 罗金椛猜,他心里一定嫉妒地发疯。 她眉眼一转,跟在他身后不知不觉来到一片寂静处,忽然眼前的人停下。 少年转身,眼底阴翳。 冷声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不知为何,后背莫名一阵凉意,也不知为何一向以平易近人著称的南诏大殿下会这般冰冷。 那只有一个原因,罗金椛突然笑出声。 “表哥殿下一定很生气吧,明明是龙凤胎共同的生辰,但所有人都阿谀奉承楚乌禾,无人在意表哥,所有人都把表哥摒弃在王权外,尊楚乌禾为王权,就连南诏王和南诏王后都更偏爱楚乌禾,你们明明同年同月同日生,却过着十六年天差地别的日子,就算表哥回来了,也依旧争不过楚乌禾。” 罗金椛叹了口气,“嗐,我实在替表哥抱不平,真想把事情的真相都告诉表哥。” 少年眸色平静,细长的手指轻叩铃铛。 “哦?什么真相?” 罗金椛走近,迫不及待道:“其实楚乌禾是假的,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公主,也不是你的妹妹,她是个不知从哪来的野种,她的名字甚至早已从楚氏族谱上除名。” 这个秘密,从不小心在书房听到父亲和哥哥谈话,已经忍了太久了,她仔细打量少年的神色,他轻叩铃铛的手指倏地停顿,眉间好似微微动了一下。 “吃惊吧,我听到的时候也很震惊,凭什么楚乌禾这个假货可以心安理得坐在那个位置,享受公主一切待遇,受到所有人追捧。” 罗金椛相信,檀玉心里一定恨死了楚乌禾,其实她说不上喜欢楚檀玉,但于楚乌禾一事吗,他们一定是友。 既然哥哥不让她讲,她就换个法子,她掐住檀玉的手臂,期盼道。 “只要表哥把事情的真相公之于众,一切都会回到正轨,这世上就再没有乌禾公主了。” “是吗?” 少年唇角微微勾起,眼底划过一道锋利戾气。 罗金椛不知道,她抓住的是个什么东西。 她盯着少年的眸,只觉得越来越昏沉,眼前两只眼睛愈渐幽深,像漆黑森林里的蝙蝠。 一只蛊虫不知何时钻进了罗金椛的皮囊,随之耳边响起一道铃声,每振一下,天地晃动。 檀玉轻轻晃动铃铛,蛊惑人心。 “去,告诉世人,事情的真相。” 罗金椛双眸混沌,木头人般麻木点头,“是。” * 阿莫湖西边的小岛上有座神庙,供奉历代南诏王,亦是各部落商讨要事之地,里面不乏藏有一些机密,只有南诏王和六大部落首领手中钥匙才能打开石门。 此刻石门大开,罗金椛手里抱着一条牛皮秘卷,从密室中走出。 她指间藏着一把钥匙,那是她趁哥哥酒醉卧榻,仗着信任,从他层层鞋垫里翻出的,哥哥谁都没有告诉,只告诉了她。 密室石门合上,她从神庙走出,忽然迎面撞上一个女人,混沌的眸仔细一看竟是南诏王后,后面跟着几个侍女。 罗金椛吓得花容失色,好在秘卷藏在了袖口。 罗金椛笑着道:“参见姑母,竟会在这遇见姑母,不知姑母来此做什么。” 南诏王后慈爱一笑:“今日是阿禾和檀玉的生辰,姑母前来为吾儿祈福。” 她眉眼一转疑惑问,“阿椛不在前面吃席,怎会来此僻静之地。” 罗金椛眨巴了下眼,“回姑母,阿椛想祖父了,身在阿莫湖,便情不自禁前来祭拜。” 听此,南诏王后动容,轻轻抚摸罗金椛的肩膀,“原来如此,难为阿椛一片孝心,父王在天之灵,定会庇佑阿椛长乐永康,心想事成。” 大殿香烛袅袅落了无数灰,香鼎内灰山叠嶂,一层又一层。 神会保佑人心想事成。 * 阿莫湖岸,乌禾倚栏闭眸,听戏台婉转悠扬,这戏班子是南诏王后专门从中原请来的,刚唱完郎情妾意的戏,底下掌声一片。 现又是另一出戏。 ——红鸾喜兆接朱陈,身怀六甲欲临盆。 只怕李妃先得子,昭阳正院属他人。 偷天换日人不晓,斩草除根不留苗。 啪的一声,重拍木案,乌禾缓缓睁眸,身旁的侍女见此慌忙跪地。 “这是什么戏。”她皱眉问。 “回……回殿下,这是中原最时兴的戏,名字叫《狸猫换太子》。” “狸猫换太子……”乌禾喃喃,她不喜欢这出戏,冷声道:“传令,不准唱这戏,换出戏。” 台下正听得入迷的宾客,戏戛然而止,神被掐成两节,抓心挠肝。 司徒雪见那侍女匆匆来传,又匆匆去,疑惑不解,“不知又挑了小公主那根弦,偏要换出戏。” 萧怀景眼角微微弯起,“换出戏也好,狸猫换太子的戏,我在中原都听腻了。” 戏台上静了片刻,又喧天锣鼓,像乌禾的心跳,不知为何,总觉得惴惴不安,喘不过气,好似有大事要发生。 乌禾揉了揉眉心,只当是乏了,于是起身,离开小憩。 身后宾客倏地哗然。 戏台上不见戏子,只见上来的是浪穹部落大小姐罗金椛。 高举着牛皮密卷。 “楚乌禾根本就不是南诏公主,她是假的,她根本就不是南诏王和南诏王后亲生的,这是南诏王和我祖父先南诏王的协议。” “楚乌禾永不能入蒙舍族谱,若有第二位公主,则永不能成为南诏王后。”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一片单薄的背微微颤抖。 天地静了片刻,转瞬惊呼。 楚乌涯跳了出来,“罗金椛你再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台上又打闹在一起。 刺耳扭曲的声线从四面八方冲来,死死挤压乌禾的脑子,冲破她的肌肤,燃烧她的血液。 黄昏天边残红如一道凄厉的鲜血划在眼眸,猩红狰狞。 骤然,狂风大作,为庆祝她降生的篝火在狂风中凌乱,忽暗忽明打在乌禾苍白的脸颊,如世人一道道目光。 他们都在看她。 他们都知道了。 她金玉筑成的壳,嘭的一声,打碎了,露出一只扒了皮的狸猫,丑陋地暴露在众人视线。 她藏不住了。 彻底,藏不住了。 她转头,看见赶来的南诏王和南诏王后,她的爹娘。 冰冷僵硬的唇张了张,无声地唤了句爹娘。 脸上火光一暗,篝火抵不住狂风彻底熄灭,与此同时,天地一暗,乌禾闭上眸,重重倒地。 南诏王后顿时扑过去哭得泣不成声。 南诏王神色镇定,像是早有预料会有这么一天,平静道。 “吾女阿禾确非本王与王后所生,也早于数年前从蒙舍楚氏族谱中剔除。” “但,只要本王活一日,乌禾便是南诏唯一的公主。” 羽仪卫匆匆控制住罗金椛,双手递上牛皮卷。 南诏王拿起,盯着它良久,哗的一声牛皮卷扔入火盆被火焰吞噬。 “本王在此宣召,从今往后,做南诏王者,当娶楚乌禾为南诏王后。” 台下哗然,王位传子还是传贤,大家皆是私下传,从未拿到明面上。 而南诏王,直接跨过王子,变相地宣布一个血统不正的公主为未来南诏王后,史无前例,甚至是有违祖制。 远处屋檐下,青影鹤立,檀玉眼底无波无澜,静静望着底下闹剧。 望着倒在铺开的华丽裙摆中心的少女,望着满脸泪痕的母亲,望着有些苍老的父亲抱起宝贝女儿,望着跟在身后不吵不闹的楚乌涯。 好一家人。 * 曦和宫内,少女恬静躺在榻上,少了份聒噪。 御医讲,小公主是急火攻心晕了过去,灌了汤药后需好好静养。 整个曦和宫都静悄悄的,清辉流淌在少女裙摆,浸透衣衫,如雪如霜。 烛火倏地一斜,一片阴影投在乌禾身上,夜色笼罩,像一只吃人的怪物。 一只白净青筋若隐若现的手穿过夜色,檀玉目光冷凝,注视着酣睡的少女,手在她的脖子上比画。 她的脖子像白色花骨朵,仿佛轻轻一折,就断了。 忽地,他手腕一紧。 一双杏眼在昏暗的夜色里警惕盯着他。 “你想掐死我?” 檀玉抽手,手腕被掐出一道红印,还残留着她的体温与芳香。 “你果然在装晕。” 乌禾没有反驳,当时那般情况,除了装晕她别无他法。 她直起身,紧紧凝视眼前的人,眼神仿佛要剥开黑夜。 “今日这场闹剧背后是不是你一手操控,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是亲生的。” 第18章 中蛊之人需交爱 窗外几声蛐蛐鸣,桐花香蒙住整个院子,夹杂着少女身上淡淡胭脂香,乌禾光着脚踩在床上,身上所有的力气抵在檀玉胸前。 夏夜本就闷热躁动,一番闹腾身上沁出细细薄汗,有些黏腻,她身上的香味愈浓,鼻息愈加深重,在寂静的夜色里格外清晰。 檀玉幽深的双眸微动,注视着蛮横无理的少女。 嘴角勾起一抹嗤笑。 “生辰礼?那顶珍珠凤冠?我不是你楚乌禾,不喜欢姑娘家的东西。” “那很贵的好不好,那是中原前朝皇后的东西,上面有四百多颗珍珠,你随便拆下来一颗就价值连城,多给你撑场面啊,况且……”乌禾咬了下唇,低声喃喃,“我怎知你喜欢什么,你的侍从一问三不知。” 她忽然又问,“那你喜欢什么?” 乌禾猜想,无非是父母的宠爱,南诏王的位置。 但她不能给他。 檀玉眼帘微垂,“我没有喜欢的东西。” 人怎么会没有喜欢的东西,檀玉一定是在骗她,就像他那层绵羊外皮,他一定恨透了她,一定还会再借机报复她。 虽然他手无缚鸡之力,但他好会算计。 从前是她低估了他。 乌禾扬起唇角笑了笑,她松开拽着檀玉衣裳的手,缓缓抚平他的衣襟。 檀玉低眸,瞥了眼胸口来回游走的手,眼底划过一丝疑惑,不明白她又在耍什么心计。 “檀玉哥哥,从前是我霸占了你的东西,但你也报复回来了,不如我们拉钩言和,从此再也不怨恨对方了好不好。” “阿爹阿娘还当我是他们的女儿,你也当我是你的妹妹好不好。” “檀玉哥哥,我真的很想做你的妹妹。” “好不好呀,哥哥。” 她睁着一双杏眼,月光揉碎在眼底亮晶晶的,炯炯有神地盯着他。 漆黑夜色,一道温热柔软,带着丝丝痒意划在手背,像条藤蔓勾住他的小指。 倏地,檀玉勾住那节小指,少女吃痛,唇角微微抽动。 檀玉温言:“好啊,妹妹。” 乌禾抽出手指,笑了笑,“天色不早,檀玉哥哥快些回去歇息吧,檀玉哥哥今日这一闹,可把妹妹累坏了。” 乌禾打了个哈欠,仰身躺下,懒得再管檀玉。 况且檀玉若是在这,蛊虫不闹腾,胸口也好受些,于是挥了挥手,“檀玉哥哥若是想逛阿禾香闺,就请自便,阿禾自然也拦不着你。” “没兴趣。” 檀玉道,没一会耳边传来乌禾浅浅酣息,夜色重归静谧,没了聒噪声。 檀玉折身离开,眉眼不经意一抬,看见挂在墙上的画。 他记得,那是萧怀景所画,司徒雪题的字。 她独独留了这幅画在身边。 少年静静伫立在画前,眯起双眸,从里透出一抹探究,最后化为轻蔑的笑意,缓缓折身消失在桐花香甜,漆黑静谧的夜。 * 生辰宴那出戏,王宫乃至民间掀起一阵闲言碎语,茶余饭后之谈。但因南诏王高台阔言,人们在小公主面前一如既往,不敢怠慢,尤其是南诏的青年,让贤一出,更铆足了劲。他们不在乎血统是否纯正,只在乎南诏王的位子。 幼时便知秘闻的罗金构,早早明白这个道理,故才嘱咐罗金椛守口如瓶。 罗金椛毕竟是南诏王后的侄女,在浪穹首领力保下监禁寝屋一年,无令不得踏出屋中半步。 听闻那日,浪穹首领拎着靴子,磕磕绊绊过来,见罗金椛举着密信,酒醒了大半,腿却软了瘫在地上。而罗金椛也不知怎的,忽然晕了过去,事后偏说自己不知怎的控制不住身体,晕乎乎的失了神智,像中了魔般。 最后浪穹首领当她是不知悔改,胡诌借口,失望至极,反省自己平日里是否太纵容了妹妹,狠了下心,把罗金椛送去了乡下庄子面壁思过。 这场闹剧才暂告一段落。 南诏一连下了好几日暴雨,冲破了闷热的酷暑,池中残莲垂首,清风拂过层层莲叶,剥开无数花瓣,落在池面荡起涟漪,被几只红鲤鱼一口啄食。 乌禾头戴帷帽,伫立池岸凉亭,不一会,一个两鬓斑白的老者走进亭子。 “姑娘久等了。” 乌禾抬手示意他坐下,从袖口取出一袋沉甸甸的银子*,神情期待:“不知蛊虫一事,大夫查得如何了。” 老者没有收钱,表情惶恐,支支吾吾道:“回姑娘,眼下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常言道先苦后甜,大夫便先说说坏消息吧。” 乌禾觉得再也没有比身中两不离,一离开檀玉就生不如死,还要再坏的消息了。 纵然她选了个在宫外离檀玉寝殿最近的位置,但此刻胸口依旧有团火烧得很旺。 她倒了杯茶,试图缓解。 一口清茶入肚,只听那老者道。 “老夫翻阅古籍,查到子母蛊虫每月十五月圆之时,会纵情交爱,宿体亦受蛊虫影响,会……” 交爱。 清茶生生呛着,杯水车薪于事无补,反倒掀起火焰热浪。 乌禾捂着胸口不停咳嗽,一双杏眼泪水溢出,模糊了视线,恍惚中生出了一张脸,好似是檀玉的。 乌禾满脑子都是檀玉那张虚伪的脸。 她不愿,也不行。 阿爹阿娘会怪罪她的,檀玉也会杀了她的。 乌禾慌忙问,“你可查到解蛊的办法。” 老者摸了把胡须,“这便是老夫说的好消息。” “这山间万蛊源于南诏,而南诏的蛊皆源于囹圄山,就算是剧毒的蛊在囹圄山面前也是小巫见大巫,实不相瞒,老夫的师祖百年前便是师从囹圄山,或许那囹圄山的主人会知晓如何解这两不离。” 囹圄山。 乌禾喃喃,她紧皱着眉头,眼底满是无望。 “南诏人皆知,那是生命的禁地,里面凶险万分,有去无回,若是从前倒有希望,只是囹圄山早于十六前年与南诏断绝联系,没有指引,平常人根本难以进去。” 此蛊无解。 “姑娘不急,老夫还有个办法,只是此法得看自己的命数造化。” 乌禾眸一紧,身子前倾迫切追问,“大夫请讲。” “蛊虫寄生在寄体日复一日,久而久之,寄生蛊会受寄体影响,寄体的感情亦会影响寄生蛊的感情,换句话说,倘若身中母虫之人爱上子虫之人,不对,不单单是爱,需得情深成痴,成狂,成病。” “如此,一切都将反噬在母虫寄体,姑娘则平安无事。” 让檀玉爱上她。 成痴,成狂,成病。 乌禾捏紧瓷杯,眉心微蹙,手指有些发麻,心是烫的,但手彻骨的冰冷。 周遭枝叶微颤,天开始下起暴雨,豆大的雨滴荡起一圈圈涟漪,惊扰了啄花的红鲤,卷卷冷风乱了额前青丝,乌禾望着茶面扭曲的倒影,这太难了。 檀玉不可能会爱上她,她夺走了他的一生,鸠占鹊巢,蛮不讲理。 正如罗金椛所说,他要恨死她了。 又怎么会爱上她。 她眼底溢出丝苦笑,悲凉无望,笑着摇了摇头,低头抿了口茶,听亭外风声骤雨。 此蛊,无解。 第19章 因为我喜欢檀玉哥哥 楚乌禾失魂落魄回到曦和宫,把自己蜷缩在床上如同一只小兽。 窗外雨已歇,狂风依旧,拍打着窗户,卷起窗幔,心河也被惊起骇浪。 为何会是檀玉,命运为何会这般愚弄人。 啪的一声,乌禾胡乱抄起身边的东西扔到地上发泄。 仆人着急忙慌进来收好枕头,换了新的,走时关好窗户,乌禾望着窗上雕花,一直等入夜,陷入茫茫夜色。 罢了,她想这世间的命数都已注定,非常人能更改,与其自怨自艾,不如适从当下,走一步看一步,万一老天有眼,觉得她命不该绝,就放她一马。 乌禾这般开导自己,打了个哈欠,她有些累了,想睡个觉,或许这几日发生的事情都是一场梦,等梦醒了,她没有中那该死的两不离。 说不定,如从前一样,她还是阿爹阿娘的亲生女儿。 想着想着,眼皮越来越沉重,渐渐阖上,可渐渐的胸口那簇火又被点燃,蔓延,越来越大,烧醒了她的梦,清晰的痛感剥开美好的幻想,告诉真真切切的现实。 乌禾睁开眼,爬起身凝视碧竹居的方向,眉间微蹙。 檀玉又在搞什么鬼。 白日的衣裳还未换下,屋外夜深露重,她随意套了件斗篷出去,警告奴仆们不要跟着她,理由还是去找檀玉,她若子夜未归,便让奴仆们去找她。 她要去找檀玉,弄清他究竟在干什么。 檀玉不简单她是知晓的,尤其他总是深更半夜出宫,还有他口中常提的小宠物,处处透露着一丝诡异。 所有的一切,像被一块黑布遮盖,看不透,猜不到,她必须在今夜掀了这块黑布。 夏末蝉声微弱,远处蟾蜍声燥,回荡山谷间如密集的雨点。今夜月光极亮,皓月当空,细碎的月光如霜,落在枝叶,地上朦胧斑驳一片。 乌禾仔细脚下的路,林间清风徐徐,拂起浅紫色衣袂,架在指上垂下的灯笼随风摇晃,灯影憧憧,似幽灵鬼魅。 乌禾跟着檀玉来到此处,心脏一点点被远处的蛙鸣提到嗓子眼,风吹后背,些许发寒。 忽然有些害怕,后悔跟来这深山老林。 檀玉大晚上不睡觉,究竟来这干什么。 林间除了雨后泥土味,草木清香,还夹杂着一股奇怪的味道,这味道说不上好闻,越往里走,味道越浓重,像有什么东西在林间腐烂。 蓦然一阵风拂过,她听见幽幽铃声,可她今日没有戴铃铛,不是从她身上发出的,那定是檀玉的。 她提起裙角,小心翼翼踩在泥泞的泥地,跟着蛊虫的感应走去。 月色茫茫,穿过密集杂乱的蒲苇草,一竖挺拔瘦劲的群青色背影,鹄立明月之下,清风吹拂起衣袍,他发辫上的铃铛连至腰间的铃铛都发出幽灵般寒冷诡异的声音。 月光照得大地惨白,乌禾清晰地瞧见那是一片乱葬岗。 南诏城的死刑犯,和没有名字的人都会扔到此处,连个墓都没有,任凭肉.体糜烂天地,她从前听人讲过,此刻她便站在这里,看见地上七横八竖腐烂的尸体。 有的浑身长满青紫尸斑,有的烂到血肉模糊,眼珠子都掉了出来,嘴唇外翻露出森白牙齿,有的则已是嶙峋白骨,骨架散落得不成样。 有几只秃鹫立在尸体上,啄食胸腔里的内脏,乌禾清晰地看见几只秃鹫为争夺食物,血红色的肠子一拉一扯,流了一地。 浓重的腐臭味扑鼻,乌禾忍不住捂住鼻,皱眉双眸紧闭,她这辈子没见过这般惊悚血腥的场面,恶心至极,嗓子口涌出一阵酸水,想呕吐。 但又不想被檀玉发现,只得强忍下去,她眼下非常好奇,檀玉究竟来这里做什么,好奇心大于恐惧心,乌禾鼓足勇气再次睁开眸,与此同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檀玉的衣袍里,四周的草丛里,涌出一片密密麻麻奇怪的虫子,如同黑水波涛汹涌,它们绕了个圈乖乖围在檀玉身侧。 他抬起手,指节微动。 那黑水就向尸体爬去,密密麻麻的虫子爬满尸体,惨白的月光下,一具具人形包裹着黑色蠕动的虫子,不一会,腐尸变成了一架架白骨。 那都是些什么东西? 乌禾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双脚如钉,后脑勺头皮好像也爬满了虫子,阵阵发麻,捂着嘴的手彻骨冰冷,她死死咬住牙关,双眸大如铜铃,不可思议望着眼前的东西。 那些东西难不成就是檀玉口中的小宠物,这算哪门子小宠物,这分明是小怪物。 连秃鹫都怕那些东西,扑扇着翅膀,叼着食物逃走。 忽然啪的一声,好似有什么东西落在脚边,溅起点点冰凉的液体在脸颊,乌禾低头仔细一看,月光下一颗浑浊的眼珠子正死死盯着自己。 “啊——” 她瞳孔放大,本能地尖叫,回荡整个丛林,惊扰了啃食尸体的虫子,以及站在尸骨间的少年。 檀玉缓缓折身,月光浸透青丝衣衫,那张白得毫无血色的脸月下如白骨。 太远了,乌禾看不清他的神色,唯能看见他深黑的眼眶,如深不见底的沟壑。 蓦然,少年歪了下脑袋,耳畔传来一道温润清澈的声音。 “这么快,就被妹妹发现了。” 森寒的气息向乌禾逼近。 乌禾算是明白了,他人畜无害的绵羊皮下,是狰狞恐怖的怪物。 这层黑布,她开始后悔揭下。 她整个身体都在打颤。 她也会被吃掉的。 她开始害怕檀玉。 只见檀玉缓缓走近,他身后的虫子跟着蠕动。 乌禾拔腿就跑。 子夜山谷蛙鸣蝉噪,茫茫夜色里,紫丁花色裙摆飞扬,如一只扑闪的蝴蝶,穿梭幽暗森林。 乌禾拼了命逃,耳畔狂风呐喊,仿佛要刺破耳膜,脸颊上的肉被刮得生疼,心跳如鼓,上气不接下气。 四周杂乱丛生的树枝漆黑,如怪物的魔爪,倏地一只魔爪抓住少女的裙摆,天地一旋,膝盖和掌心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借着月光,她看见掌心掀了层皮,裸露的血肉夹杂着脏兮兮的泥巴和石子。 她没工夫管伤,忍着疼痛起身,脚底的触感冰冷,疙疙瘩瘩的,低头才发现一只鞋子方才摔跤时滚落下山坡。 同时,悸动的心脏提醒她,后面的人越来越近。 她瘸着一条腿,裸着一只脚,根本逃不过他。 乌禾悲哀一笑,她真正发觉,檀玉的确是狼,而任宰的绵羊是她。 他太危险了,她根本抵抗不了他。 认命之时,不经意间瞥见远处荒坡上一棵巨大的枯死的榕树下,坐落着一间小木屋。 那是檀玉的屋子。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乌禾忍了忍痛,朝小木屋跑去,死马当活马医。 雨后,屋内一股潮湿霉味,乌禾环视四周,寻了个柜子躲进去。 漆黑密闭的柜子里,乌禾屈膝抱住自己,身体止不住颤抖,檀玉简直就是个怪物,脑海里挥之不去黑水般密密麻麻的虫子啃食尸体时的瘆人画面。 想到这里,整张头皮发麻,胃酸反噬,想吐,但更多的不是恶心,是恐惧。 熬过去就好了,檀玉指定还在外面追她。 他不会发现她会跑到他的屋子里,乌禾闭着眼安慰自己。 他不会发现的。 咿呀一声,破旧的木门被推开,乌禾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睁开眸透过柜门缝隙,瞧见一抹群青色的身影步履徐徐,巡视屋内,靴子哒哒声愈来愈近,像阎王的召唤。 那身影停在柜子前,乌禾死死咬住手指,直到口腔内回荡丝丝咸味,才发觉不小心把手指咬破了。 半晌,身影消失在缝隙,屋子变得寂静无声,窗外传来几声鸦鸣,乌禾紧绷的心弦渐渐放松。 她松开牙关,背靠着柜,轻轻喘气,汗珠顺着流畅的轮廓,划过下颚,滴到衣襟里,黏腻潮湿。 鸦声又歇,渐渐地,心脏变得非常平和,平和得有些诡异。 她垂下手,手指咬出一圈深深牙印子,疼痛之外,忽然一丝痒意攀上手背,乌禾抬手借着月光瞧,见一只黑黢的虫子,露出尖锐的獠牙。 她忽然意识到胸口诡异的平和是什么。 瞳孔骤然放大,猛地抬眼。 缝隙里,一只清冷的眸折着细碎清辉,正凝视着自己,好看的眼睛眯起,带一丝轻佻。 泠泠月光下,少年唇角缓缓翘起,气定神闲道,“每次躲猫猫都能发现你们,好无聊。” “一点都不好玩。” 躲猫猫?玩? 他当她是什么?玩物?猎物?像猫追耗子一样? 乌禾忍着颤抖,扯了下嘴角,“哈哈……既然无聊的话那就不玩了,我就先回去了,我跟侍女说了我想檀玉哥哥去找檀玉哥哥玩,子夜时分我要是不回来她们是要找我的,檀玉哥哥也不想添麻烦吧,既然这样哈哈……我先回去了,再见。” 再也不见! 乌禾推开柜子门,准备逃离,才迈出一步,倏地喉间一紧,气息堵在喉咙,喘不上下不去,整个人失重恍若云端。 沾着泥巴的脚抬离地面,身体架在空中,唯一的力点是掐着她的手。 模糊的视线里,她看见檀玉深邃漆黑的眸平静无澜,毫无怜悯之色,冷漠地像看一只蝼蚁,他那只白净的骨节分明蜿蜒淡淡青筋的手正死死掐着她,只要再紧一些,她就死了。 而他杀了她,确实如蹍死一只蚂蚁般简单。 檀玉轻启薄唇,声线冰冷。 “你这些日子,恶心地缠在我的身侧,究竟意欲何为。” 他能察觉出小公主的异样,她总是能出现在他身侧,缠着他,贴得他很近。 很恶心。 他讨厌她的皮囊,讨厌她的声音,讨厌她身上的气味。 但蛊虫们又不一样,它们好像很喜欢她,相比起尸体解饥,蛊虫更喜欢至纯至善之人的肉。 可楚乌禾娇纵又心坏,他找不出楚乌禾好吃的理由。 或许是她那张美丽娇嫩的皮囊,可她现在整张脸涨红青紫,交织在一块,五官扭曲挤压,像戏文里的花脸丑角。 人濒死前都好丑,她也不例外。 楚乌禾双手无力地试图掰开檀玉手掌,根本无济于事,喉咙像有两把刀左右夹击,疼极了。 泪水从杏眼里挤出,她张了张嘴,努力吸了口气,很干涩,像沙子混着盐巴。 因为蛊虫所迫。 因为身不由己。 因为自作孽不可活。 “因为……因为我喜欢檀玉哥哥。” 她无比艰难道。 第20章 世界上,只有我喜欢你,…… 喜欢? 这两个字在寂静阴冷的屋子里掷地有声,亦像一滴雨水落入檀玉深不见底的死潭,那是不属于他的东西,他的一生里,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两个字,更多的是害怕。 以至于,突然生出几分疑惑。 檀玉淡漠疏离的眉眼微动,瞳孔缩了下,手中力道逐渐变小。 乌禾得到喘气的机会,大口拼了命地呼吸,她的双脚紧跟着落地,视线逐渐清明,她难受地皱着眉头望向眼前的怪物,檀玉打量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兴许,在想什么新的虐杀她的法子。 檀玉感受手中的人在颤抖,她明明和别人一样在害怕他,是个骗子。 他决定还是杀了她,手又加深力道,望着她骤然睁大的眼,求生的欲望喷涌而出,滚烫的肌肤贴合着掌心,脉搏有力地在指间跳动。 她方才的话回荡在耳边。 他忽然又想起那个算命道士的话。 人生于世,需要别人的喜欢,才能活得像个正常人。 他迟疑了会,又松开手。 乌禾得了嫌隙大口喘气,灵魂反复在死亡的界线跳跃。 她怀疑这就是檀玉虐杀她的法子。 要死就死个痛快,乌禾抬眉怒气冲冲想求他给自己一个痛快,却见他徐缓俯身,冰冷的眸逐渐逼近,凝视着她,轻启薄唇。 “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乌禾:? 檀玉是个疯子,可她现在觉得檀玉是个傻子。 她不知道檀玉从前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但从他背后的伤口,看起来是个苦日子。 他莫不是从小缺乏爱,才会问出这么个蠢问题,又或者,这句话是讥讽。 倒也是她的不是,他的那份爱意被她占了尽,吃了光。 她也理解他为何那般恨她,想杀了她。 乌禾拍着胸脯咳了几声,唾液滑过干涩的气管。 耐着性子试图哄哄他,骗骗他。 “喜欢呀,就是想靠近,想保护,我想靠近檀玉哥哥,想保护檀玉哥哥。” 少女的声音有些沙哑,像刚从盐沼泽地里捞出来,但眼睛仿佛揉碎了月光,很亮,目光如炬,注视着人炯炯有神。 她边说,边缓缓走向檀玉。 双手小心翼翼地攀上檀玉的手臂,少年低眉,平静地瞥了眼她白嫩柔软的手,上面还沾着黄黑泥巴。 眼底划过一丝嫌弃。 少女依旧喋喋不休说着。 “我想时时刻刻都跟檀玉哥哥在一起,恨不得黏在檀玉哥哥身上,紧紧相连,永远都不分开才好。” 就像子母蛊虫。 乌禾万分讨厌两不离蛊,但无奈,她必须得离檀玉近些,再近些。 明知道他是狼,会吃了她,都着了魔般要往狼口里闯。 就像方才,他要掐死她的肉.体,可她的心脏却前所未有的欢愉。 贱死了。 这不是她。 都是蛊虫的缘故,是蛊虫操控了她,为了活着,她只能这般顺应蛊虫。 她抬眸打量檀玉的神色,他垂首,浓密细长的鸦睫扫下一片阴影,乌禾看不清他的神色。 她只能继续笑了笑,一字一句十分真挚道:“檀玉哥哥,这便是喜欢。” 她觉得檀玉至少会动容,她很少这般讨好别人,甚至在不知晓真相的十六年人生里,她从未讨好过任何人。 她从不需要别人认可她,喜欢她,人生在世,那样太累了,她人生的意义就是我行我素,做一个活人,而鲜活的她甚至是张扬跋扈的。 直到她知晓身上的鲜血不是流自爹娘,才学着讨好别人,做一个乖孩子,做一个让子民爱戴的公主。 还有此时此刻为了活命,讨好檀玉。 她希望檀玉能看在她十分真挚的面子上动容,放了她,甚至允许她靠近他。 却见他缓缓抬头,双眸眯起一条缝盯着她,伶仃的寒光冷漠夹杂着轻蔑。 “那喜欢可真是一件恶心的俗物。” 十分令人厌恶。 乌禾挂在嘴角的笑意僵住,她真的很想翻一个白眼来倾诉对檀玉深深的鄙夷,愤恨!但只能强忍住,她加深嘴角笑意,掐着嗓子娇声蜜语。 “可这样子,我还是喜欢檀玉哥哥呢,非常非常喜欢檀玉哥哥呢。” 檀玉神色微动,像是疑惑。 她想到这疯子缺爱,手一点点攀上他的肩膀,一字一句道。 “阿禾是这个世上最喜欢檀玉哥哥的人,檀玉哥哥,除了我,没有人会喜欢你,只有我喜欢你,你舍得杀掉这个世界上唯一喜欢你的吗?” 手绕过去,身子跟着也绕过檀玉的肩,等着他说句不舍,就赶紧溜之大吉。 她期盼着他赶紧说句不舍,证明她的口舌奏效。 她真是一刻都不想待在这个鬼地方。 她盯着他的唇,快说呀。 骤然,一片阴影落下,喉咙一紧,又是熟悉的窒息感。 “舍得。” 他冰冷的声音带一丝嗤笑,濒死时像死神的嘲讽。 她的求生毫无意义。 檀玉冷漠地望着眼前的少女,指间脉搏跳动,好似下一刻就要爆开,鲜血会冲破她好看的皮囊,溅到他的脸上,像他杀过的无数个人。 耳边又响起道士临死时的咒骂。 他这样的人,不配也难以有人喜欢他。 倏地,他又松开手。 乌禾重重掉在地上,臀部麻麻的,喉咙被刀反复割了又割,鲜血淋漓,她尝到从喉间冒出的浓重血腥味。 魂魄刚从鬼门关捞出来,阳间的声音逐渐清晰,朦胧中她听见檀玉问。 “你为什么喜欢我。” 坐在地上的乌禾:? 她怎么知道。 檀玉就是个疯子,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恶趣顽劣,喜欢折磨虐杀猎物。 她讨厌死他了,怎么知道喜欢他。 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编了套合理的说辞,就像她小时候问阿爹阿娘,他们为什么爱她,他们那时候答,父母爱子,天经地义,如野兽舐犊情深,是刻在血脉里的天性。 她试图用这套说辞应付檀玉。 “因为你是我的哥哥,妹妹喜欢哥哥天经地义。” 乌禾想起两不离蛊,那老者也没说情感是何种情感,兄妹之情也不一定。 “当然,哥哥喜欢妹妹也天经地义,檀玉哥哥,你也可以喜欢我。” “可我不想跟你黏在一起,那十分令人作呕。” 檀玉薄唇微抿,眉心一蹙,直白道。 乌禾清晰地瞧见,他那双清冷慈悲眼掩不住的嫌弃。 他十分严肃认真道。 “在我眼里,你只是蛊虫的食物,一坨包裹着难啃骨头和腌臜内脏的皮肉,如果非要说赞美的话,肉十分香甜,能博得小宠物们的喜欢。” “而在平日,你与旁的千千万万坨肉无异,你的每一次靠近都令我无比恶心。” 檀玉慢条斯理用清水擦洗方才掐住乌禾的手,洗得十分仔细。 他用帕子擦拭手上的水珠,平静的口吻道:“我不喜欢触碰俗世间一切蠕动的肉.体,人的心是脏的,肉.体也是脏的,一切令我感到恶心,毫无半点喜欢。” 一只蛊虫爬到脸盆边缘,扭着脑袋撒娇,檀玉隔着帕子点了点蛊虫的脑袋,眼底划过一丝无奈,“就连小宠物吃完肉,我也会让蛊虫跑去河里清洗一遍,洗去人味。” 蛊虫听完,蔫蔫地垂下脑袋,委屈至极。 静谧的屋子里,乌禾坐在地上愣愣地听完他的话,许久才缓过神。 呸,檀玉才恶心好不好,那些密密麻麻的所谓的蛊虫在他的身体里钻来钻去,像个怪物,怪物还说人恶心,呸! 小公主十分生气,第一次有人说她恶心。 她想狠狠骂檀玉,但她不敢。 “檀玉哥哥,你这是病。” 檀玉偏头望向她,黑压压的,她怕檀玉又想杀她,赶紧道。 “有些人喜欢干净这是正常的,可有些人干净过头了,就是病,我曾在古籍上看到过这种病,曾有人患洁癖,盥濯不离手,一度疯魔不喜人碰,檀玉哥哥你这是洁症,不正常,得治。” 不正常? 那个道士也是这么说他,檀玉眉皱得更深,问,“洁症,怎么治?” 乌禾不知道,她又不是大夫,但她生了张谎话连篇的嘴。 少女抿了下唇,摩挲着下巴,十分认真道:“你说你讨厌触碰人,那你就多触碰人,不如从我开始咯。” “檀玉哥哥,你方才追人家好生恐怖,吓死人家了,害得人家摔了一跤,疼死人啦!” 乌禾掐着嗓子,娇声嗔怪,但也发自肺腑,真情实感。 她的膝盖到现在还在流血,鲜血透过布料渲染了一小块。 少女抬起腿,裙摆落下一截,露出一只白皙如雪的玲珑小脚,挑起月光落下纤细的影子。 檀玉的视线移到她赤裸的玉足,她的脚底沾着些泥巴,有几处破了皮洞似的口子,冒着点点血珠,在泠泠月光下清晰可见。 “人家的鞋都跑掉一只,不知道掉哪里了。” 乌禾委屈至极,嘟囔着嘴,“你背我回去,你背人家,碰碰人家,就当是治病了。” 她如炬目光穿过黑茫静谧的夜,直勾勾盯着他,少女杏眼通红,眼角残留着点点泪痕,唇角微微勾起,伸出一只手,缓缓伸向站在夜色里的少年。 山间的风穿过窗,吹拂起衣袖,如流动的云彩,檀玉系在青丝的铃铛响了又响。 他清冷的眸晦暗不明,半晌,薄唇轻启,声线沙哑。 “好。” * 子夜过后,林间静谧些许,远处小河潺潺,蛙声微弱,蝉鸣朦胧,脚踩在枝叶上发出窸窣声音,头顶几只鸟惊然鸣叫,扑扇着翅膀离开,几片叶子随风打旋落下,乌禾把它拾起。 她从未如此贪恋人世的气息,林间雨后浓重的泥土味,隐隐草木清香,淡淡野花芬芳,都是生命的气息,告诉她还活在这个人世。 她深深吸了口气,喉咙依旧隐隐作痛,有丝丝血腥味,回忆今夜,真是死里逃生,比在那土匪寨子里还要恐怖。 而罪魁祸首正与她紧密相贴,在她身下。 檀玉面色平静踏在林间小道,眼底无波无澜,像是背着一只轻巧的麻袋,只是这只麻袋会动,窸窸窣窣地不知道在干什么。 檀玉眼底划过一丝不悦,“别动。” “哦。”乌禾将手中的叶子吹走,解释道:“有好多叶子落在了你的头顶还有背上,我帮你拿掉。” 她的指尖勾起他的青丝,触感清晰,好似挑起头顶的一根神经,丝丝痒痒,那感觉令人难受,檀玉阖了阖眼,好一阵乌禾道:“这是最后一片了。” 她抹了抹手上的尘土,乖乖趴好。 茫茫夜色,林间流萤似漫天星辰,萤黄色的光芒穿梭密林,好似一点也不畏惧人类,围在他们身侧,照亮他们脚下的路。 小时候父王带她进山打猎,也见过这样的夜色,她喜欢这样好看的虫子。 而不是那群密密麻麻,奇形怪状的蛊虫。 想到这,她神情一愕,胆战心惊问:“檀玉哥哥,你身上是都爬了满密密麻麻的蛊虫吗?” 他答:“只留了些剧毒的,其余的都跟在我们身后。” 好像哪种情况都不容乐观。 她看了眼身后,背后枝叶丛生黑漆漆的,她看不清,她又借着月光仔细去瞧檀玉身上有没有蛊虫,她生怕一不小心碰到什么剧毒无解的蛊虫,没等回去就死在这片林子里。 月光下,少年系着铃铛的青丝垂在肩前,露出白皙如瓷器的脖颈,群青色衣袍上的绮丽花纹看得人眼花缭乱,乌禾瞧不出有什么蛊虫。 身下的人好似有读心术,知道她心里想什么,解答道:“蛊虫都藏在我的皮肉里,你平时看不见也摸不到,和身后的蛊虫一样,它们平时都藏匿起来,只有我命令时,它们才会出来。” 乌禾轻轻松了口气,她又问,“那它们会咬我吗?” “它们很想咬你。” 少年道。 乌禾的心脏颤了一下,身子本能往后仰,手也松开,生怕得罪蛊虫爷爷们,不承想险些摔下去。 倏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拽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裙摆牢牢勾住她的大腿根将她托好,股掌隔着布料划过她的肌肤,又冰又痛,耳畔传来檀玉十分不悦的声音。 “趴好,不然下一刻,蛊虫就会吃了你。” 口吻像是警告,又隐隐透着无奈。 第21章 她要把檀玉盯在眼皮子底…… 难怪心平缓下来,原是因为檀玉。 她不想打扰此刻的宁静,但檀玉走了,任萧怀景琴境超脱凡尘,她的心也宁静不下去,犹豫良久,还是选择叫住檀玉。 他本欲离开的身影停顿,折过身看了眼手中的莲蓬,又看向楚乌禾,她抬手向他挥了挥掌心,衣袖飞舞,手腕上的铃铛晃动,伴随着明媚笑声。 “檀玉哥哥,过来坐会儿呀。” 萧怀景的琴声停了停,乌禾偏头疑惑问,“萧公子这是怎么了?” 他轻轻扬起唇角,温润一笑:“回公主,在下认为人多气息混沌并不利于静心去火。” “可是本公主觉得檀玉哥哥在我身边,十分令本公主心旷神怡。”小公主勾起唇角笑了笑,语气不紧不慢,“再者萧公子,他是我的哥哥,有他在,没什么不好。” 萧怀景浅笑着颔首:“是在下逾越了。” 他抬手继续抚琴,小公主扭过头去,却见郁郁葱葱中,忽然又闯入一道淡蓝身影,司徒雪手挽一只篮子,里面装满了莲蓬,翩翩朝檀玉走去,笑着去拿少年手里的莲蓬。 司徒雪手伸到半处,见檀玉远远望着什么,她顺着少年的视线抬头,看见亭子里的人。 小公主凭栏抵额,眯着眼懒散地朝这望来。 司徒雪依礼朝乌禾作揖。 莞尔小公主笑着开口:“司徒姑娘和檀玉哥哥游池采莲,好生雅兴。” “回公主,我前日里研制了个新药膳,得南诏王后允许,特来御花园采摘莲子,途中遇到大殿下,殿下好心帮忙,故才结伴同行。”司徒雪抬眉望了眼亭中那抹白色的身影,扬唇微微一笑,“不及公主与师兄莲岸抚琴,实乃大雅。” 萧怀景的琴声依旧张弛有力,小公主去看他的神色,男人面色不改,依旧平静温和。 他不向司徒雪解释吗? 司徒雪明显在吃他们二人的醋。 罢了,乌禾扭过头,她先想办法让檀玉待在自个儿眼皮下,少管别人闲事,萧怀景喜欢谁,都与她无关了。 但檀玉喜欢上了谁,可与她大有关系。 檀玉现在跟个狗屁膏药一样处处跟在司徒雪身后,什么采莲,摆明了献殷勤,她总不能赶司徒雪走,那也太不地道了,檀玉也会生气。 他们二人都得在她眼皮子底下,她得死死盯着他们。 乌禾盈盈一笑,“这太阳上了高头,天难免热起来,哥哥和司徒姑娘采莲累了,不如进来喝杯茶消消暑。” 司徒雪的目光还停留在萧怀景身上,眼底有丝落寞,她低了低眉颔首:“多谢公主殿下。” 小公主歪了下脑袋,扯了个极其明媚的笑容,招手朝一直沉默不语的檀玉喊道:“哥哥你快来呀,这里有好多好吃的。” 檀玉不为所动,司徒雪已经走了过去,他抬眸又对上乌禾的眸,她朝他眨了个眼,微翘的睫毛如蝶扑闪,檀玉犹豫了会,迈腿缓缓走过去。 亭中只有莲子,小公主觉得茶水寡淡,莲子也吃腻了,叫人多拿些糕点过来。 萧怀景提醒:“公主心火旺盛,不宜吃过多甜食。” “又不是我一个人吃,你们也吃些,我们南诏御膳房做的糕点可好吃了。” “本公主看你也别弹琴了,歇息会儿。” 司徒雪在这,她想让萧怀景陪司徒雪多讲会话,这样司徒雪就没空搭理檀玉。 萧怀景愣了一下,拱手道:“多谢公主。” 眼见司徒雪和檀玉一前一后进来,小公主连忙招手,“檀玉哥哥你过来这坐。” 檀玉停住脚步,眉间微蹙,她依旧喋喋不休招着手叫他过去。 “檀玉哥哥不是说要跟阿禾好好联络感情吗?那便与阿禾坐在一起吧。” “我……” 他何时说过这番话。 脑海中突然想起那个夜晚,她说,要多跟她亲近,她会帮他治好洁症。 其实他根本不需要。 他选择无视她热情洋溢的笑。 停留在与乌禾隔了一个长枕的位置,准备坐下时,一只手忽然拽住他的衣袍,将他生生扯了过去,少年冷凝着眉抬眸,入目是一张明媚笑靥,离得近了他看见她两颊的梨涡,闻到夹杂在莲子清香中一抹香甜气息,像花蜜,少女眼眸黑亮,朝他又眨了下眼。 “檀玉哥哥不必见外,我们是一家人,况且,阿禾也很想跟檀玉哥哥联络一下感情。” 檀玉眼底无波无澜,从她手中抽出衣袍,看似慢条斯理,实则力道很重,乌禾委屈地蹙眉,揉着手,娇嗔道:“檀玉哥哥,你把人家的手弄疼了,人家伤口还没好呢。” 她的声音带有一丝哭腔,好像真的很痛,檀玉不经意低眉去瞧她的掌心,伤口已经结痂,可因方才摩擦,伤口周围红彤彤的,痂被掀起几片,还未长全的新肉中隐约可见血丝。 檀玉眉心微动,张了张口总觉得该说些什么。 或许该说声抱歉。 他轻启薄唇,刚吐出一个字,被萧怀景突如其来的关心所遮盖。 “在下这里有专门治伤的药膏,膏体透明是莲花香味,上药时像薄荷般清凉,还不会留疤,早中晚各涂一次便好。” “真的?!”小公主的视线迅速从檀玉移到萧怀景身上,眼底亮着光。 她这些日子受够御医给她配的药,且不说味道刺鼻,就说每次上药都是好一顿折磨,痛极了,况且萧怀景说不会留疤,她可苦恼那些伤口会在她娇嫩的肌肤上留下狰狞的痕迹,就算只有一丝丝,她也得跟檀玉同归于尽。 毕竟,除了荣耀和宠爱,小公主还爱美如命。 “那便多谢萧公子了。” 萧怀景道:“眼下正是午时,公主不如现在试试。” 小公主期待地伸手,“好啊。” 萧怀景拂起云袖,隔着一张桌子跪坐在小公主身前,此刻他没有再置帕子,自然地捏着她的指尖,晶莹剔透的药膏糅在少女掌心,他下手非常温柔,乌禾感受不到疼痛,除此外还有丝丝痒意,男人指尖的温度透过冰凉的药膏,温和如晨间的露珠落在掌心。 小公主的心颤了颤,脸颊不争气浮现一层绯红。 极其明显,在外人眼里。 那抹绯红落入檀玉眼底,一盏清茶握于他清瘦的手指,茶面晃动了下,荡起涟漪,他偏过头不再看二人涂药的画面,低头喝茶时,不经意间看见对面蓝衣女子落寞的神情。 司徒雪微微捏紧裙摆,最终叹了口气,垂下脑袋。 与此同时,糕点鱼贯而入端上来,小公主擦完了药,见自己最爱吃的鲜花糕,心情愉悦,因养伤她连着几日都是清粥,人都消瘦不少,眼馋着准备大快朵颐,忽然瞥见檀玉的视线一直望着司徒雪,于是那块本该落入她嘴里的糕点,塞给了檀玉。 “檀玉哥哥,这是阿禾最爱吃的鲜花糕,可好吃了,你快尝尝。” 那糕点直直怼到檀玉唇前,渣子掉了些在他衣袍上,檀玉皱了皱眉,看向楚乌禾。 偏她扯着张笑靥,让人心中烦躁更盛。 她鲜甜的气息夹杂着鲜花芬芳,檀玉低眉,瞧见她白皙的手。 可她碰过的东西,他不想吃。 她还碰过很多人,方才碰过了萧怀景。 檀玉眼底划过一丝嫌弃,他张嘴,想说不。 乌禾知道他什么德行,趁着口子一开,立马把糕点送了进去。 “檀玉哥哥,洁症得这么治。”她朝他幸灾乐祸地笑了笑。 檀玉被糕点噎住,也许是被乌禾气的,一直咳嗽,乌禾贴心地送上茶,自夸道:“哥哥快喝茶,妹妹贴心吧。” 说着伸手抹去他嘴角的残渣,檀玉掀了羊皮,目光狠厉,但又说不出话,只能无可奈何接过她手中的茶。 大快人心,她总有一日要报那夜掐脖虐杀之仇,她转头看向萧怀景和司徒雪,在檀玉责问前转移话题。 “不知道萧公子和司徒姑娘家乡在哪,下次可让御膳房做些你们家乡的糕点,说来南诏御膳房里有个厨子,走南闯北三十年,这世上没有他不会做的糕点。” 司徒雪答:“多谢公主殿下,只是我与师兄自幼为孤儿,打记事起便在济世门,早已不记得家乡在哪。” “这样呀。” 乌禾抵着腮,眼眸低垂,她又何尝不是呢,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不知道十六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谁对调了她跟檀玉的命运,她的亲生父母是否还在这个世上。 她有的时候想问檀玉,可她不敢问,怕打破如今的祥和。 面对这无知的深潭,她只能牢牢抓住她现在的父母,不仅因为他们能给她优渥的生活,也因为她爱他们。 乌禾不想再徒增忧心,她扯了个笑问萧怀景,打趣道:“听闻中原皇帝姓萧,萧公子也姓萧,萧公子气度不凡,莫不是皇亲?” “在下入济世门时比师妹岁数大些,依稀记得自己的父母是耕种的农民。”他漫不经心笑了笑,“公主说笑了,在下身份卑微,怎会是皇亲。” 司徒雪紧跟着道:“是呀,师兄只是一介平民,公主当真是说笑了。” 司徒雪抿了口茶,抬眸望向檀玉:“听王上讲,檀玉殿下曾在囹圄山生活过一阵子,那么对囹圄山很熟悉吧?” 囹圄山? 乌禾掐着糕点的手尖一紧,嵌在糕点里的几片花瓣落下。 她鲜少打听过檀玉的过去,不曾想他竟来自囹圄山那种鬼见鬼怕的地方,那他身上的蛊虫自然也说得通了。 檀玉轻启薄唇,温和答:“我曾是那的村民,在囹圄山里长大,自然熟悉。” 他偏头看向有些失态的乌禾,微微翘起唇角,轻声细语问,“妹妹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一时听到哥哥曾是囹圄山里的村民有些惊讶,毕竟囹圄山与世隔绝,里面的村民鲜少外出,也是活久见了。” 乌禾笑了笑。 檀玉绝不是普通的村民,虽说囹圄山里的人都多少会点蛊,但檀玉身上的蛊多到恐怖。 他是囹圄山里的什么人? 乌禾想起大夫的话,这世间万蛊属南诏居多,而南诏的蛊都来源于囹圄山,囹圄山中藏万蛊,多少惊世骇俗的蛊在囹圄山里都小巫见大巫。 或许檀玉知道如何解这两不离? 可如若被他知晓,他是否会利用两不离,折磨死她。 她不敢冒险。 乌禾想得失神,忽然肩膀被人一拍。 “阿姐!你们在聊什么呢?”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乌禾一跳,她心陡然失重,回头看见楚乌涯嬉皮笑脸。 比起生气,她更好奇楚乌涯怎么突然出现在身后,只见他头顶戴着一笼莲叶,双手搭在竹亭栏杆,脚踩浮在池面的一叶小舟。 乌禾没好脾气道:“我还想问你干什么?” “本王子游船至此,忽听阿姐的声音,爬起来一看前面亭子里的人,竟还真是阿姐。”说着,他又看向司徒雪,摘了头上的莲叶,咧开嘴朝她打了个招呼,“没想到仙女姐姐也在呢。” “仙女姐姐?” 萧怀景与司徒雪面面相觑,司徒雪拧了眉头,讪笑着解释,“前日里途经斗虫园见小殿下捧着一只被踩扁的蛐蛐哭得伤心,当时不知是小殿下,出于善心顺手将那蛐蛐治好。” 她低了低声音朝萧怀景道:“那小殿下偏说我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女,能起死回生,怕是脑子有点单纯。” 萧怀景颔首:“原是如此。” 二人起身朝楚乌涯作揖。 “诶诶诶!不必!父王说了,二位是江湖人士,又对我们家有恩,叫我们不必以繁文缛节束缚了二位。” 楚乌涯又探头打量萧怀景,“想必这位便是先前救我阿姐的恩公吧,叫什么萧怀景,本王子听说过你的名字,济世门门主的首徒,新一届的武林霸主,久闻大名,先前阿姐生辰宴没仔细瞧,如今一看果然玉树临风,一表人才。” 萧怀景惶恐道:“小殿下谬赞了。” “这你倒是懂的多。”小公主嘁了一声,她伸手拧住楚乌涯的耳朵,“讲完了吗,讲完了还不去将今日的功课做完。” 小王子疼得龇牙咧嘴,“啊啊啊,疼,先生说明日再交,我早上做了些,夜里定能做完,阿姐总不能叫我半点也不歇息,累死在书房吧。” “阿姐上次和阿兄夜里出去捉萤火虫不叫我,现在聊天吃糕点也不叫我,我这个当弟弟的,堂堂南诏王子有跟无没什么区别。” 他又朝檀玉道:“阿兄,你管管阿姐。” 檀玉偏了偏头,不为所动,只觉得聒噪,低眉抿了口清茶。 “行吧,饶你一回。”乌禾松开手,手腕有些酸痛,她揉了揉,边揉边问,“那你知道囹圄山吗?” “知道啊。” 小王子一手翻过栏杆落在地上,挤到乌禾跟檀玉中间,小王子虽说不上壮实,肉也相当不少,将原本便不多的空隙挤得满满当当。 檀玉的茶水一抖,溅起几滴茶水,他蹙了蹙眉,捏着茶盏的手缓缓捏紧。 乌禾被挤得难受,瞪了眼楚乌涯,“你能不能换个地坐,你的肉挤疼我了。” “这不是想跟阿姐坐一起么。”他转头摆手朝檀玉道:“阿兄,你过去一点点。” 茶面颤抖,荡起涟漪,檀玉眉心拧得更紧。 “你,过去。”乌禾忽然道,她指了指她另一边的位置,语气强硬,不容违抗。 “嗷。” 小王子又垂着头弓着腰钻到另一边,坐到那时,又不安分地朝司徒雪打了个招呼。 乌禾恨铁不成钢,“你不是说知道囹圄山么,你要是再不说,就滚回书房写功课去。” “哎呀阿姐莫急,且听我缓缓道来。” 他拿手中的莲叶当扇子轻轻扇风,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 “这囹圄山呢,位于咱南诏中心,是一座连绵起伏的山脉,里面除了有奇植异兽,还有迷瘴怪物,凶险万分,寻常人根本是有进无回。” 乌禾抬手,“打住,这个全南诏的人都知晓,你能不能说点有用的。” “自然这全南诏的人都知道囹圄山也叫巫蛊山,里面的人多多少少擅巫蛊,但其中最可怕的,不是巫蛊。” 乌*禾问:“是什么?” “蛊人,蛊人难得,需得从小扔到万蛊窟淬炼而成,忍受非常人剧痛,如此十年,蛊人方成。蛊人能召唤天下万虫,故囹圄山主通常都由蛊人继承。” 萧怀景喃喃,“囹圄山主?” “从老一辈那听说,在从前,有传闻囹圄山的主人才是南疆这片地域上真正的王,蛊人通自然生灵,囹圄山又曾是南诏的神山,传言道囹圄山主是天神娘娘派来镇守南诏的使者,所以,老一辈的南诏百姓凡遇险事,都会拜神山,山主所到之处皆是信徒参拜。” “可自十六年前发生了一桩事,囹圄山与外界从此断了联系,两代南诏王下旨停止一切对囹圄山的供奉,同时禁止了巫蛊之术,从此也就囹圄山周围的百姓拜神山,奉山主了。” 小公主皱眉,“什么事?” 第22章 跨坐在他腹部 乌禾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哑了哑声,蹙眉道:“你就当我是吧,当我离不开你。” 静谧的夜色里,烛火在少年眸中忽暗忽明,乌禾清晰地在他眼里看见自己的倒映,那倒映愈来愈近。 檀玉微微俯身,鸦睫微垂,高挺的鼻梁冷冽带着侵略的气息划开夜色。 少女不自觉屏住呼吸。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她的眼睛,停留在她眼角的泪花,倏地好看的眸微扬,薄唇抿成一条线,轻笑出声。 “关我何事。” 她于他无关紧要,就算死在他的面前,他也不会动一点恻隐之心,少年好看的眼睛无情地诉说,看她像看泔水。 他冷漠地折身,乌禾轻吐出一口气,原本发凉的身体,此刻怒火中烧,她压下怒气,眼神如刀子狠狠剜了他一眼。 “但你的事,我偏要管。” 乌禾小跑过去,檀玉感知到手肘被撞了一下,他看见乌禾的肩膀擦过他的手臂,人跳到床上,把他的包袱全部都打开扔到地上,噼里啪啦的地上一片狼藉。 她气喘吁吁扶着腰,闲隙间朝他做了个鬼脸,好像在说—— 她把他东西全打乱,看他怎么去囹圄山。 十分蛮不讲理。 “本公主今天就在这待着,你收拾一件,本公主就扔一件。” 反正他去了囹圄山她就是死,他现在用蛊虫杀了她,她也是死,两边都是死,她不如拼了。 她十分不怕死地昂起头叫嚣着,扬起眼尾,语气张扬,“有本事,你就让蛊虫吃了我呀,来呀!” 檀玉静静地望着她发疯的模样,眼底无波无澜,他云淡风轻坐下,慢条斯理倒了杯茶,抿了口茶水道。 “随便你扔,我孑然一身来,也可孑然一身去。” 乌禾不镇定了,她一屁股瘫在床上,好一阵闹腾她发丝凌乱,衣衫也不整,东扭西歪的,额头连至背脊热出一层薄薄的汗,发丝和纱布黏腻地贴在肌肤,又难受又狼狈。 反观檀玉正襟危坐,惬意沉静喝茶。 显得她像个跳梁小丑,所做一切都是无用功,任凭她怎么闹,他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乌禾受不了他,她哪受过这种气,心里的怒火压不住,提着云裳跑下床,赌气猛地扑了过去。 檀玉捏着瓷杯,倏地芽色茶面波澜晃动,溅起几滴水,转瞬尽数倒在地面,茶杯四分五裂,视线天地一旋,檀玉重重倒在地上,地上的茶水浸透了他的衣裳,湿答答地贴在背脊。 胸前紧紧压着一片柔软,轻纱落在他的眼眸,透过朦胧的一层雾,他看见一双明媚张扬的杏眸。 月光从窗子照进,投了一片泠泠清辉,乌禾死死压在他身上,两条腿岔开跨坐在他的腹部,右手穿过他的肩,左手从腰向上握住右手,像根斜挎的绳子紧紧绑住他,他一动,她缠得更紧。 “我就这样死死抱住你,看你怎么走,没招了吧,有本事你就这么带着我走。” 下巴相抵,少女红润小巧的唇一开一合,呼出的热气轻轻如芦苇扫过少年的薄唇。 檀玉蹙眉,冷声道:“你信不信,我让蛊虫现在就吃了你。” “我信。” 乌禾眨巴了一下眼,使劲挤了颗泪水,滚烫的泪珠溅在檀玉高挺的鼻梁,沿着山峰滑落,滴到了他的眼睛里,苦涩交织,他不适地阖了阖眼。 他看不清夜色,耳边只剩她委屈的哭腔。 “可是比起死,我更怕檀玉哥哥离开我。” 她把她的额头抵在他的喉咙,开始号啕大哭,聒噪至极。 滚烫的肌肤,黏腻热乎的泪水,贴在他的喉咙。 檀玉的喉结如珠子,紧紧压迫在甬道里,艰难滚动,十分不舒服。 檀玉泻力抵在地上,泪水干涸在他眼底,视线逐渐清晰,他望着窗外良夜美月。 “你就这么不想我离开?” “嗯!” 乌禾点了点头,蠕动了下,偷摸着用手指沾了沾口水划在眼底,她的手掌被掐出一弯深深的月牙,就算掐出血也再哭不出来了。 耳畔传来檀玉的轻笑,“那你跟我走。” “啊?” 乌禾抬头,泪眼蒙眬,脸颊红扑扑残留着几道泪痕,一双杏眼呆愣迷茫地看着他。 她长这么大,都没有离开过南诏都城,更别说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囹圄山。 她怎么可能愿意,怎么可能跟他走。 可檀玉像是下定了决心,清辉映照的眼底掠过一道异样的兴奋。 仰视着她,凝视着她,死死盯着她。 一股诡异的冷气由下而上扑面。 他轻启薄唇,一字一句,“你不是舍不得我么,不如跟我走。” “这个……我得跟阿爹阿娘商量一下。”她讪笑了声,“毕竟从小到大,我都没怎么离开家。” “家?”檀玉嗤笑了一声,倏地反手拽住她的手腕,捏在手心。 “你想见见囹圄山吗?见见山主?你不想吗?” “那是司徒雪和萧怀景想见。” 乌禾抽出手,他拽得很重,手腕上都起了一道红印子,疼极了。 乌禾坐起身揉着手腕,莞尔她扬唇一笑,盯着胯.下的人,弯起杏眸。 “况且,囹圄山的山主不就在我面前吗,我的檀玉哥哥。” 檀玉的后脑勺抵在地上,眸前的轻纱拂起,他眯了眯眸望着身上的人。 “你怎么会觉得我是山主?” “你就是蛊人,这个你休要再骗我,司徒雪和萧怀景没有见过你这张绵羊似的皮下藏着什么东西,但我见过,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乌禾双臂环抱在胸前,“楚乌涯说过囹圄山的山主一般由蛊人继承,而你身为蛊人,便是那囹圄山的主人吧。” 据蛊医讲囹圄山的山主或许会解两不离,既然囹圄山主在手,她去什么囹圄山,她迟早能软磨硬泡,旁敲侧击从檀玉口中得到解两不离之法。 檀玉道:“我确实骗了你。” 乌禾一笑,“哼,我猜得果然没错,你就是那……” “我见过囹圄山主。” 乌禾一顿,微微俯身,满脸疑惑问,“你见过你自己?” 檀玉语愕,缓缓开口继续道:“我的确是蛊人不假,但我不是囹圄山主,囹圄山主非常老,非常丑,不是我。” 檀玉盯着少女的脸,细细打量,呢喃道:“你也是。” 小公主重重捶了下他的胸脯,“你才丑,你才老,本公主倾国倾城,花见花开,狗见了都说本公主好看,你真是瞎了眼。” 她抹了把眼泪,从他身上爬起,娇嗔道:“本公主不跟你闹了,你要走赶紧走,本公主不拦你。” 随后她踹开地上杂乱的包袱,还险些摔了一跤,甩了甩裙尾,气呼呼离开。 她又闹哪门子气? 檀玉慢条斯理从地上爬起,望着夜色里逐渐消失的背影,又环视四周一地狼藉。 该闹脾气的是他才对。 她不走也好,楚乌禾骄纵的脾气,他怕路上忍不住让蛊虫吃了她。 茫茫夜色中,楚乌禾步履徐缓,眉间紧蹙,她在细细琢磨檀玉的话,不知其中真假。 檀玉本就是个骗子,她不知他的话里能信多少。 可如果囹圄山主真的不是他,她如若不联系到囹圄山主,是否真的没法解这蛊,两不离一事她不能告诉别人,她如今身份岌岌可危,如若告诉别人,未来南诏王后的位置那便真的付诸东流。 乌禾轻轻叹了口气,试图把忧愁排出脑海,除此之外,之外还有檀玉的那番话。 他一向恶心她厌烦她,为何如此期待把她带去囹圄山。 囹圄山里有什么。 他为何要说她和囹圄山主一样丑,她虽生气计较,但细细琢磨,却觉得怪异。 乌禾打住忧愁,她不敢细想,也觉得没必要细想。 她抬头望了望无尽的黑夜,真想永远都待在南诏都城,永远都做爹娘的乖女儿,和楚乌涯打打闹闹一辈子也没关系。 檀玉在,也突然没有关系。 * 今儿个乌禾难得起了个大早,去爹娘宫中用早膳,楚乌涯今早要交功课,被阿娘早早拎了起来,一看昨夜熬了个通宵,此刻眼下青黑,吃早点时,头一顿一顿没精打采。 桌上膳食色香俱全,侍女端着茶膳垂首来来往往成条美丽的弧线。 南诏王见了乌禾打趣道:“呦,平日里不都睡到日上三竿,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阿爹,女儿难得一片孝心想多陪陪阿爹阿娘,您怎么还嘲笑我了。” 南诏王后命人给乌禾搬了个凳子,笑着道:“日子长,以后有的是工夫陪,阿禾急于这一时做甚。” “阿娘说得是。”乌禾没有再解释,入座环望,“檀玉哥哥呢?他不是日日都陪爹娘用早膳吗?” 南诏王后道:“说是昨夜里寝殿里进了只野猫,打乱了他的包袱,弄得满地都是,下人们睡得死,檀玉那孩子又是个死心眼,自己一个人将寝殿打扫完,整理好包袱到后半夜,眼下还在睡呢。” 乌禾端着珍粥讪讪一笑,“这样呀。” 她继续喝粥,南诏王在旁训诫楚乌涯,念叨了一炷香的工夫,到最后楚乌涯蔫蔫地叹了口气,“儿何时才能不上夫子的课啊,日日上,年年上,那些书早背得滚瓜烂熟了。” 南诏王道:“等过几日就不必了,你娘已经在给你收拾行李,你自己再看看,准备准备去中原。” “中原?” 小王子一愕,号啕大哭。 “父王你这是要把我送去中原当质子啊,阿爹你生气也不是这么个生气法,我保证以后一定好好听夫子的课。” “谁说要把你送去中原当质子。”南诏王云淡风轻道:“本王上个月书信一封送去济世门,昨日刚回了信,允你去济世门修学,济世门地处中原边界,苍山之中,人迹罕至,地处僻静,不问外界之事,超脱凡尘,是修身养性之地,多少王孙贵族周国皇子千里迢迢前去修学问道,本王瞧着也正好磨炼一下你的性子,况且济世门上一任门主也曾在南诏生活过一段日子,本王曾与他有几面之缘,他的徒弟们都会关照你的。” 小王子抱怨:“那些修行者吃的东西没一点油水,听说天还没亮就要爬起来扫大门口的石头阶,我要是进去,不出半月骨瘦如柴。” “若是富贵大鱼大肉之地,本王还不会送你去,要的便是劳其筋骨,苦其心志,方能成大才。” 南诏王后在旁劝慰,“你父王说的是,阿娘也不舍将你送去那遥远之地吃苦,可这一切也是为了你好。” 小王子不乐意,指了指一旁安静喝粥的乌禾,“那阿兄阿姐怎么不过去。” “你阿兄还有重要的事,你阿姐是个女孩子怎能吃这种苦,况且,他们二人哪像你这般懒惰成性,玩物丧志。” “儿臣哪有父王说的那般。”小王子拿起桌上书卷,哀声叹了口气,“早课快开始了,儿臣便先告辞了,阿姐再见。” 等楚乌涯走了,殿内又归寂静,南诏王摇头,长长叹了口气。 “等乌涯去了济世门,你我也可少操些心了。” 乌禾端着粥,抬起脸,一双杏眼一寸寸移动试探地望向南诏王,见他面色缓和,犹豫着开口。 “父王,女儿有一事请求父王允许。” 南诏王疼女儿,一向是有求必应,他蹙起的眉头松开,笑着问:“阿禾又是看上什么奇珍异宝了?” “不是。” 乌禾放下粥,“女儿也想随哥哥去囹圄山,请父王命些人马护行,还有盘缠粮食……” 啪的一声,乌禾浑身一颤,她看见南诏王狠狠拍了一掌在桌,四周的侍从齐刷刷下跪。 南诏王鲜少对乌禾发这么大的脾气。 他注意到自己失态,把宝贝女儿吓住,轻咳了声,“此事不允。” “为何?。”乌禾不理解,“凭什么哥哥能去,女儿就不能去。” “你可知前往囹圄山一路凶险,你自小养在都城,哪去过这么远的地方。” “父王多派些人手保护女儿便是,况且哥哥认得正确的路,囹圄山便不存在凶险一事。” 她说得振振有词,南诏王揉了揉额头,“反正此事,本王绝不会允许,你莫要再提,若你再提一字,便再禁足一月,阿禾,休要怪阿爹无情。” 南诏王后在旁安慰,“是呀阿禾,你阿爹也是为了你的安危考虑,你莫要怪你阿爹。” 乌禾怎能不怪,他从未对自己这般凶,也不明白为何他这般阻拦,可见阿爹一副被自己气得疼痛难忍的样子,心中又愧疚万分。 她站起身,乖巧行了个礼,“今日是女儿的错,女儿先行告退,便不打扰父王母后用膳了。” 一双儿女走后,大殿陷入无边寂静,南诏王有些苍老的背脊垂下。 南诏王后抬手屏退了下人,走过去,两指温柔地搭在丈夫的太阳穴轻轻按揉。 她温柔一笑,“王上这是何必呢,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便放她去吧。” “可是王后,你明知道阿禾若是回了囹圄山,那个人看见阿禾现在的模样,定不会放阿禾回来的。” 他叹了口气,“况且阿禾从小到大,便没有离开过家,她性子娇气,小时候体弱多病,是多少药罐子才养成如今亭亭玉立的模样,囹圄山一路虽说不上凶险,但也劳苦,我怕她受累。” 南诏王后慈善温和的眉心微微一蹙,低声呢喃,“可王上为何又允了那两个修士之言,让檀玉去了囹圄山,那孩子也才刚回家不久。” 她的丈夫握起她的手,轻轻安抚,“檀玉我自有重任交于他,十六年了,囹圄山与南诏已经失联十六年了,当年的恩怨是时候该化解了,这些年九州大地天灾连连,流寇横行,四处是难民,九州局势越发紧张,恐怕不久将有一场战乱,身为南诏之主,我不能因仇恨而不顾南诏百姓。” 男人眼底渐渐浮现一层浓重的愧疚,望着天边自怨:“再说,于公于私,当年终究是我们欠囹圄山的,我已交与檀玉密信,望那人收到信能原谅我们,原谅南诏。” 妻子心中挣扎了许久的东西再也压不住,她抽出手,摇了摇头,“当年的恩怨,害我们母子分离十六年,难道还不够吗?” 她的声音很大,在寂静的宫殿掷地有声,发髻上的步摇凌乱,没了往日端庄贤惠的模样。 她的丈夫看了她许久,轻启薄唇,平静道:“王后,你失态了。” 他像个体贴的丈夫,拍了拍她的肩宽慰她,抚平她华服上的褶皱,语气从容:“还望王后谨言慎行,此话万不可再提。” 他如此冷静,显得她像个无理取闹的疯子。 第23章 抱住他,不肯放手…… 乌禾再也没问过父王去囹圄山的事,她从未见过父王发这般大的脾气,下了死令般。 记忆中,阿爹没有阿娘那般温柔,多了身为南诏王的威严,也会在犯错时教训她,阿娘则是多了南诏王后的慈善贤良,待她百般细致温柔,犯了错也会包容她,她想要什么东西,阿娘都会准许她。 母后那她或许能通关,可父王那,若是他死咬着牙关,任母后怎么劝,都是无济于事。 夜色宁静,乌禾趴在梨花木案,窗门大开,今夜的风很冷,乌禾失神地伸手触碰摇晃的烛火,指尖染上一层明黄,温度愈来愈浓烈,好似离真相愈来愈近,她好似能猜到父王为何这般阻拦她,倏地指尖一痛,她吃痛地收回手指。 但她不想知道真相。 进来关窗的侍女进来一见小公主烫伤了手,惊惶失措问乌禾有没有事。 乌禾摇了摇头,“无碍,只是红了些。” 侍女不放心,取了些冰,给她上药,着实大材小用。 侍女边上药边问,“明日大殿下和萧公子还有司徒姑娘就要走了,公主要去送吗?” “不必了。” 乌禾道,她握一杯清茶,浅浅抿了一口,“我让你办的事,可都办妥了?” “回公主殿下,奴已全部办妥。” “好。”乌禾随意从发髻上抽下一根碧玉簪子,“此事,万不可伸张。” 那侍女接过簪子,连连点头,“奴皆听公主的。” 未时,天白如玉铺展,广阔的土地上野草摇曳,马蹄踏起尘土飞扬,行人来往匆匆,临近秋日清凉,是个上路的好时节,南诏都城高墙外,士兵隔了两条道,一条让于百姓,一条道上南诏王后握着儿子的手依依不舍。 “夜里凉,阿娘连夜做了两件护膝,你一件,你弟弟一件,这是你的,还有这些糕点,路上记得吃。” 檀玉接过护膝和食盒,乖巧一笑,“多谢阿娘。” 南诏王沉重地拍了拍檀玉的肩膀,平日严肃的神色多了几分心疼不舍,“囹圄山主曾言不准南诏士兵踏入囹圄山半步,但好在萧公子和司徒姑娘武术高强,有他们保护你,我也就放心了,另外我交代于你的信,你务必要转交给他。” 檀玉颔首:“儿臣知晓了。” 南诏王一脸欣慰,他忽然想到什么,环顾四周问:“阿禾呢,还在跟我怄气?怄气便怄气,怎么也得来送送哥哥。” 南诏王后一笑,“估计在午睡,来日方长,檀玉过不了多久就回来了,也不急于一时。” 南诏王点了点头,二人又说了些体己的话。 微风拂起少年衣袂,抹额后青丝飞扬,阴沉的天使得抹额上的绿松石也黯淡无光。 他一向沉默没有情绪的眸,望向南诏的城墙,旗帜凌乱,风中隐隐南诏都城独有的鲜花糕香。 他记得那个味道,楚乌禾强塞给他的。 很甜。 或许此行不会再回来,他并没有留恋这里,相反觉得无聊。 可风中香甜勾起了他的味蕾,檀玉又望了眼城墙,想起那个娇纵的坏小孩。 或许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少年睫毛颤动,漆黑的眼底掠过一丝遗憾,转瞬被风吹散。 倒不是遗憾见不到她。 他有些后悔,早该让蛊虫吃了她。 * 曦和宫,乌禾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她猜想自己是得了风寒,这倒提醒了她要带些风寒的药,以备不时之需。 这个念头一起,不知不觉包裹里除了华丽的衣裳裙子,金银首饰外,又多了许多瓶瓶罐罐。 她的贴身婢女提醒:“公主,这么多东西,运得出狗洞吗?” 乌禾望着榻上堆积的大大小小不一的包袱,蹙眉思索片刻,最终依依不舍,伸手点了两袋。 “罢了,就带这两个,反正城外都已安排妥当,不缺这些。” 日落西山,天色明黄嫣红逐渐黯淡,南诏巍峨的王宫纷纷点上明灯。 西宫院多是祭祖供神的祠堂庙宇,地处僻静,人迹罕至,幽暗的黄昏下,四周茫茫雾气,年久失修的宫殿间像漂浮着黄沙。 乌禾来时,称早早睡了,不让任何人打扰歇息,实则带上贴身婢女偷偷来西宫院。 蛊医给的静心丸撑不了太久,她必须赶紧出宫。 再往前走几步有一个狗洞,被野草遮盖,楚乌涯被禁足出宫时,常从这里钻出去。 久而久之,乌禾也知道了,但她从前都是不屑,没想到如今堂堂公主还要钻狗洞。 婢女扒开了野草,露出一个狭小的洞来,那洞极深,乌禾低头望过去,看见一口极小的模糊的亮光。 这怕不是个放大版的鼠洞,难怪楚乌涯总是一身灰。 小公主这时候还怕脏,蹙起眉有些嫌弃,犹豫不决。 直到传来一道人声,是打扫祠堂的宫人。 “参见王后。” 那声音让心尖陡然一跳,乌禾转头望去,远处重叠的石像间,浮现点点明黄,是王后仪仗。 乌禾吃惊:“母后怎会来此。” 婢女琢磨道:“兴许是来拜明路神,几个时辰前大殿下走了,明早小殿下又要走,王后或许是来求两位殿下一路顺风。” 乌禾抱怨:“怎么偏这个时候来。” 这该怎么办,万一被阿娘发现了,纵然阿娘仁慈宽厚,但也一定不会允许她出宫,蛊医研制了许久才研制出一颗静心丸,等药效一过,她就会七窍流血而亡。 乌禾一刻也不敢耽误,钻进了狗洞。 阿娘的声音越来越近,婢女还在外面,去拜明路神一定会经过此处,可短时间内,洞内寸步难行,她也才收了脚进洞,婢女的身子指定会卡一半在外面。 婢女在外急得手心出汗,乌禾偏头道:“来不及了,你把包袱给我,再把草盖上,母后若问你来干什么,你便说你是受我命令来拜明路神保佑哥哥和弟弟一路平安,知道了吗。” 婢女面色五味杂陈,闭了闭眼点头。 乌禾身后最后一道光芒被野草遮盖,她只能继续往前面的光爬。 爬到一半时,她听见阿娘的声音,果不其然,阿娘询问了她的婢女,那婢女按照她的话回答,暂时蒙混过关。 可乌禾的心还是好难受,像是只被放生的金丝雀,眷恋笼中温度。 她舍不得阿爹,舍不得阿娘,舍不得这里的一切。 有颗泪珠沾着洞里的灰尘,滴落在指间,滚烫的泪花散开,乌禾咬了咬牙,继续往前爬。 祠堂第二层的楼阁,可以看见宫墙外一抹艳红色纤影,狼狈地奔跑。 “王后,真的不拦公主吗?” 孙嬷嬷小心翼翼看向眼前的女人。 天边最后一点红日沉落西山,女人的凤袍由金渐暗,缕金步摇随风微微晃动,一双和善慈悲的眸往深里看,淡漠疏离,像一尊毫无生气的佛像。 她静静地望着远处娇气,边跑边拍裙摆上的泥土的人,那是她的女儿。 又不是她的女儿。 “孙姑姑。”她轻启红唇:“你说我把鸟养得那般娇气,金银细软捧着,养得连飞也不会,落地凡尘时,鸟是不是很快就死了。” 她平静地说着这番话,却压抑着藏了数年,埋在心底的疯子,那疯子伸出一只手,穿破了她的心脏,一点点爬出,撑满她仁慈端庄的皮囊。 早在生辰宴狸猫换太子重见天日的那出戏,没有她,罗金椛怎会那般轻易打开神庙的门。 早在羽仪卫戒备森严,却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调虎离山让土匪有机可乘。 早在很早,她就疯了。 它们,一点点蓄在小公主日渐增长的娇纵里。 * 夜幕降临,城外的森林黑茫茫一片,四周寒蝉凄切,夹杂着鸦鸣。 乌禾借着烛火,找到事先让婢女藏在林子里的马车。 马车孤零零地靠在树边,一匹马正低头啃食野草。 奇怪为何只有马车,乌禾举着烛火凑近,双眸微眯不可置信,她明明还安排了路上的仆人等一众武艺高强的侍卫。 是他们偷懒去了,还是说已经被发现,人都调走了,可若是被发现,她早该被埋伏在这的宫人带回王宫,又或是——遇到了劫匪! 乌禾抚摸了下马脖子安抚它,随后掀开帘子,里面除了粮食被褥,和一些衣裳外,她的银子全部一扫而空,万幸的是地图还在。 莫不真的是劫匪,可四周没有一点打斗的痕迹,连血也没有,马安静地吃草,没有受到一丝惊吓。 土匪抢她的金钱,必定会顺手牵羊拿*走她的粮食,那可都是精品细粮,不要白不要。 乌禾百思不得其解,倏地一阵狂风卷起,枝叶乱颤,烛火摇晃哗得一下灭了,视野一下子陷入黑暗,乌禾阖了阖眼,缓了许久,才借着月光渐渐看清四周。 她得赶紧走了,万一真是土匪,或许还会回来,静心丸的药效也快要消失了,她得赶紧去找檀玉。 她钻进马车准备去拿新的蜡烛,忽然脚后跟一紧,像被人拽住。 莫不真是土匪,乌禾的心陡然一颤,她想起先前被土匪掳走的苦日子,依旧历历在目,胆战心惊地摸上手腕上的藏刀镯,准备决一死战。 却听寂静的夜色里,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阿姐!” 乌禾:? 她缓缓偏头,只见月光下,楚乌涯那张呆头呆脑的脸清晰可见,他头顶玉冠上的夜明珠散发着淡淡光芒,好似一颗月亮。 乌禾收回刀锋,肩膀倏地松下,盯着眼前的呆头鹅,满脸疑惑。 “你怎么在这?” 他反问:“我还想问阿姐怎么在这,本王子明就要走了,本想今夜出宫跟哥们喝一杯,可阿爹非要我学习一下济世门的门规,说是别丢南诏的脸,还不准我出宫,这不想到钻我的老家伙出去,却不承想看见阿姐居然钻了狗洞偷溜出宫,稀奇啊,我便一路跟到这来。诶!阿姐这我可得说说你了,玩也不带上我。” “谁说我去玩了。”乌禾反驳。 楚乌涯扫了眼马车,一只手掌竖在嘴边,凑过脑袋问:“那阿姐,你这偷偷摸摸的是要做什么呀。” “那你不准与阿爹阿娘说。” 楚乌涯四指朝天:“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本王子绝对不说。” “少嘴贫。”乌禾对自家这个弟弟还是十分信任的,她云淡风轻道:“我要去囹圄山。” “什么!”楚乌涯惊呼。 乌禾揉了揉耳朵:“你小声点,别给我把什么人给招来了。” 不管是土匪还是逮她回去的南诏士兵。 楚乌涯收了收声,好奇问:“阿姐这是要去跟阿兄,司徒姑娘和萧公子会合吗?” “算是吧。”乌禾颔首。 听后,楚乌涯垂首挠了挠鼻子,另一只手插着腰,抖着腿,好似在思考着什么。 乌禾不管他在思考什么,她甩了甩手,“快起开我得走了,我可警告你,你不准告诉爹娘。” 楚乌涯跟个木头人一样,她可没工夫跟他耗,又推了推他,倏地楚乌涯转身,双手啪的一声拍在木头架上,郑重道。 “阿姐,我要跟你一起去。” “胡闹!” “我没有胡闹,我是认真的,我真的很想去传说中的囹圄山,那可是南诏曾经的神山。” 他一脸认真地盯着她,乌禾伸手拧住他的耳朵,“你知不知道囹圄山有多危险,就算不是囹圄山,路上也会有很多意外,你是南诏的王子,出了意外怎么办。” “萧公子武功高强一个顶十个,仙女姐姐华佗再世,妙手回春,阿兄又认得捷径,怕什么,况且阿姐是南诏公主,不也跟着去。” “我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楚乌涯问。 “算了,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乌禾松开手,胸口发堵,不知道是被楚乌涯气的,还是药开始失效了。 不能再僵持下去了。 与此同时楚乌涯的声音响起:“阿姐会驾马车吗?阿姐小时候体弱多病,学了一会的马就不学了,怕是都不怎么会骑,不如让我来给阿姐驾马。” 的确,她马术不精,怕是难以赶上檀玉他们,乌禾思考片刻,瞥了眼一脸期待的楚乌涯,叹了口气:“罢了,你驾马吧。” “好嘞。” 楚乌涯翻身坐上前辕,倒是有模有样,乌禾暂且信他。 黑密的林子里,一条长长通往地平线的道上,一辆马车踏风驰骋,风掀开帘子,穗子凌乱地缠在一起。 乌禾感受到风刮过脸颊的刀刃感,不放心问楚乌涯,“这么快可以吗?” “阿姐,你就信我吧,这南诏论骑术,本王子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罢了,快点也好,快点早些赶上檀玉。 转瞬,身子陡然一斜,整个马车剧烈摇晃左右摇摆,前面传来楚乌涯的惊叫声。 马嘶声惊起飞鸟,紧接着天地一悬,马车里的东西尽数打在她的身上,剧烈的疼痛伴随着眩晕,乌禾阖了阖眼,缓缓爬起身使劲锤了锤脑袋,渐渐看清楚四周。 此刻自己坐的位置是窗户,抬头可以看见“天窗”,一轮月亮若隐若现在乌云中。 整辆马车侧翻,她想起方才楚乌涯的惊叫,忘了疼手脚并用爬过去,慌忙掀开帘子,外面黑茫茫一片,马儿安然无事正低头啃食野草。 楚乌涯呢? 不见弟弟踪影,她焦急地一遍遍喊他的名字。 忽然一旁的草垛子里伸出一只手,楚乌涯慢悠悠爬起,揉着屁股墩欲哭无泪。 “疼死本王子了,还好摔草垛子里,不然本王子小命不保。” 那草垛子应是附近村民留山上还未来得及收走。 见此,她长长舒了口气,转瞬又怒火中烧。 “你怎么驾的马车!你不是说你骑术精湛吗!” 第24章 你觉得乌禾喜欢萧公子吗…… 楚乌禾哭了好久,直到她感受到脸颊隔着檀玉的衣衫,有什么东西爬过,冰冷又膈应。 脑袋昏昏沉沉的,愣了半晌才意识到那是蛊虫。 小公主缓缓抬起脑袋,眼尾桃红,两颗琉璃珠子刚被泪水浸湿,泪眼婆娑,发蒙地盯着人。 檀玉目光阴沉,像是忍她好久,但他显然更烦腿上的人,瞥了眼楚乌涯,好看的眸夹着寒光杀意。 借着灯笼烛光,一只蜈蚣似的千足蛊虫从檀玉袖口爬出,绕灯柄蜿蜒爬向楚乌涯,可怜的楚乌涯浑然不知,埋在檀玉大腿哭,像只香喷肥腻的绵羊抱着饿狼。 而自己也跟绵羊没什么区别。 完了,她们姐弟俩这是入了狼口。 她不敢惊扰蛊虫,更不敢徒手拍死它,只能可怜巴巴地望着檀玉,试图让狼放过他们,可狼却因绵羊弱小无助的目光,生出几分兴奋。 檀玉薄唇轻勾,清冷的眸掠过一丝顽劣,有其主,必有其虫,那蛊虫兴奋扭曲,爬得更快了。 乌禾两眼恍惚有一团黑云。 罢了,楚乌涯自求多福吧。 她替楚乌涯捏了把汗,同时,也为后面同为食物的自己捏把汗。 待蛊虫离楚乌涯近在咫尺时,也实在不能见死不救,乌禾赶忙扑过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楚乌涯从檀玉腿上拽了下来。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几道呼唤声,没捉到猎物的蛊虫耷拉着脑袋,沿着灯柄落寞地打道回袖。 楚乌涯一屁股撞在石头上,他方才就从马车上掉下来摔个半死,故肉重伤,一边揉着屁股,一边龇牙咧嘴抱怨。 “阿姐,你这是做什么?” “你太吵了,吵到我耳朵了。” 楚乌涯不知道檀玉有多危险,但楚乌禾知道,她没法跟弟弟解释,有些事知道不如不知道,寂静的水面打破了,不知道会蹦出什么未知的东西来,那会颠覆楚乌涯认知。 乌禾顺着呼唤声望去,远处走来两道梨白身影。 她好像知道,什么能治檀玉了。 拍拍泥土站起身,缓缓走去,经过檀玉时,少女昂头轻佻一笑,明眸顽劣。 “檀玉哥哥也不想让司徒姑娘知道,她眼里单纯无辜的少年是个操控蛊虫的怪物吧。” 檀玉侧目,投下一片阴影,目光平静却又带着丝丝寒意。 想必很生气吧。 “哥哥可不能怪我威胁,我也只是想留在哥哥身边罢了。” “谁叫我离不开哥哥呢。” 她无奈委屈,耸了下肩,轻轻擦碰到檀玉的手臂。 檀玉望着一抹肩头擦身而过,留下了一块沾着泥巴的水渍,眉宇微拧。 前来找檀玉的司徒雪和萧怀景一见浑身泥巴,狼狈至极,落汤鸡似的小公主和小王子,旁边的马车还侧翻在地,看来发生过一场祸事,二人顿时惊愕不已。 小王子坐在地上安然无恙朝他们打招呼,小公主站着,双臂交叉环抱在胸前,昂着头还是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转瞬,小公主又扬唇一笑,笑靥娇俏,“好巧啊萧公子和司徒姑娘,没想到能在这见到你们。” 萧怀景拱手行了礼问:“两位殿下怎么会在这?我记得王子殿下不是明日一早便要启程去济世门求学?这路南辕北辙,怕是到不了苍山,还有这马车……” “一点小意外罢了。” 楚乌涯拍拍泥土从地上爬起,潇洒地掀了掀后袍。 “本王子决定了,不去济世门,跟着阿姐去囹圄山,那些知识道理本王子从小听到大,都快听吐了,父王意在本王子洗濯顽劣,磨炼品性,既然如此大费周折去中原做什么,跟着济世门首席大弟子和冰清玉洁的仙女姐姐在,不也能耳濡目染济世门风,况且待在屋子里读书算什么磨炼品性,我此番去囹圄山,一是游历,体验民间疾苦,劳我筋骨,苦我心志,方能成大器,二呢,是化解南诏国与囹圄山十余年的仇恨,诶呀毕竟都是一家人,冤冤相报何时了,就让本王子来担上这项艰巨的任务吧。” “难得你这张狗嘴里能吐出象牙来,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大的志气。”她的记忆里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总是招猫逗狗,胸无大志,难免有些惊奇。 小公主也跟着道:“是的,本公主闲得无聊,也要去囹圄山,你们不会也要去吧,这么巧,不如一同上路吧!” 楚乌涯:“这个提议好。” 姐弟俩击掌,一拍即合。 “胡闹!” 司徒雪义正词严,语气也因认真带了几分凶意,她转头朝萧怀景道:“师兄你与檀玉先走,我先护送小公主和小王子回去再来找你们。” 且不提南诏国的王子公主,出了事不是他们二人能担待得起的,再说路上舟车劳顿不比南诏王宫惬意舒适,两位祖宗哪能忍受得了。 况且,他们二人一看便是偷跑出来的。 萧怀景觉得师妹的话在理,颔首作揖道,“失礼了。” 见司徒雪和萧怀景态度强硬,非要把他们送回去,乌禾也想回去呀,谁要去囹圄山那种鬼地方,但回去就是死。 楚乌涯在旁嬉皮笑脸苦苦求情,乌禾看向自己的救命稻草。 她伸手拽了拽檀玉的袖子,檀玉低眉嫌弃地瞥了眼,甩开得十分绝情冷漠,他慢条斯理地抚平上面的褶皱,嗓音清润。 “妹妹还是回去得好,万一路上发生什么危险的事。” 他深邃的眼眸如狼,充满着危险。 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既然如此。”乌禾深深叹了口气,捏着兰花指抹了抹眼角,一副楚楚可怜,万般无奈的样子。 “我便实话与你们讲吧,其实此次出来我是为逃婚。” 檀玉掸着泥土的手一顿,微微侧目。 楚乌涯则是一脸疑惑,听她信手拈来。 “南诏年轻一辈属浪穹族首领罗金构最为出众,父王有意将我嫁于他,对,就是罗金椛的哥哥,你们也知道,我从小与罗金椛不对付,才不想做她的嫂嫂,况且我与罗金构只有表兄妹之情,实在没有男女之情,我不愿嫁给自己不喜欢之人,纵然王权富贵摆在我的面前,我也不愿意,这才逃婚,奔向自由。” 她说得慷慨激昂,仿佛真情实感。 其实她也没说错,南诏一代确实属罗金构最为出众,势力与呼吁最高,父王也曾明里暗里提过让她跟罗金构多接触接触,可她也真的对罗金构敬如表哥,没有男女之情,除了一句撒了谎,为了王权富贵,她倒还是乐意的。 她透过指缝去瞧众人神色,司徒雪神色沉重,叹了口气。 “中原女子也是这般,不能为自己的婚姻做主,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一生困于宅院,一生受父亲与丈夫规训,折断鸟的翅膀,再把鸟关进笼子。” 司徒雪虚了虚眸,转而她望向小公主,“我同情公主殿下的遭遇,但也不能拿公主的安危开玩笑,我会写信一封传于南诏王。” 乌禾放下手,蹙着眉头神色委屈,想再求求她。 紧接着司徒雪的话又响起,“不过,这些日子,两位殿下可以跟在我们身边,但为保证安全,还请两位殿下不要随意暴露自己的身份,言行举止必须小心谨慎,必须听我跟师兄的话,不可自作主张,不可擅自离开。” 倏地,乌禾眉眼弯起,笑靥如花,“多谢司徒姑娘!本公主一定不会自作主张,擅自离开的,全程都听你们的话。” 司徒雪无奈闭了闭眸,她看向萧怀景,问:“师兄觉得如何?” 萧怀景一笑,“既然公主执意要跟,我们也不好拦着。” “既然如此,快带本公主去住宿吧,本公主方才淋了一身雨,浑身湿答答的,本公主要沐浴更衣就寝。” 司徒雪忽然后悔答应小公主,简言明说:“这里荒郊野岭,怕是寻不到客栈,今夜仓促,帐篷也未搭起,我跟师兄以及檀玉殿下今夜都是在马车内坐眠。” 司徒雪耐着性子继续道:“马车很宽敞,若是公主不嫌弃,可以与我们挤一挤。” “嫌弃。” 小公主脱口而出,没注意司徒雪的脸瞬间拉垮下来。 她长这么大还未跟这么多人挤过,人的呼吸和身上的汗味夹杂在四四方方的空间,别提有多不好闻,况且坐着睡觉,那怎么睡? 她本来准备的马车,外用朴实的梨花木样式简单大方掩人耳目,内是由金丝楠木精雕细琢,镶嵌珍珠宝石,华丽奢靡,里面宽敞至极,铺了厚厚的鹅绒金丝软垫作床,摆一方茶案,带上她心爱的茶具,连马都是风驰电掣的高头骏马。 而此刻呢? 乌禾瞥了眼侧翻的马车,一只轮子孤零零躺在一旁。 欲哭无泪。 “在下会些修缮之术,或许可以一试。”萧怀景道。 小公主连连点头,“那便多谢萧公子了。” 夜色寂静,偶尔传来几声蛙鸣,林子里依旧落着连绵细雨,像是一层沙,朦朦胧胧落在人脸颊。 司徒雪不想再跟小公主说话,回去歇息了,檀玉坐在石头上,望着薄薄乌云间惨白的光晕,他在等远处乱葬岗里的小宠物们吃完食物。 他本来就是来乱葬岗给小宠物们觅食,不承想,碰到了更麻烦的人。 楚乌涯撑着伞坐在他身侧,小小少年郎望着天空,他在等马车修好,无聊地伸手玩雨,又甩了甩手,雨水不小心溅到了檀玉脸上。 很烦,檀玉蹙了蹙眉,或许蛊虫也可以吃掉旁边的食物。 楚乌涯天真烂漫问:“阿兄,你说这雨什么时候停。” 檀玉冷漠答:“不知道。” 楚乌涯开始找话题,“阿兄,你从前在囹圄山待过,囹圄山里究竟是什么样的,有没有那种三个脑袋六条腿的怪兽。” “不知道。” 又是不知道,楚乌涯屈膝,瞥了眼远处言笑晏晏的乌禾跟萧怀景。 若不是阿姐不让他过去,说他烦,打扰她跟萧公子聊天,他也不至于无聊到跑来这跟檀玉这个一问三不知的闷葫芦聊天。 “阿兄,你有没有觉得,阿姐好像喜欢萧公子,你说,萧公子会不会也喜欢阿姐。” 与此同时,檀玉的耳边传来少女欢悦的笑声,他微微侧目。 少女乖巧蹲在地上,给正在修轮子的萧怀景撑伞,她另一只手托着腮,杏眼弯起,满眼崇拜与盎然的春意。 她又笑了笑,崇拜道:“萧公子,你好生厉害,武术好,医术好,才学好,没想到还会修车,真是太感谢萧公子了。” 一点泥点子溅到了萧怀景挽起袖子裸露出的手臂,少女赶忙拿出帕子,细柔擦拭。 擦着擦着,少女的脸颊微微发红,像朵含苞待放的莲花,落在她脸颊上的雨水则像是夜间的露珠。 “不知道。” 檀玉收回视线,眼底掠过一丝轻蔑,这是个很无聊的问题。 “阿兄,你眼睛是不是有问题,你看阿姐都脸红了,她肯定喜欢萧公子,还有那萧公子,为什么对阿姐那般殷切,我想他指定对阿姐有点好感,况且,阿姐那般好看,很难没有人会不喜欢阿姐。” 楚乌涯在旁叽叽喳喳的,聒噪,很想杀了他。 檀玉按捺住杀意,眉间微蹙,转过头去不想看见楚乌涯,却不经意瞥了眼楚乌禾。 他很少注意过人的皮囊,在他眼里都是一块块肉,恶心又肮脏,没有美丑之分,只有蛊虫觉得美味与不美味。 可蛊虫好似格外喜欢楚乌禾。 檀玉深邃清冷的眸微微一眯。 那他便算作,楚乌禾美味。 * 萧怀景说马车的轮子少了个零件,四周寻了好久也寻不到,兴许是路上掉的,但不排除是否人为。 有一处木痕是明显的工具撬动痕迹。 王宫里有人想害她。 乌禾不敢再深想下去,朝萧怀景道了声谢,嘱咐他莫要将马车异样一事说出去,以免打草惊蛇。 萧怀景用剑削了块木头,雕成差不多的样式,暂时代替缺口,能撑一段日子,等到了有修马车的地方再好好修缮一番。 小公主铺在最上面的蚕丝软垫湿了,好在底下还有层织扎着浮光锦的垫子没有湿,她的包袱塞在柜子里没有被雨淋到,萧怀景又给她一些丝瓜瓤吸水。 外面的雨停了,楚乌涯常在外打猎野惯了,垫了干草在驭座便倒头呼呼大睡,鼾声时响时低钻进乌禾的耳朵。 小公主辗转难眠,如此拮据的环境,她半分接受不了,马车内雨水还未干涸,几滴雨水落在她的脖子,顺着她的锁骨划入胸口,染湿她的小衣,又痒又冷,好难受。 她感觉整个人都黏糊糊的,被褥十分潮湿,扔了被褥冷,盖了又潮热,风声阵阵呼啸拍打着湿答答的窗帘,夹着楚乌涯的鼾声,愈加睡不着。 等到了后半夜,乌禾的脑子开始发蒙,像有块黏腻热乎潮湿的布裹住她的脑袋,闷住五官,呼吸变得沉重,吸进的气像刀割一样刮着嗓子,她快喘不过气来,想挣扎,但眼皮又耷拉着睁不开,最后被布给闷死过去。 最后她是在呼唤声中被吵醒的,朦朦胧胧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她先是瞧到了司徒雪的脸,她拿着一根针,针眼对准自己,乌禾陡然一睁眼,吓得花容失色,“干……” 什么…… 她发现自己的嗓子疼极了,像塞了烧红的煤块在里面,一时间连话都讲不出。 “哎哟,阿姐你可算醒了,我叫你怎么都叫不动,就喊来司徒姐姐,司徒姐姐说你发烧了,再晚点怕是要烧死过去。” 转头又是楚乌涯担惊受怕的脸。 耳畔传来清灵鸟鸣,一缕阳光穿过窗帘折闪在指间,马车内干燥了些许,没有昨夜那般潮湿,看来今日是个明媚好日,她轻轻吐了口气,朝司徒雪颔首。 “那便多谢司徒姑娘了。” 司徒雪让楚乌涯去煎药,马车内只剩二人,扎针时,乌禾没敢看,闭上了眸。 “公主身娇体弱,依我看还是早些回去好。”司徒雪捏着针,瞥了眼小公主紧皱的眉,连这都怕,还真是没吃过苦。 可她偏还要自找苦吃。 小姑娘心思很好猜,司徒雪知道小公主是为了什么,开门见山道:“公主逃婚为何一定要去囹圄山,为何那般碰巧跟我们一样,公主此行怕不是为了萧师兄?” 乌禾愣了一下,缓慢掀开眼皮紧凝眼前女子,答非所问轻启唇:“司徒姑娘是喜欢萧公子吗” 司徒雪下意识反驳:“我不喜欢萧师兄。” 乌禾笑了笑,“那我也不是为了萧怀景。” 司徒雪觉得没法跟小公主理论,给她扎完针后收拾药箱起身,掀开车帘时,身后忽然传出道慵懒沙哑的声音。 “司徒姑娘骗骗楚乌涯可以,但诓不了我,我的身体自己很清楚,还不至于烧死过去,司徒姑娘放心,我是喜欢萧怀景,但我的目标不是他,司徒姑娘若是喜欢萧怀景,与其担惊受怕我把他抢走,不如光明正大把他拴在身边。” 司徒雪捏着帘子停顿片刻,“恕我听不懂公主在说什么。” 帘子又垂下,司徒雪下了马车,小公主望着弹跳摇晃的珠帘叹了口气,懒得再管别人的感情纠葛,头昏沉得厉害,眼皮子又耷拉下去,她倒头蜷缩在干燥的被褥里,有徐徐微风进车子,夹杂林间芳香,与暖阳的味道。 半晌又踏入梦乡,这梦不大好,许是风寒的缘故,梦里一会是烈火焚烧,一会冰天雪地,最后冰火两重天里,蛊虫如黑水向四周漫延,一道颀长身姿伫立其中,来人微微俯身,模糊中一张阴森森的脸逐渐清晰,紧接着眼前茫茫黑雾,喘不过气来,是蛊虫裹住她的脑袋,吃掉了她的眼睛。 乌禾陡然睁开眼,见熟悉的暖阳,随风摇晃的坠子,金丝楠木雕的金乌栩栩如生,阳光下如同金镀。 还好是梦。 第25章 “你好笨。” 乌禾装模作样的五官一顿,“你偷听我和司徒雪讲话。” “恰巧经过。”檀玉答。 他从来知道楚乌禾是个骗子,哄他耍他,她一点也不喜欢他,他曾想试着听信那个道士的话,听信她的话,在她眼底寻找点正常人的温度。 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不在乎楚乌禾喜不喜欢他 他已经找到比这更令人喜悦的事,比如把猎物放进笼子里,时不时吓吓它。 他轻笑呢喃,“原来你,不喜欢我。” 少女眯了眯眼凑近,笑意清浅,“可是我喜欢萧公子,也不影响我喜欢檀玉哥哥呀。” 檀玉轻叩瓷碗的指尖一顿,嘴角笑意渐渐收回,紧凝她一眼又偏过头去,目光几分不屑。 乌禾屈起膝盖,手肘抵在膝盖上,托腮拇指抵住下颚,食指轻敲了几下脸颊。 好像这话听着确实有些无耻。 乌禾又朝檀玉摇了摇食指,“檀玉哥哥有一点你得分清楚,我对萧公子是男女之间的喜欢,但我跟檀玉哥哥是兄妹,就算是假的,那也是兄妹之情,所以我对檀玉哥哥是妹妹对哥哥的喜欢,所以这么算,我也是喜欢檀玉哥哥的。” 反正蛊医没说浓重的感情是何种感情,在找到囹圄山主之前,她可以让檀玉试着喜欢她,就算是妹妹也成。 “当然檀玉哥哥也可以这么喜欢我。” “我想阿爹阿娘也很希望我们兄妹情深,再深一点,越深越好……” 乌禾杏眼弯如弦月,里面点缀星星点点,满是期盼,盯着他。 檀玉微微蹙眉,看了她半晌,平静道:“可我并不想。” 他抬起药,“把药喝了。” 好没感情,冷漠的檀玉。 乌禾叹了口气,耸了下肩,伸手接过那药,还没凑近,一股浓重的苦味扑面而来,直往鼻腔里钻,眼睛被熏得闭了闭。 “这药好苦。”乌禾捏着碗往旁挪,离得远一些。 不免唤起她儿时的记忆,她小时候体弱多病,跟只病蔫蔫的苗似的,扶都扶不稳,是阿娘日日照料,一口口药,连早中午吃的食物都是药膳,才养得如今面色红润,身强体壮。 自然,她是从小就不爱吃药,闻到药就想吐,阿娘用蜜饯追在屁股后面哄,才能强忍药的苦味。 “有蜜饯吗?”她抬眸问。 “没有。” “那我可喝不下去,我以前吃药都是要蜜饯的。” 她理所当然道,忘了现在身处野外,早不在王宫,没有人会宠着她惯着她,尤其是檀玉。 只见一只修长白净的手穿过缕缕阳光伸来,主人的声音极其淡漠,“你不喝,我把药倒了。” 好不怜香惜玉。 乌禾叹气,掐着鼻子一口闷下药,这药不比南诏王宫精细过滤,浓汤里夹杂着碎药渣,黏在舌苔,苦极了。 这是乌禾喝过最苦的药,一口下肚,睁眼时视线模糊,摸了摸眼尾湿润,才发觉竟被苦得生生溢出泪花。 “檀玉哥哥,你都不哄哄人家,我好歹也是你的妹妹呀。” 乌禾抹去眼泪,其实她也不需要檀玉哄,只是单纯想逗逗他,恶心他。 如果可以,让他疼疼她,他爱爱她。 檀玉平静地望着她,无波无澜,凛声嘲讽:“你真的很娇气,我吃过许多苦,从不需要蜜饯。” 他接过药碗,慢条斯理从腰间取出一根东西,乌禾才注意到他玄色皮腰上别了根白毛密生如羽的草。 “吃这个,可以缓解。” 乌禾敛了敛目,仔细打量,“哥哥骗我也不要把我傻子,这分明是草。” “这是白绒草,是甜的。” 乌禾半信半疑接过,穗子上白色的绒毛还算好看,像白孔雀毛,乌禾一口咬下。 干涩极了…… 少女难受地蹙着眉,不停呸呸呸。 朦胧间,她看见檀玉清润好看的眸微微弯起,琥珀色的瞳眸似笑非笑。 “你骗我。” 乌禾语气嗔怪。 檀玉又从腰间取了根白绒草,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条斯理剥去细碎绒毛。 “你好笨。” 他蹙眉,夹着几分嫌弃。 微风习习,绒毛从指间飞出,轻柔地飘逸在疏疏落落斜光中,似鹅毛浮动。 他把绒毛剥了个精光,只剩下芯,捏在指尖递到她面前。 “现在可以吃了,把它放在嘴里吸咬便行。” 乌禾心有余悸接过,碍于前车之鉴,小心翼翼放在嘴里先尝试着吸了下。 那是一股甘甜清香。 乌禾抬眸,杏眼一睁,惊讶道:“真的是甜的。” 像是从没见过。 檀玉眼眸眯起,掠过一丝自嘲,养尊处优的小公主,确实没见过这些山里的玩意。 “檀玉哥哥,你怎么知道这个甜,你是不是经常吃这个,原来你喜欢甜食?” 小公主忽然问,她没注意檀玉不太好心情的脸色,自顾自继续道。 “先前叫你吃糕点你偏不吃,当然那糕点也不算真正甜,可惜了出门没有带甜食,都是些干粮,等改天我请你吃糖,比蜜饯还甜,我盘缠可带了不少,虽说银子全灵异般席卷而空,但不说头上随便一根簪子,就说这马车内的珍珠,随便抠下来一颗就能买下半个铺子,等到了镇里,你想吃多少糖,我就给你买多少糖。” 她叽叽喳喳说了许多,檀玉凝视着她,听她说请他吃糖。 他确实没吃过糖。 他曾在城门口,施粥的时候,见过她把糖分发给小孩子,小孩子吃了糖都很开心,笑得灿烂。 楚乌禾说得快要流出口水来,小时候喝药配甜食,还是那种齁甜的才有用,日积月累把牙吃坏了,乳牙全部黑烂,后面长出的牙也不太好,大牙好似长了蛀虫,每吃甜食就痛,自此爹娘就限制她吃这些玩意,尤其是糖,是碰都不能碰。 出了王宫除了吃苦外,唯一好处是能吃甜,至少可以买许多糖吃,没人管着她了。 乌禾咬着白绒草,咂了下嘴,好似已经尝到糖味。 “檀玉哥哥,你想吃什么口味的糖,是梨子味的还是葡萄味的?” “都不想吃。” 檀玉冷声道。 哗的一声衣袍垂下,檀玉起身,慢条斯理掸去掉落在身上的白绒,几簇绒毛飘落在乌禾手背。 檀玉拿走药碗,掀开帘子离开。 乌禾盯着他离去的背影,朝他做了个鬼脸。 嘁,明明想吃,偏说不想吃。 傲娇鬼. 下午的时候,乌禾烧彻底退了,嗓子也好转许多,没有晨间那般疼,但还是丝丝沙哑,隐隐难受。 这倒不是棘手的,棘手的是药喝多了,她想出小恭。 且不说没有屏风蚕绢。 就说那恭桶,也没有。 她在马车上憋了会,楚乌涯忽然唰的一下打开车帘,问她要不要喝水。 “不要。” “哎呀阿姐你这就不对了,司徒姑娘说了,多喝水有益排毒,对治疗风寒有效。” “我不想排毒。” 乌禾淡漠道,她微微蹙着眉头,脸色泛白,抱膝蜷缩在马车角落。 乌涯瞧出不对劲,问,“阿姐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又难受了,我这就去喊司徒姑娘。” “不必。”乌禾拦住他,想起什么问,“你今日拉肚子是去哪出恭的?” 楚乌涯摩挲着下巴,思索了下。 “天地悠悠,我已经记不清地了。” 他道:“反正林子里随便解决一下,我以前打猎的时候都是这么干的。” 他抬头问,“阿姐你不会是想出恭吧。” 楚乌涯面前没什么好害臊的,她坦言,“我想解手。” 楚乌涯知道楚乌禾心里在嫌弃害怕什么,扬唇笑着道,“阿姐,这出门在外就别讲究了,记得用那种带绒毛,柔软又根脉韧劲的叶子擦屁股最舒适方便了。” 楚乌禾抬眸,无声瞪了他一眼,楚乌涯给了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麻溜地滚了。 楚乌禾纠结半晌,还是拖着行动不便的身体走进了林子。 怕有人瞧见,她选了个茂密的杂草丛,那草有小姑娘半个身子高,正好蹲下时挡住身体。 她把下身的裙摆都撩起来包裹在腰间,深怕碰到泥土。 至于叶子,她还是嫌弃,用帕子了事丢在草丛里。 一身轻松后,正准备起身时,大腿骤疼,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她诧异转头,见窸窣草丛,一条乌黑色细长的尾巴。 那分明是蛇! 乌禾大惊失色,瞳孔一震,下意识尖叫出声,穿上褥裤抱着裙摆往旁边跑,跑着跑着瘫倒在地。 她的腿好疼。 好似都没有力气跑。 那蛇是不是有毒。 好像脑子是有点昏昏沉沉,分不清是风寒,还是中毒。 说不定就是中毒。 她该不会要死了吧。 视线逐渐模糊,眼眶一股热意,豆大的泪珠砸在手背,乌禾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她想家了。 家里有宽敞的软榻,有热乎的汤,各色各样的糕点…… 最重要的是,家里有恭桶。 想不到她不是被情蛊逼死的,也不是被檀玉的蛊虫吃掉,而是小解时被蛇咬死的。 这也太狼狈了,小公主骄傲一世,她不想这么死。 整个草丛,林子里回荡少女啜泣声,她一边讨厌自己脆弱,一边说着想回家,一边痛哭自己年纪轻轻就要死了。 “你哭得好丑。” 一道熟悉的声音拂过耳畔,乌禾缓缓睁开眼,视线逐渐清明。 天边晚霞绯红,一阵秋风吹过,微黄的野草摇曳卷起浪潮,轻轻扫过少年腰间的铃铛。 檀玉双臂环在胸前,鸦睫低垂,俯视坐在地上,哭得满脸泪水的楚乌禾,有根野草沾在了她的脸颊,很滑稽。 她抬眸,可怜巴巴地仰视他,两颗眼珠子湿润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鹅卵石。 她反手擦了把眼泪,抽泣问,“你怎么在这。” “你许久没回来,楚乌涯担心你,求我来找你。” 檀玉深邃的眸微微眯起,目光打量,“你出个恭,都能弄成这样。” 乌禾脸颊浮现一抹绯红,像天边的晚霞,她伸手擦眼泪试图遮盖。 “不是,我是小解的时候被蛇咬了,我可能快要死了,好疼,站不起来,头还晕晕的。” “蛇呢?” “跑了。” 檀玉又道:“咬哪了?” 乌禾手指了指,“大腿。” “我看看。”檀玉平静沉声。 像是在说看一件物品,乌禾知道他是在帮她,但还是有些害羞,掐着裙摆道:“你先转过头去。” 檀玉没有一丝犹豫转过身。 乌禾坐在草地上,把亵裤拉扯下来卡在膝盖窝,裙摆放下铺在臀部遮羞,只露出一截大腿。 “好了,你转身吧。” 山间风又起,铃铛阵响,少女额前青丝飞扬,同时裙摆好似要被掀开,被一双微红的手紧紧压着。 白皙明晃晃的大腿上,猩红的孔印清晰可见。 “这毒有没有得治,我会不会还没等解药就死了?” 檀玉只是瞥了一眼,云淡风轻道:“只有两孔,显然无毒。” “啊?”乌禾呜咽着一愣。 第26章 进村 “那……那有个死人!” 乌禾吓得抱住檀玉,不敢睁眼去瞧。 环在少年腰间的手微微发抖,他想撤开她的手,摸到一片湿冷。 蹙起的眉松开,嗓音依旧冰冷。 “松开,手。” 乌禾松开手,檀玉转身走到尸体前,有他挡在前面,才缓缓睁开一只眼,眯着缝隙去瞧,杂乱丛生的野草中,一具粗布麻衣的尸体,脸上躯干遍布紫红色的斑点,密密麻麻的。 那也许是尸斑,她曾在乱葬岗见过,有些类似。 想到这,突然发觉,比起这具尸体,明显饲尸养蛊的檀玉更恐怖些。 忽然也没有那么害怕尸体,她屈膝蹲下,双手搭在膝盖上,抬眸看了眼檀玉,他盯着尸体不知道在想什么。 莫不是想让蛊虫吃了这尸体? 还真是饥渴。 “看他穿着应该是附近的村民,不是乱葬岗里的孤魂野鬼,他的家人兴许正在心急如焚寻找他,檀玉哥哥吃了他未免有些不太地道。” 檀玉蹙眉瞥了她一眼,似乎对她的话不屑。 而后他盯着尸体道:“他还活着。” “怎么可能。”乌禾捡起一根木枝戳了戳尸体布满紫斑的手臂,“你看,他都烂了。” 那木枝戳进了肉里,紧接着“尸体”张嘴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乌禾:?! “诈……诈尸?” 她吓得花容失色,尖叫出声,下意识伸手想抱住恐惧里的浮木,转头一看发现抱住了檀玉的大腿。 未免太过狼狈些,她轻咳了声拽着裙子起身。 她方才的声音又尖又细,刺耳至极,檀玉敛目,觉得她很吵,很胆小,很麻烦。 “他还活着,有呼吸。”檀玉解释。 乌禾一听,仔细去瞧地上的人,胸腔有序起伏,十分微弱,鼻前的野草来回浮动,有气,是活人不假。 “那活人你更不能吃了。”乌禾道,“这毕竟也是我南诏子民。” “谁说我要吃了他。”檀玉眉间微蹙,“蛊虫们昨夜里饱了,今日吃不下,你若是想救他,就去叫司徒姑娘过来。” “我的腿刚被蛇咬过,虽说无毒,但也疼极了,檀玉哥哥行行好,你去叫,我在这等你。” 她朝他眨眼笑了笑,毫无央求的样子。 “行。” 檀玉无奈折身离开。 乌禾蹲在地上,托腮盯着一动不动的“尸体”发呆,直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哎哟阿姐原来你在这呢,你出恭怎么跑这么远,还寻了个这么隐秘的地方,到处找你找不到。” 楚乌涯拨开茂密的杂草跨出,身后除了檀玉,还跟了司徒雪和萧怀景。 楚乌禾立马瞪了楚乌涯一眼,“你闭嘴。” 这很丢人,乌禾脸颊微微发烫,双臂环在胸前,埋着头。 萧怀景白衣如雪,青莲玉簪束髻,慢条斯理穿过野草丛,风起时,衣袂翩翩,仙带飘逸。 他背手朝小公主礼貌颔首,温润如玉,陌上君子。 “在下打坐完才听说公主殿下病了,想去探望一番,却听王子殿下焦头烂额说是殿下出恭迷了路,正要去寻,恰巧碰到檀玉回来说公主被蛇咬了,咬哪了?可有大碍?” “不是出恭,是小解。” 乌禾小声喃喃,可这也一样丢人,她摸了摸大腿,又道:“没事,就是咬小腿上了。” “被蛇咬到可不是小事,容在下瞧瞧有无大碍。” 乌禾低头,难为情,不想给他看,况且咬到的也不是小腿。 耳边,靴子踩在地上的枯草发出酥脆声,夹杂幽幽晃动的银铃。 檀玉走到萧怀景身侧,眉眼平静,目光不经意对视时,又冷漠地移开视线。 “不用了,哥哥已经帮我瞧过了,两孔,无毒蛇,没什么事,萧公子费心了。” 萧怀景扬唇温柔一笑,“那在下便放心了。” 与此同时司徒雪那传来结果。 “是瘟疫。” 蹲在一旁的小公主立马连手带脚退后,楚乌涯也吓得往后跳了一大步。 萧怀景和檀玉波澜不惊,静静伫立,不害怕似的。 尤其是司徒雪,像是见惯了,简单用帕子包裹着鼻子嘴巴,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一颗棕黑色药丸,喂进那“尸体”嘴里。 不一会,“尸体“”睁开眼。 “你染了瘟疫,你知道吗?”司徒雪问。 他张开苍白干涩的唇,声音虚弱如蚊,“我……知道……我们村子里好多人得了瘟疫……没办法……镇老爷怕麻烦叫我们自生自灭……不管咱们……我听几个官爷临走时其中一个说等过五日他们就要派兵过来把我们都烧死……我也是逃出来的。” “岂有此理!”小王子愤愤不平,跺脚道:“本王子呸……本老子这就去跟那镇老爷会会,先把他烧了。” 小公主则显得冷静,冷静得有些残忍,垂眸时卷翘的黑睫微微一压,神色冷凝,“就你一个人逃出来了?还是说你没告诉别的村民?” 男人一时语塞,支支吾吾道:“若是全逃了……会被那些官兵发现四处捉拿我们……我兴许就逃不出来了。” “罢了,求生之举,人之常情。”司徒雪道,“我跟师兄的职责就是济时拯世,还请你带路,或许我能在五日之内研制出治瘟疫的法子,救下你们一村的人。” 男人犹豫了会点头,“那你们不能把我偷偷逃出来的事情告诉村子里的人。” 乌禾双臂环抱在前看向天边,不想承诺他,当听不见。 司徒雪答应了他不告状。 小公主离瘟疫病人远远的,独自坐在自己的马车里由楚乌涯驾车,其余三人一辆马车,马车后面拖拽着木板推车,原是放行李的,现在拖着病人,用稻草裹着。 夕阳余晖落山头,茫茫群山间石子似的零落小木屋组成一座小村庄,村口的人一见外来人,后面还拖拽着同村的村民,连忙禀告村长。 黑青色绣花布衣,湛蓝下裙,白布遮面的中年男人急急忙忙来,以为是官府终于派人来了,却见两个中原人,旁边跟着一个少年,群青色衣袍上绮丽的花纹能分辨出是南诏服饰。 若是仔细瞧,后面马车里还探出两个脑袋来。 “村长,这几位好心人说是能帮咱们治瘟疫。”躺在木板车上的男人道。 村长听后眉眼一喜,又心存疑虑。 萧怀景作揖道:“在下与师妹师从济世门,一身医术悬壶济世走江湖,途经此地望能解贵村困惑。” 村长连忙拱手,“若各位能驱散这瘟疫,救下全村百姓性命,老夫感激不尽,只是这诊治的费用村子里暂时……” “我们不要报酬,这本就是我们职责所在。”司徒雪温和一笑,“还请村长带路,我想看看染上瘟疫的病人和尸体。” 一听要进去,还去看病人和尸体,乌禾急得跳下来,帕子捂住口鼻,跑到司徒雪旁边,小声道。 “在外面研制解药不好吗,就研究那个男人,里面就是个瘟疫窟,更别说那些沾满瘟疫的病人和尸体,万一染病了怎么办,这可是会死人的。” 司徒雪拧眉,“实话讲,他感染的瘟疫跟我以往接触到的不同,很诡异,我说不出来,我要再看看别人的症状,兴许才能研制出解药。” “感情这件事你没有把握,你没有把握你还信誓旦旦的。” “就算没有把握,我也会去救人。” “救人?”乌禾嗤笑,“这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小公主又道:“罢了,毕竟是我南诏子民,大不了本公主跟那该死的镇老爷吐露身份,看他有几条命放火烧村,本公主现在就动身,再派几个大夫过来。” 司徒雪摇头,“来不及的,从这去镇上要很久的工夫,瘟疫拖不得,拖一会就是多死一个人,我必须得进去瞧瞧。” “师妹说的是,师兄陪你一道进去,况且从前我们救人,本也是不顾自身安危。” 二人相视一笑,夕阳下金光浮在二人洁白如雪的衣衫,散发淡淡光辉,正气凛然。 “罢了,你们经天纬地,舍己为人,我不拦你们。” 可她惜命比金银更贵,做不到他们这般无私,从小没人教育她要爱别人,更多的是娇纵,爱己。 她大抵真是个自私的人。 不是个爱民如子的公主。 没有责任心,还一点也不勇敢。 她想责骂自己,想内疚,可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不对。 内疚不出一丝惭愧。 于是找了个借口,正如司徒雪所说吧,都是求生之举,人之常情。 乌禾折身离开,司徒雪和萧怀景这对无瑕白玉往危险的瘟疫窟里走。 果然,他们才是一路人。 倏地,一抹群青色身影缓缓擦肩而过,乌禾蹙眉,缓过神注意到那是什么,立马转头。 只见檀玉跟在他们身后,一同往瘟疫窟里走。!他也不要命了吗? 乌禾两三步上去,拽住他的袖子,捂在鼻口的帕子险些掉落。 “你进去干什么?你会医术吗?” 檀玉轻启薄唇。 “不会。” “不会你还进去找死?” 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蛊虫作祟,胸口隐隐难受,望着司徒雪远去的背影,乌禾嗤笑一声。 原来是为司徒雪。 他竟喜欢司徒雪喜欢到了如此地步。 不惜弃自身安危不顾,也要跟在她的身后,是怕她死了,身边陪的是萧怀景而不是他,不甘心吗? 真是死也要陪着心爱之人。 好生感动。 若是旁人,她鼓掌歌泣,可若是檀玉,寄生在她心里的子虫,不太愿意。 檀玉凝视着少女紧张的神色,她眼底还有丝缕愤怒。 少年双眸微敛,眼神没再看她,抽出手,慢条斯理整理袖口的褶皱。 无视她。 乌禾很生气。 “行,你进去送死吧,我以后再也不管你了,你爱怎么就怎么样,你爱喜欢谁就喜欢谁。” 她抬头,杏眸微睁,直直盯着眼前的人,一字一句恶狠道:“大不了,我跟哥哥一起死。” 好生极端,像个爱而不得的疯女人。 她转身离开,风吹得裙摆凌乱,轻盈的布料紧贴在身躯,显得身姿纤细,日薄西山,黯淡黄昏下,渲染了股凄凉赴死的氛围。 檀玉盯着她削瘦的背影,微微蹙眉眼底划过一丝不解,转瞬化作满不在乎,折身进村子。 他果然还是进去了,乌禾站在马车前偏头,捏紧帕子。 真是个痴汉。 她转头看了眼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的楚乌涯。 “阿姐,他们怎么都进去了。” “笨蛋,我们被排挤了。” 三个人的身影渐行渐远,村民们也进去了,村门口只剩下她和楚乌涯。 乌禾问:“你也要进去吗?” 楚乌涯连忙摇头,跟拨浪鼓似的。 “算了,我不进去,染上瘟疫多疼,不过如果阿姐要进去,我倒是愿意进去看看,就当体验民苦了。” “我才不进去送死。” 乌禾爬上马车,钻进舒适的楠木马车,今日明媚和风,昨夜湿透的蚕丝垫和被褥都干了,捧在手心闻除了山间草木清香还有股温暖的阳光味。 乌禾坐在案前,点上一炉檀香,用火折子点燃炭火,煮一壶奶,蜂蜜花露二勺,茶叶少许。 惬意悠哉。 直到胸口燃起一簇火,果然,离开檀玉一会距离,两不离蛊便开始发作。 不过,今日她就是疼死也不会进去瘟疫窟。 与其染上瘟疫全身烂透了死掉,还不如被蛊虫折磨五脏六腑破裂,七窍流血死掉。 至少不会死得那么丑。 猩红的煤炭烧得茶壶雾气蒸腾,牛奶沸腾不断顶茶盖,四溅出几点奶沫子,滴在人手背疼极了。 可比起这个,胸口的疼痛更叫人难忍。 风卷起窗帘,望过去夕阳熔金,恍如有团火蔓延整片山岗。 乌禾忍不住了。 她翻箱倒柜从包袱里找出蛊医给的缓解疼痛的药丸,颤抖地往嘴里塞,干涩艰难吞咽下去。 双臂撑在垫子上,手背细细密密一层汗珠,她虚弱地喘气。 第27章 跳到他身上 乌禾和乌涯全身武装,厚厚的绢布蒙住口鼻,头戴帷帽,白纱长长垂下至腰间,总觉得还不够,于是翻出垫在最下面的垫子撕开布料一人一半裹住身子。 这才动身进瘟疫窟。 两个人包得跟粽子似的,行动也不便,步履徐徐游荡。 楚乌涯问,“阿姐,你知道司徒姐姐他们在哪吗?” “不知道。” 楚乌禾道,“你只管跟着我走就行,怕了就出去,我不拦你。” 她不知道司徒雪在哪,摸着胸口四处碰壁,哪个方位走胸口好受些,便往哪走。 楚乌涯茫然地盯着走几步绕一圈的阿姐,疑惑不解,觉得她不靠谱,但还是跟了上去。 “进都进来了,我不出去。” 脸上裹得只露出一只眼睛,白纱蒙蒙如山间迷雾,晕头转向,单凭胸口的感觉走。 屋子里的村民投来好奇的目光。 忽然,好似撞到了什么,像软软的团子,可眼前什么也没有,直到传来一声尖锐的啼哭,低头望去,见一个小孩站在她面前哇哇大哭。 乌禾最怕小孩哭,无措地摆手,“我方才撞得很轻的,你也没摔跤呀。” 那孩子红着脸,仰头一个劲哭,口齿不清道:“糖,我的糖。” 乌禾低头瞧,小巧玲珑的脚丫边躺着颗四分五裂的糖片,迅速引来几只蚂蚁兴高采烈瓜分粮食。 哭声引来附近的村民,本空空荡荡仿佛人迹尽绝的地,围上来一群人,围在乌禾四周,说着她听不懂的方言,嘈杂如网笼来。 只能依稀听出三句。 “这两个粽子是哪家的,怎么还欺负小孩。” “不知道,瞧着不像我们村的。” “他们完了,欺负了村长家的娃娃。” 彼时萧怀景和檀玉折返,见前方一群人围在一起,好奇凑上前瞧。 檀玉没兴趣,少年双臂环在胸前,身姿颀长如青松,眼底疏离淡漠。 远远望向西山最后一抹红日快要沉尽,天色逐渐发黄,如黄沙漫天。 “那好像是小公主和小王子?” 萧怀景双眸微眯,目光定格在人群中两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粽子上,依稀从二人的肢体动作和声音辨认出是楚乌涯和楚乌禾。 闻声,檀玉侧目,聒噪的人群,稀疏缝隙中,黯淡天色隐隐约约见楚乌涯挥舞着手掌,一个劲说人是他阿姐撞的,跟自己没有关系。 楚乌禾偏头,帷帽一角朝楚乌涯一斜,好似瞪了他一眼。 小孩子的哭声似锣鼓喧天,四周看热闹不嫌事大,指指点点不停。 见僵持不下,她的手伸进帷帽里,摘下一朵花,粉玉翡翠镶嵌雕刻,在小孩面前晃了晃,小孩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东西,哭声停歇,张大圆溜溜的眼睛盯着花朵。 “这花可是不会枯萎的花,我赔给你,如何?” 她把花钗别在小女孩垂髫上,扬唇满意一笑,“嗯,真好看” 小女孩听到她夸自己,害羞一笑。 四周的人见灰蒙天色里一抹亮晶姝色,刺眼吸睛,哈着腰眼睛都要盯直了,直到传来村长的声音。 “去去去都别围在一起,神医司徒姑娘说了闹瘟疫的时候大家都在家里别出来,不准聚在一起啊听到没。” 村民们纷纷退散,小女孩一见爹爹跑过去,指着头上的花给爹爹看,“爹爹你看,这花是硬的诶。” 村长见多识广,一见是上等的玉,赶忙道:“这这这……这太贵重了,你是哪来的。” “是那个粽子姐姐给的。” 村长茫然地顺着女儿的手指望去,见两个裹得严严实实的怪人,其中一个道:“无妨,我方才撞碎了她的糖,就当赔给她。” 同村长一道过来的司徒雪,一听“粽子”的声音,熟悉至极,惊讶道:“你们怎么进来了。” 乌禾:“外面无聊。” 乌涯:“阿姐嚷嚷着阿兄在里面非要进来,死活都拦不住。” 风轻拂衣角,檀玉眉间微动,余光一瞥。 楚乌禾轻轻踹了楚乌涯一脚,质问道:“你胡说,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 “我没有胡说,我一打开帘子*就见阿姐你一脸痛苦捂着胸口说必须去找檀玉哥哥。” 小王子说着还演着,蹙着眉头捂着胸口,一副凄怨模样。 “我哪有这副样子丑死了。” 像个茶不思饭不想的怨妇。 气得楚乌禾提起裙摆,抬脚踹向他,楚乌涯赶紧躲开,两颗沉甸甸的粽子一追一逃,打破原本沉寂的村庄。 好生聒噪。 檀玉移开视线,放下环在胸前的手臂,恍惚触摸到一片柔软,低头瞧是一根白绒草。 轻轻一碰,白色的绒花穿过指间飘向黄昏。 少年远山眉眼因暮霭余晖蒙上一层柔和薄光。 楚乌涯最后是躲到一直温润如玉笑着看他们的萧怀景身后才得以逃过一劫,萧怀景低头叹了口气,嗓音清润。 “既然是舍不得哥哥,那便留下吧,只是……” 萧怀景伸手摘去挂在“粽子”布上的红珠坠子,乌禾摸了摸一边空荡荡的耳垂,许是方才为追楚乌涯不小心掉落挂在上面的。 他小声道:“这种贵重之物还是收起来莫要再拿出来好,瘟疫之下恐有贼心之人,尤其是在这个山村里,公主殿下一个姑娘家要有防备之心,万不能像方才那样了。” 乌禾颔首,十分乖巧道:“嗯,我知道了。” 她握着血红色的珊瑚珠,想让萧怀景暂时保管,像先前施粥那样,忽然余光不经意一瞥,注意一直在旁沉默不语的檀玉。 萧怀景开口想说暂为保管,乌禾已然折身,裙衫飘卷,雀跃到檀玉身边,伸出一只手,摘下另一边坠子,一同放在上面。 “檀玉哥哥,你帮人家保管一下好不好。” 她笑着道。 檀玉眉眼一斜,风掀开面纱时,对上她那双期待的杏眼,他眉间微蹙,“你不让萧怀景保管?” “你是我的哥哥,比起旁人,我更信任你。”乌禾杏眸一弯,眼底眯着丝狡黠,“况且,我事事都要萧公子帮,司徒姑娘可是会吃醋的,毕竟,司徒姑娘喜欢萧公子。” 司徒姑娘喜欢萧公子。 司徒姑娘一点也不喜欢他。 乌禾紧紧盯着檀玉,希望他明白这个道理。 檀玉垂眸,骨节分明的手指穿过朦胧黄沙握住她的红珠耳坠,捏在指尖滚动一圈,薄唇轻启只字道:“好。” 天色,又黯淡下去。 “既然各位都认识,这天都快黑了,我先带各位去歇息吧。” 村长讪讪笑了笑,伸手为他们引路。 见此,萧怀景和司徒雪颔首一笑,“那便有劳了。” “这瘟疫来势汹汹,村里大多人都感染了,就不安排你们在村中心住下了,阿依莫大娘家在西山坡,那儿离人家远,四周独她家一间土房子,原是猎户人家建那好上山,可她家男人死得早可惜了,只剩下阿依莫阿妈和一双儿女,嘶,原本好像还有个大女儿,后来有幸入了洞,做了落洞女。” 初来南诏的司徒雪好奇问:“落洞女是什么?” “哦,那可是大喜事了。”村长指了指西边,“那是阿吉山,是我们这儿的神山庇佑我们田地丰收,畜养丰登,山顶有一座神洞,传闻里面住着阿吉神,非肉眼凡胎可见。” 天色已暗,西山黑茫茫的,定睛仔细瞧隐隐约约可见磅礴凸立的黑山,如一只俯首的怪物。 “只有勤劳纯洁,美丽善良的女子才可以看见阿吉神,阿吉神伟岸英俊,女子见了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神则被女子品性所吸引,人神相爱,情难自禁,女子回来后茶不思饭不想,直到梦见阿吉神前来娶她,翌日女子一身嫁衣进洞,嫁给神,至此成为落洞女。” 司徒雪一笑,“那可真是个浪漫的故事。” “浪漫什么,若是这么讲,阿吉神岂不是有好几个妻子。” 乌禾提着裙子,垂眸仔细瞧脚下的路,边走边不经意道。 没瞧见村长的脸色吃瘪,萧怀景赶忙打了个圆场,作揖道:“小妹初来乍到,不懂贵村习俗,还望见谅。” 村长摆了摆手,“没关系,前面就是阿依莫大娘家了。” 敲了敲门,门咿呀一开,出来的是个干瘦矮小的姑娘,约莫十三四岁。 小姑娘微微低头,眼神怯怯地望向一众来人,声音细弱像只幼猫似的。 “有……有什么事吗?” “这几位是来帮我们治病的大夫,最近先在你家暂住几日,你看成吗?” 听到是来治病的,小姑娘连连点头,“成……都成,家里有两间柴房,若……若是不嫌弃,我去收拾一下,各位请进。” 司徒雪和萧怀景礼貌问好,“麻烦你们了。” “等等。” 只见一个中年妇人走出,瞥了眼站在门口的一行人,倏地揪住小姑娘的耳朵,愤愤道:“你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塞。” 小姑娘疼得手指颤抖,却也不敢反抗。 司徒雪和萧怀景赶忙伸手拦,楚乌涯没见过这般凶的人,抱不平道:“我说你这妇人怎么能这么对一个小姑娘,咱不住了还不成。” “去去去,我还没想让你们住,别把病传给我们家。” 村长见此,连忙附耳在妇人旁,“少安毋躁,看见没,就那个姑娘,可有钱了,你若是嘴巴聪明点,没准能捞一油水,你儿子不是正愁着没钱讨媳妇么。” 妇人一听,瞬间换了副嘴脸,笑着看向小公主。 “来来来,方才我的不是,各位远道而来救我们全村于水火,是我有失远迎了。”她又推搡了下那个小姑娘,“还不快挑几床厚实的被褥去柴房,等等,先带他们去歇息。” 小公主蹙眉,双臂环抱在前,她其实不大想住在这,更不喜欢这儿的人。 似乎这的人,没有她想得那般良善。 她看向那个怯怯的女孩,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红着脸小声答:“我叫阿依莫桃,你们可以叫我阿桃,大家都是这么叫我的,你们一定累了,我带大家进去歇息吧。” 乌禾点头。 她从前想念王宫里的床榻,如今想念她的马车,看了眼身后黑漆漆的路,只能叹了口气。 众人已然入门,连檀玉都进去了,她也只好进去。 阿桃领一众人歇息,“两位姐姐一间房,三位公子一间房,正好。” 乌禾捏着下巴摇了摇头,抿唇一笑,“可是,我想要跟檀玉哥哥一间房。” “阿姐在哪我就在哪。” 乌禾偏头朝司徒雪眨了下眼睛,“我想司徒姑娘应该也没意见跟萧公子一间房吧。” 语气意味深长,意有所指。 司徒雪一愣,捏着袖口,佯装随意,“我与师兄行走江湖,也不是没有共处一室过,自然没有意见。” 但檀玉好像有点意见,他垂眸,看她的神情有不悦,有嫌弃…… 少女抬眸,对上他的目光,眼睛眨了眨,映着天上星辰,弯眸又似弦月。 也有无奈的妥协。 他撤开视线,进到柴房里,乌禾紧跟着上去,边走边戳着他劲瘦的背脊。 “哥哥不会是想跟司徒姑娘一间屋子吧,不行哦,你跟司徒姑娘孤男寡女可不能共处一室,但我们是兄妹,我们可以,再者,你没发现司徒姑娘喜欢萧公子,想跟萧公子一个房间吗?” “哥哥,你好没眼力见呀。” 她声如蚊蝇,又小,又烦。 直到昏暗朦胧的柴房里,一只黑黢黢的东西从脚下窜过。 檀玉打开火折子时,乌禾好奇地低头一瞧,见一只灰黑,刺毛稀疏的老鼠,拖拽着细长尾巴,两颗豆大的眼珠子炯炯有神,盯着她。 “啊!” 乌禾吓得花容失色,下意识尖叫,蹭地跳到檀玉身上,试图在黑暗里找到一块浮木,牢牢抓住他,抱住他,浮木身上一点光辉,像是夜里北极星光,更让人想贴近。 火折子一斜,柴房幽暗,秋日风燥,一双腿从后搭在少年腰间,振动一颗颗铃铛连绵起伏,双臂笼住他的肩,抓着衣襟,抓着锁骨。 裸露的玉臂上火光忽暗忽明,肌肤贴着布料又贴着肌肤,黏腻紧裹,闷着身躯,闷着寂静夜色中跳动的心脏。 那心跳离得好近,乌禾耳朵贴在檀玉的背脊,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檀玉的。 只觉得好热。 “你下来。” 檀玉的声好冷。 乌禾摇头,幅度很小,像猫似的蹭着他的背。 有些痒。 “不要,有老鼠,我最怕老鼠了,之前土匪地牢里就有老鼠,可把我吓得不轻。” 檀玉想起地牢里,她也是这般吓得四处逃窜。 确实吓得不轻。 静谧的夜色,漆黑的袖口里爬出一只蛊虫,闻着老鼠的气息,迅速爬过去,老鼠以为是食物,低头闻了闻,倏地蛊虫咬住老鼠的鼻子,咯吱咯吱惨叫,半晌,瘫在地上奄奄一息。 月光浸透,柔和了残忍的双眸,少年扬起唇角,似笑非笑。 “老鼠死了,你可以下来了。” 第28章 “我喜欢你,所以,我…… 月光如水,惨白照地,见证了老鼠惨死经过。 乌禾手指颤抖,微微发麻,燥热秋夜里异常冰冷。 老鼠可怕不假。 但檀玉更加可怕。 乌禾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从檀玉身上下来,落地时没落稳,紧紧掐住眼前的腰好扶稳。 抬眸时对上檀玉漆黑双眸。 她讪讪收回手。 彼时楚乌涯抱着被褥回来,哼着小曲,“呦,你们两个人怎么还杵在这,等我是吧。” “不然呢,没有被褥我睡你头上?” 乌禾夺过被褥,粗布麻料,月光下硕大的布丁一块又一块,针脚细密,被褥洗得很干净,贴近闻有淡淡皂荚香。 地上垫着层厚厚的稻草,是干燥的,早间曝晒过,夜里刚收进来,稻草上铺了三张草席供人歇息。 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敲门声,檀玉打开门,是阿桃。 小姑娘柴瘦的手捧着一只陶瓷碗,“阿……阿妈叫我来给各位哥哥姐姐送点吃的,山……山里的吃食粗糙,哥哥姐姐不要嫌弃。” 楚乌涯正饿得前胸贴后背,笑脸如阳,双手接过食物,“不嫌弃不嫌弃,有吃的就成。” 阿桃笑了笑,望向坐在凳子上的少女,方才是她问自己的名字,她摘下面纱,脱掉厚厚的粽子似的皮,露出玲珑纤细身段,她的皮肤真白,像雪一样白,头发真黑,比煤炭还要黑,脸真好看,像春日院子里的桃花,仙女似的。 阿桃不禁看呆了眼。 乌禾抬眼不经意与阿桃对视,发现小姑娘在看她,她扬唇笑了笑,颔首,“多谢。” 阿桃低下脑袋,语无伦次点头,“没……没关系。” 门关上后,楚乌涯啃了口玉米馒头,嚼了嚼,口齿不清。 “这小姑娘胆真小,兔子似的。” 他把玉米馒头分给檀玉和乌禾,“来来来,一天没吃了都垫下肚子。” 玉米馒头本是凉,蒸过又蒸,软塌塌的,握在手中手指陷进去一块,黏糊糊的。 乌禾吃不下。 可无奈太饿,与此同时肚子叫了几声。 她摸了摸发髻,取下一根银簪,见银簪如常,无毒才咬了口。 楚乌涯不免吐槽,“阿姐你这也太讲究了吧。” 乌禾竖起一根手指,“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亏你还是南诏王子,瞧你吃得跟猪似的,别人把你卖了你都不知道。” “可阿兄不也吃了。” 小王子指着檀玉道。 乌禾看向檀玉,少年背靠柱子,白皙的手指握着黄玉米团,细嚼慢咽,吃东西的时候也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是好吃还是不好吃。 注意到视线,檀玉眸光微偏。 怕他觉得没把他当南诏王子。 乌禾摇了摇手指,笑着解释。 “他晕了还有我聪明的脑子,你不一样,你晕了我托都托不动。” “阿姐,你偏心。” 小王子气呼呼,大口塞进最后一块馒头,躺下被褥蒙住头。 小王子累了一天,很快醉入梦乡,他虽是个金玉堆砌的纨绔,却打小喜欢狩猎,常在野外露宿。 珍馐草根,金屋草堆,上天入地如同家常便饭。 挺好。 漆黑夜色里,乌禾盯着楚乌涯大字形睡姿,也还好。 唯独一点不好。 呼噜声吵到她了! 本就适应不了柴房陋室,草席下面总感觉有许多石子硌得她肉疼。 辗转难眠,偏耳边锣鼓喧天,难得的困意也被消磨光。 乌禾想狠狠踹一脚楚乌涯,把他也踹醒,要么他醒,她睡,要么谁都别睡了。 她刚从被褥里伸出一只脚,准备踹时,朦朦胧胧的夜色里,一束黑影突兀竖起。 那个位置,是檀玉的草席。 乌禾双手掐着被褥,只露出一双锃亮圆眼,盯着那道黑影,门吱呀一开,月光投了一片,又收拢阖上。 檀玉大半夜不睡觉,去做什么? 乌禾好奇,同时为胸口死乞百赖缠着母虫的子虫考虑。 楚乌涯的鼾声依旧如雷,不知停歇,反正也睡不着。 她从被褥里钻了出来,小心翼翼跟在檀玉身后。 山间月格外明亮,清辉如一段浮光锦静谧又柔和流淌在世外村庄,秋日清风舒爽,田野稻穗徐徐摇晃,蛙鸣蝉噪夹杂几声犬吠,村民们早早歇息,棕土大道上唯有一点莺黄。 乌禾跟着檀玉往村子深处走去,再一拐,又拐到一片偏僻的山坡。 乌禾趴在石头后,抬眼望去,见地上七横八竖的尸体,秋日不算太冷,尸体腐烂得很快,除却腐痕,他们身上都布着红紫色的花斑。 很好辨认,是瘟疫病人的红疹。 村里专门把感染瘟疫而死的人丢到这来。 竟被檀玉寻到巧机。 没什么好看的,又是蛊虫吃尸体的瘆人画面,乌禾大致能猜想到,她打了个哈欠,准备走远一些。 “跟了这么久,不来看看吗?” 耳畔,一道清澈嗓音隐蓄着笑意,逼近耳膜。 乌禾偏头,见那道群青色身影缓缓折过来看向她,晓月清风,少年松身长立,面朗如玉,笑意温润又透着诡异的气息,如同从他衣袍里,以及四周爬出来的蛊虫,密密麻麻,黑水环绕。 它们兴奋地爬向尸体,啃食掉皮,放出腥臭的味道,仿佛咬破了麻袋,被风卷起,飘散四周,乌禾隐隐约约看见黑黢密麻中血红的肉渣,血液渗漏,很快又被舔舐干净。 不禁反胃。 而少年,仿佛故意让她看见。 让她恶心,让她害怕,让她退后。 乌禾蹙了蹙眉,心中咒骂了声变态,嘴角勾起一抹笑。 “哈哈……看来哥哥的小宠物们都很喜欢吃尸体。” 少年远山浓眉微动,他摇了摇头,嗓音如雪。 “比起尸体,它们更喜欢吃活人。” 清冷的双眸眯起,定定地望着她,目光如炬。 仿佛在说,它们更想吃了她。 凉风拂过,背脊一颤,乌禾讪讪一笑,“那等改天,檀玉哥哥领它们去南诏刑司第十八层地牢,那关押的都是极恶的死刑犯,保管蛊虫们吃得够。” 本兴高采烈吃着腐尸的蛊虫们一顿,昂首齐刷刷看向小公主,扭曲着身体,仿佛在诉说期待。 “它们又更加喜欢你了。” 檀玉嘴角微微勾起。 “哈哈……是吗?” 乌禾捏住袖口的手渗出冷汗,她不知道是字面意思喜欢,还是更加喜欢吃她的肉。 蛊虫们吃得差不多了纷纷退去,连骨架都不剩,檀玉嫌脏,不让它们近身,叫它们去附近的河边洗个澡,蛊虫们皆耷拉着脑袋退散。 乌禾望着空荡荡的山坡,疑惑问,“倘若第二日村民们不见尸体,会不会误认为灵异事件。” “染过瘟疫的尸体不好处理,村民们把尸体丢在这,每日清晨固定焚烧处理,我只是提早帮他们解决掉。” 檀玉取出一根火折子,丢到山坡上堆积的木柴松针,倏地火光焮天烁地,灼烫的热浪扑面,山风卷起灰烬飘在流淌的清辉。 一青一黄少男少女遥遥对望,裙衫如画,火光忽暗忽明。 乌禾盯着火光一寸寸掠过少年清晰的下颚轮廓,直至少年道。 “我要回去歇息了,你若还想在这,自便。” 乌禾追上去不可思议问。 “你竟还能歇息,你是怎么忍受楚乌涯的鼾声的?” 他冷声简言:“把他杀掉就成。” 乌禾一愕语塞。 他轻轻一笑,“有的时候嫌人聒噪,要么让蛊虫吃了他的舌头,要么戴上耳塞。” 他偏头,“我方才,戴着耳塞。” 乌禾僵硬的唇角抽动了下,又扬起一笑,“原来有耳塞,楚乌涯打呼噜吵死了,檀玉哥哥还有多的吗?不如也给我一对耳塞。” 只见,檀玉从腰间取出耳塞,月光下,一对木制耳塞清晰地躺在他掌心。 是给她的。 乌禾伸手,握住耳塞时,指尖不小心触碰少年温热的掌心,划过淡淡薄茧。 她抽手时,耳畔传来一道冷声。 “我也嫌你聒噪。” 少女手指一顿。 “你猜,下一次我是让蛊虫吃掉你的舌头,还是旁的……” 少女卷翘的睫毛微颤,杏眼圆眸星光点点,她眨了眨眼,扬起唇角,嗓音软糯。 “檀玉哥哥不忍心的,我相信檀玉哥哥不会让蛊虫吃掉我的舌头。” 她抬眸,目光灼灼,比身后的火焰还要炽热。 “我喜欢你,所以,我信你。” 她嘴角笑意又深。 “还望檀玉哥哥,莫要辜负我的信任呀。” “毕竟,除我以外,无人信任你。” “上穷碧落,下至黄泉,檀玉哥哥你再也找不到比我更喜欢你,信任你的人了。” 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几点星火流转,消失成烬。 檀玉嘴角顽劣的笑意渐褪,眼底漆黑无波无澜,如同静谧的夜,良久他折身,步履大阔走在田间泥道。 乌禾看不懂他晦暗的神色,紧跟上去,檀玉步子跨得大,走得快,乌禾提着裙子小跑上去,两条发辫上绑的青色丝带飞扬,融入夜色。 “喂,你等等我。” “檀玉哥哥。” 她呼唤着他的名字。 很快又没了声,檀玉一时不适应,折身望去,见楚乌禾坐在地上。 好像是摔了。 好蠢。 乌禾方才光顾着追上去,没注意脚下凸起的石头,生生绊了一脚。 屁股摔得好疼,她又揉了揉自己的屁股,忽然摸到一片湿润,还是热乎的。 抬掌疑惑望去,皎洁月光下,掌心一片鲜红,像血。 不远处,檀玉盯着乌禾一脸茫然地望着自己的手。 眉心微蹙,不知她在搞什么名堂。 无奈走过去,见她掌心一片鲜血,近了身,他闻到她身上有股浓重的血腥味。 不免疑惑,“你伤得很重?” 又好像不是。 乌禾本来也觉得是摔伤出血,还那般多,一时心疼自己摔得这么重,可冷静下来,她想起女人的月事来。 嬷嬷曾在她面前提过女人每个月身上都会流几天血,这是正常事,及笄之年,母亲也曾询问过御医为何她迟迟不来月事,御医说她从小泡在药罐子长大,是药三分毒,终是伤了身体,初潮要比常人晚些。 她如今十六,算算也该来了。 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多有不便,人生地不熟,还闹着瘟疫的山村里。 这三更半夜的,附近连个人影都没有。 若是在王宫,有阿娘,有嬷嬷,有仆人,里三层外三层嘘寒问暖,躺在柔软的床榻,干干净净的,舒爽惬意,再喝上一碗热姜汤。 至少,有人帮她。 她察觉得太晚,下.身已然一片泥泞,潮冷的旧血又注入滚烫的新鲜血液,贴阖疼痛的臀部,又冷又热,黏腻难受,鲜血浸透裙衫,泥巴和血搅和在一起结了块贴在布料上,黏糊糊的。 手掌摔过,起了皮,渗出一丝鲜血,方才摸了把潮血,瞧着狰狞,灰尘粘在上面,血染了色发黑,好脏。 她的身体在流血,她没见过自己的身体流这么多血,像被箭射中的鹿,拔出箭露出狰狞鲜血淋漓的孔洞,洞在不停往外渗血,怎么堵也堵不上。 第29章 只想恶心他。 田野间,稻穗摇曳,秋虫凄切,山坡槐树下两道梨白身影对望,徐徐微风中夹杂着剑拔弩张。 “师兄,我希望你不要忘了我们来南诏真正的目的。” “师妹放心,我从来都很清醒。” 萧怀景眸色依旧温柔,他转身离开,衣袂轻扬。 只有司徒雪知道,温柔背后是不欢而散。 她垂下肩膀,轻轻叹了口气。 “司徒姑娘。” 一道清澈的嗓音传来。 司徒雪倏地抬头,见是檀玉,她声线些许紧张,“檀玉……你什么时候在这的。” “方才。”他补了一句,“萧公子走的时候,还恰巧碰见他。” 少年双眸清澈,良善温和,“司徒姑娘这么晚了怎么在这呀。” “哦……我睡不着,出来透透气。” 司徒雪解释,随后又问,“檀玉,你有什么事吗?” 檀玉唇微张,顿了片刻,“妹妹来了月事,没有月事带,想问司徒姑娘有没有月事带。” “原来如此。”司徒雪一笑,“只是我行走江湖,月事多有不便,常年服用药物断绝癸水,身上不曾携带月事带,倘若小公主想要用药物断绝癸水,我倒是可以给她一颗药丸。” 司徒雪从腰间的荷包取出一颗药,檀玉伸手接过。 “多谢司徒姑娘。” “不必多谢,时辰不早,你们兄妹二人也早些歇息吧。” 临了,司徒雪又折过身,青丝飞扬与夜色相融。 “此药终有危害,我是身不由己这才服用此药,因常年习武加之医术调理,身体才没有什么问题,小公主不比我们,终究身娇体弱,我劝还是不要服用这药好。” 檀玉望着司徒雪离开的背影,垂眸捏着药丸良久。 几点药渣从指尖溢出,他缓缓松开手指,棕褐色的药灰淅淅沥沥落下,吹散风中,落在泥土里。 夜色深沉,阿桃听见敲门声,睡眼惺忪开门,圆润的绿豆眼半睁半闭,模糊中见是那个总是沉默不言的少年。 秋风微凉,她打了个寒颤,也醒了半分,胆小如兔结巴问,“有……有什么事吗。” “叨扰了。”檀玉和善一笑,一双慈悲目微眯,温润如玉。 “我的妹妹来了月事,请问你家中可有月事带?” 阿桃月事来得早,点了点头,“有……有的……公子稍等……我去给你拿。” 半晌,阿桃捏着一个小小的布包,气喘吁吁道:“久等了,这些应该够用一阵子了。” “多谢。” 檀玉接过布包,与此同时一颗碎银落在阿桃掌心,阿桃愣了片刻,连忙摇头,“不……不用的,况且,这太多了。” “没关系,况且这些日子,我们确实多有叨扰。” “那……那也没关系,你们本就是来帮我们的。” 可见少年的样子真挚执着,阿桃只得收下银子,她笑了笑,望着背靠夜色的少年。 “你对你妹妹真好。” 少年眼底晦暗不明,唇角莞尔一笑,“是吗。” 林间小溪潺潺,隔着稀疏松柏,远远望去是广阔无垠的田野,夜色遮盖村庄,朦胧如纱,还可以看见阿桃家院子里栽的石榴树随风摇晃。 檀玉把乌禾藏在这里。 她赤着足坐在溪边的石头上,眺望远处的小坡,许久等到一束青影,伴随着幽幽铃声剥开夜色。 乌禾向他招手。 他缓缓走近,手里拎着包袱,里面装着她的衣裳,乌禾打开包袱,嘟囔着。 “不是我想要的那身梅红色衣裳,这是桃花色的。” 她好麻烦。 檀玉蹙了蹙眉,望着她手中的衣裳,“梅花和桃花不是一个色的吗?” “当然不一样了,梅花的颜色要比桃花的颜色鲜艳许多,檀玉哥哥你是不是眼睛有些问题。” 檀玉脸色沉了沉。 乌禾在看衣裳,没注意檀玉的神色,少女甜软一笑,“不过没关系,多谢檀玉哥哥了。” 她转头,“对了,月事带呢?” “都在包袱里。” 乌禾翻了翻,果然有一小包捆在一起的月事带,她第一次瞧这种东西,红布包着不知何物缝制成一块长条,上面绣着几朵玲珑石榴花。 “那便多谢司徒姑娘了。” “不是司徒姑娘给的,她常年服药,用不上这些,她本来给了我一颗药丸,临走时提醒我药丸伤身,劝我不要给你。”檀玉道:“是那个名唤阿桃的姑娘给的。” “那便多谢阿桃姑娘了。” 乌禾摸了摸发髻,萧怀景提醒她在村里不要戴贵重饰物,于是只簪了几朵银花,小公主*真的找不出不贵重的饰物了,况且南诏银矿居多,想来应也没什么事。 她把银花递给檀玉,“你把这银花给阿桃姑娘,总不能白拿人家东西。” 檀玉瞥了眼硕大的银花,银花的花蕊由一颗颗细密的白珠点缀串成,中心则是颗金珠,够寻常人家吃三四年了。 “我给过了。” “这样呀。”乌禾收回银花簪,“那我下次给她,就当借宿和伙食费了,柴房那块腊肉我夜里闻着极香,明日我跟阿桃说说,炒了那块腊肉,这玉米馒头我是一点吃不下。” 小公主无肉不欢,没有油水的日子她是过不下去一点。 想象嘴里有肉,咂了咂嘴。 “你还换不换月事带。” 耳畔传来一道冷声,她身上的血腥味好浓,牵动了蛊虫的味蕾,引起一阵躁动。 那感觉,十分难受。 乌禾拎起月事带蹙了蹙眉,“可是……我不会用诶。” 没人教过小公主这种事情,若是此刻身在王宫,她也只管站着,她身边的奴仆会给她整理好一切。 她大抵真是只金丝雀,只适合在王宫这座金碧辉煌的笼子里,出了笼子,连飞都不会。 檀玉想将这只金丝雀的脖子折断,眼下,是最好的时机。 出了王宫,没有人打扰他。 温良月夜,美丽娇弱的小公主,死在潺潺溪岸,像只雀鸟,饮水时放松警惕被捕杀在岸,溪水打湿翅膀,蔫儿吧唧地躺着,再没有生机,等待腐烂在泥土里。 檀玉漆黑的眸虚了虚。 直至一双白皙的手在眼前晃了晃,风中有淡淡花香。 “喂,檀玉哥哥。”见他发呆,乌禾玩笑着随口问,“檀玉哥哥会穿戴月事带吗?不如帮阿禾穿戴一下?” 她没指望他会,她也不是傻子,摸索摸索也能无师自通,她只想看他黑沉的脸色,只想恶心他。 却见他眼底的雾化开,变得清澈明亮,薄唇微抿,最后落下一道清冷的嗓音。 “会。” 什么? 乌禾一愣,他已然俯身,屈膝跪地,群青衣衫散开,修长的手指握住长长的红带子,在乌禾呆滞的时候。 乌禾嘴角抽了抽,“你真的要帮我穿戴?” “嗯。” 檀玉冷着脸道。 他想赶紧堵上她冒血的孔洞。 将血腥味包裹住,恨不得打上结。 蛊虫们在他身体里躁动,跺足扭曲,十分难受,连他的血液都变得沸腾,他克制住连绵躁动,神色依旧平静无澜。 “把裙子撩起来。” 嗓音如常清冷。 乌禾也存了想逗一逗檀玉的心思,不介意更加顽劣。 纵然难为情,也还是照做,指尖撩起裙摆,露出小裤,剥下小裤,是两条白皙明晃晃的腿。 檀玉一件件,慢条斯理来。 有几条鳑鲏跃出涓涓溪流,月色下鱼鳞一刹那流光溢彩,跃过溪石,紧接落入水中,石头上的青苔润泽葱郁,点点水珠沾在芽似的嫩尖,漂亮极了。 指尖扫过肌肤时,泛起一阵凉意,也许是山间风的缘故,只是不能怪风让人的脸颊变红。 乌禾忽然惊奇问,“不对呀,你一个男人家,怎么会姑娘家的事。” “曾在春本里瞧过。” “春……春本。”乌禾惊愕,“没想到哥哥平日里一本正经的,背地里竟然也看这种东西。” 檀玉的脸色沉了沉,他系好最后一根带子,解释道:“是别人在看,强迫地让我看了一眼。” “竟然还会有人强迫你,你没把他杀了?” “没。” “那我倒是好奇想见见这人。” “你去囹圄山就能见到了。” 檀玉放下她的裙摆,乌禾才注意他已经系好月事带,低眉一刹那目光对视,脸上那抹渐消霞红又被风吹拂得更燥。 檀玉清润的眸子映着皎月与她。 “这也是哥哥帮妹妹做的事吗?” 当然不是。 “是……是的。” 乌禾拽紧裙子道。 * 红日青山,鸡鸣狗吠时不时从村头连绵至村尾。 连远处西坡上的楚乌禾都听得见,吵得人不得安宁。 从阿依莫大娘口中得知,村里来了个道士,从中原而来,黄色道袍加身,是个法力高强,得道高人,离成仙只差半只脚工夫,忽得掐指一算附近山头黑气缠绕,有大劫降临,退了踩进去的半只脚,特来助村民渡过难关。 眼下正在村口摆阵布法。 简直胡诌! 乌禾才不信这些弄虚作假的东西。 本千叮咛万嘱咐切莫聚在一起的村民们,全围在村门口。 司徒雪和萧怀景匆匆赶过去,苦口婆心相劝,没一个听得进去的。 道是司徒雪治瘟疫的药还没研制出,不如先听信那个大师的话。 乌禾双臂环在胸前,戴着面纱,眯着眼瞧简易搭建的木台上,一个长胡子的黄袍道士,手持木剑,围着火盆舞来舞去。 “你觉得他像什么。”乌禾问。 楚乌涯摩挲着下颚,“像个大猩猩。” 檀玉生得要比二人高,闻声垂眸看了眼二人。 忽然哗的一声,火光冲天,四周村民哗然,随着道士一声阿吉神有令。 村民们纷纷跪地。 唯独他们五个人没跪,小公主昂着头,她怎么可能会跪那个道士。 只见道士用剑从火盆里稳稳地取出一只龟壳。 上面隐隐约约好像写着什么字,乌禾看不清。 值得惊奇的是,龟壳放进去时,分明还没有字。 那道士竖指,神情严肃,“你们曾干过何事?竟惹怒了阿吉神。” “没有啊,阿吉神明鉴,我们对阿吉神从来都是尊敬丝毫不敢怠慢的。” 村长问,“阿吉神可是说了什么?” “是你们怠慢了阿吉神,神发怒,降临瘟灾,惩戒你们。好在阿吉神大度,从今日起,尔等需每日献二十个成年男子入阿吉洞,供奉阿吉神,以示对阿吉神的尊敬,一直等到第五日,方可化此劫难,届时瘟疫也就除了。” 此话一出,村里的男子个个脸色煞白,有的甚至晕厥在地上。 “简直是荒谬,胡扯。”司徒雪忍不住道。 那道士一顿,“这位姑娘可是在质疑阿吉神?” 村长连跪带爬地伸出手,一边喊:“阿吉神息怒。” 一边朝司徒雪道:“这瘟疫来势汹汹,村子里死了太多人,连我的女儿昨日也染上了瘟疫,等着司徒姑娘制药不知要等到何时,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村长的女儿,乌禾想起那个稚嫩的娃娃,她还那般小。 萧怀景拍了拍司徒雪的肩,摇了摇头示意她莫要冲动。 司徒雪甩了甩袖子,愤愤回去研究治瘟疫的法子去了。 第30章 我这辈子可是要嫁给玉哥…… 皎月穿梭乌纱云,乌禾提着裙子小心翼翼穿过茫茫夜色,两旁杂乱丛生的芦苇树枝朝她伸手,时而勾住她的裙摆。 使劲拽了拽裙子,刺啦一声划破了道口子,此趟行程衣裳带的不多,她心疼地蹙了蹙眉。 上山的路很陡,几颗石头镶嵌在疏松土壤里不太稳当,一不小心踩上去险些摔倒。 檀玉总能在半夜三更找到一个鬼地方,折磨她的身心,锻炼她的腿脚,给她一个历险记。 愤怒之外,她好奇檀玉来这里究竟做什么。 半山腰上有一片阔地,借着朦胧月光,隐约在枯枝败叶里瞧见零落的五色纸,像祭祀用的。 有的陈旧,破烂,颜色都发白,有的是新添上去的,刚落在上面似的。 乌禾没再细看,抬眸定睛在远处山体,有口黑深的洞,像怪物的眼睛,静静地盯着人。 怪森寒的。 胸口蛊虫的感应十分清晰,乌禾猜想檀玉在这个洞穴里面。 洞穴里黑漆漆的,还没进洞穴便隐约闻到一股酸臭,像有什么东西烂掉,倏地乌禾踩到了什么,葡萄似的,软瘪瘪的,挤压时爆出了汁水。 洞穴上方茂密的树丛落下一片黑影,月光投不进去,乌禾看不到踩了什么东西,但好在随身带了火折子。 她从荷包里取出火折子,火光顿时扑面,一时不适应眯了眯眼,借着火光去瞧地上的软物。 只见一滩白红混浊的液体里点缀一小颗黑核桃。 那是一颗被踩扁爆汁的眼珠子。 几道鲜血从洞穴里流出来,夹杂着肉块,干涸皱皱巴巴贴在石头上。 乌禾瞳孔骤然放大,啊地叫出声。 抬眸时火光扑闪,对上一双清冷眉目。 淡黄的火光映在玉面,时暗时明,高挺的鼻峰折面一片阴影。 乌禾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心往嗓子里突突提,她气喘吁吁,惊魂未定盯着眼前的人良久。 少年举着火把,眉心微蹙,目光疑惑。 “你来这做什么。” 乌禾回过神,“我还想问你来这做什么?” 她拍了拍胸口,安抚下差点爆裂的心脏。 檀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折身往洞穴里面走进去。 乌禾不敢进去,也不敢一个人在这待着,思考良久,还是跟了上去。 “喂,你等等我。” 她跟着檀玉进入洞穴,紧接着她捂着胸口一阵呕吐,里面臭极了。 血腥味夹杂着酸臭味。 地上是一滩血淋淋的肉泥,已然不成样,依稀从一件件衣裤瞧出曾是个人。 显然这个洞穴,便是村民口中的阿吉神洞,而这些肉泥就是那二十个男人。 才不出三四个时辰,肉里已经长蛆,密密麻麻蠕动,苍蝇兴奋地打着旋在这里觅食、交.配、产卵。 供不供奉阿吉神乌禾不知道,她倒是认为,这里已然成为苍蝇的乐园。 檀玉难不成也是为此而来。 她看向一脸镇定的少年,嘴角抽动,眼底抑不住嫌弃。 “你不会是为吃这些肉泥而来吧,你的小宠物们,未免太饥不择食了。” 檀玉瞥了她一眼,脸色些许黑沉。 “小宠物们还是比较挑食的,它们看不上这些肉泥。” 一只黑黢的蛊虫爬到檀玉肩头,摇了摇触须,为自己辩驳。 “况且,它们昨夜已然吃饱,除非像你一样的活人,它们兴许会尝尝。” 檀玉扬起唇角,似笑非笑。 “哈哈……檀玉哥哥说笑了。” 乌禾讪讪一笑,檀玉转身时,她偷偷瞪了他一眼,若是眼神能杀人,她愤怒的目光已将他千刀万剐。 檀玉就是个笑面虎,总是拿蛊虫恐吓她,他好似很喜欢看她害怕的样子。 真是个变态!坏蛋! 她在心里偷偷骂他,忽然一滴浑浊的液体滴下来,前车之鉴,乌禾眼疾腿快迅速往后退了一步,才没滴她身上。 她抬头,举起火折子,微弱的火光中,洞顶是一片血红色,石头缝隙藏肉纳泥。 若是那些恶心的东西滴到她身上,她非得刮掉自己一层皮。 檀玉听到动静,也随着她的目光抬头。 恶心之余,乌禾疑惑地歪了下脑袋。 “为何洞顶也会有鲜血和肉,阿吉神吃人的时候溅上去的?” 可又不太像。 檀玉目光平静地望着洞顶,乌禾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喂,你还没告诉我你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乌禾摩挲下巴,“难不成是专门来看这些东西寻求刺激?” 檀玉垂眸,看了她一眼,薄雾缭绕,静沉沉的湖水里好似藏了把刀子。 “我好奇,想看看阿吉神。” “据村长说,肉眼凡胎是见不到的,除非檀玉哥哥变成一个勤劳纯洁,美丽善良的女子,兴许阿吉神喜欢上你,就愿意让你瞧见了。” 眼底的那把刀子随着少女银铃般的笑声,一点点浮出水面。 乌禾清晰地瞧见寒冷的刀锋,笑着摸了摸他的胸脯。 “我瞎说的,况且我才不信那些东西,” 檀玉薄唇微抿,轻声一笑,眼底夹杂着丝轻蔑。 “我也不信。” 乌禾十分认同,可她现在十分困,不想跟檀玉讨论这些。 她打了个哈欠,拽着檀玉的袖子轻轻摇了摇。 “檀玉哥哥,我们别看这些了,晚上会做噩梦的,这估摸着都快子夜了,我们快回去睡觉吧。” 祖宗,回去吧! 她真的不想在这里待着,这里的味道隔着手捂住鼻子也能把她熏死。 少女又打了个哈欠,臭味跟着哈欠进入鼻子,她忍不住干呕了一下,眼角溢出泪花来。 檀玉望了她半晌,低眉颔首:“行,我们回去吧。” 乌禾急匆匆要走,火光一移,忽然不经意间一瞥,瞥见角落赤红的嫁衣。 “那怎么还有嫁衣。” 乌禾踩着脚下干净的地,好奇走过去,发现这里铺着草席,角落里散落着许多嫁衣,有的破得不成样,看不出嫁衣的样子,像已在这放了数年。 乌禾想起那个传说,双眸微眯。 “这草席,难不成就是阿吉神和新娘洞房,翻云覆雨的地方?这么多嫁衣,这阿吉神是开了后宫吗?” 檀玉沉默不言,走过去捡起垂在一根嶙峋石柱上的红布。 “这是阿依莫大娘家大女儿的嫁衣。” 乌禾探头,看了眼破破烂烂的红布,再看了眼檀玉,“你怎么知道的?” “这上面的绣花跟你月事带上的绣花一样。” 乌禾一听,想起昨夜,脸颊微微发红。 檀玉继续道:“而月事带,是阿桃给的。” “那应该是了,村长说她家大女儿也是洞女。” 乌禾好奇地去瞧别的嫁衣,耳畔响起檀玉的声音。 “走吧,你不是说困了吗?” 乌禾扭过头去,方才一折腾,她眼下困意全无,但她也不想待在这个瘆人诡异的洞里。 点了点头,“那我们走吧。” * 还没走到阿依莫大娘的家,乌禾瞧见西坡上的一棵石榴树下,几点星火,隐隐约约一个人影蹲在树下。 那身影瞧着熟悉,乌禾眯了眯眼,“那是不是阿桃?” 檀玉颔首,“看着是。” 乌禾走上前去,走近了瞧见阿桃蹲在地上烧东西,听到脚步声,阿桃抬头,眼睛红红的。 “小……哥哥……小姐姐你们这么晚了还不睡呀。” 阿桃的声音娇娇的,像小鸟似的。 “睡不着,我跟哥哥出来走走。”乌禾笑了笑,瞥了眼火盆,“对了,你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呀。” “今天是阿姐嫁给阿吉神的日子,我做了几件衣裳,供奉给阿姐,若是被阿娘见了得骂我浪费布子。” “原是如此。”乌禾道:“看来你跟你阿姐的关系很好。” “是的,阿姐是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她勤劳纯洁,美丽善良,不然也不会被阿吉神看上。” 阿桃眉眼抑不住笑,为阿姐能嫁给阿吉神而感到自豪。 乌禾翘睫微颤,颔首礼貌一笑。 回到屋子,乌禾忍不住道。 “我不懂他们,不懂这个村子,嫁给阿吉神有什么好的,而且,我觉得那阿吉神有问题,至于什么问题,我一时说不上来,总之洞女不像他们说得那般美好。” 楚乌涯的鼾声依旧,此起彼伏。 檀玉沉默不言,径直走向草席,正欲坐下,乌禾忽然握住他的手臂。 “你不好奇?不感到奇怪吗?” 檀玉垂眸,慈悲桃花双目疏离冷漠,他轻启薄唇,“这世间万物各有命数,而我们,遵循其命运便好。” 说得跟看淡人世似的。 她不信檀玉不好奇,不然怎会三更半夜去看洞。 她松开手,懒得再问他,跑到自己席子倒头一睡。 许是村民们的那番话打通了司徒雪道的任督二脉。 她从昨早上一直到今早上,彻夜不眠,连一口水都未喝,跟病人待在一块,终于研制出治疗瘟疫的法子。 小公主抠了马车里的珍珠,给萧怀景,按照方子以最快的速度从附近的镇子购买到药材,在夜里赶回。 药熬了一夜,在翌日晨时分发给病人。 病人身上的疹子稍有褪色,可午时那疹子又突然爆发,病人们纷纷发起高烧,昏迷不醒。 村民们高举着锄头,把一众人包围起来,非要讨个说法。 甚至说,“你们是不是故意坑害我们。” 小公主双臂环在胸前,望着乌压压的一群人,本理亏不想反驳,可听竟有污蔑的话语。 忍不住道:“喂,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们要是想害你们,就不会冒着生命危险过来帮你们。” 那村民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眼见二人要吵起来,萧怀景赶紧拦着,温和地小声道。 “村民们心中本就有怒火,还请公主少安毋躁,莫要再引起争吵。” 乌禾蹙眉,她这辈子没这么窝囊憋屈过。 若是从前,要是敢有人这么对她说话,残忍的小公主会用点着火星子通红的香,烫穿人的舌头。 不管是在她耳边吵的,还是劝她别吵的。 忽然耳边喧天闹声静了片刻,转瞬村民们纷纷喊着大师。 众人让出一条道来,只见那黄袍道士手持拂尘,庄严肃穆缓缓走来。 “此事倒不关这大夫的药方,乃阿吉神震怒,尔等送的贡品不合阿吉神胃口。” 村民们连连跪地。 “阿吉神息怒。” 眼下送入洞穴已有四十个人,村里的光棍地痞流氓都送了进去,别的都是上有老母下有孩子,身上挑着重担的男人,以及还未成婚的青年孩子们。 那可使不得。 村长诚恳一拜,哆嗦着哭声道:“还望阿吉神能宽容宽容,可怜可怜我们村子。” 那道士掐指一算,手中拂尘骤然起火,“贫道方才用十年修为与阿吉神交谈,若是能有一个阴年阴月阴日生的人供奉给阿吉神,则可化解此灾。” 众人一听连连磕头道谢,纷纷去寻谁家有人是阴年阴月阴日生的。 好生荒诞。 闹剧散后,司徒雪疲惫的身姿微垂,素有女华佗之称的她,忽然恍惚,开始质疑自己的能力,撑了两天两夜的人,扶着树,有些撑不下去。 怪可怜的。 第31章 她也会羞耻,对别人 司徒雪追查完泉水之毒回来,梨白云裳微黄,裙摆上沾了几道泥点子。 她眼下青黑,嘴唇苍白,眸子蒙了层深深的疲惫。 阿依莫大娘见了司徒雪,忽而扬起唇,笑呵着握住司徒雪的手。 司徒雪礼貌回应,“大娘可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有有有。”她抚摸司徒雪道手,越看越欢喜,问,“姑娘你成婚了没?” 司徒雪一愣,“啊?” “就是我有个儿子你……” 她话还未说完,被一道甜软又带凌厉的声音截胡。 “哼,真好笑,你儿子肥头大耳,还是个蠢货,马上又要死翘翘了,可别到处祸害人姑娘家。” 她杏眼一转,淌过一丝平静的讥讽。 阿依莫大娘气得喘不上气,指着乌禾上前,“你……你竟敢这么说我儿子。” 阿桃急着握住阿娘的手,被使劲甩到一旁。 眼看手快指到小公主眼前。 被一只手拦住,手指紧捏妇人手腕,妇人疼得叫出声。 檀玉松开手,清冷又和善的眉眼微微一弯,嘴角轻翘,似笑非笑。 “抱歉。” “我……我今日非得把你们都赶出我们家。” 乌禾坐在檀玉身后有恃无恐,轻笑道:“你当时收钱的时候可是说我们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的,大娘可不能言而无信呀。” 见在钱的份上,妇人又喜笑颜开,“玩笑,方才都是玩笑,你们想住多久就住多久,阿桃,还不快去做菜,招待贵客。” 阿桃愣愣点头,边道:“是。” 阿依莫大娘怕檀玉,总觉得他笑里藏刀,不敢待在屋内,紧跟女儿走了。 “方才,多谢。” 司徒雪朝小公主颔首。 乌禾抬眸,“泉水之毒,你们查得如何了?” “师兄还在查,他叫我先行回来歇息会。” “你确实该好好歇息,别到时候毒没查出来,自己先死了。” 司徒雪语塞,这小公主的嘴跟淬了毒,但心肠还是不错的。 黑幕降临,柴房除了楚乌涯的鼾声,还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檀玉的被窝传来。 檀玉今日没有再使幺蛾子出去,闭目养神,忽然手臂被人轻轻摇晃,他缓缓睁开眸,见泠泠月光下一张笑靥。 “檀玉哥哥。” 乌禾小声道,“你终于醒了。” 檀玉蹙眉,被吵醒,语气有些不耐烦,他闭了闭眸,“你干什么。” “我想去溪边洗屁股。” 檀玉睁开眼,与少女的杏眼对上,“你自己去。” “我一个人我怕。” “那就别去了。” 檀玉闭上眸,乌禾推了推他的手臂,“不行,这样不干净,本公主受不了。” “那就去洗。” “我说了我怕呀,我现在是越来越觉得这个村子诡异,越来越觉得这个村子有问题,还有那个大娘,非要我嫁给她的儿子,我今日还跟她斗了嘴,万一半夜,她趁不备把我捆了配给她儿子冥*婚,那檀玉哥哥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少女的身躯挡住了月光,顺着青丝投下一片阴影,少年睁开眸,眸光幽暗。 拗不过小公主,她在这真的很吵,吵得人睡不着,吵得人不得安宁。 小溪潺潺,隔着简易架起的树枝挂着层破布,乌禾站在溪边,檀玉在另一边。 “要是有人,你一定不能让人过来。”少女提醒道。 檀玉应了一声,少年双臂环在胸前,望着茫茫夜色。 远处山丘连绵起伏,溪流静淌蜿蜒至森林深处,夜间,溪面浮了层朦胧薄雾与月交织,稀疏月光如丝穿透那层浮光锦,落在溪面波光粼粼。 风卷起波澜,林间草木清香夹杂着野花芬芳,风中还有股丝丝血腥味,被溪水冲淡。 檀玉深邃的双眸晦暗不明。 不经意侧目,那布是从阿桃家柴房随意捡的,破了好几个口子,风一吹,破布飘起,口子阔得更大 少女把裙摆固定在腰间用一根红色的绳子捆着,露出一双白皙明晃的腿,月下如玉,小腿浸在溪水里小半截,她刚洗完,正拿帕子细细擦拭腿上的水珠。 似白昙花上的露珠,檀玉移开视线。 远处传来几声犬吠,紧接着有人的咒骂声,惊得乌禾一抖问,“是有人过来了吗?” 檀玉答:“没有,狗吵到了人,人在骂狗。” “哦。” 乌禾低下头,突然发现她方才吓得没抓稳帕子,落在了水里,抬眸瞧帕子已然飘向远方。 她着急喊:“檀玉!檀玉!我的帕子掉了!被水冲走啦!” “哦。” 他冷漠地应了一下。 乌禾眼见着帕子越飘越远,渐渐消失成一点再也不见,而檀玉冷冰冰的。 “哦!?没有帕子我拿什么擦腿呀,我的腿都湿答答的。” 檀玉低眉,瞥了眼,“那就不擦了。” “那下.体黏腻腻的难受死了,我不要。” “那就等风干。” “这夜里风是凉的,我万一得了风寒怎么办,我前几天风寒才刚好。” 她好娇气,好麻烦。 檀玉偏头问:“那你说,怎么办。” 乌禾想了想,眸光一亮,双手搭在挂着破布的架子,昂头看向他。 “不如檀玉哥哥把你的外袍给我擦身子。” 檀玉低眉,这个角度一览无余,他转头看向远处群山。 “不要。” “为什么?” “嫌弃。” 乌禾蹙眉,盯着他摇了摇头。 “你真的不是个好哥哥。” 檀玉道:“我本来就不是你的哥哥。” “那行吧。”乌禾叹了口气,“我就等着风干吧,等患了风寒我就第一个传染给你。” 她双臂交叠,语气委屈。 檀玉很想让蛊虫吃了她。 他伸手,一只蛊虫从袖口钻出,蹭了蹭手掌心,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是檀玉和乌禾吗?” 是萧怀景的声音。 蛊虫又耷拉着脑袋爬了回去。 乌禾下意识放低身子抬眸,见远处山坡上一束白袍,身姿颀长,月光皎皎,周遭散发着淡淡莹白光芒,似幽林仙鹤。 “萧公子,你先别过来,我在清洗身子。” 少女小猫似的掐住架子只露出一双眼睛,清晰的月光下,檀玉瞧见她的脸颊微微发红,手指也是红的。 萧怀景听后连忙背过身去,慌张道。 “失礼了。” “没事。” 少女的声音娇小,绵软动听,更像是只猫。 她支支吾吾问,“萧公子,你身上有帕子吗?我的帕子被水冲走了,我想擦擦身子。” 萧怀景颔首,“在下有。” 他转身想给小公主,又惶恐地转过身。 乌禾只能抬头向沉默不语的檀玉求助,湿漉漉的手指戳了戳檀玉的手臂,“你可以去帮我拿一下帕子吗?” 她的脸红得更明显了,跟煮熟的虾似的。 原来她也知羞耻。 在萧怀景面前。 他折身,走到坡上,萧怀景看见少年从阴影中渐渐浮现,月光惨白落在他清晰的五官,薄唇紧抿,线条冷峻。 像一只蝙蝠飞出黑森林,冒着森寒的光。 萧怀景滞了一下,可转瞬少年看着还是副纯良无害的样子。 “多谢萧公子,帕子给我吧。”他伸出手。 萧怀景轻轻颔首,“哪里的话,能帮到公主殿下,是在下的荣幸。” 檀玉从萧怀景手中接过帕子,走到溪边,递给乌禾。 乌禾接过帕子,那帕子洁白无瑕,月下流光浮动,帕子一角绣着一节青竹。 乌禾手指摩挲上面的竹子,笑了笑,“人如竹子,有气有节。” 檀玉垂眸,扫了一眼,提醒道:“你若是再不把身子擦干,可真要患风寒了。” “嗷。” 乌禾擦干身子,整理好裙子上岸,萧怀景还站在山坡上,乌禾朝他招手打了个招呼。 “听闻萧公子去追查泉水之毒,可有进展?” “倒是真有些进展。”萧怀景从袖中取出一根白毛,“这是我在泉水边发现的。” “这是什么?”乌禾问。 萧怀景答:“鹿尾毛。” 乌禾嗤笑,“这鹿真胆大,还跑去村中心的泉喝水。” “胆大的不是鹿,而是人。”萧怀景捏着那根鹿毛,“我记得,那位道士手中的拂尘便是鹿毛所制。” 乌禾双眸微眯,“你是说,那道士……” 为不打草惊蛇,加之天色已晚,萧怀景决定明日捉拿那黑心道士。 * 翌日,还没等向那道士兴师问罪,便传来道士的死讯。 乌禾穿过围观的人群一瞧,差点没气出血来。 凭什么那道士住的地方比她们好。 还是个两层的吊脚楼。 院子里种着一棵桂花树,芳香四溢,泥泞的黄土上散落着金黄星点。 那道士便躺在零星中,一动不动,手里握着铜钱,眼睛惊恐,可嘴角却诡异地弯起一抹不易察知的弧度。 司徒雪和萧怀景早早得到消息,正在院子里检查他的死因。 “他是怎么死的。”乌禾问。 司徒雪道:“失足从楼上摔下来,摔死的。” 乌禾抬眸,见二楼栏杆空了一截,正被道士压身下。 楚乌涯狐疑:“他不是道法高深吗?怎么还会摔死。” 乌禾俯身,抬起一根手指一字形横着,对比道士的唇角,凝目疑惑问,“为何他嘴角是翘起的,像是在微笑。” “许是因钱财而喜悦。” 萧怀景从楼上走下来,手中拿着一个包袱,打开来看是衣裳和大量铜钱。 “上面的走廊也有几枚铜钱,应是摔下楼时不小心跌落的。” 萧怀景看向村民们,“你们给他钱了?” 村长支支吾吾,“那大师说,他耗费的十年修为,需香火来补,我们这样也算是捐了香火钱,来日等他羽化成仙,我们也是积了善,可得到福报。” 司徒雪开口,想训斥他们愚昧,被萧怀景拦住,摇了摇头,劝她稍安毋躁。 他另一只手握着一个瓷瓶,递给司徒雪。 “师妹你先看看这个。” 第32章 落洞女 阿桃显然一愣,缓缓转头惊讶问,“禾……禾姐姐你这是在说什么胡话……怎……怎么会是我杀的呢。” 风轻轻晃动门,咯吱咯吱响。 她亮亮的眼睛夹着害怕。 她一向都是这么胆小,怯怯的,怎么会杀人呢? 乌禾双眸微眯,唇角翘起,也觉得不可思议,“我本来也当是你白日去了现场,才沾上那的黄土和桂花,可你方才说,你白日没有去过那,道士院子是村长专给贵客落脚的,栽种的是早银桂,是村子里开的最早的一株桂花,昨夜里花蕊才绽放。” 乌禾放下碗,身子微微前倾,“所以,你是昨夜里去的吧,你去那,做什么?” 院子里有檀玉和楚乌涯,她不怕阿桃杀人灭口。 只见阿桃蹙了蹙眉,又平静地笑了笑。 “姐姐说笑了,我承认我昨夜里是去了那,但也是因为担心哥哥,想问问大师可有别的法子。” 乌禾问:“然后……他就死了?” 她面不改色,“之后的事,又怎是我知道的。” 月亮被一片乌云遮盖,屋内暗了暗,阿桃瞧了瞧天,哎呀一声。 “呀,天色真的很晚了呢,怕是一会就鸡鸣天亮了,我要回去歇息了,不然明早起晚了,阿娘要怪我的,姐姐也快些歇息吧。” 阿桃单薄的背影离开屋子,不一会,门吱呀一开,伴随着悠扬碎铃,一只系着银铃的黑靴踏入静寂的柴房,少年冷峻白皙的面容一点点浮现在月光中。 乌禾抬眸,看向檀玉。 “你方才都听到了?” 檀玉颔首,平静道:“嗯。” “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乌禾顿了顿,而后嘶了一声,“你不会早就知道了吧。” “这并不难猜。” 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他知道了多久,比起阿桃,乌禾更捉摸不透他。 “不过,我并不想揭发她。”乌禾看向桌上的姜汤,“她给了我姜汤,我觉得她是好人,比起那些村民,我更喜欢那个小姑娘。” 鸡鸣声起,夜色渐淡,天边肚白渐渐湛蓝,群山苍茫峻拔。 村里人找遍整座山都没有找到阿依莫大娘的儿子。 经过上次喝完药更严重的事件,患者犹犹豫豫不敢喝司徒雪新研制出来的药。 而萧怀景和司徒雪打昨夜神色有异匆匆离开,到晌午都没有回来,不知所踪。 与阿吉神的交易还没有停止。 找不到阴年阴月阴日生的人,村长无奈,还是绑了二十名男子入洞。 这次,乌禾打算去看看。 “阿姐,我们真的要去吗,我怕,上次见了那场面,我把前夜里的饭都吐出来了。” “那你待在这,我跟哥哥过去。” 檀玉这次没有拒绝,和她一块来到了山洞。 光线稀疏投进幽暗潮湿的洞穴,钟乳嶙峋遍布,凹凸不平,岩壁上青苔斑驳,夹杂着血肉和未碾碎的肠子,几株夹缝里的蕨草得了血肉滋养,茂盛生长,异常肥大。 地上蛆虫密密麻麻,扭曲爬行,苍蝇缭绕,嗡嗡作响,发出兴奋的号角,这里已然成为它们的乐园。 潮湿阴暗洞穴里,充满浓重的腐臭味,酸苦腥咸糅杂,直往人鼻子里冲。 进洞的二十余人忍不住呕吐,地上全是红黑的肉泥,根本无处落脚,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吓得瑟瑟发抖,撂挑子不干,往洞穴外跑。 被萧怀景拦住,“先不要走。” “我不走做什么,万一阿吉神真吃了我们怎么办,你瞧这满地血肉,我们也要变得跟他们一样吗?你们叫我们过来演戏,虽付了钱,但也得对我们的生命保证。” 一道清冷爽朗带着剑气的声音响起,“我保证,你们不会变成跟他们一样。” 司徒雪持剑看向幽暗的内穴,那儿是一个极小的窟窿,漆黑一片,任白日高悬也照不到那,黑茫茫的,空洞,像怪物张开的嘴。 “因为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阿吉神,只有弄虚作假的人。” 萧怀景不疾不徐穿过肉渣,还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样子,他看了眼洞顶。 缓缓开口,“上面有十几块岩石,沉重无比,用绳子吊起嵌合在一起,只要一动绳子,齿轮滑动,砸下时可将人砸成肉泥,如同牙齿咀嚼,你的绳子已经被我调换,牵动石头的绳子固定在别处,而你手中的那根绳子是断的。” 司徒雪和萧怀景昨忙活了一夜才破解机关,这洞穴早已被人改造过。 他看向那片漆黑,温和道:“今日这二十人的局是特意引你出洞,你的机关已经被我们破解,出来吧,你已经被我们发现了。” 几滴水珠沿着垂倒的钟乳石落在水洼,静悄悄的。 “倒是让大哥哥和大姐姐费心了。” 漆黑里传来一道黄莺细声,瘦小单薄的身躯一点点浮现在阳光下,因习惯了黑暗,阿桃一时不适应眯了眯眼睛。 藏了这么久,还真是有点不适应。 这么多人的目光。 洞穴静寂了片刻,转瞬哗然,洞穴外涌入了好多人,有拿着锄头的男人将她包围,有匆匆赶来一脸震惊虚伪的村长,还有她的阿娘,冲在最前头,嘴脸扭曲,用着最腌臜的话骂她。 “你你你……你真是胆肥了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这也就罢了,你还要让你的哥哥也死在这,害得他有家不能回,现在还在山上。” 阿桃抬了抬眼帘,摇头扑哧一笑,“你以为你的宝贝儿子还活着吗?” 她笑得凉薄,没有昨日那般对兄长归家的喜悦与期盼。 “他永远也回不了家了,早死在屋背后的山上,兴许现在身上也爬满了蛆虫。” 她委屈地蹙了蹙眉,“对了,阿娘你真的把哥哥养得好重,埋他的时候,真的好累。” 妇人气得直哆嗦,脸涨红五官挤在一起,冲过去大喊着,“你!我要杀了你!给我儿赔命!” 司徒雪拦住她,看向一点也不害怕,看见母亲发疯,反而一脸得逞微笑的阿桃。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些人跟你没有仇怨,你为何要这么大费周章置他们于死地。” “是呀,阿桃你这孩子,我们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做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村长上前,摊了摊手。 “无冤无仇?” 阿桃忍不住笑出声,笑得疯狂。 她倏地指向村长,目射憎恨。 “好可惜……我还没有杀了你……怎么还没有杀了你呢?” 村长吓得哆嗦地退后了半步。 阿桃疯癫地走向洞穴的角落,一排草席上,捡起垂在石柱上的一块破布。 她轻轻抚摸上面的石榴花,眼底缱绻,涌入无尽思念。 “阿姐是这世上最勤劳淳朴,美丽善良的女子,阿爹死后,她日复一日耕种,织布,拉扯我跟哥哥长大,阿姐的手上都是茧子和疤,疙疙瘩瘩的,好粗糙,也好温柔,她会在睡前给我讲故事,温柔地抚摸我的额头,她的手会剥开石榴果,一颗颗喂到我的嘴里,她一点也不吃,静静地望着我吃,她的手拉着我的手,等着我的手一点点变大,等到我的手还有一截能与她重叠时,阿姐出嫁了。” 阿桃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收敛。 “村里说,阿姐跟阿吉神相爱了,阿姐要嫁给阿吉神,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家门口放了鞭炮,噼里啪啦的,好多人过来看,自阿爹死后,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所有人脸上洋溢着笑,所有人都好开心,只有阿姐不开心。” “阿姐哭了一夜,她背对着我,肩膀一抽一抽地颤抖,第二天阿姐的眼睛跟核桃一样肿,红色的胭脂遮盖她苍白的脸颊,盖头落下,再也看不见眼泪,只剩下喜庆的红色,队伍一路护送阿姐到山洞,我偷偷地跟在后头,等队伍走后趴在石头后面,偷偷瞧阿吉神是什么样子。” “好多好多阿吉神。” 阿桃的鞋子碾压地上的肉泥。 “比这还要多,连村口的老光棍赵大伯也能当阿吉神吗?” 她看向脸色复杂的村长,茫然问,“村长,你也是阿吉神吗?” 村长支支吾吾,“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阿桃转头,摩挲着石榴花继续道:“阿姐一直在哭,他们都在欺负阿姐,我要救阿姐,把他们都打跑,阿姐看到了我,她摇头,叫我别出来,一直到第三日早上,我的腿都没了知觉,洞里的人又换了新面孔,阿姐躺在席子上,呆呆地望着我,一道鲜血流下来,染红了阿姐的眼睛,他们用石头砸死了阿姐,像砸死无数个入洞的新娘。” 若仔细分辨,肉泥与石子间,尤其是草席附近,散落着大大小小,陈旧不一撕碎的红色布料,像红色的嫁衣。 阿桃倏地抬头,双眸爬满血色,像红色的荆棘。 指着埋头不语的村长,“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阿姐。” 村长连忙摇头,“不……不只是我,还……有别人。” “对。”阿桃嗤笑了声,倏地指向怒气冲冲的妇人。 “还有你,若不是你为了给哥哥攒彩礼钱,怎会收下钱财卖了女儿,阿娘,你好偏心,哥哥是孩子,阿姐就不是你的孩子吗?” 她又散落地指向几个人,“还有你……你……你,好可惜,你们都得死。” 她捧起地上散落的嫁衣碎布,抬手一撒,漫天血红色碎布落下。 歪头,讥讽道:“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阿吉神,只有你们肮脏的屌,和一个个卖女求财的畜生爹娘。” 洞穴里的男人们哗然,在他们眼里这是习俗,是规则,仗着人多势众,为自己辩驳。 司徒雪伸手呵斥,叫他们安静。 随后问,“单凭你一个人根本没法完成这个机关,昨夜里我跟师兄发现你鞋子上的泥巴和桂花,回到现场果不其然在二楼发现你的脚印,那道士便是你的同谋吧,可是你为何要把他杀了,单单是为了把罪责推卸给他?” “我确实想把罪责推卸给他,在你们发现泉水有毒的时候,故意留了根拂尘毛,弄坏二楼的栏杆,把他推下楼,制造数脏时不慎跌下楼的假象。” 阿桃眉心微蹙,“可是,按照计划我本来就是要把他杀了的,他本来就该死,若不是为了等他,阿姐就不会耗了这么多年不嫁人,最后进了那该死的洞。 司徒雪疑惑:“他跟你阿姐是什么关系。” 阿桃回答,“阿姐在路边救了那个中原道士,他擅机关术和奇门遁甲,总做些小玩意惹得我阿姐开心,我也喜欢跟他们玩,很快,阿姐跟道士坠入了爱河,可是道士不能娶妻,他让我阿姐等他,等回去向师门请罪,退还道袍,就回来娶阿姐。可是一年又一年,整整五年浪费了阿姐最美好的年华,拒绝了无数上门求娶者,只为了等一个诺言,后来,他回来了,阿姐已经死了。” “他跟我讲,他是什么狗屁师门首席弟子,将来要接管师门,传承机关术,他的师父对他寄予厚望,听后震怒把他关了起来,不让他踏出师门半步,等到他师父死了,他才偷逃出来,他哭得好惨,就在这个洞里,捧着阿姐的嫁衣,一遍遍说有多爱阿姐。” “既然他这么爱阿姐,就陪阿姐一起死吧,阿姐等了他这么多年,我不想让阿姐再多等。”阿桃捂住脸,“可是他为什么这么恐惧,他不该这样,他该高兴,我使劲掰,使劲掰才掰出一个笑脸来。” 司徒雪叹气,“我很同情你们的遭遇,和无数女子的不幸,可是你们这么做也害了很多无辜的人,那些孩子,和不知情,没有参与的人,他们因此也遭受了无妄之灾。” “我阿姐难道不无辜吗?” 她摇头喃喃,“恶魔的孩子以后也会变成恶魔,不如早早扼杀在摇篮,嫁阿吉神已经根深蒂固在这个村子里,不如把这个村子除了,把你们,都杀了。” 村长指着她责骂,“你……你这个蛇蝎毒妇!” 一众村民跟着村长附和。 洞穴里挤满了人,外面的人不停涌入,如开了闸的洪水猛兽,波涛汹涌。 司徒雪和萧怀景伸手拦,竟给生生挤到外洞,没有人听他们的劝阻,洞里嘈杂的咒骂声如同苍蝇嗡嗡作响包围着阿桃。 他们举着锄头高喊着,“杀了这个毒妇,为民除害。” “好多人呀。” 阿桃笑了笑。 “对了,最后的最后,谢谢大姐姐和大哥哥,若不是你们,还引来不了这么多人,来给我的阿姐陪葬。” 她高喊,声音洪亮,带着喜悦。 司徒雪和萧怀景陡然一惊。 司徒雪蹙眉:“她是故意露出马脚!引诱我们来!” 阿桃打开火折子,火光扑闪在她娇小的脸上,一片阳光明媚,照在女孩洋溢的笑容。 点燃藏在裙摆下和窟窿里的火药,洞顶也藏有火药,只要她身上的火药炸开,就会像棉花一样,落入一颗火星哗得整片棉花都会被点燃,本来这应该是她跟道士的第二套方案,炸死所有人,可无奈聚集不了这么多人。 如今好了,好多好多人。 刚涌入洞穴的人们脸色煞白,惊*惶失措往外跑,进来的人太多,拥挤密布,求生的意志让后面的人不停推前面的人,地上的石头凹凸不平,磕绊又因血肉泥泞湿滑,很容易不小心摔倒,到最后人踩着人,不需要巨石,都能把人的脊梁骨压断,挤出内脏来。 火药如洪水猛兽,上方沉重的巨石坍塌,砸得人粉身碎骨,鲜血四溅,血肉模糊。 在烈火中烘烤,发黑腐烂的肉揉着血红新肉,变成灰烬,变成泥土,消散于天地间。 包括阿桃。 第33章 把糖葫芦塞进他嘴里…… 洞穴坍塌,加上炸药的威力,半片山都似乎在抖,浓烈的火药味,碎石尘土裹挟着四溅的血肉冲出洞穴八丈之远。 这威力不是常人能忍受的。 爆炸那一刻,乌禾就抱住了檀玉的腰,紧紧搂住。 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一把伞,挡住碎石与血肉,靴子踩着石块像石阶似的往上跃,等尘埃落定,徐徐落地。 衣袍不沾一丝灰尘。 脚踩实地后,乌禾轻轻呼了口气,不免抬头看向檀玉波澜不惊的眸,好奇问,“你居然会轻功!” “这不是很难。” 他云淡风轻答。 捂着肩膀的司徒雪和萧怀景持剑飞出,梨白仙袍沾着血污和尘土,头顶乌发黄灰,他们被涌入的人群挤出外面,加之武功高强,内力深厚,一剑破碎石,踏石轻功若游龙,除了脸颊不慎被锋利的碎石擦伤,并没有什么大碍。 司徒雪扇着尘土咳嗽,见安然无恙,站在洞穴外面的檀玉和楚乌禾。 油纸梨花被血雾染红,伞下少年长身伫立,波澜不惊慢条斯理,像早有预知。 少女站在少年旁,双臂怀在胸前,昂首婷立。 司徒雪诧异:“你们早就知道洞穴会坍塌?” 乌禾不知道,她看了眼旁边的少年,他清冷的眉眼平静,血珠子裹着层尘土从伞沿滴落。 看来他早就知道了。 难怪他不进去,还要带把伞。 还好她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紧紧跟在他身侧,不敢轻举妄动。 如若四舍五入—— 乌禾昂起头,“嗯,本公主神机妙算,未卜先知。” 司徒雪埋怨,“公主知道为何不告诉我们,害我跟师兄如此狼狈,若是没有被那群村民挤出外面,兴许也被砸成了肉泥。” “我也不知道你们在里面。”小公主蹙了蹙眉,“况且司徒姑娘跟萧公子昨夜猜测到是阿桃杀了那道士,也猜测到洞穴里的机关,都不告诉我们。” 司徒雪道:“我跟师兄那是不想打草惊蛇。” 萧怀景作揖:“瞒着你们是我跟师妹的不是,我们也是担心二位的安危,不想把你们牵扯其中。” 檀玉拉住乌禾不想让她再打肿脸充胖子多说话,他轻轻颔首,温良一笑,“萧公子说得是,我们也只是猜测过来看看。” 司徒雪和萧怀景去河边清理污秽。 只剩下乌禾跟檀玉两个人,她背手看向檀玉,歪了歪脑袋。 “檀玉哥哥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呀。” 檀玉低眉,清冷的眸漫不经心,“世间万物各有命数,我们遵循其命运便好。” 乌禾一愣,“你从那个时候就知道了!” 她现在才明白檀玉这话的意思。 盯着他,一字一句,“你看破不说破,看着接二连三的村民中毒死掉,看着阿桃操控一切,看着村民走入怪物口中,也看着阿桃葬身怪物口中。” 檀玉眉梢轻轻一翘,瞥了眼楚乌禾,冷漠道:“南诏的小公主这是在怪我见死不救?” 乌禾摇头,“如若是我,也会置身事外不说破,那些人该死,阿桃害了好多无辜的村民也终究无法善终。” 少女望向洞穴,眸虚了虚,“不过我一点也不会指责阿桃,我佩服她,惋惜她,若我是天道,定叫她善终。” 檀玉望着她眼底离经叛道的坚定,瞳眸夕阳熔金,好生灿烂。 她难得符他的意,不禁凝望良久。 今日的村庄格外宁静,比“瘟疫”的时候还要宁静,鸟雀欢悦,却声如啼血。 村里大半人在洞里长眠,还有些躺在停尸坡焚烧,村里只剩下老弱妇孺,喝了解药,苟延残喘。 落洞女是村里数不清多少年的习俗,村民借阿吉神的名义,把大龄迟迟没有成婚的姑娘嫁到洞穴。 起初只是日子穷不想多个人浪费家中粮食,后来渐渐演变成沦为村中光棍许久男人们的新娘。 “简直畜生不如!” 楚乌涯坐在马车里,听乌禾讲完事情的真相,愤愤不平道。 他叹了口气,“阿桃姑娘真的死在洞穴里了吗?” 司徒雪道:“她终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十三四岁小姑娘,站在洞穴内,离爆炸源最近,巨石沉重,压得洞穴严严实实的,连入口都被堵上了,这种情况下毫无还生的可能。” “真令人意想不到,阿桃平日里看起来怯怯的,说话声音跟只蚊子似的,旁人与她说几句话,都吓得不行,竟会是幕后黑手杀了这么多人。” 楚乌涯抖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们一众人掺和进来差点搅了阿桃的计划,阿桃没在他们的菜里下毒,已是仁慈。 萧怀景颔首:“确实令人意外。” 他想起先前阿桃听到阿吉神吃人,吓得脸色煞白,整个人都在抖,他当小姑娘胆小,安慰了她几句。 萧怀景提起这,低头笑了笑,“如今想来她平日里的胆怯全是伪装。” 乌禾不这么认为,掀了掀眼皮,“阿桃平日里的确是个胆怯的人,但压抑的愤怒,憎恨,复仇的火焰,可以把胆怯吞噬。” 乌禾抬手,晃了晃手指,扬唇一笑,“所以说,平日里可不要轻易欺负老实人,不然,你可能会死得很惨。” “本王子行得端坐得正,才不会随意欺负人。” 檀玉抬眸,看了楚乌涯一眼。 小王子搓揉手臂,不知为何总觉得身上凉飕飕的。 所有一切尽收乌禾眼底,想不到檀玉还是个记仇的人,还记着先前楚乌涯在宫道里酒后推了他的事情。 檀玉就是那样的老实人,不同于阿桃的老实,他是纯伪装。 平日里少年温良和善,芝兰玉树,背地里总是用蛊虫威胁她,恐吓她。 简直是菩萨慈悲面,恶魔坏种心。 她替楚乌涯捏了把汗,也替自己捏了把汗。 以及柔笑着与司徒雪相觑的萧怀景。 “我与师妹遵济世门规,扶危济世,自不会做伤天害理之事。” 可他不知道,让司徒雪对他生出异样的情愫就是他犯的最大的错。 这份情愫破土而出,昭然之时,就是他的死期。 檀玉极有可能会杀了他,不知道蛊虫是先从外吃掉勾了司徒雪眼睛的皮囊,还是从内先吃掉心脏。 好可惜,小公主可喜欢萧怀景的皮囊了,若是那颗心脏能为她跳动,她更舍不得。 乌禾托腮,轻轻叹了口气。 檀玉在旁,盯着她眉眼流转众人,掺杂着怜悯,惋惜,还时不时看看他,投出几丝恐惧,无奈,最后自顾自叹气。 檀玉眉心微动。 他不懂她。 萧怀景笑了笑,“时辰不早,我们还是继续赶路吧。” * 经历两日,马车驶入城池,一行人决定在这休整。 碧空如洗,清风柔和,街上百姓熙攘,车水马龙。叫卖声、吆喝声、悠扬的二胡声夹杂着叮咚拨浪鼓,杂技前异口同声叫好,掌声密集,从街头到街尾。 青面獠牙,色彩斑斓的面具,火光闪烁间倏地扑入眼眸。 楚乌涯被吓得哇哇乱叫。 檀玉蹙眉,闭了闭眼,停顿片刻,嫌吵,继续不疾不徐往前走。 紧接着,一串七八颗红灯笼突兀入目,山楂裹着晶莹剔透的糖衣,在阳光下折着光,甜蜜的香味随风扑鼻,耳畔除却嘈杂的人声,还有一道更聒噪的声音。 “想吃糖葫芦吗,你求我,我就给你。” 和风吹起少女额前青丝,两侧发髻上绑着飘带,轻轻飘逸。 檀玉看了一眼,移开视线。 “不要。” 没意思。 乌禾紧跟上去,咬了口糖葫芦,又送到他嘴边。 嚼着山楂,口齿不清道:“行吧,本公主赏你一颗。” 檀玉瞥了眼,红色的灯笼少了一盏。 “不想吃。” “为什么?”乌禾道:“这可甜了,你吃过这个吗就说不想吃。” “没有。” 檀玉盯着糖葫芦虚了虚眸,他确实没吃过糖葫芦,不知道它是什么滋味。 “你真可怜。” 乌禾喃喃。 檀玉听后眉心一蹙,脸色沉了沉,看向楚乌禾。 只见少女咽下山楂,叹了口气,“不过这没关系的,我以前也没吃过糖葫芦,还是楚乌涯带我尝的,从那一口我就爱上了糖葫芦,我比你可怜多了,阿爹阿娘还不让我吃,这样还不如从未尝过糖葫芦,也不至于往后每次想起那个味道就抓心挠肝。” 她好幼稚,小孩子脾气,忽然方才燃起的怒气又悄然散去,觉得没必要跟这么个幼稚的人计较。 她说完又咬了口山楂,恋恋不舍地抬到他面前,歪头问。 “你真的不尝尝吗?趁现在剩的山楂球多,我可以分你一颗,要是等会快见了底,我可舍不得分你了。” 檀玉摇头,“我不要,你自己吃吧。” 趁着他张口,乌禾徒手摘下一颗球,塞进他的嘴里。 檀玉脸色又沉,瞥了眼她沾着糖浆的手指,眼底掠过一丝嫌弃。 她嬉皮笑脸道:“檀玉哥哥,浪费粮食,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哦。” 檀玉想咬后槽牙,可最先咬到的是山楂球,糖衣破裂发出酥脆声,蜜甜弥漫口腔,山楂破了皮,甜中夹酸席卷舌尖。 骄阳下,少女的银铃闪烁金光,她杏眸弯起,嘴角笑意更深,笑得灿烂甜蜜,像糖葫芦一样。 她追问:“怎么样,甜吗?” 少年嚼了嚼,清瘦刀削的脸颊鼓了个包,像只松鼠。 他看向喧嚣闹市,别开乌禾的视线,下颚微微抬起,端着傲骨姿态,勉为其难吐出一个字。 “甜。” 乌禾蹦蹦跳跳上前,“甜我也不会给你了,檀玉哥哥想吃可要自己去买了,这剩下的可全是我的了。” 生怕别人抢了她的。 檀玉不屑一顾,望着乌禾雀跃的背影,清风轻拂她莺黄裙摆。 平日里张扬跋扈养尊处优的小公主,也会有心心念念难以得到的东西。 少年紧绷的唇翘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夹着嘲讽。 第34章 仗着她喜欢他 远处,一群人围在一起,司徒雪和萧怀景也站在那边。 乌禾好奇走过去,檀玉跟在后头,漫不经心过去。 只见榜上贴着一张赤红的告示,道是施浪城少主的未婚妻得了怪病,若有神医能治好未来少夫人的病,愿以千金为酬。 乌禾没出过远门,这才知道这里是南诏六大部落施浪族的地盘。 她瞥见司徒雪蠢蠢欲动的神色,她其实不太想在这停留太久,司徒雪已然飞鸽传信给父王她如今所况,她们在村子里停留了五日,若是再在这停留,怕是南诏的士兵得在这里将她缉拿回宫。 “我们不是还要急着赶路么,千金罢了,若是你们能安全护送本公主去囹圄山,本公主给你们万金。” “我并不在乎报酬,只是好奇究竟是什么病让城中无数大夫束手无策,想前去瞧瞧。” 她眼中闪烁着几分对研究疑难杂症的渴望。 乌禾揉了揉额头叹了口气,站在一旁的檀玉闻声看了她一眼,不明所以。 司徒雪揭下红榜后,很快一群家奴上前,恭恭敬敬请众人前往府邸。 听司徒雪和萧怀景的话,也是为不提前让都城的士兵寻到她的踪迹,乌禾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 府内曲折弯绕,有许多琉璃窗,贴上红橙黄绿的油纸,夕阳下五彩斑斓,长廊上垂下一串串琉璃片,地上斑驳光影浮动,鳞片似的。 管家在前引路,客气地给司徒雪和萧怀景介绍病人的情况,楚乌涯对琉璃十分感兴趣,探头研究,乌禾提着裙子,不疾不徐走在长廊。 楚乌涯在旁叽叽喳喳的,她鄙夷地瞥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别跟没见过世面似的。” 楚乌涯委屈哦了一声,耸了耸肩去烦一旁沉默不言的少年。 他觉得檀玉肯定没见过世面,毕竟是深山老林里出来没读过书的人。 “阿兄,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檀玉瞥了一眼,轻启薄唇,“琉璃。” 小王子一愣,“阿兄,你怎么知道的?” “见过。” “那你一定没见过这么多琉璃,这施浪族盛产琉璃,家家户户都会用琉璃做装饰。” 乌禾道:“你懂得还挺多。” 楚乌涯双手叉腰,昂首,“那是自然,小爷我这些年虽不问朝中事,却也耳听八方。” 乌禾嗤笑,“我看你是耳听八卦。” 楚乌涯不恼:“八卦是日子里的盐醋,经久不衰,无论过了多久都能拿出来与人津津乐道一番,就比如说这施浪族,原先这施浪族的首领本该是由老首领大房长子继承,谁料长子打猎时摔下悬崖死了,这才落到二房次子头上,二十多年过后,当今施浪首领膝下只有一子,族谱排行老二,人称商二爷,本该首领之位是板上钉钉的事,不料半年前人打猎时也跌落山崖死了,下一任的施浪首领也就落在了当年大房独子,商大爷头上,也就是如今的少主,真是天道好轮回。” 萧怀景小声提醒,“小殿下,天道好轮回,不是这么用的。” 楚乌涯闭了嘴,倒不是因萧怀景的提醒,而是远处浩浩荡荡走来一行人,为首的那个,下人纷纷行礼,喊他少主。 乌禾眯了眯眼,打量了一番。 很好,没有任何印象。 许是他从前不被首领器重,没有来过都城,她没见过。 但她就算见过,没印象的也多了去,小公主向来是拿下巴看人,还是留了个心眼,往檀玉身旁站了站,没有上前。 那位施浪少主朝司徒雪拱手,“想必这位便是家奴口中的女神医吧。” 司徒雪颔首一笑,“少主谬赞了。” “司徒神医谦虚了,听闻司徒神医手能妙手回春,在中原圣名不小,还曾受南诏王的款待。”提起南诏王,他拱手对天,虔诚一拜,而后继续道:“看来内子有救了,若神医能治好内子,本少主愿以千金为酬。” “济世门救人从不需报酬,还请少主带路好让我看看病人。” “也好。” 少主颔首,伸手有请,又看向司徒雪身后的人,“这位是?” “哦,这是我的师兄,医术同样高明,可为我打下手。” “原来是萧公子,失敬了。” 少主听过他的名讳,拱手道,萧怀景也跟着回礼。 他又看向后头的三人。 琉璃碎影下,青衣少年静静伫立,温润的眉眼间好似不耐烦。 另一个戴着虎头帽的少年在跟人讲话。 他移了移身,换了视线看去,才发现青衣少年身后站着一个莺黄女子,昂首挺立,肌肤白嫩,五官精致,比起那张美丽动人的脸,他更为惊奇的是,少女身上有股隐隐说不出的压迫感,以及掩不住的贵气。 不免好奇问,“那几位又是……” 司徒雪考虑到小公主的安危,也不想暴露她的身份,答:“都是我跟师兄的朋友,路上遇到,聊得投机,故结伴同行。” 萧怀景捕捉到施浪少主疑惑的神色,一直凝在小公主身上。 他温润一笑,开口道:“都是些小姐公子哥出来游山玩水,身娇肉贵,一路上喊了不少苦,若少主不介意,可否让他们在贵府休憩一下。” “既然是萧公子和司徒神医的朋友,又怎会介意。” 他话音刚落,便响起一道甜软的声音。 小公主见他没发现自己的身份,也不避讳了,直言道。 “那快备些热水,我要洗澡,记得要月季花瓣,不要芍药花瓣,本……本小姐对芍药过敏,对了,本小姐喜欢在洗澡的时候喝果酒,记得把果渣都提干净些,本小姐不喜欢舌尖触碰到一点果渣,那样不滑腻,嗯,最好是杨梅酒,温的,不能太烈,又不能太淡。” 她不紧不慢说完,还是觉得太累,在王宫她从不需要说这些,下人已经把她的喜怒全部了然于心,谨慎遵守。 那施浪少主脸色一愕,四周的侍从面面相觑,纷纷投来难以伺候的目光。 她说的,有什么问题吗? 司徒雪皱眉看了她一眼,口型在说不要放肆,他们是来治病的,不是来游玩的。 乌禾也跟着皱眉,司徒雪是来治病的,可她又不是。 转而司徒雪朝施浪少主讪笑道:“她平日里在家被宠惯了,还望少主不要生气。” 他摇头,“没关系。” 心里嘀咕着,这姑娘未免太过娇纵没礼貌了些,不知道她家里是怎么教她的。 眼见几乎所有人都神色有异,小公主自认为通情达理道:“罢了,那就只要洗澡不要芍药花瓣,别的都随意。” 司徒雪这才脸色放松,那施浪少主笑了笑吩咐,“还不快带这位姑娘去厢房沐浴更衣。” 楚乌涯探头,笑着道:“给小爷我备桌肉菜就行,小爷我这几日风餐露宿,除了干粮就是野菜,小爷我都快皮包骨头了。” 司徒雪和萧怀景望着俩姐弟,异头同摇,叹了口气,好在檀玉作为最大的哥哥,矜持有度。 他们还有正事,保证两位祖宗安全后,跟着少主去往未来少主夫人的寝屋。 管家伸手:“洗澡和吃饭两位这边请。” 乌禾好久没怎么正经洗过澡了,喜滋滋抬脚,不经意瞥见跟在司徒雪和萧怀景身后一道熟悉的背影。 她跑上前拉住他,“你又去做什么?” 檀玉看了眼握在他手腕上的手指,“去看看。” “怎么司徒雪去哪你都要跟着去,哥哥你不怕她嫌你烦吗?” 檀玉蹙眉,看向乌禾。 他倒是嫌她烦。 冷漠地拽开她的手,就像上次在村子里一样,然后转身,朝司徒雪走去。 小公主怒不可遏。 忍不住想朝他喊,司徒雪永远也不会喜欢他。 但这样显得自己像个怨妇。 她压下怒火,问管家:“请给本小姐安排一个离你们未来少主夫人最近的厢房,谢谢。” 屋内铜炉檀香缭绕,红艳的月季花瓣漂浮在浴桶水面,热气腾腾中,乌禾趴在浴桶边沿,眼底因雾气氤氲。 一只白皙的手沾着水珠和花瓣,握住上腾的檀香。 烟雾从指间穿过,徐徐腾空,一点也抓不住。 不能再这样下去。 檀玉不能爱上司徒雪。 她必须得采取措施,让檀玉喜欢上她,不能是兄妹之间的喜欢,而是男女间的喜欢。 可是这好难。 檀玉就是一块冰,除了司徒雪无人能捂化,更别提让冰变成一淌热水,涓涓向她流来,只为她来。 不管了,小公主叹了口气,先睡一觉。 * 小王子还在吃饭,小公主洗完澡歇息了会,太阳已然落了大半,天色很暗,乌禾问了问府中下人未来少主夫人的寝屋,过去一瞧,果然寝屋还燃着灯,屋内司徒雪和萧怀景都还在。 以及檀玉,静静地站在司徒雪身边。 檀玉望着床上的病人,倏地手臂被撞了下,一股月季花香扑入鼻腔。 他低头,见少女笑靥,刚洗过澡,脸颊红扑似朵渐色荷花含苞待放,眼睛湿漉像小鹿的眼睛,盯着他含情脉脉。 乌禾强挤进檀玉和司徒雪中间,笑着朝檀玉打招呼。 转而又向司徒雪和萧怀景打招呼。 “怎么样了,可瞧出是什么病,有没有的治。” 司徒雪叹气,“还没有,她这病实在诡异,一时竟瞧不出来。” 司徒雪不是一向号称华佗再世吗?竟还有她瞧不出的病,小公主不免感到好奇,低头望去。 床上躺着一个女子,裸露出的手背和脸颊遍布青紫瘢痕。 她曾把瘟疫病人身上的疹子看错成尸斑,可这看起来更像是尸斑,就像烂掉了一样。 乌禾身子后仰,偏头轻声问,“你说这会不会也是瘟疫或者中毒呀。” 司徒雪摇头,“瞧着不像。” 一旁的婢女哭了起来,“我家小姐真是命苦,本来因商二爷白丧,婚礼推迟了半年,好不容易找大师又算好了吉日,定在了这个月的十四,眼看着快到了,却不承想得了这怪病。” “姑娘不急,离十四还有五个日子,我开些治疗皮肤溃烂的药,兴许有效。” 乌禾蹙眉好奇问,“按习俗新娘子在出嫁前不能见新郎官,你家小姐还未过门,为何住在少主家中。” 那婢女皱眉,愤愤道:“都是因为那巫女,搅得童府不得安生,害死了老爷,童家一夜间被大火烧成灰烬,好在小姐福大命大逃了出来,自那夜小姐便染上怪病,我瞧着小姐的病定也是被那巫女用巫术害的。” 巫术? 乌禾还要再追问下去,忽然传来一声呵斥。 “住嘴,巫术之事弄得人心惶惶,往后不可再提。” 办完公务的施浪少主匆匆回来,那婢女只得住了嘴。 司徒雪拱手:“怪我无能,一时间瞧不出是什么病。” 男人脸色还算和蔼,“不怪司徒神医,城中无数大夫皆被难住,司徒神医一时瞧不出也正常,若司徒神医不急着赶路,可在鄙府多待几日再看看。” 待司徒雪应下,他又温和走向床榻,小心翼翼坐下,笑着道:“就算夫人浑身糜烂,我也会娶你,不变了,这次不变了,我们还是按照原定,这月十四成婚,我不想让夫人再多等。” 床上的人艰难扯出一个笑,虚弱道:“那妾身……可要好好准备。” 走出寝屋,司徒雪感慨道:“看来少主是个情深义重之人,不仅没有因童小姐容貌有变而抛弃她,反而更加珍爱她,此情可歌可泣,令人感动。” 乌禾点了点头,那个施浪少主看起来不是个负心汉,前往厢房的时候她听管家说过,童家富可敌城,她还当男人是看重女人身后的财富才求娶,可方才他说着那番话时,眼底含着浓情爱意,不像是假的。 她看向走在前面的檀玉,两步跳到他身侧,问:“檀玉哥哥,方才那婢女说童小姐是中了巫术,听闻囹圄山擅巫蛊,檀玉哥哥你可有瞧出童小姐是中了什么巫术吗?” 檀玉低头,对上她探究的目光,平静道:“巫术皆是虚幻,我也瞧不出。” 乌禾没有再追问,她想檀玉应该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况且她也不信这世上会有巫术。 管家上前,询问客房。 乌禾挽住檀玉的胳膊,“他住我旁边就好了。” 檀玉开口想说不,却晚了一步,管家已然命人去收拾。 “檀玉哥哥可别想离开我半步。” 她的衣袖褪到肘心,露出一截玉臂,刚洗过澡,滚烫地贴在他的胳膊,穿过布料。 檀玉蹙眉,想抽手,又被她牢牢挽住。 她狡猾一笑,“有我在,你休想贴近司徒姑娘。” 檀玉扯了扯,扯不动,最后冷着脸妥协。 她拉着他,一直走到厢房,少女笑了笑,“若是檀玉哥哥舍不得我,我们也可以再逛逛。” “不用。” “檀玉哥哥晚上会做噩梦吗?需不需要我陪你?” “不会,不需要。” “真的吗?” “真的。” 他想让蛊虫吃掉她牢牢拽住他的手臂,乌禾捕捉到他眼底的杀意,识趣地松开手。 进到屋子里,她探出头来,天边最后一抹残光映在她的发髻上,银铃染成金色,笑意甜糯,她朝他摆了摆手。 “檀玉哥哥,明日再见。” 门被阖上。 第35章 她很娇气,很烦 小公主昂首娇嗔,月光落在她紧蹙的眉,夹着怒气。 檀玉静静注视她,轻起薄唇,“他们为什么都要喜欢你。” 乌禾被他问到,想了想,“因为我是公主,因为我长得好看。” “那他们好俗,好没眼光。” 门吱呀拉开,少年走出屋子,月光浸透衣衫,他往月色走去,乌禾愣了一下紧跟上去。 “喂!你这是在贬低我。” 她走在他的后头,探出头仰望他的低垂的眼睫,“你别以为本公主会听信你的话,你就是想以此来不屑一顾我的情意。” “那我该如何。” 乌禾想了想,“你该觉得像我这般美丽又聪明的女子,喜欢上你,简直是你的荣幸。” 少年没有再回,任凭她叽叽喳喳叫着。 少女拉住他的胳膊,问:“喂,你这是去哪?” “你不是说你牙疼。”檀玉瞥了眼她的嘴,“不过看你说得那么利索,看来是不疼了。” 一时气急竟忘了牙疼,乌禾捂了捂脸颊,好像比方才更肿了些。 月光投进窗子里照得屋内通亮,乌禾站在窗户口看了眼屋内,看见几口锅,“可是我们来人家厨房做什么?” 檀玉没有回答他,已然进去。 乌禾跟着进去,他倏地又停下,乌禾一下子撞到他的背,鼻子一疼,她闭了闭眼。 檀玉道:“你把盐拿过来。” 乌禾揉着鼻子,偷偷瞪了他一眼,狐疑地走过去,她有些怀疑檀玉是想骗她过来把她炖了。 没好脾气地打开橱柜,眯着眼往里扫了一眼。 有几个小罐子,她一一打开,记得盐是白色的,可是有三罐都是白色的。 “檀玉哥哥。” 檀玉抬眸,“怎么了?” “我好像,不认得盐。” 她转头,眉眼间写着不关她的事,确也不关她的事,她可是公主,十指不沾阳春水,说来今夜还是这辈子第一次进厨房。 檀玉环在胸前的手臂放下,神色好似有一丝无奈,他走过去,看了眼罐子,用勺子取了两勺盐,放在陶瓷碗中,加了半瓢水,慢条斯理搅拌。 最后递到乌禾面前,“喝了含在嘴里半盏茶工夫再吐出来,如此反复三次。” 乌禾握着碗,半信半疑唑了一小口,立马皱眉吐了出来。 “这好咸,我含不了,这比药还煎熬。” 她十分嫌弃道,又把碗还给他。 檀玉渐渐没有耐心,他想回去睡觉,黑沉着脸冷声问:“那娇贵的小公主,你想怎么样。” 小公主想了想,“以前御医们会给我吃药,吃了药过会就不疼了,而且,我只有一颗牙疼,你有什么办法只让那颗牙沾上盐水吗?” 檀玉想早些结束,于是道:“你坐下。” 乌禾茫然地坐在凳子上,月光下,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一根细长的木制筷子,筷子头蘸着盐水。 “张开嘴。” 乌禾*迟疑了一下,微微张开嘴。 “再张大点。” 乌禾又张了张,肿胀的脸颊紧绷,压迫肿块,半张脸麻麻的,说疼也不疼。 有一道目光好似凝在她张开的嘴洞里,乌禾张累了,脸颊的肌肉酸酸的,她刚要收拢。 一只手捏住尖尖的下巴,触感冰凉如玉,迫使她昂头,让月光照得更进去些。 檀玉终于看清她的牙齿,一目了然,那个最肿胀的地方,龋齿缝隙斑驳发黑。 檀玉问:“是那串糖葫芦吃的?” 乌禾张着嘴,口齿不清道:“是的。” “以后少吃这些。” 他不想她经常来烦他。 乌禾没回他的话。 心里嘀咕着,你管我? 天高海阔,好不容易能乘机吃糖,回了王宫就吃不了,她不得多吃些,大不了下次疼极了,她找司徒雪和萧怀景。 倏地,有异物进入嘴里,舌尖一下没控制,反射抵御,丝丝咸味夹杂着木头的味道抵在舌尖,那味道不好吃。 檀玉蹙眉,捏着她的下巴,指腹力道重了重,“别乱舔。” “哦。” 檀玉又用筷子蘸了蘸盐水,这次乌禾乖了些,没有再乱动。 但,只乖巧了一时。 盐水滴在肿胀的地方,一瞬间好疼,乌禾嘶的一声,捂住半边脸颊,闭着眼从檀玉的指间脱离出。 “疼,好疼,你确定这不是在伤口上撒盐?” 檀玉道:“我们那,经常用这个土办法。” “有效吗?” “不知道。”檀玉答:“我很少牙疼。” 他又问:“你还要不要弄。” 乌禾捂着胀痛的脸颊,思索片刻,罢了,死马当活马医,她昂起头,视死如归。 “来吧。” 寂静的夜色,少年俯身,指尖压着她肌肤上的脂粉,混着她因为疼痛渗出的汗水,有些黏腻。 他小心翼翼把盐水滴在她的牙齿上,瞥见她紧皱的眉头,浓郁的夜色里,嘴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 盐水滴加,如此反复,口水带着咸水流到嗓子里,痒极了。 她忍不住咳嗽,闭上眼又睁开。 瞧见檀玉阴沉的脸色。 “可以了,过会牙或许就不疼了,倘若你还疼,就等司徒雪和萧怀景回来。” 檀玉抽手,慢条斯理擦去方才溅到手上的口水。 他又提醒,“别来找我。” 乌禾舔了舔牙齿,两股不同的咸味交织在一起,一股血腥,一股诡异的鲜咸。 她听到檀玉的话点了点头。 她才不想再来找他。 滴盐水也是一种折磨,她不想受第二次。 檀玉回到屋中,夜色更浓,草丛里蝉鸣微弱,暮秋残喘,他闭目半晌,又传来一阵敲门声。 起初他紧闭着眸,不想回应,后来那敲门声不知疲倦似的,少年蹙眉,轻轻吐了口气,忍无可忍。 他睁开眸,看向震动的门,没好脾气倏地打开门。 门外的人依旧猝不及防,手悬在空中一愣,而后晃了晃,扬唇朝他打招呼,在秋夜明媚。 檀玉双眸微眯,略带惺忪,“我不是说过,牙疼别来找我。” “我的牙不疼了呀。”乌禾笑了笑,“我饿了,想吃东西。” “自己去找。” “我看过了,厨房没剩饭,况且,就算有本公主也不会吃剩饭。” “那就自己去做。” “我不会呀。” 她说得理直气壮,临了喃喃,“我是公主,公主不需要会做饭。” 檀玉眼底划过一丝嘲笑,嘲讽她,同时自嘲。 他可吃过很多剩饭,吃过很多苦,不似她那般,娇气。 檀玉道:“那就饿着。” “不要,肚子叫得我睡不着。”她狡黠一笑,“不如檀玉哥哥跟我聊聊天,说不定肚子就不饿了,我也就睡过去了。” 那很烦,檀玉不想跟她聊天。 他低头阖了阖眼帘,抬脚手臂擦过她的肩膀,径直走向夜色。 乌禾嘴角笑意不减,跟在他身后,心知肚明试探着问他,“檀玉哥哥,你这是,去干什么呀?” “找具尸体,给你做饭。” 乌禾笑着的嘴角僵了僵,一点点收回。 察觉到少女停顿,他偏头,声如凉夜,“你不是说饿了吗。” “我是人,不是蛊虫,不吃尸体。” “可我只会做尸体。” 他嗓音夹杂着丝丝笑意,若有若无,乌禾想捕捉时,已消散茫茫黑夜。 乌禾开始后悔,让他做饭。 起初只是想缠着他,贴近他,试图拉近他们的距离,变得更亲密熟悉些。 可檀玉对她依旧冷冰冰的,还想给她吃尸体。 檀玉最后还是把她带来了厨房,乌禾坐在凳子上,手肘抵着桌子,手掌撑着下巴。 望着少年的背影,揉面拉条,起灶烧水,火光聚在他身前,头顶青丝一层明黄,缕缕白雾蒸腾,下摆衣衫乘风拂散,露出玄亮的皮靴。 泡泡破了又涌,咕噜声充满整个厨房,乌禾闻到浓郁的面香,夹杂着葱香。 少年一只手压住碧葱,哒哒声中菜刀起起落落,利落沉稳,刀声停顿,他问身后的人。 “你吃葱油面吗?” 乌禾吃过葱油鸡、葱油鱼、葱油虾……也吃过金丝面、蟹黄面、八珍面……没吃过葱油面,想必是好吃的,于是点头,“吃的。” 檀玉继续切葱,葱段下热油,烧至金黄,捞取沸腾的面倒入葱油搅拌,加入料汁,习惯撒上葱碎点缀。 端碗放到桌上,瞥了眼等得迫不及待的乌禾,插了两根筷子在上面,“吃吧。” 飘香四溢,随着热气扑面而来。 乌禾两手握掌交叉,斜在脸颊旁。 “哇,好香哦。” 紧接着,她眼睛又定了定,“可是……怎么有葱呀。” “你不是说你吃葱油面吗?” “可我吃的带葱油的食物,从来没有葱呀,我喜欢葱油,但我不喜欢吃葱。” 她用筷子拨了拨,“你看这绿的黄的都是葱,我最讨厌吃葱了。” 檀玉闭了闭目,他没见过这么麻烦的人,像是跟他作对似的,他很想让蛊虫吃了她。 可她没心没肺,像在说常理。 檀玉无奈,他想赶紧回去睡觉,夺过她手中的筷子,把碗里的葱一根根挑了。 “行了,这样可以吃了吧。” “可以可以,谢谢檀玉哥哥。”乌禾眨眼一笑,乖巧地双手接过筷子,拌了拌面,瞬间一股香气扑面 面条爽口有劲,香甜鲜咸,乌禾吸了大口,在嘴里嚼了嚼,使劲点头。 “嗯!嗯!好好吃!” 像只轻轻碰了下的不倒翁,一个劲前后摇晃。 檀玉眼底悄然无息地攀上一点星光,风吹云动,又悄然褪去。 “我以前听他们说你是土匪窝里的炊事,还不信,以为是你们合伙骗人的,现在看来,好像说得不假。” 她满足地眯了眯眼,“檀玉哥哥,你怎么做饭这么好吃呀,连面条都能做得那么好吃,粗糙均匀,柔韧有度,味道鲜美,香气十足……” 她喋喋不休道。 檀玉轻启薄唇,“你好吵,别说了。” “哦。”乌禾又道:“好想再次吃到檀玉哥哥做的食物,不知道下次是哪一次。” “没有下次。”檀玉冷声,“快点吃完,然后回去睡觉。” 最后,别再来烦他。 乌禾吸溜完最后一根面条,把碗给檀玉,扬唇一笑,“多谢檀玉哥哥。” 檀玉接过碗,舀了瓢水洗碗。 乌禾放了颗碎银在桌上,准备等檀玉洗完碗走。 忽然厨房的门吱呀一开,一个人走了进来,是童家小姐的贴身婢女。 她一见两个人吃惊,“你们怎么在这。” 第36章 你知道夫妻间会做什么吗 “檀玉哥哥,你说那些人真的是被巫术所害吗?” 乌禾嚼着栗子糕,那婢女做了许多,也分给她了些。 檀玉道:“不知道。” 他总是说不知道,问了也白问。 乌禾看了眼天,“夜深了,估计司徒姑娘和萧公子也快回来了。” 她说着去查看檀玉的神色,他不为所动,乌禾知道他死要面子,拍了拍他的肩。 “没关系的,就算没有司徒姐姐,你还有我陪在你身边呀。” 檀玉低眉,冷声如雪,“可我不想让你陪在我身边。” “哦。” 乌禾抿了抿唇,觉得檀玉给脸不要脸。 等到了厢房,檀玉又道:“从现在起,你不准敲我的门。” “哦。” 乌禾颔首,看着算听进去了他的话。 檀玉这才安心,回到屋子里睡觉。 少年睡姿板正,气息均匀,窗外的枝叶倒映在他冷峻的面孔,随风摇晃,光影浮动,似一幅画。 就算睡梦中也保持警惕。 倏地少年睁开眸,缓缓转向一侧。 少女托腮趴在床沿,杏眸星光点点,望着他。 他先是闻到了气息,再听到了动静,知道是楚乌禾的气息。 不然埋伏在黑暗里的蛊虫,会先把她吃了。 “我不是说,不准过来烦我吗?” “你没说这句话,你说的是不准敲门。” 乌禾指了指大开的窗户,“所以,我是翻窗进来的。” 檀玉闭了闭眸,转过头去,问:“你来干什么。” “方才那人说得好恐怖,我害怕,不敢自己一个人睡,出了王宫我就没有自己一个人睡过,总觉得我的屋子里有巫女在角落里盯着我,好可怕,我就来找哥哥了。” 乌禾拧起眉头,装模作样道。 檀玉没看她害怕的样子,只听她的声音在颤抖。 “巫女是从囹圄山出来的,我也是囹圄山出来的,你不怕我也会巫术?” “巫男?” 乌禾脱口而出。 檀玉脸色一沉,揉了揉眉心,“在囹圄山,女为巫,男为觋。” 他问,“所以你不怕我吗?” “不怕。” 她不假思索道。 檀玉的眸虚了道影,良久他道:“可是我怕你会很吵。” 她已然抬起脚往里面钻,“你放心,我绝不会吵,本公主这次不食言。” 膝盖隔着被褥擦过,空间挤了挤,檀玉伸手想把她拽下去,刚捏住她的领子,见她已团成球,双臂抱着膝盖,像是小猫。 她闭眸,浓密的睫毛微翘,窗外透进来月光,清晰可见。 檀玉的指尖碰了碰她的肩膀,见她不动,缓缓俯身在她耳畔,恐吓的嗓音似秋夜一股凉风,“你再不走,信不信下一刻,蛊虫就会吃了你。” 她鼻息平稳,面不改色。 像是睡着了。 檀玉眉心微动,狐疑间又带丝不易察觉的讽笑,“竟这么快就睡着了。” 他转头,后脑勺抵在床栏,半坐半躺,一条腿膝盖屈起踩在床上,另一条笔直如剑。 少年坐着也能睡,于他而言睡眠一向很浅,坐着躺着,没什么区别。 耳畔是少女的呼吸声,很清晰,以至于能感知到呼吸的触觉。 檀玉睁开眼,垂眸看见她的头不知何时挪了下位置,鼻子对准他垂下的手背,气息一下一下扫过他的肌肤,很痒。 檀玉抬起手,不慎擦过一抹柔软,乌禾唇抿了抿,呢喃了一下,身子缩了缩。 他瞥了眼手背上不小心沾上的口水,嫌弃地擦在她展开的裙摆。 蹙眉闭上眸,双臂交叉环绕在胸前,强迫自己睡下去。 夜色宁静,风小了许多,树影惬意摇晃在少年白皙冷峻的面容,和少女蜷缩的背脊,鱼尾般的散开的裙摆上。 渐渐地,泠泠月光淡了下去,化作微弱的晨曦,愈来愈浓,越来越暖,变成金黄。 树影还在摇晃,时而跳跃上几只麻雀,一根纤细的指影,临摹眉骨,要碰未碰,唯有影子落在少年瓷白脸颊,一点点勾勒至峰鼻、薄唇、下颚。 其实她本来想装睡,蒙混过关。 可渐渐地,她好久没沾床了,碰到床,加之檀玉在旁边,子虫离母虫近,胸口十分舒适,她就忍不住睡着了,耳边的话也跟着断断续续。 好像檀玉在恐吓她,但她太困了,随他吧。 他难得这般安静,没带丝毫杀意与恐怖的气息,就这般静静地躺在她身边,阳光明媚,岁月静好。 乌禾定定地,又好奇地望着闭眸的檀玉。 用手掌挡住他下半张脸,他那双慈悲目就算闭着,也能看出来像阿娘,她又看向高挺的鼻子,像阿爹,严肃端正。 移开手,露出整张脸,奇怪,又谁都不太像。 她疑惑时,檀玉缓缓睁开眼,温暖的阳光下,慈悲目冰冷至极,夹着惺忪困意。 “你在干什么。” 他声音沙哑。 乌禾愣了愣,扬唇一笑,“我在想,你生得这般好看,是像阿娘多一些,还是像阿爹多一些。” 檀玉问:“你看出来了吗。” “看出来了,我觉得谁都不像。”乌禾手指放肆地落在他的眉心,檀玉敛目,耳畔只听她道。 “我觉得檀玉哥哥更像我一点,夫妻相。” 夫妻? 檀玉喃喃,不屑又讥讽,想起上次乌禾在村子里说的那番话,想嫁给他。 像正常人那般鄙夷,可又不带一丝震惊。 檀玉缓缓睁开眼看向她,“在南诏,在这世上,人伦规定,兄妹是禁止成为夫妻的。” 光影划过,落在乌禾脸上。 “那又如何。”乌禾笑着摇头,“况且,我们是假的兄妹,全南诏都知道,不新鲜的事了。” 檀玉望着她不知羞耻的笑靥,他眼底划过一道疑惑。 这一路,她一口一个哥哥叫着,倒真的像极了一个黏着哥哥的妹妹。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对我,是兄妹间的喜欢,” “骗你的。”乌禾嗤笑了一声,“亲近你的手段罢了,我对檀玉哥哥,是男女间的喜欢,是想做夫妻的喜欢,你现在明白了吗,可不要弄错了。” 她伸出一根手指顽劣地去勾他发辫上的铃铛,摩挲在指间玩乐。 伴随着细碎铃声,玩笑道:“怎么,檀玉哥哥真把我当妹妹了?” “从未。” 他不喜欢别人玩他的铃铛,上一个触碰他铃铛的人,是个盗贼。 后来,他的拇指和食指的皮肉被蛊虫吃掉,森白的指骨裸露,沾着肌腱碎肉,突兀地立在手掌。 少年双眸冷凝她漂亮的手指,嗓音清润,好听又极其寒冷。 “一如既往,你的接近令我感到烦躁,尤其是哥哥妹妹这两个词,很恶心,我不太喜欢一个娇纵无理取闹的妹妹,尤其,那个人是你。” 乌禾捏着檀玉铃铛的手一顿,摇着头,讪讪一笑。 “檀玉哥哥真会寒人心,一番话下来,我心如刀割。” 她一只手捂着胸口,伤心之余媚眼如丝,直勾勾盯着他。 檀玉明显察觉到这几日,楚乌禾缠着他比以往都要多,都要炽热。 故意的,刻意的,昭然若揭。 乌禾眯着眼期待地看向檀玉,希望他能有一点动容,不厌恶也好,就像昨晚,虽然昨夜他还是副冷冰冰的样子,但至少处处顺应她,四舍五入,也算是包容她。 屋子里格外寂静。 少年望着她良久,轻启薄唇。 “你故意支走萧怀景和司徒雪,骗他们去看皮影戏,刻意制造肢体接触,故意说些哄人的甜言蜜语,费尽心机,三番五次,三更半夜敲我的门,最后胡搅蛮缠爬上我的床榻……” “从前你总是借兄妹的名义,行亲密之事,最后说是兄妹之间的喜欢,现在,你跟我说,你喜欢我,是男女间的喜欢,你还说,想嫁给我,故意说我们有夫妻相,引导我的意念。” 她的小心思一点点被剥开来,无情地砸在她面前。 他清醒地知道她在做什么。 少年问:“你知道夫妻间会做什么吗?” 乌禾手心微微出汗,“我又没嫁过人,我怎么知道。” 檀玉贴心解答。 “他们的唾液会交换吐到对方嘴里,两根肮脏的舌头交缠,下.胯恶心地交.媾,像野蛮的动物,互换□□,汗水混合黏腻地粘在彼此身上……” 他平静不疾不徐说着这番糙话,清冷的眸如松尖雪,群青色衣袍倒映树影似青山林画。 异常突兀,不像是从少年嘴里说出来的。 最后,他道:“我嫌弃。” 乌禾愣愣地松开他的铃铛。 * 屋外,乌禾步履徐徐走在走廊上。 表面风平浪静,内心早已桑麻捆缠,点一根火折子,哗得怒火全燃。 小公主这辈子没被人这么羞辱过,显得她像个上赶着的,不要脸,对他垂涎欲滴。 她此刻丢了尊严,气急败坏。 还有四日就是这个月的十五。 她决定买包耗子药,一人一半搅拌在酒水里,拉着檀玉同归于尽算了。 既然他嫌她恶心,那他就去死。 反正她也嫌他恶心,死也不会跟他行苟且之事。 她决定还是买包耗子药备着。 耳边忽然传来几声惊慌的吵闹,乌禾抬眼,看见一个发髻凌乱,只穿着里衣的女人疯疯癫癫跑过来,举着瓷枕朝她砸过来。 一时没缓过神,愣了愣。 想拔腿跑时已然来不及,眼见瓷枕落下,倏地胳膊被掐住,身子陡然一转,撞入一片清檀香。 瓷枕落在地上四分五裂,乌禾抬眸,光晕中下颚轮廓清晰。 “你在发什么呆。” 他松开她,声线熟悉的清冷。 几个婢女慌忙上前,把疯子压住,显然那疯子身份贵重,婢女们压着疯子时都小心翼翼的,不敢怠慢。 “夫人,您怎么又跑出来了。” 婢女上前解释道:“这是我家夫人,二爷掉落悬崖亡后,我家夫人禁受不住打击,神志不清时好时坏的,实在对不起,没有伤着您吧。” 乌禾摇头,“没事。” 若是方才那瓷枕砸到她头上,她可能今日命就交代这了。 一群人好不容易把夫人抬走后。 檀玉问:“你为何一路发呆,连疯子到你跟前你才发现。” 在想买耗子药,拉着你一起两腿一蹬,死了算了。 “在想你方才说的话,十分叫人伤心,这才失魂落魄,如同行尸走肉。” 她抬手,两只手握拳,在眼睛前打转,发出哭泣声。 “呜呜呜呜——” 她哭得好假,好做作。 檀玉眼底划过嘲讽,“你再怎么白费劲博取我的同情,我也不会喜欢你,不管是兄妹之情,还是男女之情。” 乌禾停下手中动作,抬起眼好奇问,“你方才是不是跟了我一路,不然怎么知道我发呆一路。” 檀玉移开视线,“我去吃早膳,这条长廊是必经之地。” 檀玉折身往前走,乌禾剜了他一眼,继续跟上去。 第37章 她的执念是萧怀景 乌禾走进屋子,司徒雪和萧怀景已然坐在里面,两个人不说话,屋内静悄悄的。 “你们起得这么早?” 乌禾背手,步伐轻跃走进去,檀玉走在后头,不疾不徐。 萧怀景闻声抬头,笑着道:“我跟师妹也才刚来。” 乌禾落座,拍了拍身边的八足小圆凳,“檀玉哥哥,你来这坐。” 檀玉瞥了一眼,又移开视线,坐到靠窗的位置,同时那离司徒雪也近一些。 乌禾眉心一拧,收回手,在瞧桌上有什么好吃的。 若是身在王宫,金贵的小公主定然会挑剔这儿的早膳,可山水走一遭,此刻桌上的包子、米粥、肉饼成为佳肴。 她伸手指了指桌上的茯苓糕,“我想要吃这个,我够不到,萧公子你可以帮我拿一下吗?” 萧怀景挽袖,换了双筷子,夹了三块在新的盘子里,“三块够吗?” “再来一块。” 萧怀景一笑,又夹了块,“看来殿下很喜欢吃糕点类的食物。” 屋内只有他们四人,乌禾道:“萧公子又说错了,在外叫我乌禾就好了。” “行,乌禾姑娘。” 乌禾接过茯苓糕,道了声谢,咬了口嚼了嚼,不经意瞥了眼慢条斯理喝粥的檀玉,漫不经心问。 “司徒姑娘和萧公子昨夜玩得如何?皮影戏可好看?” 她笑着,声音很大,故意让某人听到。 萧怀景道:“听闻皮影戏老板感染了风寒,嗓子沙哑到发不出声,昨夜里的皮影戏改到了后日,我跟师妹逛了圈城街就早早回去睡了,对了,我正想问乌禾姑娘昨夜为何不来赴约?” 乌禾讪讪一笑,“风……风寒,好巧,我也是昨夜里患了风寒,浑身没劲,没力气去赴约。” 檀玉抬眉,看了乌禾一眼,嘴角冷笑,确实是“浑身没劲”。 萧怀景询问,“风寒,可有大碍?在下看看。” “不用了,只是昨夜有点不舒服,我现在好多了。” 萧怀景一笑,“那便好。” 乌禾不死心又问,“那你们逛城街可有发生什么新鲜事?” “公主殿下。”司徒雪截断。 乌禾浅浅抿了口茶,“以后在外不要喊我公主,喊我乌禾就行了,本公主允许你们直呼我的名讳,要是有人认得本公主名讳,就说同名罢了。” “瞒不住了。”司徒雪从袖口取出一封信,“我的信鸽昨夜里回信,过几日南诏王和南诏王后就会抵达施浪城。” “什么!?” 乌禾被茶水呛到,一个劲咳嗽,接过信:“他们也不用这般大费周章,亲自来抓我吧。” 司徒雪解释:“王上说施浪部修建水渠竣工,为勘察水利,加之三日后是黍食节,为表亲民,届时南诏王和南诏王后会莅临施浪城待几日,顺便带公主和王子回去。” 三日后,十四日。 乌禾内心的弦紧绷着,又被人使劲勾起,一下又一下,哐哐地跳。 双指忍不住把信揉皱,发脾气地扔到一旁。 檀玉看了眼乌禾,不懂她为什么这么暴躁。 萧怀景开口想安慰,乌禾起身,茯苓糕也不吃了,往外面走。 风卷起少女莺黄裙摆,她焦头烂额走在长廊。 她要赶紧走,在这附近找个客栈也成。 若是情蛊发作,以公主的身份,和檀玉,被父王母后“捉奸在床”,她不如死在客栈,又或是真的弄包耗子药,跟檀玉同归于尽。 后两者怎么听,都要比前者好。 “公主殿下。” 乌禾陡然一颤,环望四周没有外人,司徒雪从长廊另一头缓缓走过来。 乌禾有些生气地嘱咐,“我说了,不要喊我公主,若是父王母后来了,那再另说。” “既然王上和王后来了,便请您回去吧。” 司徒雪道:“逃婚是骗我们把你留下来的说辞吧,其实你并不在意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只要未来那个人是南诏王,其实我也不懂你想当南诏王后,却还要纠缠在师兄身侧,或许是太爱萧怀景变成一种执念?我还是不建议你做这样一件没有意义,没有结果的事。” 乌禾一愣。 “我并不是不在意,我只是没办法左右那个人,不管最后王位让贤还是让亲,我都没办法左右未来的丈夫是谁,倘若没有人庇佑我,必要时说不定我还会被送去和亲,不知道会是哪个遥远的国家,与其这样,不如嫁给最厉害的那个人。” 少女背手,身姿微微前倾,歪头抬眸一笑,“况且,我之前就说过,我此行不是为了萧怀景,不过,这是我的苦衷,我不能告诉你。” 司徒雪只好作罢,想起昨夜小公主约她去看皮影戏,问,“我见你脸色红润,不像是病后的样子,你方才是故意称病,而昨夜你故意把我跟师兄约在一起,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想撮合你们。” 司徒雪一滞,“我不需要。” “胆小鬼。”小公主直呼道。 司徒雪第一次被这么骂,皱眉:“你……” 小公主已然折身,没把她的生气放在眼里。 司徒雪低头无奈叹了口气,转身抬眸时,看见静静伫立在长廊尽头的檀玉,五彩琉璃碎光零星洒在少年的脸颊和衣袍。 司徒雪朝他走过去,“你怎么站在这呀。” 檀玉礼貌一笑:“恰巧路过。” “你听到我跟公主的谈话了?” “听到一些。” 司徒雪看了眼小公主离去的方向,“你知道公主的苦衷是什么吗?” 檀玉双眸微眯,摇了摇头。 “不知道。” 司徒雪叹息,无奈道,“不过,我倒是知道小公主现在对师兄的感情不单是喜欢那么简单。” “那大抵已经化作一种执念,在心里固执地扎根,树一天比一天大,执念的根越扎越深,届时难以连根拔起,伤的终究是她。” 她转头,“檀玉你还是劝劝她为好。” 少年鸦睫低垂,眸色漆黑含着笑意,若仔细瞧,能瞧见笑意背后凉薄又疏离。 “我知道了。” * 乌禾回到厢房,准备收拾包袱,忽然门被敲了敲。 “姑娘,你在吗?” 她赶紧把包袱藏起来,塞到被褥下面。 理了理头发道:“进来吧。” 打开门的是个婢女,进来一个气质如兰的妇人,孔雀蓝外袍垂地,云肩花团锦绣,点缀细碎的铃铛,脖子上挂着银饰项圈,镶嵌血红色玛瑙。 端庄优雅,丝毫看不来是晨时,拿着瓷枕砸向她发疯的女人。 女人朝乌禾行了个礼,“*今日我又犯了病神志不清,险些害了姑娘,实在抱歉。” 她身后的婢女要去扶,被女人抬手嘱咐不许插手。 是个通情达理的人都会赶紧扶起女人,毕竟她是施浪部落的首领夫人,乌禾是客人,她是主人,再者乌禾是小辈,她是晚辈,怎么都是折煞了。 但乌禾没有客气,反倒坐下,倒了杯茶,浅抿了口,“行吧,我接受你的道歉,不过你犯病的样子真的很可怕,差点我的命就交代在你的瓷枕下,我现在还心有余悸呢。” 女人这才起身,招了招手,身后的婢女端来东西。 “这是我亲自酿的桃花酒,有十年了,桃香芬芳,细腻醇厚,还不易醉,正适合姑娘喝,就当赔礼了。” 乌禾抬眼,目露新奇,爹娘除了不让她吃糖,还不喜她贪杯,总说些喝酒伤身,她本就体弱的话。 见乌禾喜欢,女人抬酒给乌禾斟了一杯,吩咐婢女下去。 “我瞧着姑娘是个性情中人,是真心喜欢姑娘,这府里上下,我也没个贴心人,自我病后再也没人敢跟我讲话。” 酒香扑鼻,乌禾闻了闻,笑着道:“你不病的时候,人还是挺不错的。” 女人笑了笑,“姑娘真有意思,从前我家二爷没死时,施浪城的人对我说话都恭恭敬敬的,跟姑娘反倒有种同辈好友的感觉,我喜欢这样的感觉,亲近,不像那些人前脚阿谀奉承我,后脚要么避我如蛇蝎,要么看我如笑话。” 小公主一直同人这般讲话,“是吗?我也觉得自己有意思。” 许是想跟她聊天,女人又问:“姑娘是哪里人呀,不知道是怎样的山水,能把姑娘养得这般漂亮活泼。” “蒙舍的一个小村庄,不值得一提。” “小村庄,可姑娘看着贵气,不像是穷人家的孩子。” 乌禾随便编了个,“父亲是那的地主,确实有钱,不愁吃不愁穿。” “原来如此。”她把酒递给乌禾,“这么漂亮的姑娘不知是许配给了什么样的人家。” 乌禾握酒,抬眸道:“许配?我还没成婚呢。” “这样呀,姑娘的生辰八字是什么时候?” 乌禾刚要开口,顿了顿问,“你要我生辰八字做什么?” “这是施浪城的习俗,我想给姑娘做个祈福荷包,保姑娘平安,还能求姻缘呢。” “不用,我不信这些。” 小公主直白道,她闻了闻酒,浓郁的桃花味,非常香。 忍不住浅浅抿了一口,耳畔又传来女人的声音。 “其实我的姻缘也是祈福包送来的,当年他捡了我的荷包,我就嫁给了他,他对我很好,知道我爱酿酒,后院里还挖了个酒窖,后来我们生了个儿子,很幸福,我也给儿子缝了个祈福荷包,希望他能找到他喜欢的姑娘。” 女人低低笑出声,抬眸问,“对了,你要去参观我的酒窖吗?” 乌禾捏着酒杯的手指一紧,缓缓抬头,屋门紧闭室内昏暗。 女人睁大眼睛,裸露出红血丝,一点点蔓延两只眼球,如同两个血窟窿。 咯咯笑着声,露出森白的牙齿,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你要去参观我的酒窖吗?” 乌禾太阳穴有根弦在跳动。 完了,这次真遇上个疯子! “你要去参观我的酒窖吗?” “你要去参观我的酒窖吗?” …… “不要。” 乌禾起身拔腿往门口跑,头发骤然一紧,女人拽住她的头发,嘶吼问:“你为什么不愿意去参观我的酒窖,你还不要我的祈福荷包,你跟他们都一样!” 头发紧紧拽着,一扯头皮剧痛。 女人委屈地笑,拿起酒坛,目光狰狞。 乌禾大喊救命。 眼见酒坛砸过来,门倏地被踹开,一支短刀飞过来砍碎了悬在半空的酒坛,四分五裂,酒水淅淅沥沥流下来,整个屋子充满桃香和酒香。 婢女们扑过来,好不容易制服疯子,把乌禾的头发从她手中扯下来。 疼死人了。 乌禾身上沾满酒水,湿答答的,挣脱中青丝凌乱,黏腻地贴在额头,她睁着绯红的眼,看向走来的少年。 走过去,抽了抽鼻子抱怨,“好疼。” “碎片伤到你了?”檀玉问。 乌禾摇头,“碎片大多落在她身上,少数落在我的背上,好在衣服挡着,就是头皮好疼。” 她又抽了抽鼻子,“我怎么这么倒霉,碰上你这个疯子就算了,还碰到个真疯子。” 她这话是在骂他,檀玉脸色沉了沉,可瞥见她眼角泪花,拧起的眉头又松开,不想跟她一般计较。 楚乌涯睡到日上三竿,闻声过来,听闻经过后,抬手覆在嘴侧,神秘兮兮道。 “我听说,这首领夫人唯一的儿子死后,脑子就不太正常,听闻她见到喜欢的女孩子就问她家住何方,有无婚配,生辰八字多少,好给他儿子配冥婚。” 乌禾坐在床上,听后毛骨悚然。 楚乌涯继续道:“听说,这童家大小姐,就那个皮肤溃烂躺着的那位,原先是要嫁给她儿子的,可惜了,年纪轻轻早逝,后来才指给了如今的少主。” 楚乌涯摇头,啧了几声,“这死了儿子,儿子的未来首领之位给了别人,儿媳妇也给了别人,难免心理不平衡疯掉。” * 翌日清晨,众人用早膳时。 楚乌涯跑进来,乌禾嚼着糕点,瞥了他一眼,“呦,今天起这么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别提了,童家大小姐不见了,找遍整个院子都找不到,眼下翻到我们的院子里来,大早上把我从床上拎了起来,怎么?小爷的床还能藏少主未婚妻不成?” “童家小姐不见了?”司徒雪诧异,她一会还要去给童小姐诊脉换药。 “是呀。”楚乌涯捞了个包子尝,“说来也巧,首领夫人也不见了,她的婢女正四处寻她呢,还寻到了阿姐的厢房来。” 乌禾蹙眉,“那我一时半会可不敢回去,我先跟你们待在一起,怕那疯子又要我命,询问我要不要去参观她的酒窖,可瘆人了。” 劫后余生,小公主现在还瘆得慌。 第38章 爹娘来了 司徒雪迅速上前,检查地上的血,“是人血,新鲜的,刚留下不久。” 萧怀景道:“看来童家小姐极有可能在这里。” 众人继续往酒窖深处走去,不一会前面隐隐约约微弱的火光,众人面面相觑,迎着火光走去。 等走进了,乌禾指着那,吃惊道:“那……那着火了。” 与此同时里面传出一阵呼救声。 司徒雪道:“那是童家小姐的声音,她在里面。” 可火势太大了,酒水倒在地上燃起熊熊烈火,这火是流动的,恐怕还会漫延到身后的酒窖。 “先把火扑灭。” 萧怀景喊道,他脱下外袍压灭,乌禾抬脚踏了下火焰,鞋子不小心被点燃,吓得连连退后,疯狂扑灭鞋子上的火。 刚松了口气,忽然发现身上的外袍不翼而飞,檀玉也不知所踪。 乌禾问:“檀玉呢?” 司徒雪正在扑火,抬头道:“我也不知道。” 紧接着,火光中走出一道群青色身影。 披着外袍,铃声晃动,怀里抱着一个女子,从衣着打扮看是童家小姐。 楚乌涯带着府中家奴纷纷赶来扑火,童家小姐的贴身奴仆连忙接过主子。 司徒雪担心询问,“檀玉,你怎么就进去了,万一有什么闪失,我该如何交代。” 少年答:“我的外袍防火,能撑一会工夫。” 檀玉掸了掸身上灰烬,抬眸时与一双紧凝的杏眼对视。 少女站在慌乱中,火光折闪在脸颊,眼底时暗时明。 大火扑灭后,酒窖里抬出一具黑黢黢的骨架,烧得连皮都没有,是首领夫人无疑。 据童家小姐所说,皮肤溃烂后她没有出过寝屋,那夜她本想趁天黑没人,才敢以出屋子透气,谁料被发了疯的首领夫人掳了去,带到酒窖,酒窖里供奉着商二爷的牌位,甚至还有个纸扎人,首领夫人想让她嫁给自己死去的儿子, 她拼死反抗,不小心撞晕了首领夫人,撞碎了酒坛,同时碰到了烛火,这才燃起大火。 最后,疯子死在了大火里。 檀玉的衣裳脏了,他回到厢房准备换身衣裳,推门却见床上坐着一个少女,双手搭在膝盖上,背笔直地挺着,定定地望着他,像在一直等着他。 檀玉脱下外袍,“你在这做什么。” 乌禾道:“来找你。” “什么事。” “你为什么要救她。”乌禾认真问。 檀玉抬头,冷声一笑,“怎么,你想让我见死不救?”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乌禾顿了顿,她被檀玉带偏过去,现在不是她回答问题,解释她想不想救人,她又问檀玉:“你从前,不就是个见死不救的人吗?” 乌禾双眸微微眯起,看不透他,“你向来置身事外,不把人命当回事,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真的非常好奇,你为何会去救一个与你无关的陌生人。” “我救人,也与你无关。”檀玉慢条斯理解开腰带,偏头轻动薄唇,“另外,我要换身衣裳,请你出去。” 乌禾生气地往外走,触碰到门时,她转身走过去,一把抽掉檀玉的腰带,想撕碎,撕又撕不碎恼羞成怒狠狠地扔到地上。 “檀玉,我劝你清醒些,人家已经要嫁人了,司徒雪不喜欢你就不喜欢你呗,你不能因为司徒雪喜欢萧怀景,就受刺激喜欢人有夫之妇,还是说想喜欢人有夫之妇来刺激司徒雪?不管哪种,传出去不仅丢你的脸也丢我的脸。” 她说完就走,檀玉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脸色阴沉,伸手捡起地上的腰带。 玄色皮制的腰带被她揉的皱巴巴的,上面还有深深的指甲印和划痕,十分碍眼,檀玉眉心微蹙,不想再穿,随手扔在桌上。 司徒雪的药起了奏效,仅一日的工夫,童家小姐身上的溃烂褪去,完好如初,连司徒雪自己都不可思议。 施浪少主送来许多礼,感谢司徒雪手到病除,邀请众人参加后日他与童家小姐的婚礼。 “听到没,后日就是他们的婚礼。” 乌禾特意跑到檀玉的屋子,告诉他这个喜讯,生怕他不知道似的。 檀玉坐在窗子边,阳光疏疏落落在头顶背脊,面朝阴暗,骨节分明的手指掐住筷子,筷子夹着颗红烧肉。 他向厨房要了十斤猪肉红烧,凑合着给蛊虫吃。 理由是妹妹喜欢吃红烧猪肉,厨房的人听后一脸震惊,笑着道他妹妹看起来小小的,没想到胃口不小。 想到这,檀玉抬眼看了眼乌禾,她闻了闻桌上的红烧肉,用帕子捏了块尝,觉得味道不错,又尝了一块。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乌禾嚼着肉。 檀玉平淡答:“我有什么想说的?” 她大早上跑来这里喋喋不休,惹得蛊虫不想吃红烧肉。 想吃她。 乌禾少根弦,继续道:“也是,你跟童家小姐本就不可能,以后也再不会有交集。” 檀玉觉得她莫名其妙,没再搭理她,继续喂蛊虫吃红烧肉。 忽然,门被人敲了敲。 蛊虫迅速退散藏匿,有的划过乌禾的裙摆,吓得小公主差点跳起来。 檀玉抬眼,问:“何人?” 门外的婢女答:“施浪城童家大小姐。” 乌禾眉梢一抬,“竟这么快就有了交集。” 檀玉道:“童小姐进来吧。” 门吱呀一开,进来一个窈窕纤瘦的女子,女子面遮丁香紫纱,身上一股浓郁的花香。 “我脸颊上的疹子还未完全褪去,便先以纱示人了。” “无妨。”檀玉问,“童小姐,是有什么事吗。” 她抬手,婢女递上一盒糕点,“昨日,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我做了一些八珍糕,还望公子不要嫌弃。” 檀玉起身,礼貌一笑,“多谢童小姐。” 他伸手正要接过,倏地被一只玉手抢先夺过,偏头见楚乌禾笑靥。 乌禾抱着食盒,眼睛弯起笑了笑,“八珍糕,我最喜欢吃八珍糕了,多谢童家小姐。” 而后她转头朝檀玉挤了下鼻子,像是在警告。 檀玉不为所动,扬唇嗤笑了声。 童家小姐见状,知道乌禾故意而为,不恼反而一笑,“若是姑娘喜欢吃,我便再做些。” 乌禾摆手,“不必,我虽喜欢吃,但胃口很小的。” 童家小姐诧异,瞥了眼桌上一大盆红烧肉,问:“我怎么听厨房的人说,乌公子要了十斤红烧肉,说是自家妹妹爱吃,厨房的人都说乌姑娘的胃口大呢。” 哪有? 乌禾看了眼红烧肉,又环视藏匿在角落的蛊虫,最后瞪了檀玉一眼。 敢情拿她给蛊虫们当挡箭牌呢。 乌禾嘴角强撑,讪讪一笑,“除了哥哥做的红烧肉,实在太过美味,情不自禁就吃了十斤。”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完的。 童家小姐一笑,“你们兄妹俩关系真好。” “那当然了。”乌禾趁机抱住檀玉的胳膊,檀玉下意识想抽走,被乌禾死死拽住。 少男少女十分亲密,童家小姐双眸微微眯起,弯成弦月。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兄妹聊天了。” 她转身离开,临到门口时,又转身朝乌禾一笑,“我娘家的人几乎都不在人世,除了婢女连个贴心的人都没有,后日便出嫁了,不知为何心总惶惶不安,我见乌姑娘合眼缘,不知明日可否邀姑娘喝盏茶,说些体己话。” 掐掐日子,后日父王母后才来,她倒是可以跟童家小姐聊聊天,然后就逃。 乌禾颔首,“当然可以。” 童家小姐惊喜一笑,转身离开,今日下了小雨,细雨蒙蒙,她撑着一把油纸伞离开。 乌禾抬眼,发现檀玉静静地望着童家小姐离去的背影。 她生气地抬手挥了挥。 “喂,你的眼睛是要跟着她一起走吗?你不会真喜欢人家了吧!” 乌禾看檀玉的眼神充满鄙夷,从前怎么不知道檀玉这么多情,看着薄情冰冷,实则一会喜欢司徒雪,一会又喜欢童家小姐。 乌禾没忍住啧了一声,“喜欢人有夫之妇,可真是丧尽天良。” 檀玉低头,“你好烦。” 乌禾更生气了,“说你你还不乐意了。” 她朝檀玉做了个鬼脸,气呼呼走了。 翌日,童家小姐的贴身婢女前来请她,她才想起与童小姐的约定,于是去往童小姐的住所。 屋内布置清雅,童小姐一见乌禾,笑着上前相迎。 “我迟迟不见你来,便擅自做主请人前去看看。” 乌禾道:“抱歉,我午睡睡过头了,差点误了与你的约定。” “无妨。”童家小姐脸上依旧戴着面纱,她拉着她入座,“听姑娘说喜欢吃八珍糕,我便特意做了些。” 说着又抬手给她斟了杯茶。 乌禾接过,“多谢。” 乌禾觉得童家小姐人不错,声音好听,性格也好,听说相貌也是不凡,都是檀玉这个小人的错,道德沦丧,喜欢人有夫之妇。 “乌姑娘跟乌公子是亲兄妹吗?” 童家小姐忽然问。 乌禾握着茶一愣,“你怎么会这么问。” 她道:“我瞧着你们长得不太一样。” 乌禾点头,“也是,我比他长得好看多了,明眼太容易看出来。” 童家小姐一笑,“确实,姑娘长得十分好看,叫我见之惊叹。” 她伸手摸上她的手背,“瞧这肌肤,肤如凝脂,叫我好生喜欢。” 倏地,她眉心一动,收回手。 乌禾被夸,毫不谦虚承认,点了点头。 乌禾抬手喝茶。 “那乌姑娘喜欢乌公子吗?” 乌禾一顿,咳嗽出声,“什么?” 童小姐捂住嘴,“是我冒昧了。” 乌禾听见她说的话,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茶水,“不会。” “为什么?” 因为她讨厌他。 乌禾随便编造了句,“因为喜欢上自己的哥哥,是件很痛苦的事情,我不会允许痛苦的事情发生。” 良久,童家小姐清浅一笑,“是我冒昧了,我们不说这些了。” 她抬手喝茶,手中的茶水不小心溅到袖子上。 茶水是烫的,婢女连忙卷起她的袖子,她的皮肤确实好得差不多,和乌禾第一次看见她的样子截然不同。 忽然注意到她手臂上的胎记,乌禾打趣道:“你这手臂上的桃花胎记,我瞧着首领夫人手上也有一个差不多的。” 那疯子两次拿东西砸她,她记得格外清楚。 童家小姐拉下袖子,讪讪一笑,“竟这般巧。” 她分明笑着,神色似乎有点奇怪,想必是因先前首领夫人把她掳走配冥婚受了刺激的缘故。 乌禾道:“是我多嘴,忘了你被掳到酒窖里的事,我们不说这些了。” “无妨。”童家小姐转头朝贴身婢女一笑,“怎么呆愣着,还不快去拿些药膏过来。” 那贴身婢女愣愣点头,“是。” 而后,朝乌禾道:“快尝尝我做的八珍糕,不知是不是姑娘喜欢的味道。” 乌禾对八珍糕其实没有多大兴趣,先前是为了让檀玉离童家小姐远些,特意抢走的。 眼下不想驳了童家小姐的好意,她捏起一块八珍糕,白嫩如雪的糕体镶嵌着红花绿叶似的碎珍。 “味道如何?” 乌禾点头,“嗯,很好吃。” 乌禾又尝了一块,忽然外面一阵慌乱,家奴们来来回回跑,乌禾没在乎,继续享用八珍糕。 童家小姐叫住庭院里扫地的家奴,招手喊他过来。 问:“外面这是怎么了。” 家奴握着扫把激动答:“回小姐,听说南诏王和南诏王后来咱们首领府了,首领大人也回来了。” 什么!? 八珍糕陡然噎在食道,上不去下不来,乌禾捂着胸口咳嗽。 第39章 她吃醋了 童家小姐担心问:“是我做的八珍糕太干涩了吗?” 乌禾艰难地摆了摆手,“没有,你做的糕点很细腻。” 她喝了杯茶,缓解咳嗽后起身,“我想起我还有些事情,就不陪童小姐聊天了。” 乌禾急急忙忙走,路上询问了赶着去一睹南诏王和南诏王后圣容的家奴后门在哪。 直往后门敢,行李包袱也不要了,只想赶紧先溜走。 若是被阿爹阿娘找到她,不得把她捆回王宫。 两不离蛊的事是万不能说的。 囹圄山她是必须去的。 她小心翼翼打开商家后门,试探着伸出头来,便见两个魁梧的羽仪卫挺拔地站着,毕恭毕敬拱手道。 “参见公主殿下。” 寂静了半晌,乌禾闭了闭眼,又关上门。 完了。 这下是彻底完了。 首领府前厅,施浪族首领和地方官员齐聚,高座上,南诏王和南诏王后威严端庄,施浪族首领正在向王上汇报水利新的进展和施浪部落最新一年的民情以及粮食收成。 从前有堂弟,首领的亲儿子直系的少主在,商慕荆父亲早死,在家族在整个施浪部落都是被冷落在角落,没有被寄予过厚望。自堂弟死后,作为家族唯一的男丁,他坐上少主之位,终于开始打理族中事务。 叔父修水利这些日子,他把族中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听闻南诏王和南诏王后莅临施浪城提前三日就开始准备,丝毫不敢怠慢。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吵闹的声音。 商慕荆微微抬头望去,见远处南诏都城来的士兵拽着一个少女,商慕荆记得,是司徒神医带来的那个难伺候的大小姐,没什么礼教。 施浪首领偏头,小声问侄子,“她是谁,没见过,怎么在我们府上。” “是前来给内子瞧病的神医身边带来的朋友,在府中暂住几日,我自作主张应允了,那姑娘脾气刁钻,兴许是冲撞了羽仪卫,我这就下去劝劝,莫要再冲撞了王上和王后。” 商慕荆悄悄屏退,出了厅,快速笑着迎上去。 “不知这位姑娘是哪里惹怒了几位爷,前面就是正厅,王上在跟官员们商量正事,有什么事也不要闹到王上王后面前呀。” 乌禾昂头,看向两个魁梧的羽仪卫,“是呀,有什么事也不要闹到王上和王上跟前呀。” “可是王上说,一旦发现,即可带回。”羽仪卫无奈道,若不是小公主后来要翻墙逃走,他们也不会如此大不敬拽着小公主的胳膊,一松开,小公主就逃,他们只好一路上赔了无数罪,任小公主如何闹腾,都不敢撒手。 商慕荆揉了揉眉心,没料到招了个祸害进府,他才当上少主,刚巩固住地位,不容有任何闪失。 “你这是犯了什么穷凶极恶的罪,竟惊动了王上。” 乌禾没好脾气地瞪了他一眼,“你才犯了穷凶极恶的罪。” 而后,她甩开羽仪卫的手,羽仪卫本就是小心翼翼捏着生怕疼到小公主,稍加力气很容易就被甩开。 “都松开!本公主能自己走!” 紧接着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阿禾,不可放肆。” 乌禾抬眼,就看见父王站在厅前,王袍玉冠,庄严威武,远远瞧着依稀能看见他从前乌亮的两鬓多了几丝白发。 乌禾本来是怕阿爹责骂,毕竟他总是会在她犯错时,一视同仁,没有阿爹的慈祥,只有南诏王的严肃。 可突然一见到阿爹,思念、愧疚、委屈一并交织在心口,五味杂陈。 她好想家,也对不起阿爹阿娘,是她不孝,不听劝偷偷跑出去,外面的世界好苦,有坏人,吃的东西也不好,出恭还没有恭桶,洗澡要去河边洗冷水,夜晚的蚊子咬得她身上都是包。 一切涌到嗓子口,乌禾张了张干涩的唇,“父……父王。” 南诏王盯了她良久,不语,想必是在生气。 紧接着,她看见南诏王后穿过人群,眼里饱含着泪水,走过来握住她的手拍了拍,“你这孩子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你知道我跟你父王有多担心你吗?” “是女儿的错,让父王母后担忧了。” 乌禾一见着阿娘收敛了脾气,红了红眼,低头变乖。 身后的施浪少主已然呆愣住,久久未缓过神,直到首领大人朝南诏王拱手道:“竟不知公主殿下驾临贵府,实在有失远迎,不知殿下在府中这些日子可吃得惯住得惯。” 商慕荆也跟着拱手,神色惶恐,“是鄙人有眼无珠,竟认不出公主殿下。” “无妨,我吃得惯,也还住得惯,就是沐浴的时候没有果酒喝。” 她弱弱道。 “阿禾,不得放肆。”南诏王呵斥了一声,转而朝施浪首领道:“这些日子,本王那两位逆子和逆女,给你们府中添麻烦了。” 施浪首领一愣,“两……两位王子也来了?” 紧接着又传来一道吵闹声,小王子被两个羽仪卫拽来,“别动,本王子自己能走。” 他甩开手,抹了下嘴角的酒渍,额头还有个红唇印子。 他理了理衣襟抬头,见到一脸怒气的南诏王和一脸担忧的南诏王后。 愣了愣,“不是说你们明天来吗!” 南诏王忍下怒火,朝众官员道:“关于水利和民情的事今日就此结束,改日再谈。” 众人屏退。 给王落脚的别院里,乌禾站在一边,楚乌涯趴在长凳上。 南诏王拿着戒尺怒不可遏。 指着儿子道:“我原本只当你是性子顽劣些,没料到你竟然去逛了窑子,在施浪城一众官员面前给本王丢尽了脸面。” 楚乌涯解释:“我不知道那是窑子,门口的人说是喝酒的地方我就进去了,谁承想我进去刚坐下,就过来几个姑娘捧着我的脸亲,我好不容易才从里面逃出来,就被羽仪卫给架过来了。” 他拉着阿姐的裙摆,“阿姐,你最知道我的为人了,你快跟阿爹解释,不然我会被打死的。” 乌禾开口,“兴许其中有什么误会,乌涯也不是个沉迷美色之人,我敢打包票,他这一路只缠着司徒姑娘。” 南诏王一听,戒尺落在楚乌涯的屁股上,“好啊,你连司徒神医都觊觎上了。” 楚乌涯哀嚎了一声,南诏王后心疼地在旁边拦,“这也不能全怪乌涯,他原先定好是要去济世门求学的,途中也不知怎的突然来了这,乌涯你跟阿娘讲,是不是有人唆使你,领你来的这。” 楚乌涯道:“没人唆使我,是我不想去济世门,我想去囹圄山,从前都是在别人口中听闻神山,我想亲自去见见,这才跟着司徒姑娘和萧公子他们。” 乌禾在旁附和:“我也是。” 南诏王气得胸口疼,“你们根本就不知道其中的危险,囹圄山不是你们想去就能去的,等过几日黍食节结束,你们就跟仪仗一起回宫,今夜你们就跪在这,不准吃饭,等明日太阳升起时才准起身。” 小公主和小王子哀求,南诏王无动于衷,他们又看向南诏王后,王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好在下人摆了两张软垫跪着,不至于膝盖抵着冷硬的地疼死过去。 但也不好受。 夜色降临,屋外几声凄切蝉鸣,屋子里静悄悄的,乌禾跪在软垫上两只肩耷拉着,目光呆滞盯着摇晃的树影,数着时辰。 蚊子的声音嗡嗡作响,啪的一声,蚊子声停。 楚乌涯掸去手上血黑的蚊子,这是他打死的第五只蚊子,挠了挠身上的蚊子包,抱怨道:“这都秋天了怎么还有这么多蚊子。” 乌禾伸手,拍了自己一巴掌,掸去掌心的蚊子。 “是呀,秋天了,都过这么快了。” 后日就是十五了。 她偏头望向窗外的月亮,月亮已经很圆了,像轮玉盘,皎洁无瑕。 楚乌涯打了个哈欠,没忍住睡了过去。 鼾声如雷,乌禾揉了揉耳朵,忽然一阵轻灵悠扬的铃声与和风拂过耳畔。 起风了,乌禾额前一缕青丝飞扬,发尾进了眼睛里,很痒,下意识闭了闭眼,她撩起青丝从眼缝中抽离,缓缓掀开眸,入目玄色皮靴,青袍微微晃动,零星银铃飘起发出细碎的声响。 楚乌涯的鼾声也奇迹般停了,乌禾抬头,入目一双清冷如雪的好看眉眼。 “你怎么来了?”乌禾蹙眉,嗤笑了一声,“来看我笑话?” 不知为*何,爹娘一来,她戾气的锋芒又收敛不住,忘了对檀玉甜言蜜语。 檀玉抬了抬手中的食盒,平静道:“来送吃的。” 乌禾不可思议道:“你有这么好心?” “自然不是。”檀玉冷笑,“是母后心疼你们,命人做了吃食,叫我送过来。” 他打开食盒,“里面还有你爱吃的糕点。” 乌禾神色这才缓和,扬唇一笑,“还是母后心疼我们,知道我们肚子饿了。” 乌禾瞥了眼一旁熟睡的楚乌涯,睡得跟头猪似的,在哪都能睡着,人来了都不知道。 她叹了口气,“只可惜,楚乌涯无福消受了。” 乌禾饿极了,捏着糕点大口吃,边嚼边抱怨,“檀玉哥哥,你是不知道这里蚊子有多少,咬了我多少蚊子包,烦死了,我的膝盖已经僵掉没有知觉,别说跪到明天太阳升起,三个时辰我都受不住了。” 她喋喋不休着,檀玉双眸微眯,紧凝着她,夹着一抹探究。 “你为什么要执着去囹圄山。” 司徒雪说她是为了萧怀景。 她说,是有苦衷。 她的苦衷是什么? 乌禾一顿抬头,迎着檀玉的目光,张了张唇,“因为有个人,让我不得不去那。” “是谁?” “你猜。” 乌禾定定地望着他,竟让檀玉生出一种错觉,她说的人是他。 檀玉阖了下眼帘,冷峻的唇线一动。 “快吃,夜深了,我要回去睡觉。” “不要。”乌禾摇了摇头,“我要慢些吃,这样就能跟你多待一会。” 檀玉平静道:“无所谓,食盒明日自有奴仆收拾。” 乌禾蹙眉,认真道:“檀玉,你这样以后没人会喜欢你的。” 他看了她一眼,“无所谓,我不需要人喜欢。” 随后,少年没再管她有没有吃完,径直离开,消失在夜色。 乌禾望着他的背影,瞪了他一眼。 乌禾膝盖受不了跪一夜,最后偷懒趴在软垫上睡了一夜。 早晨的时候,南诏王来瞧过,望着趴在软垫上的一双儿女,摇摇头,也没再说什么。 今日十四,是施浪少主和童家小姐成亲的大喜日子,首领邀南诏王和南诏王后吃喜宴,大摆整个首领府。 乌禾累极了,昨夜蚊子在耳边飞来飞去打旋,闹得咬得她不得安生,回到厢房后,她在床上躺了一日,一直到夜幕降临。 楚乌涯睡得好,在前厅吃喜宴,乌禾随意挑了件衣裳凑合着穿,没有盛装打扮,不同于往常的是,有婢女在旁给她梳洗打扮。 在婢女的指引下,乌禾端庄入座,吃席看戏子,和其余宾客一样。 她不经意间一瞥,远远瞧见檀玉起身离开。 乌禾实在无聊,于是起身准备去找檀玉玩。 檀玉走入院子里,眉眼微微一斜,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他,转手把人压在墙上。 “疼疼疼!” 檀玉把人松开,没有怜惜之色,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乌禾揉着手腕,环视四周,鄙夷地瞪了他一眼,“我若是不跟着你,怎么知道你乘人家大婚,跑到人院子里来。” “正是因为大婚,没人在,我才来这里。” 乌禾眼睛睁大,不可思议摇头,“檀玉哥哥,我从前怎么不知的,你这么变态。” 檀玉看了眼她震惊又唾弃的神色,脸沉了沉,没再搭理她,径直往屋子里走去。 “喂,你怎么还跑人屋子里去。” 乌禾提着裙子跑在后头,这院子是暂时给童家小姐落脚用的,如今童家小姐和少主大婚,也就搬到了少主院。 院子里没人,少主大婚又碰巧南诏王和王后驾临,家奴们都在前院帮忙,不敢马虎。 屋子里寂静,贵重的东西奴仆都收拾进了少主院,其余皆是些寻常日用的零碎小物还没来得及收拾,檀玉置身其中,环望四周,似是在寻找什么。 乌禾进去,忍不住指责,“你不会是想拿走童小姐的东西,好往后以物思人吧?且不说你喜欢人有夫之妇不道德,你不经过人家同意,就乱拿人家东西,这是偷窃,更不道德。” 她喋喋不休说了一堆,檀玉蹙眉,疑惑地望向她。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她?” “那你为什么对童家小姐格外不同,还跑到人屋子里来。” 檀玉喃喃,“我确实觉得她不同,她身上有一种气息。” 那气息熟悉,令檀玉疑惑。 “看吧,你自己都承认了。” 乌禾拧着眉头,昂头直视他,紧紧盯着。 檀玉望了她良久,远山浓眉微微一蹙,眼底淡薄,又划过一丝讥讽。 “楚乌禾,你吃错醋了。” 谁吃醋了,乌禾下意识要反驳,转而她昂了昂下巴,“对,我吃醋了,我见不得你喜欢别人,见不到你对别的女人不同,而且,我说的也没错呀?” 檀玉不想回答她,总觉得跟她说话,是一件很劳神的事情。 他转身无视楚乌禾的娇嗔,几步到案前。 第40章 巫女 红绸纱帐随风拂动,屋内静寂无声,烛火摇曳,透过红纱洞房照得通红,硕大的赤红喜字闪烁金光,桂圆花生高垒,新娘子着嫁衣静静地坐在床上,等待新郎官。 施浪族的嫁衣是通体黑布上娟绣五彩斑斓祥兽瑰花,两侧云肩鸳鸯戏水,头戴一顶硕大的瑶锦圆盘状帽,边沿垂下细密长长的红玉珠,遮挡住新娘的面容。 门吱呀一开,新郎官摆手朝身后欲闹洞房的宾客道别,“娘子身体不好,禁不起吵闹,各位就送到这吧。” 好友们知道新娘子前阵子得了怪病,才久病初愈,也就散了。 商慕荆喝了酒,揉了揉额头,有些头晕。 他抬头睁开眼,看向坐在床上等着他的新娘子。 缓缓走过去,掀开脸上的珠帘,露出一张绝美的脸蛋,红妆玉琢,媚眼如丝。 商慕荆盯着新娘子良久,蹙了蹙眉,“今日的妆容为何这般重。” 新娘子扬唇一笑,摸了摸脸上的胭脂,“确实重了些,脸上的红疹还未消退,我也是为了成婚这日能好看些。” 转而,她伤心问,“夫君可是嫌弃我了。” 商慕荆摇头笑了笑,“怎会,能娶童小姐是我的荣幸。” 他吸了吸鼻子,“屋中什么味道,好重。” “是栀子花香,夫君不喜欢栀子花吗?” 味道太浓了,有些刺鼻,竟闻不出栀子花香。 商慕荆摇头,“没有不喜欢,娘子喜欢,我便喜欢。” “夫君待我真好,不嫌弃我得了怪病,处处温柔体贴,包容我,接纳我,能嫁给夫君是我的荣幸。”新娘子叹了口气,“爹爹也死了,哥哥死了,童家好多人都没了,我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童家偌大家产一点也不会打理,往后便只能麻烦夫君了。” 童家家产富可敌城,城中多少男子为求娶童家唯一的小姐费尽心机,童家老爷在世时只看上了首领府少主,当时的少主是商慕荆的堂弟,首领的亲儿子,风光无限。 后来他死了,才轮到了角落里的他。 商慕荆浅笑,“有我打理你的家产,娘子只管放心。” “有劳夫君了。” 新娘子伤心道:“只可惜爹娘没法看见我现在这般幸福的样子,我好想爹娘。” 商慕荆想安慰她,她忽然抬头,“听小枝说,爹是被商慕蕊用巫术害死的,夫君你也这般认为吗?” 商慕荆平静道:“巫术都是些子虚乌有的东西,不可信。” “可是我觉得不假,人人都说商慕蕊跟她娘一样是巫女。” 她笑了笑,“我可讨厌她了,纵然她总是小心翼翼的,尽量把自己藏起来生怕显眼,平日里关在院子里只奇奇怪怪地跟虫子说话。可我还是讨厌她,谁让她抢走了爹爹呢。我把蜈蚣和饿了几天的老鼠放在她的被褥里咬得她身上到处是伤,寒冬腊月把她推进冰冷的池水,险些淹死过去,要是她那时死了该多好,后来我把野男人跟她关在一起,让爹爹捉奸在床,爹爹恨透了她,不再被她的美色所惑,打得她可狠了,带着荆棘的皮鞭抽下去,抽了一整夜,夜里都是惨叫声,吵得我都睡不好,第二日我去瞧,血肉模糊的,身上没一块好肉。” “后来,她终于死了,她害死了我爹,我恨透她了,我远远去瞧,她被绑在架子上,大火焚烧,头发被火烧没了,光秃秃的,身上的皮溶在一起,好丑,她叫得格外凄惨,比被我爹打的那夜还要凄惨,像阿鼻地狱里要爬出来的魔鬼。” 新娘子有些害怕道,望着眼前的男人。 他面色平淡,除了眉毛抽了两下,以及袖口的拳头死死拽着,青筋暴起,抖动至痉挛。 新娘子笑了笑,握住商慕荆颤抖的手,“夫君,你的手好冷呀。” 他张唇,看似有些吃力,“夜深了,是有些冷。” 新娘子歪头,“那我们快些歇息吧。” 转而她又道:“不对,还有交杯酒没喝呢。” 她起身,嫁衣摇曳,倒了两杯酒,一杯递到商慕荆面前,“喝了交杯酒,我们就是真夫妻了。” 商慕荆平静接过,盯着酒面漪澜失神。 夫妻缠手,交杯下肚。 永远不相离。 “哥哥,我终于嫁给你了。” 商慕蕊笑道。 商慕蕊第一次见商慕荆的时候,他还是风光霁月的贵少爷,锦衣玉食,人人捧着。 那时,他的父亲还是首领第一人选,他作为独子,未来首领之位板上钉钉。 商老爷很爱母亲,纵然母亲还带着她这个拖油瓶。 她害怕新的环境,怯怯地,怕别人不喜欢她,揉着衣角,连头都不敢抬。 “你就是我的新妹妹吧。”贵气少爷眼中没有一丝傲慢,把手中的栀子花递给她,“我把我种的栀子花送给你,以后你就是我的妹妹了。” 那是他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 一朵栀子花。 商慕蕊过了三年幸福日子,继父待她如亲生女儿,她是个胆怯的性格,但商慕荆总会逗她笑,听夫子讲课时,偷偷塞糕点给她,天冷了,把自己的斗篷披在她身上,出门总会带礼物给她,她的小抽屉里装满了他送她的礼物,如此三年。 若是他们一家人能一直这么幸福下去就好了。 直到,坊间传,母亲用巫术害死了继父。 他们用大火烧死了母亲,商慕蕊哭得撕心裂肺,她看见一身丧衣静静望着她的商慕荆。 拽住他的衣袍,哭着摇头,“不是的,不是我阿娘害死的阿爹。” 商慕蕊只有商慕荆了,他不能不要她。 商慕荆俯身抱住她,“我信你。” 商慕荆说,他怀疑是叔父害死的继父。 继父死后,不久老首领也走了,叔父做了首领。 商慕荆再也不是风光霁月的贵少爷了。 他变成了一条狗。 没了爹,没了娘,人人都可以踩他一脚,他们被赶出主院,搬到最偏僻的西院,起初厨房给的饭菜是馊的,后来贵少爷学会了做菜,天冷的时候炭火也没有,两个人手上长满了冻疮,抱在一起取暖。 日子还算能过。 院子里种的菜,可以在街上卖,收入也有了。 商慕蕊长得越来越美,有一次卖菜时,有个阔少调戏她,要将她纳为妾,商慕蕊誓死不从,阔少竟当街撕扯她的衣襟。 商慕荆冲过来保护她,咬了阔少一口。 很快,他被打倒在地,人多势众毫无还手之力,商慕蕊跪在地上,求他们别打。 “我记得你,商家大爷,未来首领,以前不是很威风么,怎么如今变成这副样子,这样,你从爷胯.下钻过去,我就不纳你妹妹为妾。” 阔少身边的小弟调笑高呼。 商慕蕊摇头,她知道,商慕荆什么都没有了,他只剩下尊严。 商慕荆脸上被打得都是血,跪在地上,沉默半晌,颤悠悠地爬了过去。 纨绔们哄然大笑,又把他踹倒在地,围在一起,把尿滋在他的身上。 商慕荆闭上眼,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商慕蕊跪在地上求他们不要看。 没有人听她的话。 黄昏凄凉,人散了,商慕蕊冲过去抱住商慕荆。 少年道:“脏,不要抱我。” 少女摇头,不管不顾。 少年带血的嘴角笑了笑,“还好,我还剩下你。” 他抱紧少女,“我发誓,我商慕荆一定要出人头地,带你过上好日子。” 后来商慕荆拼了命地赚钱,什么脏活累活都干,他不让商慕蕊卖菜,让她在家中,乖乖等他回来。 再后来,商慕荆意识到这样只是蛮干,他第一次跪在杀父仇人脚下,低声下气,求他给他一笔钱。 靠那笔钱,他投资琉璃,赚了很多钱,在施浪城小有名气,日子渐渐好过,没有人再欺负他们。 商慕蕊希望日子能一直这样过下去。 可商慕荆觉得不够,还不够,他想爬得更高。 在此之前,他需要百姓的支持,他以带大家致富的名义,高价购买百姓制的琉璃货品亲自率领车队,去往中原经商。 一去就是半年。 那半年天翻地覆,首领为与童家交好,强逼着商慕蕊给童老爷做续弦。 商慕蕊想过死,但她还想见到哥哥。 在童家唯一的念头,就是等哥哥回来,带她回家。 终于,商慕荆回来了,他生意做得很成功,百姓们都信任他,爱戴他。 他风尘仆仆又面带笑容回去,却得到妹妹嫁作人妇的消息。 冬日夜晚的风很冷,商慕蕊抱住商慕荆求他带她走,商慕荆很想现在就带她走,可沉默良久他拍了拍她的背,“等我。” 等了半年。 商慕蕊等到商二爷,商少主掉下悬崖摔死的消息。 又是一个夜晚,商慕荆激动地抱住她,“我要做少主了,未来首领之位也会是我的。” 他手上有血,商慕蕊猜到,人是他杀的。 他说:“再等等我,等我站得更高,等我大仇得报,就来接你回家。” 他站得已然很高了,商慕蕊快要摸不到他的眼睛。 他眼底满是权力的欲望,看不见商慕蕊身上的伤。 下一个夜晚,是童家小姐与施浪少主成婚的消息。 他说,“听闻那个老不死的还有再生一个的打算,我需要童家的矿山,助我一臂之力。” 商慕蕊笑了笑,“下次哥哥来的时候,可以送我一朵栀子花吗?” 商慕荆没有听清她的话,抱着她自顾喃喃,“若是童老爷也死了该多好,童家小姐是个蠢材,这样童家的矿山就会是我的囊中之物。” 没多久,童老爷死了。 死在悬崖下,商慕荆没忍住,杀他的时候把他卡在石头缝里,用绳子绑在脖子上,身子另一端绑在马身上,驾的一声,随着一声惨叫,身首分离。 他是想推波助澜,像上次杀堂弟那样,把一切归责在囹圄山那位大巫女身上。 却不承想,童家小姐那个蠢材,把一切归责在了商慕蕊身上。 一时间坊间皆传,是商慕蕊用巫术害死了童老爷,童府的人都说,经常看见她跟虫子说话。 舆论挡不住,一切的矛头指向了商慕蕊。 他们说她是巫女的女儿,她也是巫女。 他们把她绑在架子上,大火焚烧。 商慕荆曾在暴雪里跪在首领屋前一个晚上,求仇人下令放过她。 也曾试过用火烧自己的胳膊,好疼,他不知道商慕蕊死时该有多疼。 也曾想过,告诉百姓一切。 人是他杀的。 可血恨在前,他走了好久才走到今日。 他怯懦自私,他就是个畜生,他对不起商慕蕊。 “好在老天有眼,下了一场大雨,我活了下来。” 洞房内,烛火被风吹得凌乱,商慕蕊双目狰狞,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哥哥,火烧得我好疼。” 男人的嘴唇在颤抖。 商慕蕊委屈道:“我的皮被火烧得全是疤,头发也烧光了,变得好丑,我只能扒下童家小姐的皮,哥哥你瞧,我美吗?” 迎着男人通红的眼睛,商慕蕊笑了笑,“对了,忘记告诉哥哥,我从小就会巫术,我的确是巫女不假。” 男人伸手,掌心掐出四个血红的月牙,颤抖地抚上她的脸颊。 “我还是觉得,原先的你美。” 商慕荆扬唇苦涩笑了笑,眼底满是思念与缱绻。 商慕蕊歪头一顿,商慕荆闭了闭眸,拿起桌上的酒,又喝了一口。 商慕蕊意识到不对劲,惊恐道:“你知道酒里有毒?” 商慕荆没有回答,一饮而尽。 商慕蕊握住他的手,摇头喃喃,“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是我?” 商慕荆一笑,摸上她的眉眼,“就算换了多少皮囊,你的眼睛我都认得出。” 倏地,商慕荆口吐鲜血,炽热的血溅到了商慕蕊手上,倒了下去。 “为什么。”她俯身问,“明知道酒里有毒,明知道是我,你还要喝下去,你不是最自私吗?” 他笑了笑,“我放弃不了权利与仇恨,所以,你把我杀了吧。” 他笑着又哭,摸上她的脸颊,“对不起,是哥哥一直忙于复仇,不知道你在童家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要是我能早点带你回家,你就不用受欺负了,对不起,是我怯懦自私,害了你,我不值得被原谅,若有来世,不要再做我的妹妹。” “今夜的栀子花,好香。” 他的手缓缓垂下,划过她的嫁衣。 商慕蕊闭眸,豆大的泪珠滑下。 “若有来世,我不想再遇见你。” “但今生今世,我要做你的新娘子,生同寝死同穴。” 她喝下毒酒,碰倒烛火,浓重的栀子花香掩盖下是刺鼻的火油味。 第41章 十五月夜 今日便是十五了,到了蛊医所说满月交爱的日子。 乌禾坐在屋子里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心如乱麻,她已经尝试过各种法子出去,父王说出去必须有羽仪卫跟着,羽仪卫眼睛跟鹰似的,根本没法在它们眼皮子底下逃走。 她甚至问了首领府的家奴府中可有狗洞,准备屈尊钻狗洞,就像上次在王宫那样,可当她沾了满头泥巴,好不容易从狗洞中探出一个脑袋来。 抬头与羽仪卫四目相对。 只得缩了回去。 夜幕降临,乌禾望着窗外云间玉蟾,没有一点残缺。月光很亮,照得周围的云在漆夜里突兀的白。 清辉似霜落在屋檐枝叶上,风吹枝叶沙沙作响,像乌禾摇晃的心尖。 倏地,楚乌涯出现,趴在窗口,吊儿郎当道:“阿姐,出去玩呀,我寻了家酒楼,里面的荷叶鸡味道好极了,过些日子我们就回王宫了,以后就吃不到了。” 乌禾撑着下巴,慢悠悠转头,“走开,今晚都别来烦我。” 楚乌涯委屈皱眉,“阿姐,你今天吃炸药了!” 转而他又释然一笑,“懂了,你们女人都有那么几天心情不好,本王子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看来阿姐是无福消受了,我去问问阿兄。” 没过一会,楚乌涯委屈巴巴从隔壁的厢房出来,抱怨的声音传到乌禾耳朵里。 “不去就不去,凶什么呀。” 小王子叉腰,哼了一声,“看来只有本王子独自一人享受了。” 乌禾望着小王子远去的背影,唇瓣抵在中指,食指轻敲脸颊,眼眸映着夜色星光,微微一眯。 她好像并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除了烦躁,再无其他。 她又看了看月亮,硕大的满月当空,没错呀。 若不是蛊医老糊涂,看错了,又或是记错了。 她看向檀玉的屋子,轻敲着的手指一停,缓缓起身,在屋子里徘徊了会,思考良久,决定去看看檀玉是什么情况。 屋外的风微凉,午时下过一场雨,地板还是潮湿的,踩上去清辉月霜中浮现出一个个鞋印子。 乌禾轻轻敲了下门,没有人回应,门半掩着,手一推划开一片黑暗。 沾着雨水的鞋踩进去,倏地夜色深处传来一道冰冷沙哑的嗓音。 “谁?” 他的声音好像有些颤抖。 “是我。” 乌禾走进去,屋内黑暗密不透风,有些潮热,像在缝上黑布的笼子里,闷得人喘不过气。 “出去。” 隐隐压着怒气。 乌禾脚步一顿,没当回事,檀玉又不是第一次驱逐她,她习以为常。 “你是不是发烧了,声音这么沙哑,窗户也不开,不知道通通风,难怪发烧。” 凭借记忆,她摸索到窗户,伸手推开窗。 “别开!” 哐的一声,好像有茶盏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清脆声响。 月光如水迅速流淌进屋子,屋内的陈设逐渐有了轮廓。 乌禾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地板上一滩水渍,碎裂的茶盏摇晃,风穿过窗子拂起帷幔,幽幽飘荡。 有个人坐在台阶上,视线缓缓上移,月光如寒霜落在他半张脸上,瓷白俊冷,另一半脸影于夜色,空洞黑茫,一明一暗泾渭分*明。 乌禾注意到,他搭在膝盖上嶙峋手指微微抖动,像凝着一层雪,十分的冷。 缓缓走过去。 倏地少年掀开眼皮,低压的眉骨下,瞳眸幽亮。 刹那间像一条群青的巨蟒,危险地凝望她。 而她像一只猎物。 乌禾意识到什么,瞳孔骤放,转身往门口逃。 可潮湿的鞋底太滑,没几步啪得滑倒在地,掌心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与此同时,胸口腾烧起一簇火焰蔓延至全身,乌禾清晰地感觉到是蛊发作。 可这次不同寻常,好热,像夏日暴晒雨后蒸腾的地面,好渴,口干舌燥,像被丢进沙漠掩埋过一样。 除此之外,有一股酥麻流转全身,往最深处涌去。 皮囊下不是血肉,而是一层小火,慢慢烘烤,无比折磨人。 迫切地需要一场甘霖,浸透每一寸肌肤。 原来这就是情蛊发作。 她轻轻喘气,手指蜷缩,额头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低着头不敢看向檀玉。 踩在地板上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余光中,瞥见一双墨黑的皮靴,缠绕着铃铛。 “看我。” 低沉的嗓音逼近。 乌禾不想看他。 可身体却颤抖地,被那道声音勾去,仿佛有人提起了她脑袋上的线。 少女缓缓抬头,牙齿咬得唇瓣泛白,脸却异常绯红,眼珠子似热水里捞出来的鹅卵石,雾气氤氲,渴望着什么东西。 少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手指抖动至痉挛。 清冷幽深的瞳眸下,压抑着凌乱的野火。 那野火不知从哪里来,黄昏时圆月已在天边隐隐显现,与日对望。 日落熔金,霞云似火燃烧,大火连绵起伏的群青山脉,他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 血液沸腾,如密密麻麻的虫子成群往毛孔里挤,挤出来汗水,打湿衣衫黏腻地贴在身上,这又是一种折磨。 檀玉无法形容那种感觉,好饿,好饥渴。 有条蛇从他皮囊里爬出,迫切地想要撕碎猎物。 直到与楚乌禾对视的那一刻。 楚乌禾就变成了猎物。 檀玉缓缓摸上自己的心脏,除了自己的心跳,还有别的东西在跳动。 他身上的蛊太多,以至于没有发现它。 乌禾的双目渐渐失神,望着他迷离。 直至一只滚烫如炭的手禁锢她的脖颈,死死掐着,吸进去的气又往外挤,她失神的目逐渐聚焦。 朦胧中,看见檀玉黑沉的脸,冷得可怕。 “你给我下了情蛊?” 檀玉太阳穴有根弦抽动得厉害。 乌禾难受得唇都在颤抖,她想告诉他下错了,她才不想下给他。 可这样一切前功尽弃。 口齿不清道:“因为……我爱檀玉哥哥成痴。” 檀玉皱眉,冷峻的唇线紧绷。 他想掐死她。 可他养蛊十余年,知道情蛊不是死掉一个人那么简单就可以解除的。 如若楚乌禾死掉,他会暴毙而亡。 圆月之夜,动情交爱。 他嗤笑,他宁愿楚乌禾死掉。 忽然,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乌禾痛苦的眼睛突然惊恐。 那是阿爹阿娘的声音。 檀玉也不想被南诏王和南诏王后发现,他还不打算把这张纯良懂事的面具撕掉。 他把乌禾提溜起来,半掩的门关上,把乌禾抵在上面。 手依然掐着她的脖子,只是力道比方才轻了些。 乌禾难受地晃了晃脑袋,牵动胸脯蹭了蹭檀玉的身体,檀玉眉心微动,恐吓道。 “别乱动,不然我掐死你。” 乌禾没再动,比起被檀玉掐死,她更害怕被父王母后发现。 屋外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今日羽仪卫禀报说阿禾想钻狗洞出去,她还是不死心想去囹圄山,我还是得去找她聊聊。” 乌禾心一紧。 紧接着南诏王后道:“王上随她去吧,孩子大了总有自己的想法。” “我怎么能放心阿禾去囹圄山。” “可我也不放心檀玉去囹圄山,王上心疼阿禾,为什么就不能心疼下檀玉。” 檀玉的手掌握着少女的脖子,她的肌肤滚烫,汗水黏腻,贴在他的掌心,动脉在指间有力地跳动。 离得近了,喷洒的气息里能闻到浓烈的花蜜香,是从她身上传来的,缭绕在他的鼻尖,往鼻腔里钻,勾住心尖。 “我怎么没有心疼檀玉,我早与你说过,此次我是有重任交于他。” 重任?什么重任。 乌禾难得清醒,抓住了两个字眼,她实在难受,下巴一动,一蹭檀玉的虎口。 檀玉抽了一口气。 “又是这些东西,你总是拿这些搪塞我,当年也是如此。” 王后又疯了,但南诏王这次没有冷静,他嗤笑了声。 “当年的事,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有罪。” 屋外噤声半晌。 乌禾听得不知所云。 缓缓抬头,轻喘着气,想问檀玉,泪眼朦胧地对上一双幽暗凝重的眸。 他也在喘气。 双目对视,气息愈来愈近,快要交织在一起。 王后笑了笑,“妾若有罪,王上的罪更是罪孽深重。” “当年的事,本王不想听见王后说半句。” “王上这是怕了?”她道:“我倒是不怕撕破脸皮,把一切抖露在儿女面前,忍了这么多年,我早就忍够了。” 檀玉眼睫低垂,盯着近在咫尺的红唇,像一块肥肉,迫切地想叼住它。 乌禾仰头,唇干舌燥,张了张唇,呼吸新鲜的气息。 “你这是做什么,你不怕在孩子们面前丢脸,我还怕丢脸。” 唇与唇愈来愈近。 快要相贴。 南诏王后甩开南诏王的手。 南诏王道:“檀玉和阿禾的房间灯都灭了,想必是睡了,还是不要打扰他们。” 脚步声渐渐远去。 檀玉猛地咬住那块肥肉,唇瓣重而深地碾压,喉结滚动,反复吞咽,深沉的瞳眸死死盯着猎物。 乌禾半阖着眼,眼睛迷离与檀玉对视。 心弦勾起,唇颤抖想去吸吮他的唇,转瞬牙关被冰冷有力的舌尖撬开。 舌尖缠绕,唇瓣反复吸吮,凌乱无序,乌禾跟不上他的节奏。 有些吃力地呜咽了一声,他的手指还掐在她的脖颈,紧接着拇指抬起她尖小的下巴,唇递得更近,更贴合。 两个人睁着眼睛接吻,又好像不再接吻,像在啃食彼此。 直到牙齿碰撞,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充斥在彼此的口腔。 缓缓撤离时,唇舌拉扯出的唾液里带有血丝。 檀玉气息沉重,阖了阖眼。 乌禾艰难喘气,眼皮半耷拉着,眼底满是雾气,仿佛下一刻蒸腾出。 她望着檀玉,“要不……我们就这样做了那苟且之事吧。不然……我们都得死。” 手忍不住去扯檀玉的衣襟,扯得凌乱,倏地檀玉握住她的手。 死死拽着。 眼神冰冷。 第42章 事后 “你……一夜没睡吗?” 乌禾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舌头渴得厉害。 檀玉眉心微蹙,眼神阴郁,“拜你所赐。” 如她一般,声音沙哑低沉,又有丝醇厚,像喝了酒。 乌禾捕捉到檀玉眼底的杀机,往后挪了挪。“你不能杀我,你要是杀了我,下次月圆就没人给你解情蛊了。” 檀玉低眉,眼底晦暗。 白炽的阳光泄下,大片山峦铺雪,直挺挺地暴露在檀玉眼前。 顺着他的视线,乌禾低头,慌忙地撩起被褥抱在胸前。 少年讥讽一笑,嗓音冰冷,“我一定会在下次满月之前,找到解两不离的法子。” 乌禾抬眼,“你知道这蛊叫两不离?” “听说过。” 乌禾眼底闪烁期盼,“那你有把握解这蛊吗?” 他道:“九成。” “这么多。”乌禾低头,叹了口气,“那还真是可惜了。” 眼底压抑不住喜悦,她怕笑出声,强撑着嘴角。 她曾以为此生要受两不离的控制一辈子。 九成的可能,在下个满月之前,她就可以脱离两不离的控制。 届时她再也不用贴近檀玉,再不用佯装喜欢,厚着脸皮缠着檀玉,只要再忍忍一个月,一切都将结束。 届时她一定会狠狠告诉檀玉,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装的,她不爱他半点。 谁叫他那般羞辱她,她总要驳回点面子。 檀玉偏头,看了她一眼,她把身子埋在被褥里,光裸的背脊和肩膀微微颤抖。 檀玉蹙眉,以为她在哭。 届时她不是哭这么简单,等蛊一解,他就会杀了她。 两不离分子母虫,母虫控蛊,子虫忠诚母虫,倘若子虫离开母虫,则会生不如死。 檀玉能察觉到身体里的蛊虫是母虫。 他疑惑问,“你既然给我下蛊,为何我体内的蛊虫是母虫,按理说你应当下给我子虫,而你服下母虫。” 乌禾抬头,“我下错了。” 檀玉眉梢微抬,嘲讽又无奈地开口,“你好蠢,连蛊都不会下。” 乌禾辩解,“是罗金椛骗的我,她调换了子母虫,我还想找她算账呢,蛊也是她给我的,你要找她算账也成。” 她可真会推卸责任,檀玉嗤笑,“蛊是你下的,我当然是找你算账。” 他的眼神像毒蛇,乌禾噤了声。 转而,檀玉问:“你是什么时候给我下蛊的,以及,你是什么时候对我产生了歹毒的心思。” 他竟一点未察觉。 乌禾也很想知道,她随便扯了个谎,“忘了,大抵在王宫,哎呀,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 乌禾环望满床破烂不成样的衣裳,“重要的是我该怎么回去,我的衣裳都被你撕碎了。” 连她的肚兜都被扯坏了,皱巴巴的蜷在角落。 檀玉想了半晌,勉为其难道:“你穿我的。” “不要。” 乌禾斩钉截铁,“那太丑了,我不穿。” 她事很多,她的厢房就在隔壁,走几步路就到了,天刚亮,连侍女都没起床,侍卫守在院子外面,没人会看见。 檀玉问,“你想怎样。” 乌禾想了想,“你去隔壁给我拿衣裳。” 她又歪头,“不然我只能赖在你的床上,不知道今天第一个敲你门的人是谁呢?” 她狡黠一笑,嘴角浮了层晨光。 料定檀玉会被她胁迫。 檀玉薄唇紧抿,良久起身穿衣袍,被褥从他腰间滑落,清瘦有劲的背脊暴露,背对着乌禾。 昨夜太暗,也没有闲心注意过檀玉的身体,她愣了下,回过神又撤离视线。 待檀玉整理好衣袍,正准备出去时。 敲门声响起,乌禾心中的弦紧绷,紧紧抱住被褥。 檀玉问:“谁?” 外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是母后,本宫听里面有动静,想着你应该醒了。” 心中的弦倏地断了,她忍不住拍了一下的嘴,只是玩笑一下,没想到竟真招了人敲门,来者还是阿娘。 若是被阿娘发现屋内旖旎,她赤裸着躺在檀玉床上,饶是阿娘再慈祥和善,也会打死他们,或者直接气得背过去。 她张着口,无声问怎么办。 檀玉看向满脸惊恐的乌禾,云淡风轻朝屋外喊,“我正在穿衣,母后稍等。” 他点燃炉香,袅袅白雾遮盖屋内旖旎气息。 乌禾抱着撕碎的衣裳和被褥钻进一旁的柜子里。 檀玉瞥了眼她落荒而逃的身影,待柜子门关上后,屋内也渐渐缭绕一股淡淡檀香,才打开屋门。 王后身后的侍从朝他行礼。 檀玉看向和蔼一笑的女人,朝她行了个礼。 问,“母后寻儿臣,是有什么事吗。” 王后道:“昨夜你弟弟又闯了祸,在酒楼里跟人闹了起来,被你父王罚跪了一整夜,我做了些他爱吃的虾饼,本想给他送去,谁料那孩子睡得雷打不动的,喊都喊不醒,可惜了这虾饼,想着顺道来看看你,既然你醒了,也不算浪费,那便趁热吃吧。” 檀玉颔首,“多谢母后。” 王后进屋,将侍从屏退在外。 昏暗中,透过一线缝隙,乌禾瞥见王后身影,纵然知道她进来,但还是陡然一惊,她掐着被褥丝毫不敢动,紧闭着唇避免自己发出声。 王后坐下,檀玉是她怀的第一个孩子,十多年她无一不在思念着他。 可如今面对着面,分开了十多年终究还是有点陌生。 屋内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 她轻咳了声,环视四周,“这屋子还是小了些,一会还是让人给你收拾个大点的厢房吧。” 檀玉摇头,“无碍,这僻静,我喜欢这的清净。” “也好。”王后无奈道:“若是乌涯那孩子能像你这般沉静,也不求有多沉静,少闹腾一点也好,我这辈子也不求他能当上南诏王,但怎么也得有一番作为。” 檀玉道:“乌涯毕竟也才十四岁,有点玩心也正常。” “可是乌禾都十六岁了,还是那般骄纵,无理取闹。”南诏王后叹气。 柜子里的乌禾一愣,她第一次听从小宠着她的阿娘数落自己,有些惊讶。 “也是我从小太惯着她,疼爱她,叫她恃宠而骄,不知民间疾苦,不知得饶人处且饶人。”她看向檀玉,“乌禾平日里,没少欺负你吧,没少不尊敬你这个哥哥吧。” 乌禾委屈,平日里明明是檀玉欺负她,拿蛊虫动不动恐吓她,还爱掐她脖子。 她有苦说不出,只能憋屈在昏暗狭小的柜子里,暗自生气,嫉妒。 窗外探进来的阳光愈加浓郁,檀玉正襟危坐,眼底波澜不起。 良久,嘴角微微翘起。 “阿禾她……很乖巧,没有欺负我。” 少年好听的嗓音传来,乌禾又是一愣。 王后听了先是吃惊,转而摇了摇头,“你不用替她遮挡,她的性子我还是知道的,你一回来,她知晓身份的真相,定当心里不平衡,记恨上你,明里暗里地挤对你。” 檀玉面色依旧无澜,眼睛微微眯起,安静地听她讲话,仿佛被欺负的人不是他。 王后叹了口气,“也是你这孩子纯良,乌禾那孩子最擅伪装,看着可爱温暖小太阳似的,实则冷极了,你可不要被她的外表所迷惑。” 檀玉眉心微动,良久轻启薄唇,“她确实……看着可爱温暖,像太阳。” 一点也不,她只会死死缠着他,烦他,一遍遍说着她可笑的爱恋。 那确实很炽热,他不喜欢这么烫的东西,落在他的身上。 他微微侧目,凝着柜子黑暗的缝隙,仿佛能与里面的人对视。 乌禾蜷缩在柜子里不是滋味,她不明白母后为什么要这么讲她,在母后眼里她是个这样的人吗? 虽然她的确如此。 王后叮咛嘱咐,眉眼依旧慈善和蔼,比起数落像是调笑。 檀玉手指轻叩桌上杯子,清声作响。 “所以母后同我说这些,是有何意。” 他漫不经心问,望着茶面波澜涟漪,芽色嫩茶像细鱼穿梭。 王后扬唇一笑,宠溺道:“只是想同你讲,乌禾这孩子骄纵,难免会惹到你,檀玉作为哥哥,要多多让着阿禾,多多包容她,千万别同她置气。” 乌禾蹙起的眉头又松开,原来阿娘还是向着她的。 清声一停,檀玉叩着茶杯的手指顿了顿,片刻唇角勾起一笑。 “母后放心,我会多多让着她,包容她。” 他明明笑着。 乌禾却隐隐听出他的咬牙切齿。 她眉头又拧起,低下头去。 直到传来一道狐疑声,“咦,这是何物,怎么看着像是肚兜。” 乌禾心重重一跳,顺着阿娘面朝的方向看见床下躺着一条玉粉色荷花肚兜。 许是她匆忙跑过来时不小心掉落的。 她咬住唇瓣,心跳得格外快,大脑嗡嗡作响。 檀玉顺着目光看去,入目一条粉色的肚兜沐浴金光下,扯得破烂皱巴,可见昨夜疯狂。 他皱了皱眉,不知如何解释。 王后见状,忽而一笑,“我们檀玉大了,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孩子,母后知道。不知是哪家的姑娘,我跟你父王也开明,你若喜欢,便让我们见见,毕竟夺了人姑娘的清白,总要给个说法,若是个良家姑娘就娶了。” “我不想娶她。”檀玉平静道。 王后一愣,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像是玩弄了别人的感情。 “罢了,你的事你自己做主,母后不掺合。” 她目光不经意瞥见桌上食盒,哎呦一笑,“说了这么多,竟忘了还有虾饼,还好,还冒着热气,趁着还热你快些吃,不然一会冷了就不好吃了。” 她打开食盒,虾饼看着金黄酥脆,香气飘逸扑鼻。 檀玉望着虾饼,眸色幽暗,良久他浅笑着道。 “母后恕罪,我不能吃虾,否则身上会起红疹。” 第43章 旖旎风光 王后一顿,脸上的笑没撑住,张嘴哑然片刻,讪笑道:“哦,你这孩子也没跟母后提过,母后哪里知道你不能吃虾,你弟弟最爱吃虾,我当你也能吃。” 檀玉还是那副温润少年的模样,没有委屈也没有抱怨。 “也是,只有御膳房的人问过,别人不知道也正常。” 屋子里又寂静半晌,王后望了望天,碧空如洗,“想必你弟弟也应该起来了,我再去做些虾饼,就不打扰你了。” 她起身离开,檀玉望着女人的背影愈行愈远,低眉敛目,关上门转身看向柜子。 “她走了,你可以出来了。” 柜子门吱呀一开,乌禾探出一个脑袋,青丝乱蓬蓬的,阳光照下染成金黄,睁着一双圆溜的杏眼,警惕地看向屋门。 良久她才松了口气,“吓我一跳,以为差点要被发现了。” 檀玉浓黑的眸一眯,忍俊不禁嘲讽,“你有胆做,还没胆叫人知道呀。” “这是两码事。”乌禾道,“若是被你发现,你中了蛊也奈何不了我,若是被别人知道,那我很丢人啊。” 檀玉转头,“你也知道丢人?” “那当然了,且不说假哥哥也算哥哥,传出去不太好听。” 她皱眉,“就说,要是被人知道,本公主这般美丽聪明的人,喜欢的人是你,还跟你行了这等龌龊之事,别人会质疑本公主的眼光,认为我瞎了眼。” 小公主说着,十分鄙夷地摇了摇头。 她望向他,抬起一根手指嘱咐,“所以,你千万不能跟别人提起此事。” 檀玉很想让蛊虫吃掉她的舌头,咬烂她那张张扬跋扈的脸。 少年轻蔑一笑,“我丝毫不屑跟别人提,于我而言,甚至不想记起这段肮脏往事。” 乌禾嘁了一声,“你这是恼羞成怒,不过本公主原谅你,对了,你去给本公主拿衣裳吧。” 檀玉手指捏紧,乌禾很令人讨厌,拉着他同她一道陷入泥潭,沾上肮脏的泥土,事后却嫌弃他,现在还使唤他。 他见过许多可恨的人,却没见过她这么惹人厌,还厚着脸皮理所应当的人。 他很想把楚乌禾裹着被褥,和地上的肚兜碎衣裳扔到外面。 可她身上的旖旎斑驳,碎掉的衣裳,揉皱的肚兜,都是出自他的手。 他不想让别人发现这件丢人的事情。 于是转身,去给楚乌禾拿衣裳,手才触碰门。 乌禾又叫住他,“等等。” 檀玉转头,脸有些黑沉,“怎么了。” “我饿了。”乌禾指了指桌上的虾饼,“我想吃那个。” 檀玉无奈,去拿桌上的虾饼,不耐烦给她。 “给。” 乌禾接过,朝他笑了一下,“诶呀,不要这么不耐烦么,我们毕竟是干过亲密事的人了,往后保不齐还要再干,多一点耐心,我们关系也更融洽一些。” “闭嘴,不会有以后。” 檀玉黑着脸,眼神坚定,“我一定会在下个月十五前,找到解两不离的办法。” 随后愤愤转身。 乌禾望着檀玉离去的背影,满意点头。 这才对么。 檀玉厌极了和她中情蛊,行亲密事。 她接下来该做的,就是刺激檀玉,叫他积极寻找办法,赶紧解了这该死的两不离。 她是一点也不想跟他绑在一起两不离,自然,檀玉也是。 乌禾的厢房内,檀玉打开柜子,除去她从王宫背着包袱带来的,首领府又按照她的喜好,送来好多衣裳。 檀玉看得眼花缭乱,最后随意挑了一件,临走时想起被他撕碎的肚兜,又从柜子里取了一条。 白日不似昨夜,绸布的冰凉丝滑在指间清晰,衬得他掌心滚烫。 这是檀玉第一次来乌禾的厢房,屋子里姹紫嫣红的花盛放,曦和宫也是。 乌禾有自己的小花园,栽了许多珍贵妍丽的花,她好像格外喜欢花,尤其偏爱颜色鲜艳的。 与她的性子相似。 和她的笑容一样。 他不喜欢这样鲜活明亮的东西。 让他嫉妒,这样衬得他阴暗。 檀玉回到屋子,乌禾裹着被褥,吃虾饼,两边腮鼓鼓的,像是饿极了。 她手上有油,渣子掉在了被褥上,看见檀玉过来,她刚吃完最后一块饼,手上的油抹在他的被褥上。 他不想要那条被子了。 她全然没当回事,抱怨道:“这虾饼冷了,一点都不好吃。” 檀玉瞥了眼精光的盘子,嗤笑一声。 “不好吃,那你还全部吃光了。” 她漫不经心道:“昨累了一夜,实在是饿极了。” 檀玉把手中的衣裳扔给她,折身坐下,理了理下袍,波澜不变轻启薄唇,“你只管趴着,哪里累了。” “那也很累的。”乌禾抬起两只手臂,摊到他面前,与他说理,“你看看,我身上红一块紫一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被人打了,足以证明我昨夜被你摧残的有惨。” 转而她又笑了笑,迎着阳光,昂起头,“只是没想到,中了蛊的檀玉哥哥像发了情的野兽,先前不是说恶心我,嫌弃我,不喜欢碰我,到头来,啃得我身上都是瘀痕。” 她眼睛一转,回味,“我还记得你的舌头舔过我的身体,那触感,潮湿温热,痒痒的……” 檀玉的脸愈发黑沉,有根弦跳得厉害。 他发誓,等蛊解了,他不会放过楚乌禾。 “你要是再多说一句,我现在就把你丢出去,也不管什么名声丢不丢人了。” 刺激过头了,乌禾噤声,拎起怀里的肚兜。 阳光穿透过,上面绣的蝴蝶栩栩如生,缭绕在兰花草。 “檀玉哥哥选的这条肚兜,我十分喜欢。” 她又撩起衣裳,“就是这百花裙和浣花上衣搭得好丑,像只花蝴蝶。” 她的事情好多,檀玉皱眉,抿了口清茶,“你先凑合着穿,回去再换。” 乌禾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她换上衣裳,被褥滑落在腰间,檀玉偏头看向窗户,秋日的树叶黄绿斑驳,风一吹就掉了,落了一片又一片。 乌禾穿好衣裳,想从柜子钻出来,脚底传来一片冰凉,才发现脚上没鞋,她方才一时情急,是赤着脚钻进柜子里的。 她抬头看向喝茶的檀玉,问,“你把我的鞋脱哪了。” 檀玉看向她,脸上好似写着他怎么知道。 “许是不小心甩哪个角落里了。” “那你给我找找。” 檀玉道:“你光着脚也可以回去,我小时候在囹圄山都是光着脚的。” “那你好可怜呀。”乌禾又道:“但我不想这么可怜,外面多脏,我才不要光着脚。” 檀玉蹙眉,解释:“别用可怜的眼神看着我,在囹圄山很多孩子五岁前都会光脚,那是一种习俗。” “那你们都好可怜。”乌禾道。 檀玉脸沉了沉,不想再跟她辩论,起身去找鞋。 最后在床底,和枕头旁找到鞋子。 “你怎么给我脱那去了。” “是你自己甩那的。” 檀玉把鞋子扔到她脚边,“快点穿好,然后赶紧从我屋子*里离开。” “你脾气好暴躁。”乌禾一边穿鞋,一边嗔怪。 跟在外人面前的他简直两种性格。 他没好脾气,眼神阴翳,“没把你碎尸万段,已是我的仁慈。” 乌禾穿好鞋子,手撑着脸,搭在膝盖上,仰望着檀玉叹了口气。 “真想让你后悔对我这么凶。” “见见你真正温柔,不是装出来的样子。” 檀玉冷笑,“没有那个可能。” 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 乌禾也觉得这是个笑话。 她从柜子里出来,青丝泻下,投身进阳光里。 扬唇一笑,“再见。” 她打开门离开,檀玉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目光不经意一瞥,看见床底遗漏的肚兜。 点燃火折子,把它烧了,焚烧时,蚕丝淡淡焦味还夹杂着一股香气。 他记得是楚乌禾身上的。 灰烬随风飘向窗外,那股香味依旧存在,若有若无地飘在屋子里。 他想烧了整座屋子,里面都是楚乌禾身上的香味,因昨夜旖旎布散。 于是他又点了一炉檀香,试图遮盖。 乌禾回到屋子里,倒头就睡一直到午膳,才被婢女唤醒,不得不去用午膳。 檀玉这个衣冠禽兽,吸咬得她身上都是痕迹,她寻了件领子稍高的衣裳遮挡住脖子上的瘀痕。 到现在还浑身酸痛,轻轻伸个懒腰就疼极了。 步履维艰过去,檀玉已经坐在里面。 进去时,他抬眼与她四目相对,片刻又转过头去,慢条斯理用膳。 还是那副清冷循礼的模样,与昨夜原始动物般撕咬猎物,以及今早凶狠戾气的样子截然不同。 乌禾不免在心里嘀咕了句,真会装。 随后朝父王母后吃力地行了个礼,坐到檀玉旁边。 “是身体不舒服吗,怎么瞧着脸色这么憔悴,瞧这眼睛下面青黑青黑的。”南诏王问。 乌禾编了个理由答:“阿爹不必担心,是女儿昨看了一整夜的话本子,熬了夜,脸色这才憔悴。” 眼见着父王眉头一皱,是要发怒的预兆,她赶紧回。 “父王息怒,女儿发誓以后再也不敢了。” 南诏王脸色这才收敛,“你这孩子,也该懂事一点了。” 他又看向檀玉,见他眼睛下面也青黑一片,疑惑问,“檀玉昨夜也没有歇息好吗?” 檀玉答:“昨夜屋顶有只野猫,春去又秋来,嚎叫了一整夜,实在太吵,睡不着。” 他分明在说有只猫发情。 乌禾蹙眉,抬脚狠狠踹了下檀玉。 那一脚不轻,檀玉低眉,和乌禾的怒目对上。 南诏王后问,“这首领府怎么还会有野猫叫。” 乌禾讪笑,“不知打哪来的,我昨夜看话本子也听见了,兴许今晚就走了。” 第44章 互掐大腿 乌禾偷偷地瞪了檀玉一眼,紧接着朝父王母后一笑。 南诏王问檀玉,“乌禾这些日子跟着哥哥,小姑娘娇纵,脾气倔,不知道路上有没有调皮。” 檀玉一笑,“有。” 紧接着乌禾又抬腿踹了檀玉一脚,还未落地,小腿倏地被掐住。 宽大细长的手刚好包住腿肚,冰冷的气息穿透布料,如雷一击,一股酥麻感流通肌肉血液。 檀玉低眉,漆黑瞳眸慢悠悠斜看向一愣的少女。 用仅他们两个人听到的声音。 “你若再踢我一下,信不信我拧断你的腿。” 嗓音依旧清润,恐吓她。 “谁让你一个劲说我坏话。” 乌禾蹬了蹬腿,从檀玉手中挣脱,低下头生气。 南诏王严肃问,“阿禾哪里又不乖了。” 乌禾低声喃喃,“是呀,我哪里不乖了。” 檀玉眉眼温良,回南诏王的话。 “没什么,就是贪吃了些,爱吃糖葫芦,吃得牙疼,深更半夜疼得睡不着。” 吵他不得安生。 乌禾没料到檀玉会说这个,猝不及防,抬头解释。 父王已经皱眉,训斥她,“我看你是离了王宫胆子大了,敢吃糖食,你的牙齿你自己也知道,父王不是不让你吃,是怕你牙都掉光了,届时什么东西都吃不了,等回了王宫,有嬷嬷管教,什么糖食就连甜食都不准碰。” “别呀父王。” 乌禾又委屈巴巴看向母后,王后叹气,摇了摇头无动于衷。 道:“你父王也是为了你好,阿禾你就听你父王的话吧。” 最后,乌禾瞪了眼始作俑者,桌下伸手狠狠掐住他大腿上的肉,死死拧着。 檀玉握着杯子的手指一抖,茶面跃起一滴水。 脸色一沉,低眉看见腿上不安分的手,下意识拽住。 咬牙切齿道:“松开。” “你还我糖葫芦,还我蜜饯,还我麦芽糖,还我糖煎和甜糕!” 乌禾同样咬牙切齿,低声恶语,像漆黑夜晚,井里爬出来的女鬼。 檀玉方才燃起的怒火,又悄无声息熄灭,嗤笑了声,变成对楚乌禾的无奈,非常无奈。 他抓紧她的手,缓缓有力拽开。 “我这是为你好,省得你三更半夜牙疼,又往我这里跑。” 他的手紧紧包裹住她的手,生怕她又胡闹掐他的腿,乌禾心生一计,指甲在他掌心挠了挠,少年的手一松,紧接着少女的手愤愤从他掌心挣脱出。 她咬了咬唇。 “我下次绝对不会来找你。” 檀玉瞥了眼空空如也的掌心,上面还残留着她的余温,丝丝酥痒。 “没有下次。”檀玉眼底划过一丝嘲讽,同时像是下了判决,“我会去囹圄山,而你,很快就会被绑去王宫。” 乌禾不以为意,优雅地握住汤勺,偏头扬唇道:“檀玉哥哥放一万个心。” “我一定……” “……不会离开你。” 檀玉摇了摇头,低头抿了口汤,满是不屑。 乌禾环望,见楚乌涯迟迟不来,于是问:“阿弟呢?他怎么还不来用膳,还睡着呢?” 王后心疼地叹了口气,“还跪着呢。” “让他跪。”南诏王不容一丝求情,皱眉怒不可遏道:“身为南诏王子,竟敢当街打架,毫无礼教,丢尽王室脸面,叫他罚跪已是轻了,本王向来不求他能成为南诏第一德贤之人,成为下一任南诏王,但逆子实在无法无天,欠加管教,叫本王颜面何在。” 王后道:“可乌涯也才十四岁。” “十四岁,十四岁本王早在造渠修税,协助先蒙舍首领管理族中事务。”他道:“等处理完施浪竞选新任首领的事,回了宫就把乌涯送去济世门,好好磨磨他的玩性。” 南诏王又道:“还有你,等回了宫,没有本王的允许,公主不准出宫。” 乌禾没敢说话,汤勺打旋,泡沫堆积在碗壁,透过汤面隐约中她看见檀玉嘴角微翘。 她猜他在幸灾乐祸。 父王还在训诫,“你们一个个的都不让本王省心。” 转而他瞥了眼安静无声的檀玉,筷子慢条斯理剥去菜叶上的油渣,斯文地咀嚼食物,他好像总爱吃些素食。 “听闻施浪城的芙蓉虾格外有名,檀玉你尝尝。” 难得一表父爱,南诏王没顾一旁侍奉夹菜的奴仆,亲自起身夹了只芙蓉虾给檀玉。 檀玉双眸沉静,嘴角微扬,“多谢父王。” 像副精致的面具,乌禾内心鄙夷,他总是逢场戴上面具,叫她这个见过他真正模样的人瞧着虚假。 少年颔首,正欲抬起碗接过父王难得的赏赐,纵然他不稀罕,但他还不想打断这父慈子孝的戏码。 忽然,一只碗伸过去,截胡了芙蓉虾。 “他不能吃虾,不然会起红疹子。” 檀玉一顿,抬头看向一脸平静说着这番话的楚乌禾。 南诏王愣了愣,“是本王疏忽了,都不知道檀玉不能吃虾。” 王后笑道:“别说王上,妾身也不知道檀玉不能吃虾,乌涯爱吃,我就命人备了这道菜,可惜了乌涯还在受罚。” 乌禾道:“无妨,我爱吃,等会再让厨房做些,我给他送过去,就算受罚饭总要吃的。” 南诏王顺着台阶下,命人把盘子端过去,“既然阿禾爱吃,那便多吃些,一会厨房再给那逆子做盘芙蓉虾。” 乌禾对虾兴趣不大,但还是佯装十分喜爱,仿佛珍馐美馔。 浓重的虾味传到檀玉的鼻子。 乌禾离他近了些,扬扬得意道:“可惜了,某人只能看着,没法享用佳肴。” 檀玉偏过头去,觉得她好幼稚,不以为意地扬起唇角。 * 小王子跪在软垫上塌肩昂头,眼皮子半耷拉着生无可恋。 直到隐约中闻到一丝肉香。 他耸了耸鼻子,闻着味转头,见小公主提着食盒过来。 楚乌涯眼睛一亮,“阿姐,你怎么来了。” 乌禾扬起唇角笑了笑,“来问问你,昨夜的荷叶鸡好吃吗?” “好吃,阿姐你不去吃真的可惜了。”乌涯盯着乌禾手里的食盒,咽了咽口水问,“是芙蓉虾吗?” “你这鼻子倒是灵光。”乌禾打开食盒,把菜一一摆在地上。 楚乌涯等不及,罚跪也算是个体力活,捧起碗狼吞虎咽。 乌禾蹲在一旁,无奈道:“慢些,没人跟你抢。” 她注意到他眼皮上的淤青,脸颊上也有几处擦伤。 如她所料,她又从食盒下层拿出伤药,“说说吧,为什么要跟人打架。” 楚乌涯嚼着肉,一粒米饭粘在他的嘴角,“哎呀,男人打架女人别管。” 乌禾看不惯,用帕子擦去他嘴角的米粒,然后重重拍了下他的脑袋。 “还敢搪塞你阿姐了?快说实话。” 楚乌涯咽下饭,舌头舔了舔牙缝,“有几个登徒子,竟敢肖想阿姐妄图当南诏王,满口下流的话,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绑了阿姐生米煮成熟饭,就能当上南诏王。”楚乌涯越说越气,“本王子当场把那几个孙子揍了一顿,阿姐你是不知道,羽仪卫赶来时,那几个孙子知道我的身份,吓得屁滚尿流,爬过来给我磕头的样子有多滑稽。” 乌禾笑了笑,沾了药膏的手碰了碰楚乌涯脸颊上的擦伤,“以后别这样了,好歹让羽仪卫动手,别擅自动手。” “以后?以后我再碰到,直接一拳把他砸飞到中原。” 说着小王子挥舞了下拳头,牵扯到伤口嘶的一声。 “别乱动。”乌禾道。 楚乌涯哦了一声,乖巧地一动不动,他问乌禾,“阿姐,你不生气吗?” “本来想生气的,可想了想,跟狗置什么气,世上狗那么多,倘若每一条我都要生气,岂不是得被气死,况且你不是已经给我出了气吗。” 乌禾慢条斯理给他擦药,问,“那你呢,为什么不跟父王说实话。” 他漫不经心答:“见昨夜阿姐好像很烦躁,不想污了阿姐的耳朵。” “昨夜?”乌禾想起昨夜为情蛊烦恼,拒绝了楚乌涯的邀请还凶了他,“我昨夜是心情不好,但我今日很开心,开心有你这个混世魔王的弟弟。” “我这叫狂放不羁,随心所欲。”他指正,又叹了口气,“况且,父王也不会信我,认为我野惯了,每次打架都认为是我有错在先。” 他越说越难受,噘着嘴欲哭无泪,“过不了多久,他就要把我送去济世门那个一日三餐没多少肉的地方了。” 乌禾问,“你还想去囹圄山吗?” 乌涯停了停哭腔,问,“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乌禾想了想,“或许有。” * 檀玉这几日总是早出晚归,乌禾很想尾随在后,探究他去干了什么,可惜自上次钻狗洞,父王便下令禁了她的足。 楚乌涯也是如此,打架的事一出,就不允许他出门了。 乌禾只能气呼呼回屋子里,直到有一日,檀玉一上午没出屋子,乌禾总能闻到隔壁厢房飘出的淡淡药香。 她直接跑到檀玉的屋子,一打开是扑面的药味,苦涩难闻。 乌禾捂着鼻子,扇了扇味道,透过朦胧的白雾。 看见桌上,地上都是药材,原本放着木案的地方,此刻架着一口锅炉,白雾蒸腾缭绕,一抹群青置身其中。 乌禾眯了眯眼,仔细瞧,看见檀玉手持一把硕大的木勺,见架势是在熬药。 突如其来的打扰,少年抬眸,眼底划过不悦,继续熬药。 乌禾好奇地探头,同时略带兴奋,“你是在炼制解两不离的药吗。” 檀玉答:“两不离是两只蛊虫寄生在体内,不是药可以解开的。” “那你在干什么,毒死我的药?” 檀玉看了她一眼,“杀你何须如此麻烦。” 他又往锅炉里撒药,“我在炼制缓解蛊虫发作的药。” “先前蛊医也给我炼制了一颗缓解蛊虫发作的药,可炼制了这么久,花费了许多名贵药材,也才研制出了一颗,原来你这些日子早出晚归是去买药了呀。” 想到过几日,她就要被押回王宫,届时离檀玉远了,她又得全身如烈火焚烧,从施浪城到南诏都城,这么远的距离,她会七窍流血,爆体而亡的。 乌禾靠在桌上,下巴撑在两只交叠的手背,盯着檀玉扬唇一笑,“没想到你如此关心我,知道我快要回宫,子虫离开母虫,会痛不欲生,特意为我做了缓解蛊发作的药。” 檀玉平静道,“你想多了。” 他道:“我不是为你做的,我是为我做的。” 乌禾笑意顿时收敛,皱眉:“你身体里的是母虫,你又不需要。” “万一,在下次十五前,我没有找到解两不离的法子,我可不想与你做那恶心的事情,此药可以缓解十五月圆蛊虫发作时的痛苦,算是下下策。” 乌禾瞪了檀玉一眼,明明她也嫌他恶心。 他又道:“不过,这药确实能缓解子虫离开母虫发作时的痛苦,延长时间,不至于很快七窍流血,爆体而亡。” 乌禾刚翻的白眼,又变成了亮晶晶的黑瞳,讨好地看向檀玉,声音甜糯。 “那檀玉哥哥也给阿禾几颗,你不知道,蛊发作时可疼了,一离了你我的心就如刀割。” 说着她抚上胸口。 檀玉瞥了眼她凄惨的模样,无动于衷,“炼制它的药材珍贵难得,全城都被我买光了,我这一锅,到最后,只能研制出一颗药丸。” “什么?”乌禾震惊。 她理所当然伸手,“那你把药给我。” “凭什么。”檀玉道。 “就凭再过几日我就要回宫了,而你要去囹圄山,还有好一阵日子才到下个月的十五,你先替我解了燃眉之急。” 乌禾起身,站在锅炉前,穿过白雾与檀玉对望。 “给你也没用,这药顶多撑十二个时辰,而你回了王宫或许我们就此生不再相见。” 少年翘起唇角。 乌禾嗤笑了声,紧凝着他,“十二个时辰,我看你是想抛下我,待我爆体而亡,以防在十五之前没找到解蛊的法子,用药缓解疼痛,独自一人撑过十五,不用再跟我行苟且之事,等过了十五继续寻找办法,如此反复。” 檀玉眼睫低垂,望着她控诉的样子。 “你猜对了。” 他视她如薄纸浮萍,一点也不在意她的生死。 第45章 趴在他胸脯 檀玉伸手想拽开乌禾抓着他衣襟的手,才要触碰,倏地乌禾松开。 她背手转身,衣袂翩翩划过白雾,苦涩的药味里,一股香气掀来又抽离。 檀玉眸动了动,望着她离开的背影,门吱呀一开又阖上。 屋内只剩下锅炉吐泡的声音,檀玉继续熬药。 他熬了两天一夜没合眼,从熬制,提纯,膏贴到制丸,最终才浓缩成颗小巧玲珑的黑褐色药丸。 期间乌禾来瞧过几次,倒没再向他讨要药丸。 叽叽喳喳坐在一旁,他制药,她说些女儿家的玩意,胭脂水粉到南诏今年时行的衣裳。 檀玉不爱听,嫌她吵,叫她闭嘴。 到最后药制作完成,楚乌禾再没来过。 夜里,檀玉疲惫已久,两天一夜没睡过,平常他要等些工夫才入睡,睡也是浅睡,如今躺在床上闭上眸,就渐渐有了困意。 被褥换了新的,没有楚乌禾的味道留存,屋内收拾完也全是一股淡淡药香。 梦里,少年走在一片平原,苍茫一片,四周是浓密枯黄翠绿相间的野草。 风吹过,窸窣中,忽然看见一只野生的狐狸,毛茸茸,白绒绒,尖而短小的耳朵蹭他的腿。 少年俯身,把白狐抱起来,抚摸它柔顺的毛。 狐狸的体温很烫,像凄冷平原里的一团火焰。 怀里的温愈来愈真实,檀玉清楚地知道他在做梦。 可这梦为何会如此真实。 温度,触感,毛发拂过手臂时的痒意,不像在做梦。 少年缓缓掀开眼皮,见高耸的被褥蛄蛹,有气息喷洒穿过布料在胸脯。 他一愣,掀开被褥,月光下,见一张精致白皙,又熟悉讨厌的脸。 乌禾趴在他的身上,撅着屁股,蒙在被褥里气喘吁吁。 她刚从他的腿,爬到他的胸前。 檀玉的胸脯一起一伏。 脸色黑沉,“你在做什么。” 乌禾眨了下眼,把脸贴在他的脖子上,檀玉的喉结烫了烫,滚动如珠。 他愣了一下,连忙抬起她的脸,生气问,“你干什么。” 乌禾迷迷糊糊答:“我身上好烫,好难受,你快摸摸我的头,是不是发热了。” 说着她抬起他的手,抵上她的额头,滚烫的火浪蔓延在檀玉的手指。 他冷硬地抽出手,问:“你发热了?” 乌禾脑袋动了动,眼皮半阖黑瞳敛着荡漾秋水,迷离氤氲,清辉朦胧她脸颊绯红,像凝霜的红花。 她好烫。 檀玉难受,把她拎到一旁,被褥蒙在身上捂住炽热的余温,索性把被褥也掀到一旁,恰巧盖住了乌禾的脑袋。 “发热就去找司徒雪和萧怀景,来我这做什么。” 乌禾从被褥里钻出,轻轻喘气,“他们院子离得远,我实在难受,就先来找你了,其实我也还好,不想麻烦他们,檀玉哥哥,你能去给我找些退热的药吗?” 说着她咳了两声。 檀玉凝望着她难受紧拧的眉头,语气缓和了些,“你好麻烦,身体怎么动不动就出问题。” 果然是只金丝雀,娇气脆弱,需要人精心呵护。离了王宫,这一路上檀玉已经数不清乌禾出了多少幺蛾子麻烦他。 “只要退热的药?” 乌禾点头,嗯了一声。 檀玉揉了揉惺忪本欲入眠的眼,无奈从床上下来,慢条斯理穿上外袍,束好腰带。 “你在这乖乖待着,不要乱动我床上的东西。” 乌禾趴在床上,又嗯了一声。 檀玉移开视线,走出门,皎洁的月光下,一只蛊虫钻出来趴在檀玉的手背。 他今夜睡的熟,连楚乌禾进来,爬到他床上都不知道。 但蛊虫们不应该。 他很少放松警惕,可一旦放松警惕,密密麻麻的蛊虫藏匿于主人周围,如阴翳的狼,冒着森寒的绿光,只要有人靠近,就会吞噬妄图靠近他的人。 檀玉调笑质问,“怎么今天你们也放松警惕了。” 蛊虫抖了抖触须,回答他。 檀玉蹙眉,“习以为常了楚乌禾?还挺喜欢她?” 这是个不好的开端,是个坏毛病。 檀玉命令,“下次可不准了。” 蛊虫歪了歪黑黢黢的脑袋,像在纠结。 檀玉望着漆黑的夜色,皓月当空,他叹了口气。 “罢了,除了楚乌禾。” * 檀玉走后,屋内静悄悄的,乌禾抬起头,眼睛倏地一亮。 总算把檀玉支走了。 她掀开被褥,拉了拉领口,热死人了,像置身在蒸笼里。 来时她特地泡了热水澡,吃了鹿血酒,现在浑身燥热得难受。 她起身在檀玉的屋子里,小心翼翼翻箱倒柜,碰倒了灯又赶忙扶起,连落在桌子上的蜡油都擦得干净,生怕被檀玉发现。 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搜罗了一遍,甚至犄角旮旯里都伸手去摸,一趟下来一无所获,还慢极了,浪费了好久。 乌禾累得叉腰,檀玉会把药藏在哪呢? 她忽然想起,临走时檀玉不让她碰他的床。 于是又跳回床上摸索,忽然她摸到枕头里藏有硬物,拉开丝绸做的套,里面藏有一个锦囊。 乌禾打开,皇天不负有心人,月光下,一颗黑褐色的药丸滚动在乌禾手指。 乌禾认得,这便是檀玉炼制的,缓解蛊虫发作疼痛的药丸。 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愈来愈近,乌禾赶忙把药丸藏在衣裳里,从袖口取出一颗事先准备好的当归丸,以假乱真塞进锦囊,放回原位。 檀玉推开门时,乌禾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睛,嘴里哼哧着难受。 檀玉缓缓走过去。 乌禾翘着兰花指抵着额头,慢悠悠爬起,像风中的蒲柳摇晃。 “你回来了呀。” 檀玉把手中装着药的锦囊给她,“司徒姑娘说,今夜睡前吃一颗,明日一早热就褪了,若是明早还难受,可以去找她。” 乌禾伸手接过,虚弱道:“那便多谢司徒姑娘了。” 她吃力地从床上下来,“那我先回去吃药歇息了,就不打扰檀玉哥哥歇息了。” 眯着眼睛装过了头,被鞋子绊倒,人往前栽去,乌禾双眸睁大自认倒霉。 倏地,一只清瘦的手,拽住她的手臂,无声。 乌禾稳了稳身子,继续装模作样,“多谢。” 她动了动手臂,要往前走,可那只手依旧拽着她。 檀玉侧目,嗓音低沉。 “你没有乱动我的东西吧。” 乌禾的心颤了颤,有些心虚道:“我……我能动你什么东西,我病得厉害,力气都没有,一直趴着,怎么能动你的东西。” 檀玉冷声一笑,“那便好。” 他松手,放过了她。 * 秋高气爽,晴空万里。 司徒雪和萧怀景在施浪城待了太久,准备上路,檀玉自然也动身前往囹圄山。 南诏王和王后在城门口送行。 像在南诏都城一样,依旧是些体己嘱咐的话。 乌禾还是没来。 自上次她生病爬上他的床,就待在屋子里没再出来过,檀玉也没在意,顺应日子流逝,一直到上路的日子。 南诏王道:“乌禾这孩子,怎么跟在都城一样,都不送送兄长,还有乌涯,不是早解了他的罚吗?兄长远行,做弟弟的总要过来送送兄长,偏兄友弟一点都不恭,一天天就知道给我闯祸。” 王后道:“王上先前罚狠了,叫乌涯跪了两夜一天,把膝盖跪伤了,乌涯这几日躺在床上都没出过门。” “才两夜一天怎么会跪伤,不过不出门也好,乖些,省得给我闯祸。” 转而他又慈祥地看向,他唯一“乖巧听话”的孩子。 “路上小心,若有什么事,就给宫里传信。” 檀玉颔首,抬眸看了眼施浪城,折身离开。 马车滚滚而去,驶向囹圄山。 首领府内。 楚乌涯扛着两包袱,两腿活蹦乱跳,兴致勃勃道:“阿姐,我都准备好了,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们就冲,本王子已经感受到神山的召唤了。” 乌禾最后问,“你真跟我走?” “那当然了,我可不想回王宫,好不容易走到这里,岂能那么轻易回去。” 乌禾点头,她也不想回王宫。 抄起桌上的包袱,“走,我们现在就走。” 暮色降临,山边快殆尽的红光交织漆黑的夜。 乌禾吃了从檀玉那偷的药,蛊痛被压制住,心脏还算好受。 楚乌涯扒开稻草,露出一口狗洞,“看……” 乌禾捂住他的嘴巴,叫他声音小些,外面有人把守,若被发现,他们就前功尽弃了。 随后从袖子里取出从司徒雪那偷的迷魂香。 楚乌涯抬手,竖了个大拇指。 姐弟俩相视一笑,点燃迷魂香丢出狗洞,赶忙捂住鼻子。 守在狗洞的两个羽仪卫,听到动静,低头一看冒着烟的竹筒子,低头一瞧,紧接着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楚乌涯捂着鼻子从狗洞里钻出来,踩灭迷魂香,又赶紧拉着乌禾出来。 “小爷我终于自由了。” 乌禾敲了敲他的脑袋,“小声些,等会把人招来了,我们都别想自由。” 楚乌涯警惕地环视四周,“是哦,那我们赶紧走。” 天边最后一抹残阳被暮色吞噬。 远处一抹火光,乌禾眯着眼一愣。 回过神赶紧往后跑,羽仪卫伸手挡住她的方向。 那抹火光愈来愈近,南诏王的脸逐渐清晰。 “我便知道,你们不会安分守己。” 楚乌涯抬脸,嬉皮笑脸,“父王,我就知道,你最懂我了。” “闭嘴。”南诏王厉声呵斥。 楚乌涯又低下头去,哦了一声。 南诏王看向一旁低着头,沉默不言的乌禾。 问:“你们究竟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乌禾抬头,“您常说阿娘溺爱我,我恃宠而骄,不知天高地厚,可您不也是把我关在笼子里,不允许我离开南诏都城半步,阿爹,您在怕什么。” 她眼睛直直逼问他。 南诏王道:“阿爹这是在保护你。” 乌禾摇了摇头,“阿爹,女儿长大了,不能一直像个孩子,活在您跟阿娘的庇佑下。” “这又何妨,阿禾,父王希望你一直是个孩子,一辈子都无忧无虑,现在是父王保护你,未来你做了南诏王后,会是你的夫婿守护你。” 火光忽明忽暗照在南诏王的脸颊,皱纹在岁月里悄无声攀爬,仔细瞧,威严的君王已沧桑许多。 他安排好了一切,只为他的小公主能安然顺遂一生。 从前乌禾觉着这样的日子也不错,但又觉得哪里怪怪的,说不上来。 “那些人,表面上尊敬谄媚我,背地里说我是南诏史上最骄纵,空有美貌没有脑子的公主。是,阿娘宠溺我,但同时叫我更有尊严,我不想成为一个精致的交替权利的王冠,戴在下一任南诏王的头上,成为他的附庸品,浑浑噩噩依附他过一辈子。” “阿爹,你就当女儿翅膀硬了,想出去飞一会,看看外面的世界,你就当我是去历练一番,体验民苦,等体验完,我还会回来继续当我的公主,嫁给父王看重的那个人,但那时,我不再会是他头上的王冠,我想成为百姓爱戴的王后。” 第46章 对萧怀景是什么之情 楚乌涯从马背上跳下来,张开双臂,面朝繁星。 “没想到吧,本王子又出现了!” 乌禾从车里探出头,“喂,快给本公主搭把手。” 小公主稳稳当当从马车上下来,迎着司徒雪和萧怀景惊愕的目光。 乌禾抬指,摸了摸额头,“真巧,又碰到你们了。” 司徒雪愣了片刻,缓过神来,惊奇又谨慎问,“公主殿下怎么来了,莫不又是……” 乌禾放下手指,竖掌打住司徒雪的话。 “我这次可不是逃婚,本公主是得父王的允,光明正大前往囹圄山。” 说着这话时,小公主昂起头,没先前说谎时眼里带着心虚。 司徒雪还是心存疑虑。 “你若是不信,大可飞鸽传信给父王。” 萧怀景笑了笑,“那便应该是真的了,没想到还能在这见到公主殿下,确实巧。” 乌禾双臂环在胸前,叹了口气,“看在这么巧的份上,本公主允你们继续护送本公主,保证我的安危。” 司徒雪无奈道:“路上危险难测,还请公主像先前那样谨言慎行,听从我跟师兄的安排。” “可以。” 乌禾点头。 她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别有心意看向不远处正襟危坐的少年。 他恰巧抬眉,对视了一下,又低眉玩指尖的萤火虫。 乌禾背手步伐轻跃,裙摆飘扬掠过野草,撩起点点流萤,天上星光似的。 “喂。”乌禾低头,看向他,“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我又跟上来了。” 檀玉眼底流光浮动,指尖萤火缭绕,一点也不关注她。 “不惊喜,不意外。” 他寡淡说,乌禾一侧嘴角扬了扬,纵然早已预料到他的表情,但还是十分无奈。 “那也太没意思了。” 檀玉问,“你想要什么意思。” 乌禾另一侧嘴角紧跟着扬起,笑靥如花,眼神却充满极尽玩味。 “当然是想看你无比厌恶我,却又奈何不了我的神情。” 檀玉眼皮微敛,嗤笑一声,“那很没意思。” “怎么没意思?” “很无聊。”檀玉道:“比起这,我更喜欢看你恐惧的眼神,临死前的模样。” 他十分直白,瞳眸静沉沉地盯着她。 夜晚草原上风微凉,乌禾背脊颤了下。 皱眉鄙夷地看了眼檀玉。 “死变态!” 随后提着裙子折身离开,檀玉不以为意望着她的背影,不以为意。 少女的声音飘来,“有什么好吃的吗?” 乌禾开始询问吃食。 萧怀景道:“有刚摘的野果。” 他伸出还未吃掉的野果,注意到小公主视线停顿,他笑了笑,用袖子擦了擦野果,月色下擦得锃亮。 “我给师兄的野果,师兄不吃吗?”司徒雪问。 “我正好没什么胃口。” “那好吧。”司徒雪平静地颔首,折身去添柴火。 小公主盯着司徒雪有些落寞的身影良久,她不懂司徒雪的悲伤,因为一个果子吗? 若是她,她会直接抢过,狠狠咬一口自己吃。 乌禾双眸微眯,紧接着视线里递过来一颗红艳艳的果子。 “我不要了,我不爱吃野果。” 她是真不爱吃野果。 她又问:“我要喝水,你们这有水吗?” 萧怀景坦然地收回果子,“有,我去给你取一壶。” “嗯,多谢萧公子。” 乌禾一笑,一阵狂风刮起绿浪,波涛汹涌,风起卷着沙子,乌禾难受地闭了闭眼。 掀开眼皮,模糊的视线里,一抹群青身影静默地坐在凌乱的野草间。 好似在看着她,又好像没在看她。 乌禾没当回事,耳边响起萧怀景的声音。 “你要的水。” 乌禾转回头,视线逐渐清晰,夜色里萧怀景眉眼温和,俊朗的脸如天上明月。 “我和师妹会定期煮沸一批水储存在马车,若公主需要可以找我跟师妹。” 因口渴,乌禾仰头喝了很大一口水,淌过嗓子时,不小心呛了一下,猛地咳嗽出声,皱着眉想憋住。 “慢些喝。” 男人忍俊不禁的温润嗓音在茫茫草原如一缕甘泉涌入心尖。 瞧出乌禾的狼狈,他从袖口里取出一方帕,“帕子是干净的。” 乌禾愣了一下,指尖缓缓触碰帕子,恍若点到了他的掌心,隔着冰凉的丝绸,触碰到朦胧的温度。 “多谢萧公子。” 乌禾接过帕子,擦了擦嘴,低着头,又悄悄抬起眼睛,盯着萧怀景。 她都快要忘记喜欢萧怀景这件事。 自己也蛮不争气。 又一次被萧怀景挑起心弦,寂静的夜色里微微颤动。 不得不说,萧怀景长得真好看。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完完全全长在了乌禾的心尖上。 在乌禾眼里萧怀景比檀玉好看多了,说来她好像从来没有注意过檀玉的皮囊。 于是转头看去。 一只野鸡从草丛里窜出,檀玉弹出一根树枝,直直穿过野鸡的脑袋,当场毙命。 少年表情冷漠至极。 好生残忍。 乌禾不由自主颤了一下,又看向萧怀景。 还是萧怀景温润如玉。 草原上缭绕着一股肉香,檀玉后来把那只野鸡烤了。 司徒雪过来问,“好香啊,没想到檀玉你还有这样的手艺。” 少年道:“司徒姑娘谬赞了,若司徒姑娘想吃,等烤好了便送给司徒姑娘吧。” 乌禾和乌涯坐在一旁的石头上,出来急,他们都没带吃食。 肚子饿得咕咕叫。 小王子眼馋着野鸡,“阿姐,我好饿啊。” “我也好饿。” 乌禾咽了下口水,早知如此,她就该吃了那颗野果。 楚乌涯道:“不如我们向阿兄讨要点烤鸡,那味道好香啊。” 乌禾道:“你没看见檀玉把烤鸡给司徒雪了,没有我们的份。” 楚乌涯嘟囔,“我们才是一家人,阿兄怎么还胳膊肘往外拐,把烤鸡分给别人。” “因为人喜欢人家呗。”乌禾托腮,疑惑问,“你这一路上都没发现,檀玉对司徒雪比对我们俩温柔多了。” “我以为是人司徒姑娘救了阿兄的命,还带他认祖归宗,阿兄报答人家呢。” “自古以来,这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桥段还少吗?”乌禾道:“我看檀玉是觊觎上人家,巴巴地上赶着讨好人家。” 小王子啧了一声,“那不行,我也觊觎司徒姑娘。” 乌禾狠狠叩了下乌涯的脑门。 “不准觊觎人家。” 乌涯揉了揉额头,苦恼问:“阿姐你怎么还管别人喜欢谁。” 乌禾斩钉截铁,“反正就是不准觊觎,不然你会死得很惨。” 睚眦必报的檀玉一定会把楚乌涯碎尸万段的。 楚乌涯被肉香磨得受不了,“那我找司徒姑娘分点鸡肉总行吧。” “楚乌涯你个馋鬼好没出息!” 乌禾无奈道,同时她看向司徒雪,发现司徒雪从檀玉手中捧过刚烤好的野鸡。 走向萧怀景,女子莞尔一笑,“师兄今日赶路累了,不如这烤鸡你一半我一半分了。” 萧怀景犹豫了一下,转而一笑,“那便多谢师妹了。” 萧怀景现在十分危险,乌禾暗暗叹了口气。 双眸微眯注意檀玉的神色,只见徐徐微风扬起少年的青丝,他面色平静,微风没有荡起一丝波澜。 不过他总是如此,善于伪装,保不准底下波涛汹涌。 少女托腮,垂髻上的银铃摇晃,为萧怀景捏了把汗。 “公主不吃野果,那鸡肉喜欢吃吗?” “啊?” 乌禾偏头,月光下,萧怀景不知何时走到她面前,斯文地用帕子捧着一只酥皮金黄冒着油珠的鸡。 鸡的翅膀被扯掉,拽在他另一只手中,留给他自己吃。 剩下的都给了楚乌禾。 乌禾一时愣住,楚乌涯抢先道。 “我阿姐吃的。” 他赶忙伸手捧过鸡,生怕乌禾说不,又或是萧怀景反悔。 乌禾回过神,讪讪一笑,“多谢萧公子。” “不客气。” 他折身,又朝司徒雪走去。 乌禾望着夜色里飞卷的白袍许久。 楚乌涯问,“阿姐,我们怎么分啊。” “你把腿给我,剩下的给你。” “那爪子呢?” “要。” “屁股呢?” “不要!” 小王子捧着剩下的鸡肉,啃得津津有味。 乌禾咬了口鸡腿,虽说是野鸡,但一点也不柴,肉质细嫩,烤得外焦里嫩。 漫不经意看向什么也没得吃的檀玉,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于是幸灾乐祸雀跃着过去,坐在檀玉身边。 檀玉闻声,偏头,见楚乌禾坐在一旁,惬意悠哉地啃着鸡腿。 月光下嘴角油渍发亮,浓郁油腻的肉味钻进他的鼻子。 少年眉心微蹙,往旁边挪,离乌禾远了一些。 乌禾故意嚼出声,脸颊鼓囊,边道:“好香啊。” “还是萧公子给我的呢。” 顺便救萧怀景一命,把萧怀景从司徒雪往她自己这边挪。 “萧公子对我真好。”她小声朝檀玉嘀咕,“好到我都怀疑萧公子是不是喜欢我呀。” 第47章 你不会喜欢我吧 “我喜欢萧公子也是男女之情。”乌禾道。 檀玉的眼睛依旧寂静幽深,像汪深潭,里面映着她的倒影。 他定定地望着她,冷峻的唇紧抿倏地轻笑一声。 “是吗?” 乌禾话还未说完,“我对萧公子,是女子对男子的倾慕,敬佩,萧公子人正气凛然,聪明博学,武艺高强,还有一身高超医术,故心生欢喜,但也仅此而已。” 她歪头,眉心微蹙自言自语,“这应该也算男女之情吧。” 檀玉道:“算吧。” 乌禾忽地把头凑过来,笑着说:“而且,你不觉得萧公子长得十分好看吗?身姿如松,剑眉星目,一身白衣气如山上不染尘世的仙鹤。” 她是真的很喜欢萧怀景的长相,身上有股说不出的气质,独特,与众不同,若与她见过的所有人站在一起,一眼望过去,简直是鹤立鸡群。 她抬起手,捧着泛红的脸颊,像朵含苞待放的粉荷。 萧怀景被她夸得神似的,檀玉望着她盛星亮晶的眼睛。 再看向远处,衣袍上沾了蜘蛛,猛地被吓一跳,脸色煞白的萧怀景。 连虫子都怕的男人。 檀玉语气嘲讽,“有吗?” 乌禾看向一脸心急,又温柔帮萧怀景抓蜘蛛的司徒雪,她的手贴在他的胸前,二人离得极近。 一目了然。 乌禾心里莫名涌上一股酸涩,随后看向与她同病相怜的檀玉。 “我看你呀,就是嫉妒。” 檀玉蹙眉,“我嫉妒什么?” “嫉妒你喜欢的人喜欢的是萧怀景呗。” 檀玉仰头看向夜色,“我没有喜欢的人。” “行,我知道,我理解。” 乌禾一顿一顿点头。 “不过,你为什么要问我对萧怀景是什么之情。”乌禾狡黠一笑,逗他玩,“你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檀玉低眉,脸色阴郁:“我说了我没有喜欢的人,更不会喜欢上你。” 他又强调,“还有,你以后不要胡言乱语,很吵。” “我哪里胡言乱语了。” 乌禾蹙眉,不想再跟檀玉说话,起身走,没走几步又停下,转头问檀玉。 “我还有一只鸡爪,看你晚上没吃东西,不过那也是你活该,但是,本公主实在看你可怜,大发善心,分你一只鸡爪。” 檀玉抬头,见她伸来的鸡爪。 少女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他摇了摇头,“你自己吃,我不喜欢吃这个。” 乌禾朝檀玉压了压眉,“死要面子。” “那你自己饿肚子吧。”乌禾转身离开。 今夜的月亮很亮,纵然残缺了一半,但足以照亮山峦草原。 日上高山,司徒雪和萧怀景决定在这里再停留半日,等下午再上路,除了小公主和小王子这俩姐弟,睡到日上三竿,不得已到了下午,司徒雪和萧怀景见这里风和日丽,也惬意在这里停留。 小公主打了个哈欠,掀开帘子从车里面探出头,趴在车窗上,金灿的阳光扑面,脸上细绒如霜雾,乌禾敛了敛眼睫,感受风温和地吹过脸颊,扬起额前的青丝。 风里有清新的野草气息,以及淡淡花香。 一路上大家都在外面搭帐篷,除了小公主身娇肉贵,睡在马车里的小床上。 楚乌涯伸了个懒腰,又摸了下肚子,一觉醒来就喊饿。 问萧怀景,“萧公子,今天早上吃什么。” “回殿下,现在已经是中午了。”萧怀景温和一笑,“我跟师妹正准备去摘一些野果,车内还有一些干粮,也可以填下肚子。” 楚乌禾挠了下脑袋,“有没有肉呀。” “这……” 司徒雪道:“回殿下,我们没有肉。” “昨儿还有烤鸡吃呢。” 司徒雪道:“草原上野鸡并不常有,昨也是檀玉殿下碰巧抓到的,若想吃,等进了山打猎,那的野鸡才多。” 乌禾趴在窗上,听他们说话,同时肚子也叫了两声。 但不想吃素,想吃肉。 于是随口道:“我看那边有条小溪,说不定有鱼,不如我们捉些鱼烤了吃。” 楚乌涯点头赞同,“吃鱼!那好呀。” 萧怀景也跟着颔首,“我也许久没吃鱼了。” 司徒雪妥协:“那好吧。” 一行人过去,乌禾注意到坐在远处的檀玉,斯文地吃野果。 于是跳下车,走过去,绕到檀玉背后,准备吓他一跳。 谁料他倏地转头,乌禾被吓一跳。 檀玉望着鬼鬼祟祟抬起一条腿悬在半空的乌禾。 蹙眉问,“你干什么。” 乌禾放下腿,轻咳了一声,“我来喊你一起去抓鱼。” “不要。” 檀玉盯着自己手中的野果,紧接着,野果猝不及防被丢掉,在地上滚了几圈,沾了泥土吃不了。 檀玉抬头看向始作俑者,想嗔怒,她却笑着,拽起他的手。 炽热的体温烫着他的肌肤,檀玉下意想撤离,却被她紧紧拽着。 乌禾道:“再吃野果迟早把你吃成瘦不拉几的猴子,我们南诏男儿应该是雄壮的猩猩。” 檀玉回:“猩猩?那好丑。” “真是对牛弹琴,总之,不准再吃野果,跟我捉鱼去,人是要吃肉的,不吃肉怎么行。” 青绿的野草染着细碎浮动的金光,划过穿行的少男少女,鲜艳的裙摆像草原上的花,背后是连绵巍峨的群山,湛蓝的天层叠几朵白云。 一条波光粼粼的小溪淌过草原。 乌禾蹲在鹅卵石上,问:“你们抓得如何了?” 楚乌涯苦恼着抬头,“这鱼太滑了,又狡猾,好难抓。” 萧怀景用树枝快狠准,抓到了五六条鱼扔到岸上,“可惜了都是小鱼,不够吃,还是得多抓一些。” 楚乌涯见萧怀景用树枝,于是也赶忙捡了根粗壮的树枝,把顶端掰尖了,眼见一条鱼,马上往里扎。 溪水溅起,溅到了一旁好奇的楚乌禾身上。 鱼早灵活地逃走了。 楚乌禾抹了把脸上的水渍,怒不可遏道:“楚乌涯你这个笨蛋!” 楚乌涯为自己辩解,“是这的鱼太灵活,阿姐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你下来抓。” “不要。”乌禾不想脱掉鞋袜,染湿裙摆,“本公主才不干活。” 楚乌涯蹬鼻子上脸,“我看阿姐你是不敢。” “才没有。” 乌禾指了指小溪,朝旁边的人道:“檀玉哥哥,你去抓条鱼给他看。” 檀玉摇头,“我不去。” 斩钉截铁拒绝,丝毫没给她面子。 “那我去。”乌禾道。 檀玉转头,乌禾已然弯腰在地上捡树枝,在地上扎了扎,好像在试硬度。 她脱了鞋袜,把裙摆绑在膝盖,溪水正好贴在小腿。 她盯着水面,第一次,没中,让鱼逃了。 第二次,提早了太多,鱼绕了个圈逃了。 第三次,檀玉没看,在看天上漂泊的白云,耳边倏地传来一声尖叫。 皱着眉嫌烦转头,见乌禾举着树枝,上面插着一条鱼。 她像个孩子般,笑得非常开心。 檀玉眯起眼,今日的阳光有些刺眼。 乌禾转头又朝楚乌涯骂了两个字,“笨蛋。” 楚乌涯转过头,嘁了一声。 乌禾举着鱼,看向站在岸边安静无声的檀玉,朝他挥了挥手中的树枝,展示上面的战利品,“檀玉你看,我抓到鱼了,本公主厉害吧,本公主聪明吧。” 檀玉沉默,没有回答她的话。 乌禾习以为常,也没理睬他的沉默,转身准备再添辉煌。 黏附在石头上的绿藻太过滑腻,踩上去,忽得脚底一滑,乌禾一屁股坐在水里,裙摆鼓起一大片漂浮在水面。 她愣了愣,伴随着楚乌涯的嘲笑声和萧怀景热心关切。 她回过神来,握上萧怀景的手,被他搀扶起。 “多谢萧公子。” 紧接着,捧起一掌水,朝幸灾乐祸的楚乌涯泼过去,“你再笑一个试试。” 楚乌涯朝她甩沾在手上的水。 惹怒了乌禾,二人在溪上打起了水仗。 不小心波及抓鱼的司徒雪,“你们不要再弄了,甩到我了。” 见不听,司徒雪生气地回洒过去,不小心弄到了萧怀景…… 檀玉望着他们嬉笑在一起。 很无聊。 准备转身走。 忽然几滴水溅在檀玉的脸上,闭了闭眼,缓缓掀开眼皮,看见楚乌禾沾在溪水里,阳光折闪在沾在青丝上的水珠,亮晶晶的,像珍珠。 她因眼睛进了水闭着一只眼,另一只眼圆润透亮,含着幸灾乐祸的笑意。 “不能光你一个人干着。” 水珠滴滴答答地从她衣衫落下,砸在水面,荡起涟漪。 檀玉摸了摸脸上的水渍,想嗔怒,她已然转身,嗔怒也无奈地消散在她的嬉笑中。 * “草原上风大,师妹也沾了水,喝碗姜汤御寒。” 萧怀景煮了些姜汤,分给司徒雪。 司徒雪接过,“多谢师兄。” “小公主的衣裳都湿透了,我去给她送一碗。” 萧怀景端着姜汤去找乌禾。 司徒雪叫住他,“师兄知道我厨艺不好,这么多鱼我也不会看火候,从前向来是师兄烤东西,檀玉帮我许久了,我也不忍他继续盯着,不如师兄和我一起烤鱼,让檀玉去送。” 司徒雪探去请求的目光,她不想再麻烦檀玉,少年终归气血方刚坐不住,差不多大的小王子早跑去玩了。 她也存了私心,不想萧怀景和小公主走得太近。 发呆的檀玉提到名,疑惑抬头。 萧怀景颔首,“也行。” 他把姜汤给檀玉。 司徒雪朝檀玉温柔笑道:“送完姜汤,不用再过来盯火了,去玩吧。” 檀玉点头,比起玩,他更喜欢发呆,静静地待着。 他不情愿走到小公主的马车,掀开帘子。 春光乍泄,乌禾正在换衣裳,只穿了一件朱花碧叶的肚兜,光溜溜的腿屈膝,斜坐在绯色软垫上,头发吹干了半挽,几条青丝垂在胸前,山丘若隐若现。 闻声,乌禾转头,与檀玉对视。 少年放下帘子,眸色平静,气息却有些凌乱。 第48章 你知不知羞 帘子上少年的影子清晰,一动不动。 乌禾不以为意,绿裙围上腰打结,轻笑了一声。 “檀玉哥哥不是见过吗,怎么现在害羞了?” 檀玉黑着脸皱眉,“楚乌禾,你能不能知点羞耻。” “不知道。” 檀玉拿她没办法,他望着白云下绿浪翻涌,冷声道。 “我没有害羞。” 他的气息逐渐平静,与沉静的黑眸一样。 少年觉得,是方才风大了,一时,连气息都吹乱了。 冷静下来,厌色如旧。 “人也不过是万千物种其中一种,我分不清彘,分不清犬,分不清猫,人也如此,皮囊都差不多,你与我也没有太大差别,我并没有什么可害羞的。” 乌禾嗔怒,“哪里一样了,本公主的皮囊万里挑一,我知道了,你要么狡辩,要么眼瞎。” 檀玉冷声一笑,“那你就当我眼瞎,看不到你万里挑一的皮囊。” 言外之意,他不会喜欢上她。 乌禾散下青丝,对着铜镜梳发,黄晕中花面动人,乌禾没在意他的话,自顾自欣赏自己的脸。 小公主傲娇道:“你看不见自有人会看见。” “萧怀景……” 檀玉忽然道。 乌禾激动又自恋地笑道:“你也看出来啦?萧公子看着不近女色,实则背地里也偷偷为我的美貌惊叹呢,诶呀,他最近这么明显吗,都让你看出来了,看来我得旁敲侧击叫他收敛点了。” 透过帘子,檀玉隐约看见,少女纤细的手影捧住脸颊,脑袋歪了歪。 檀玉蹙眉,不懂她在发什么疯。 将还未说完的话,继续道:“萧怀景叫我来给你送碗姜汤。” 他准备把姜汤放在车架,倏地门帘掀开一小块,探出一张脸。 乌禾伸手握住碗,“萧公子送的?那我可得快点趁热喝了。” 乌禾捧着碗仰头咕噜咕噜喝完,用帕子擦了擦嘴,把碗放到檀玉手上。 “慢走不送。” 门帘又拉下,檀玉盯着手中精光的碗,风卷起沙迷了眼睛,干涩微痒,少年眉心微动,闭了闭眸。 他盯着碗,碗口沾着口脂,是楚乌禾的。 说不上哪里烦躁。 温良和善的少年,平静地松手,碗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而后眸光无辜,“真是不小心。” * 马车敲了敲。 乌禾以为是檀玉,问,“又怎么了?” 外面传来楚乌涯的声音,“什么怎么了?” “嗷,没事。” 因为乌禾换衣裳,还要重新画妆,女孩子家家的打扮麻烦死了,楚乌涯跑去玩,许久兴冲冲回来。 “阿姐你换好衣裳没。” “好了,你进来吧。” 乌禾正在画眉,乌涯掀开帘子进去,问:“你眉毛不是没花吗?怎么也要画。” “它淡了,我要再描一下。” “诶呀,你不说谁会注意,况且就我们五个人,又没有外人。” “你懂什么,本公主不管何时何地,都要光鲜亮丽。” 楚乌涯无奈地摇头,而后想起什么,笑着道:“阿姐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什么?” 乌禾低眉,见楚乌涯捧着一根根翠绿尖短的貌似是……辣椒的植物。 “我摘了些野辣椒,正好烤鱼当佐料。” 乌禾道:“我不要,没准有毒。” “诶呀放心好了,有司徒姑娘和萧公子,不怕中毒。” 说着楚乌涯咬了一口,乌禾听许久没声,转过头看,楚乌涯脸色铁青,翻着白眼,掐着脖子。 乌禾被吓了一跳问,“怎么?有毒?我去叫司徒雪。” “好……好……好辣。” 楚乌涯哆哆嗦嗦好久才说出一句话。 乌禾这才松了口气。 “叫你乱吃。” “水……水……”楚乌涯掐着嗓子,吐着舌头喘气。 乌禾去翻水壶,摇了摇发现没水了。 看向一脸死样的楚乌涯,“你在这待着,我去找司徒雪和萧怀景要点水。” 她还没描完另一边眉毛,无奈下车。 今日的风很大,不远处袅袅炊烟,一男一女坐在石头上贴得极尽。 司徒雪仰着头,眯着眼睛,萧怀景低头,认真地捧着司徒雪的脸,唇逼近她的眼眸,阳光闪烁夹在亲密的缝隙里。 乌禾走近,凑头挡住缝隙。 “两位,打扰一下。” 二人撤离,萧怀景还是副静若止水的样子。 司徒雪揉着眼睛,有些害羞。 “方才我的眼睛进沙子了,师兄帮我吹沙子,多谢师兄。” “举手之劳。”萧怀景道:“公主有什么事吗?” 纵然乌禾心里有点不好受,但想到马车里楚乌涯辣得快死了。 于是问,“你们有水吗。” 萧怀景捡起地上的水壶,晃了晃,“没有了,不过马车里有水。” “那行。”乌禾道:“你们继续,我去你们马车里拿壶水。” 她艰难折身,叹了口气,抹了抹眼角无泪,往马车走去。 她知道萧怀景不喜欢她,曾以为他会像南诏所有男子一样,会因权利和美色而倾倒在她石榴裙下。 可这些日子接触下来,萧怀景不慕权势名利,更不是个能为美色折腰之人。 果真是与众不同。 小公主更喜欢了。 乌禾拍了拍脸颊,告诫自己清醒点,萧怀景不喜欢她不说,就算喜欢,他们也是不可能的。 她这辈子可是要做南诏最尊贵的女人。 乌禾掀开帘子,马车外观看着简朴,里面却别有洞天,难怪需要两匹马拉。 一眼看去,整面都是药柜,两侧是坐的位置,下面镂空打了两柜子。 乌禾随意打开一个柜子,里面整齐摆放用品,她扫了一眼看见一排水壶,藏在里面,伸手握住拿出来时,手指不小心勾到一块布。 黑色的绸布滑落,露出一个雕刻精美酱色的沉木盒。 乌禾也不想弄乱别人的东西,把绸布盖上去。 倏地,一只手紧紧握住她的手腕。 “别动。” 嗓音温柔,却带着一丝严肃。 乌禾抬眸,萧怀景不知何时在她身旁,俯身握着她的手腕。 玉面星眸近在咫尺,能闻到他身上淡淡香气,像寒冬洁白的梅花,凌霜傲雪,暗香浮动。 一缕阳光射进马车内,划过乌禾的眼睛,刺眼闭了闭眼。 转头见车帘掀开,檀玉静静伫立,背对群青沧山,阳光浮在他眉骨,探不进眼眸,那漆黑一片。 少年轻启薄唇。 “司徒姑娘说,鱼烤好了。” 萧怀景见状,松开乌禾的手腕,朝檀玉颔首一笑,“我们这就来。” 檀玉轻轻点了下头回应,转身离开。 车帘飘卷,乌禾望着少年时隐时现的残影。 萧怀景的声音响起,“方才,失礼了。” 乌禾回过神,低头发觉手腕上起了红印。 他用了力,不像是他温柔的风格。 乌禾没有回答他的道歉,看向沉木盒,好奇问,“那是什么。” 萧怀景把黑绸盖上,“这是我师父的骨灰。” 乌禾一愣,“我方才不小心勾到了绸布,掉了下来,想把绸布再盖上。” “没关系。”萧怀景道。 乌禾离那骨灰远了些,问:“听说你和司徒雪去囹圄山,是为了安置你们师父的骨灰?” 萧怀景点头,“师父拜入济世门前,被前囹圄山主的收养为徒,他在囹圄山长大,一直思念着囹圄山,师父临终前嘱咐我们,要把他的骨灰带回囹圄山,那才是他的故土。” 乌禾还有很多想问的,但瞥见水壶,想到还在马车里等救的楚乌涯。 于是握住水壶,“我阿弟还在等我我先走了。” 她掀开帘子走了。 萧怀景转头,望着她离开的背影,野草轻拂,绿萝清新,男子温润的眸微眯,晦暗不明。 楚乌涯得了水解救,又跟只狗似的活蹦乱跳,津津有味吃着烤鱼。 吃着吃着,总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抬头问,“大家怎么都不说话?” 每个人的面色都不太对,司徒雪脸色泛红,乌禾面色忧愁,不知道在想什么。 萧怀景和檀玉面色平静,但楚乌涯总觉得怪怪的,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 楚乌涯皱眉,鄙夷道:“你们不会背着我,两两凑一对了吧。” 乌禾朝他扔了一颗野果。“你胡说八道什么,信不信我把辣椒都塞你嘴里。” 楚乌涯不想再受折磨,乖乖不再讲话,咬了口鱼。 萧怀景笑着问,“小殿下说的两两凑一对,说的是谁跟谁,谁又跟谁。” “是萧公子问的,可不是我自己要说的。”乌涯朝乌禾道。 “乌禾和檀玉是兄妹,司徒姑娘和萧公子是师兄妹,若是硬要凑两对。”楚乌禾想了想,“司徒姑娘跟檀玉凑一对,乌禾跟萧公子凑一对。” 楚乌涯说完,气氛更诡异了。 他咬了口鱼,决定什么都不说了。 司徒雪原本还算开心的*神色黯淡了些。 乌禾原本乐呵跟萧怀景凑在一起,但想到若是檀玉跟司徒雪凑在一起,她就完蛋了,笑不出来。 她看向一旁静默的檀玉,炭火红如厉鬼血口,跳动的火焰如舌,舔舐黑色的鱼。 檀玉手里插着的鱼快烤成炭。 乌禾朝他挪了挪。 “这鱼不能烤了,再烤只能吃灰了。” 檀玉道:“没注意。” 好在只是尾巴那块焦了,他把焦的那半块折下来扔进炭火里,倏地燃起一团火,油滋滋作响。 乌禾又往他身边挪了挪,看向坐在一起的萧怀景和司徒雪。 秋分,太阳光不算毒辣,灿烂温和,男人和女人白衣如雪,青丝和肩头浮了层淡淡金光。 他们好生般配。 想到今日看到的。 乌禾觉得自己该放下了。 “檀玉。”乌禾唤了一声。 第49章 亲了亲他 乌禾收回视线,轻笑了声,“你很在意我看他吗?” “没有。” 檀玉十分果断道。 乌禾抬手撑着脸颊,眉眼弯起,风轻轻扬起发丝,划过明眸。 她直勾勾地盯着他,“当然,我也可以只盯着你。” 风声裹挟碎铃拂过耳畔。 少年安静的黑瞳映着娇媚笑靥。 张了张唇,“你嘴角有油渍。” 顷刻移开视线,黑雾中跳跃着微弱的火焰,鱼又焦了,檀玉慢条斯理剔去焦肉,一条鱼除了头部的肉,已经没什么地方能吃了。 索性,把鱼丢了,暗自道了声好浪费,又换了条鱼烤,不想再跟楚乌禾说话。 乌禾擦了擦嘴角,叹了口气,“你好没风情。” * 车轮滚滚,马车驶入地平线。 连绵的山峦如一条巨蛇蜿蜒,古树奇形百怪,盘根错节,树干青苔覆盖,爬满藤蔓,似筋脉从这头到那头,沿着地面,顺着交叉的树枝,连接密林,缠绕在一起,垂下一道道青绿帷幔。 周遭潮湿,弥漫着极微小的水珠,枝叶交错遮天蔽日,投不进一丝光,在这,恍若一个巨大的牢笼与世隔绝。 马车驶不进囹圄山,众人只能下车进山。 靴子踩在厚实的枯叶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虫子听到动静慌忙逃窜,在偌大的森林里,渺小的人与虫别无一二。 走在其中,仿佛产生一种错觉,身边的树是巨人,他们是虫子。 这儿的植被异常茂密,所有的植物生得粗壮巨大,还有许多未曾见过的奇形怪状的植物。 纵然有萧怀景和司徒雪用剑开路,但路还是崎岖难走。 这都不算路。 乌禾问走在前面的背影,“你确定这是进山的路吗,不会是记错了吧,这哪有路的模样,像是无人之境。” 她甚至怀疑檀玉是故意把他们领这深山老林来,好伺机下手。 身前的人缓缓解释,“囹圄山和外界鲜少交流,一年都不一定出去一个人,加上这里潮湿温热,是植物的乐园,加速了生长,路早被落叶和植物覆盖了。” 萧怀景道:“檀玉说得有理,这里的植物生长速度异常,路覆盖难寻,稍有不慎就会迷路,这也是常人难进囹圄山的缘由之一。” 乌禾点头,又奇怪问,“可是,你是怎么知道路的?” 檀玉云淡风轻,“凭感觉。” 乌禾忽然不敢相信他,可自己更不可信,她望向身后,幽深的密林早已辨认不出来时的方向,只能乖乖信檀玉。 毕竟,她去囹圄山也有目的,据蛊医所说,囹圄山主会解蛊的法子。 她不想再等檀玉,万一他解不开。 可路实在太难走,潮湿腐烂的枯叶滑极了,时而突出几根藤蔓作拦路虎,小公主又不小心摔了一跤。 她已经分不清摔了几次,以至于伤口都麻木没有知觉。 乌禾抱着攀山的树枝,气喘吁吁摇了摇头,“本公主实在走不下去了。” 楚乌涯也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吐着舌头喘气,他衣裳都湿透了,满头水珠,分不清是山里水一样的雾,还是自己的汗水。 司徒雪严肃道:“我们必须在天黑之前进入安全的地方,不然等入了夜,且不说毒蛇猛兽出来觅食,这里的瘴气也会让我们心猝而亡。” 乌禾欲哭无泪,抱着树枝爬起,“我说,檀玉,你就没有什么信号弹,可以告诉山里的人,本公主驾到,叫他们过来接我们。” 檀玉道:“在囹圄山,一般而言,信号弹是告诉山里的人有外敌入侵,况且,囹圄山不接待外人。” 乌禾无奈叹了口气,“你们囹圄山真怪。” 乌禾抬脚,还没走几步,寂静的幽林回荡一阵哒哒声,密密麻麻,像雨点落在树叶上。 小王子伸手,仰头看了眼天,疑惑道:“奇怪,也没有雨点啊?” 萧怀景驻足,神色不妙,“不好,是山蚂蟥,我们快离开这里。” 楚乌涯一听,大惊失色,“听说这家伙多起来能把一头牛的血吸干,听这密集的数量,不得把我们抽成白萝卜。” 他浑身一颤,“走走走,赶紧离开这里。” 走了半晌,那山蚂蟥跟幽灵似的缠着他们,没逃离磨爪,反而那哒哒声更密集,更重,如倾盆大雨,雨点急骤。 是山蚂蟥跳落在树叶上的声音。 乌禾气喘吁吁,他们走得太快了,连楚乌涯都走到她前面去了,拉开了好大的距离。 密密麻麻的哒哒声,像数不清的怪物朝她爬过来,乌禾摇了摇脑袋,清醒了一些,抬腿赶紧跟上去。 倏地,又一次摔倒在地。 破山!乌禾这辈子不会来第二次。 察觉到阿姐没跟上来,楚乌涯转头,看见摔倒在地的乌禾,喊了一声,“阿姐!” 与此同时,山蚂蟥如泥色的雨,争先恐后跳下来,地上的蚂蟥,绷长着身子,一前一缩,贪婪地朝人爬来,渴望吸食血液。 楚乌涯吓得用袍子盖住了脑袋蹲下身。 萧怀景和司徒雪拔出剑,寒光直射,不停砍断飞来爬来的蚂蟥,可数量太恐怖了,根本无济于事。 乌禾也用裙摆盖住脑袋,手死死藏在袖子里,瞧见裙摆露出一条缝隙,赶紧合拢时,瞧见一片群青衣袍。 是檀玉。 很奇怪,蚂蟥并没有攻击他,以至于爬向她的蚂蟥,都折返袭击萧怀景他们去了。 乌禾往檀玉身边挪了挪,贴在他衣袍。 檀玉瞥了眼地上包成一团,瑟瑟发抖的楚乌禾,轻笑了声。 慌乱中,抬起一根玉哨,一声像鸟似的鸣叫。 紧接着,一条血红比袭击他们的山蚂蟥还要粗壮的蚂蟥从暗处爬出,擦过乌禾的裙摆,乌禾吓得抬脚,下意识想踩死它。 “别动,那是我的小宠物。” 少年的嗓音传来。 那蚂蟥长有一根触角,震动了下,包围萧怀景他们的蚂蟥都褪入草丛,密集的雨点声渐停,那只巨大通红的蚂蟥王也藏于草丛,随时保护主人。 乌禾呼了口气,转而质问檀玉,“你有驱赶蚂蟥的方法,怎么不早拿出来。” 他轻描淡写,“你们没问我,况且,那些山蚂蟥恐惧我的气息,不会咬我。” 乌禾白了他一眼。 不远处,萧怀景和司徒雪见山蚂蟥退去,以为在剑上撒的盐有用,小王子露出脑袋,见蚂蟥没了,才松了口气。 他看向乌禾跟檀玉。 走过去,看见乌禾发白的唇,问,“阿姐,你身体不舒服吗,怎么唇那么白。” “有吗?” 乌禾是感觉自己晕乎乎的。 檀玉俯下身,握住她的脚踝,掀开她的裙摆。 乌禾拦住他的手,问,“你干什么?” 他的手已然扒下她的袜,掀起裤腿,一路上摔得深浅不一的大小淤青间,一条蚂蟥正忘我地吸食血液。 檀玉双眸微敛,“倒是个蠢货。” 若仔细瞧有好几个红肿的孔印,不止有一只蚂蟥吸食过她的血。 乌禾陡然一惊,又险些晕过去。 她惊叫,“快快快!快把它拔掉。” “这山蚂蟥可不能随意拔掉。” 萧怀景走过来,俯下身蹲在乌禾腿前,檀玉偏头,慢悠悠地看了他一眼。 乌禾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急切问,“那该怎么办。” “公主不急。”萧怀景温柔安抚她。 从袖口取出一只瓷瓶,打开塞子,移到蚂蟥边。 “还请公主忍着点痛。” 乌禾张嘴想说快点,只要恶心的蚂蟥不在她腿上吸食她的血液,痛她都能忍。 只见白色的晶体洒在蚂蟥上,蚂蟥的皮像褪了层化作脓液,瞬间蜷缩掉落,而那些白色的晶体,滚落在伤口,有数个蚂蟥咬的,还有一路上摔的。 乌禾疼得皱眉,手还拽着檀玉的手腕,下意识咬住檀玉的手掌。 湿热带有疼痛的触感蔓延开,檀玉望着咬着他手掌的少女,皱眉,但没有驱赶。 萧怀景用帕子擦去乌禾腿上的脏物,清理完给她上药。 一阵清凉感,伤口疼痛消减。 乌禾松开牙。 萧怀景盖上木塞,知道小公主爱美,珍惜自己的皮肤,贴心道:“等过几日伤口和淤青就消退了,不会留疤。” “多谢萧公子,你真是个乐于助人的大好人。” “举手之劳。” 乌禾讪讪一笑,抬头看向檀玉,脸色有些阴沉,许是她方才一时情急咬了他一口的缘故。 毕竟他最讨厌人碰他。 于是用袖口擦了擦他手掌上的残留的唾液,好在咬得不重,没有出血,只留了牙印。 她朝檀玉也笑了笑,“方才,多谢。” 檀玉面无表情抽出手。 司徒雪侦查完确保没有蚂蟥的困扰,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快些上路吧。” 乌禾抬了抬除了红肿毫无血色的腿,咬着唇朝檀玉露出窘迫的眼神,甜软带着哭腔的嗓音撒娇道。 “檀玉哥哥,你可以背我吗,我实在走不动了。” 檀玉嫌她没擦干净,自己用帕子再擦了擦手。 “怎么,助人为乐的大善人没有答应背你吗?” 乌禾觉得檀玉在挖苦她。 “行,不背就不背。” 乌禾拍了拍泥土起身,倏地眼前一黑,脑袋里海平面斜晃不稳。 走了几步,实在晕得厉害,揪住萧怀景的袖子,眯了眯眼,习惯性把他当救命稻草,“萧公子,你可以背我吗,我可以给你银子。” 纵然她知道萧怀景不是个会为钱折腰的人。 萧怀景转身,笑了笑,“我不要公主的银子。” 果然……如乌禾所料。 紧接着,他蹲下身,“我方才就在想,公主腿脚不便,我背公主走又会不会轻浮,既然公主不在意,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多谢萧公子。” 乌禾趴上他的背,他的背很宽厚,没有一丝汗味,相反有股淡淡清香。 除去落水那次,这是她与他距离最近的一次。 “这路难走,你又要开路又要背我,会不会很艰难。” 身下的人道:“小时候习武,师父让我背着石头爬山,路也是如此难走,跟石头相比,公主则轻多了。” “那是当然,本公主可轻了。” 乌禾点头,把头埋在萧怀景的肩头。 一道群青身影擦肩而过,乌禾注意到,探出一双眼睛,望着檀玉的背影。 想到他方才挖苦她。 故意大声道,“萧公子真是个助人为乐的大好人,我就知道萧公子会帮我,不像有些人,冷漠至极。” 楚乌涯累得气喘吁吁转头,“阿姐,你是在说我吗?” “没有,你继续走你的。” “哦。” 楚乌涯转头。 萧怀景猜到她在说檀玉,笑了笑,“其实在下没有公主说得那般好,而且,或许檀玉殿下是累了,若是平常,他一定会关心你的,毕竟你们是兄妹。” 乌禾叹气,“萧公子猜错了,若是平常,檀玉也不会关心我的,况且,我们又不是真兄妹。” “是吗,那我可得让师妹劝劝檀玉了。” 乌禾皱眉,“檀玉会听司徒姑娘的话吗?” “自师妹在土匪窝救下檀玉后,因为檀玉跟她的弟弟很像,师妹便待他如亲弟,檀玉报师妹的救命之恩,待师妹也如亲姐。”萧怀景自嘲道:“檀玉跟师妹倒是比跟我亲近得多,自然也只听得进去师妹的话。” “是吗?” 乌禾蹙了蹙眉,檀玉把他们都骗了,他身上的蛊虫那么厉害,土匪罢了,轻轻一动手指,密密麻麻的蛊虫就能把他们吃得渣都不剩,哪需要司徒雪救。 估计,就是从那个时候他开始欲行不轨。 她又好奇问萧怀景,“檀玉跟司徒姑娘走那么近,萧公子不吃醋吗?” 第50章 疼惜你 温热柔软的吻撤离,一股芳香交织在气息里,若有若无。 檀玉睫毛微敛,不易察觉地颤了一下。 她十分胆大。 事后还跟个无事人一样,朝他笑。 “当然,你要是不乐于助人,我还会给你一个惩罚,你想知道惩罚是什么吗?” “不想知道。” 檀玉斩钉截铁。 楚乌禾的惩罚,极有可能又是一个吻。 他不喜欢那种感觉。 唇擦过的地方像被蜇了一下,酥麻,烫得厉害,难以适应。 檀玉起身,妥协道:“你想吃什么?” 乌禾另一只手也抬起捧住脸颊,歪了歪头想,“我想吃鲍鱼,想吃海参,秋天到了,中原阳春湖的大闸蟹也该熟了,金色的蟹黄配上雪白的蟹肉,拌一拌,鲜嫩美味。” 檀玉蹙眉,“我去哪给你弄这些?” 乌禾叹气,“诶呀,真可惜,本公主好久没吃蟹了,从前每逢秋天,父王都会命人从阳春湖运最肥美的大闸蟹到宫中,做各类花样端上来。” 檀玉道:“你要是现在回去,还能赶在霜降前吃到最后一批蟹黄。” “那更可惜了。”乌禾摇头,伸手抓住檀玉的手腕,“你去哪我就去哪,毕竟,我一点都离不开你。” 檀玉双眸微眯,良久问,“你是因为蛊虫,还是因为我。” “你怎么会这么问,我当然是因为你呀。” 她笑靥如花,眸中星光闪烁,伸手要抚摸上少年的脸颊,少年偏头,落了个空。 她笑意依旧,手指人字形游走下颚,往上捏了捏他的耳垂,他气息一紧,倏地拽住她的手腕。 一点红晕蔓延开整只耳朵,檀玉的脸却泾渭分明,青黑阴沉,是在生气。 “你到底还要不要吃东西。” 乌禾云淡风轻道:“吃了你,也能解饱。” 檀玉脸色更黑,松开乌禾的手,“做梦。” “喂,本公主这只白天鹅都让你吃了,我吃你这只癞蛤蟆怎么做梦了。” 浓重的夜,檀玉盯着她嚣张的脸,想生气,但又诡异地气出笑,“楚乌禾,你未免太过自信了吧。” “本公主有说错吗?”她理直气壮昂头。 “行,没错。” 檀玉道:“再问你最后一次,想吃什么。” “都行。”乌禾想了想,“除了这儿的肉,这儿的肉我不想吃,不知道怎么回事,闻到这里的肉我就想吐。” 乌禾捂住胸口,觉得不对劲,夹紧眉头,眼珠子往上斜,倏地害怕问,“我不会是怀孕了吧,她们说女人怀孕都会感到恶心。” 上次月圆之夜,他们行了那等事,听说夫妻同了房,就会怀孕。 乌禾越想越怕,欲哭无泪,“我还那么年轻,不想生一堆癞蛤蟆,爹娘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檀玉波澜不惊,从容淡定,“早在第二日我就在你身上下了蛊,不会生孩子的蛊,早已融入你的骨血里,一月之内,你都不会怀孕。” 虚惊一场,乌禾松了口气,转而她跟在檀玉身侧,“这东西会不会伤身体。” “会。” “会你还给我下。”乌禾急道。 檀玉偏头,漫不经心道:“我也可以下次不下,当然我也不会承认你的孩子。” 乌禾皱眉,“檀玉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什么?” 她一字一句,“拍拍屁股就走的负心汉。” 檀玉突然一停,乌禾猝不及防撞上他的背,他低眉凝望着她,眉梢轻挑。 “楚乌禾。” “嗯?” “是你种下的孽,不要怪我无情。” * 吊脚楼背后有村民的院子,门没有上锁,乌禾跟着檀玉进来,她抓住檀玉的衣袍,疑惑质问。 “喂!不是给我做吃的吗,我们跑人院子里来干什么?” 檀玉道:“找食材。” 屋子里没有灯光,主人已经睡了,乌禾小声道。 “什么食材要跑人家院子里?” “鸡蛋。” 檀玉走向草棚,稻草堆里一只鸡正在酣眠。 “我听见鸡在叫,果不其然有只鸡。” 他讲究地拿出一方帕子放在手心,伸手去取鸡蛋,乌禾连忙拽住他的手。 “喂,你这是偷。” 小公主这辈子没干过偷东西的事,除了上次去偷檀玉研制出的药丸。 她紧张,不敢大声说话,生怕吵醒屋里的人。 檀玉疑惑地盯着她,另一只手摊开,一颗碎银在月光下发亮。 乌禾恍然大悟,讪讪一笑,“原来你是想交换啊,不早说。” “你也没问。” 他俯下身,母鸡听到动静飞走了,他捡起蛋。 放了颗碎银在稻草。 厨房里,乌禾像先前一样乖乖地坐在凳子上,等檀玉做完好吃的。 她其实不怎么爱吃鸡蛋,也不知道光鸡蛋能做出什么花样来。 她好像闻到了生姜的味道。 听见蛋壳敲碎的声音,筷子搅着蛋汁碰撞碗壁,清脆的声响回荡厨房。 乌禾起身,走过去瞧,看见檀玉把蛋黄和蛋清分开来,放在两个碗里。 檀玉听到脚步声,偏头看了眼。 继续手中的活,蛋清下了油锅溅起油点子,溅在檀玉的鼻梁,他闭了闭眼。 “我现在不方便,你擦下我的鼻梁。” “哦。” 乌禾踮起脚尖,用袖子擦了擦油渍,月光下,高挺白皙的鼻梁一点清晰的红。 乌禾问:“疼吗?” “不疼。” 檀玉平静道,他只是不喜欢油腻的味道,才让楚乌禾擦掉,这点疼比起他从前受的疼,像被蚊子咬了一口,不值一提。 其实于他而言,所有的伤都不值一提,小孩蹒跚学步,他先学会了不哭,学会了忍。 他不爱与人哭诉甚至展露一丝痛苦,没有人会因疼痛疼惜他,渐渐地,他学会了冷漠。 可有人一直盯着他蚊子包似的伤。 檀玉不明所以。 换作乌禾,她一定得叫出声,请御医过来瞧,上等的药材涂,她不仅怕疼,还怕毁容。 寂静的夜色,油锅滋滋作响。 乌禾认真道:“檀玉,疼是要说出来的,不管大疼还是小疼,都不要打碎了牙咽下去。” 她笑了笑,“你说出来,我就会疼惜你啦。” 翻炒的锅铲一顿,条块分明,雪白微微泛着金黄的蛋清被油烫得不停扑腾。 乌禾好像闻到了一丝焦味,着急道:“你快炒呀,别焦了。” 檀玉黑眸浮现一道清澈的月光,又悄然收敛。 他把蛋清打在碗里,平静,下意识说,“我不需要你的疼惜。” “为什么?” 旁边的人追问,檀玉把蛋黄下锅。 因为让他觉得自己可怜。 “因为让我觉得刻意。” 乌禾皱眉,“我哪里刻意了?” 她道:“本公主人美心善,见了小狗流落街头都心生怜悯,见了你也一样如此。” “我跟小狗一样?” “差不多。” 檀玉脸色沉了沉。 乌禾又道:“小狗朝我摇尾巴,可见了你还要朝你摇尾巴。” 乌禾受够了朝檀玉摇尾巴的日子,等解了蛊,她要像猫一样高冷。 檀玉嘴角微微翘起,“摇尾巴?你也是小狗?” 乌禾踮起脚尖,昂头对上他的瞳眸,朝他皱了皱鼻子。 “对呀,我们天造地设一对。” 檀玉双眸微眯,眼底晦暗,片刻转头,把炒好的蛋放在碗里。 “你要的螃蟹。” 乌禾一愣,低头看向碗里的菜,金黄的蛋花裹着分明的蛋白,像蟹黄拌蟹肉。 但乌禾不是个傻子。 “你当我瞎?这分明是蛋。” 檀玉调好料汁,把切碎的姜放在里面轻轻搅拌,“沾着料汁吃,味道更像。” 乌禾半信半疑拿了双筷子,夹了块蛋,蘸着料汁,放进嘴里嚼了嚼。 虽然不能真正做到以假乱真。 “还挺像那么回事。”乌禾眼睛一亮,又夹了块。 “檀玉,你能不能做出鲍鱼海参来,我还想吃甲鱼。” 檀玉道:“我不是神,不是什么都能造出来。” “哦。” 转而乌禾抬头,“要不你试试,说不定真造得出来。” 檀玉不耐烦道:“快点吃,吃完赶紧回去睡觉。” “哦。” 乌禾把“螃蟹”吃了个精光,讪讪一笑,把盘子给檀玉,檀玉接过盘子,舀了瓢清水洗。 乌禾坐在一旁看,“檀玉,其实嫁给你也不错,你又会做饭,又会洗盘子,正巧,本公主都不会,刚好互补。” “那我下次可以不会。” 乌禾指责道:“你说话真噎人。” 檀玉洗完盘子,把用过的东西都摆回原位。 “走了,可以回去了。” 乌禾点头,先檀玉一步走出厨房,漆黑的夜色里,突然冲出一张青面獠牙的鬼脸。 乌禾脸色煞白,尖叫出声,弹跳到檀玉身上,双手搂住他的脖颈,两条腿跨在他的腰上。 反观檀玉波澜不惊,唯有乌禾跳到他身上时,眉心微动。 耳边传来熟悉的笑声,转头看,鬼脸撤下,露出楚乌涯的脸。 乌禾愣了一下,紧接着火冒三丈,“你有病啊,大半夜不睡觉,出来吓唬人。” “我还没说你们呢,大半夜出来吃独食,都不叫上我。” “你傍晚吃了那么多,还不够撑啊。” “傍晚那是晚餐,现在是夜宵,况且我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楚乌涯举起手臂,又抬起手上的鬼脸挥了挥,“阿姐你看,我从房间找到的,吓不吓人。” 乌禾死要面子,轻咳了一声。 “不吓人。” “阿姐你骗人。”楚乌涯鄙夷,“不吓人你还跳到阿兄身上去了。” 第51章 晚安吻 三人回到二楼,楚乌涯先到了自己的房间,朝二人挥手,“要是再弄吃的记得喊我。” “放心,我们不会再弄吃的,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猪似的吃这么多。” 乌禾双臂环在胸前,“赶紧睡你的觉去,要是再吓唬人,别怪我不念姐弟之情。” “行行行,我保证不再吓人。” 楚乌涯钻进自己的房间,乌禾跟檀玉的房间离得近,二人并肩而走,清辉淡淡拂了层纱在头顶和肩头,天上星点闪烁,皓月当空,月又圆了许多 月光很亮,足以照亮脚下的路。 乌禾问:“檀玉,你找出解蛊的办法了吗?” “没有。” 乌禾苦涩一笑,“那你可千万不能找到呀。” 他望着天上的月亮,沉静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的。” 乌禾道:“我好讨厌你。” 檀玉答:“我也是。” 她讨厌他为什么还没有找到解蛊的办法。 乌禾猜,他讨厌她大抵是又快到了月圆之夜。 乌禾也没有办法,她也不想,还要装作很想,恶心他,刺激他,赶紧找到解蛊的办法。 走到乌禾的房间时,檀玉没有停下,往前再走几步就是他的房间了。 倏地,袖子被拽住。 檀玉停顿,疑惑地转头,低眉与她对视,她圆溜的眼睛在月光下水灵,波光中隐约倒映着他。 像是在挽留。 少女眼睛弯起,笑了笑,“我舍不得你,你要不陪陪我。*” 他直白道:“我想睡觉,不想陪你。” 她叹了口气,“那真是可惜。” 檀玉望着她惋惜的神情,觉得没什么可惜的,偏头准备要走,她倏地踮起脚尖,在他下巴小鸡啄米似的亲了一口。 檀玉生得太高了,他又不肯俯身,她使劲踮脚也只能亲到他的下巴。 吻很快撤离,留有一丝黏腻,秋风吹过,明明唇已经撤离,却还存留着清晰的触感。 檀玉迟钝地回过神。 乌禾笑着道:“祝你睡个好梦。” 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对他讲,檀玉疑惑地盯着她,耳畔风声沙响,是伸到二楼的槐树枝叶摇晃。 骤然,风声里又夹了一道刺耳的尖叫声。 檀玉皱眉,那尖叫声快要刺破他的耳膜。 乌禾被那声音吓了一跳,娇媚的笑脸皱在一起,她抬手捂住两只耳朵,寻声而去,望向楚乌涯的房间。 那声音虽尖细如针,却也能依稀分辨出是楚乌涯。 “楚乌涯又在搞什么名堂。” 怕楚乌涯真出什么事,乌禾朝他的房间走去,查看情况,她推开房间门,走进去见楚乌涯一个劲地吐。 “怎么了,这是吃坏肚子了?吃坏肚子也至于乱叫吧。”乌禾问,“我去叫司徒姑娘过来给你瞧瞧。” 她才转身,就看见司徒雪和萧怀景过来,惊慌问。 “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和师兄听见有人尖叫,连忙赶了过来。” 楚乌涯已经吐完,嘴角还残留着污秽,虚弱地摇摇晃晃蹒跚走过来。 嘴里嚷嚷着,“太恐怖了。” 乌禾嫌脏,怕他吐她身上,捂着鼻子,伸手挥了挥,“你乖乖坐着,让司徒姑娘给你瞧,别到处乱跑。” 楚乌涯摆手,“你们听我讲,你们不知道,我在床底下找到了什么,你们知道了也会跟我一样呕吐的。” 乌禾此刻才注意到他手里拿着一张纸片,枯黄不规则的纸片像已经留在这个世上很久。 上面歪歪扭扭血色的字,像一只只蚯蚓。 ——不要吃这里的肉,全是人肉。 背后的风如人手拂过背脊,一阵发凉,一双双血红贪婪的眼睛窥探着他们,毛骨悚然。 司徒雪和萧怀景相觑,想到晚上吃的肉,捂住嘴干呕。 乌禾也一阵反胃,好在她当时就闻着肉味恶心,又酸又腥,没想到竟然是人肉。 “难怪那些村民这么热情,谁承想是看见美食的喜悦。” 萧怀景闻了闻纸上的字,“是血写上去的,这张纸兴许是上一个住在这儿的客人写的。” 乌禾问,“上一个来这儿的,他现在还活着吗?” 楚乌涯道:“兴许早被吃掉了,又或是就在我们吃的那堆肉里。” 说完,楚乌涯又吐了出来,把傍晚吃的东西全吐出来。 司徒雪和萧怀景也不好受,恶心得厉害。 萧怀景忍了忍,还是一副临危不乱的样子,沉着冷静分析上面的字,“瞧这上面的血,已经好几年了,按照村里的储藏技术,除非做成腊肉,不然没法储存,” 乌禾问,“今天桌上有腊肉吗?” 司徒雪道:“好像没有。” 楚乌涯吐得虚脱,爬起身,“没准,又是新杀的人。” 萧怀景道:“村子里一年都不一定会有一个客人,总不至于吃村子里的人吧。” 乌禾摩挲下巴,“万一有这个可能呢?” “不如我们先跑吧,万一他们对咱们下手,惦记我们的肉。” 司徒雪道:“不行,夜里森林里有瘴气,还有许多毒蛇,我们出了村子进入森林难逃一死。” 他欲哭无泪,“那也不能坐以待毙吧。” 萧怀景道:“都先别慌,兴许这是假的恶作剧呢?” 楚乌涯叹气,“但愿是吧。” 萧怀景道:“眼下只能见机行事了,今夜大家都睡在一起,不要散开。” 乌禾叹气,朝一旁的檀玉道:“这下没有舍不舍得了,我们要一起待在一个屋子里了。” 檀玉侧目,斜对上她的视线。 问:“你不怕吗?” 她坦然道:“我怕什么,有你在。” “有我在就不怕?” 乌禾道:“见识过你身上的小宠物吃尸体的样子,有你这个更可怕的在,其余不过尔尔。” 因为乌禾房间窗户跳下去是河,容易逃生,众人聚在乌禾的房间。 萧怀景和司徒雪抱剑也能歇息,守在门口以防偷袭,楚乌涯在地上打了个铺,累了一日,也不管什么危不危险,先睡过去一切明早好说。 乌禾屈膝坐在床上焦躁难安,所有人都聚在她这,不给她一点喘气的工夫,她想方便都不成。 檀玉坐在一旁的漆木凳椅上,手指抵着额头,姿势优雅斯文,闭目养神。 察觉到有人看着他,他缓缓掀开眼皮,看向盯着他的楚乌禾。 乌禾蹲在他身前,歪了歪脑袋,小声道:“檀玉哥哥,你一定是个助人为乐的大好人吧。” 檀玉黑瞳惺忪,薄唇轻启。 “我不是。” 乌禾拍了拍他的膝盖,“哎呀,谦虚了,你一定是。” 檀玉眸色逐渐清明,掠过一丝无奈。 “说吧,你又想求我做什么。” “我想小解。”乌禾毕竟是姑娘家,支吾道。 檀玉蹙眉,“需要我帮你?” “当然不是!” 乌禾朝他拧眉。 檀玉偏过头去,轻描淡写道:“那有恭桶,自己去上。” “我才不要,你们都在这,就算有屏风我也不要,反正我不要,多丢人。” 檀玉问:“那你想怎么办。” “你陪我去隔壁上。” “那你过去。” “我一个人不敢,你陪我过去。” 檀玉盯着她哀求的模样,妥协起身。 跟司徒雪和萧怀景打了个招呼,乌禾走出到檀玉的屋子。 “你说的隔壁,是我的房间?” “对啊。” 小公主也有洁癖,不放心问,“你恭桶用过吗?” “没有。” “那你在外面等我,我很快就出来。” 檀玉站在木栏前,望着远山黑影,像一条蜿蜒的蟒蛇。 半晌,背被戳了戳。 檀玉转身,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赫然闯入黑眸。 檀玉波澜不惊,“无聊。” 他折身走。 面具下传出一道甜软的声音,“真没意思。” 乌禾摘下面具,跟在身后问,“你怎么还是没有被吓到。” 檀玉不以为意,轻轻嗤笑了一声,“这个世上还没有出现能吓到我的东西。” 乌禾道:“那我可等着瞧了。” 一夜过去,是个平安夜。 这个地方不能久留,天色吐出一道鱼肚白时,众人就悄悄离去。 乌禾睡眼朦胧,跟着大部队走。 早晨的森林露重风寒,乌禾穿得单薄,搓了搓手臂。 萧怀景记忆好,很快寻到引他们来的一排石柱子,只要顺着石柱子走出,就能离开这里。 今日的雾没有先前那般浓重,石柱雕像清晰可见,全是青面獠牙的怪物。 楚乌涯毛骨悚然,“这鬼地方小爷我回去就叫人来踏平了。” 走了半晌,乌禾的脚愈发沉重,如绑着两块大石头踩在云端上,走一步重心不稳晃一步,脑袋愈发昏沉,明明没有雾,眼前却白茫茫一片。 楚乌涯道:“我怎么感觉头有点晕晕的。” “我也是。”乌禾晃了晃脑袋。 恍惚中,她看见开路的萧怀景缓缓跪下,司徒雪已经躺在地上没有神志,就连檀玉也倒了。 她转头,楚乌涯两眼一闭,轻飘飘地不偏不倚朝她倒去,厚实的身体压在乌禾身上。 乌禾咬牙,承受不了重量,很快倒了下去。 眼皮沉重地阖上,渐渐眼前的白雾化作一片漆黑。 * 昏暗的柴房,司徒雪从昏迷中惊醒,她轻轻喘气,手上的痛觉逐渐清晰,她才发现她被绑在了柱子上,背后有个人,她偏头看去是萧怀景。 于是赶紧叫醒他。 萧怀景昏昏沉沉醒来,脑袋很重,很疼,使劲晃了晃,发现自己被绑着,用力绷了绷手腕。 “没用的,他们打了死结。”司徒雪道。 忽然,角落里传出一声呻吟,司徒雪循声望去,楚乌涯慢悠悠从地上爬起,显然绑他没有那么防备,没有被绑在柱子上,只是被绑住了双脚和双手。 “痛死爷了,我这浑身上下怎么那么疼。” 楚乌涯被绑了太久,筋骨已经僵硬住。 萧怀景逐渐冷静,“看来,我们还是落入了那群村民手中。” 楚乌涯欲哭无泪,“他们不会真想吃了我们吧。” 萧怀景道:“极有可能。” 司徒雪环视四周,忽然道:“小公主和檀玉呢?他们怎么没有跟我们绑在一起。” 楚乌涯愣了一下,“别……别是已经被拉出去吃了。” 第52章 咬他耳朵 白色的雏菊,绿色的枝叶缠绕在一起,金黄的花蕊小太阳似的簇拥,编织成一个花环,戴在乌禾的头上。 少女的头发没有被挽起,最原始的状态垂在腰后。 刚沐浴梳洗完,阳光下,乌黑浓密的头发如瀑,一道金色的光泽划过。 她静静伫立在窗前,四周石头打造的墙,微微泛黄,金色柔和的光芒照进窗子,朦胧如纱,勾勒少女的曼妙身姿。 四个妇人为她披上一张洁白的圣布,裹住春光,腰间用藤蔓绑住。 她低眉,鸦色的睫毛一颤,不可思议道:“就给我裹这一块布?我的衣裳呢?” 妇人双手又是一拜,“献祭给主神,不可戴那些俗物。” “吃个东西还讲究。”乌禾没忍住,嗤笑了一声。 妇人伸手,“请。” 乌禾不情愿,但念在走一步看一步,走进笼子,双腿盘坐,双臂交叉。 妇人满意道:“你是我见过最乖的两脚羊了。” 她们把她抬出去,像抬着一只盛装打扮的牲口。 外面是片阔地,一座石头垒砌的神庙,壮丽巍峨拔地而起,金色的光芒下庄严神圣。 村民们相聚白茫茫一片,清一色身着绮丽花纹的白袍,虔诚又兴奋地庆祝神圣的祭祀。 小孩子天真问,“阿嬷,什么时候能吃两脚羊呀,我好饿。” 慈祥的爷爷捂住孩子的嘴,摆手说,“只有主神享用了祭品,我们才能吃两脚羊。” 临近中午,外面的阳光刺眼,乌禾眯了眯眼,再次掀开眼皮时,另一边浩浩荡荡一行男人抬着一个笼子。 少年头戴花环,身着白袍,瘦而劲的双臂裸露在外,金灿的阳光渲染,冷峻立挺的五官折了片片阴影,他沉静盘坐,闭着眼,恍若神明,不染尘埃。 乌禾定睛一看,是檀玉。 倒是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一时呆愣住。 枯黄镶嵌着玛瑙的棒槌砸在韧劲的鼓面,咚咚作响,震碎人心神。 乌禾寻声望去,先是诧异,那敲鼓的棒槌像一根大腿骨,注意到鼓面上有一个死囚的刺青时,顿时意识到——那是一个人。 乌禾毛骨悚然,鸡皮疙瘩抖了一片,她得赶紧逃出去。 檀玉这么沉着冷静,说不定他有什么办法。 两支队伍相聚,笼子放在一起,面对着面。 狂欢中,乌禾小声喊他。 “檀玉。” 檀玉缓缓掀开眼帘,露出蒙着黑雾的眸。 乌禾小声道:“你有什么法子,就给我使眼色,我这么聪明一定能会意。” 檀玉轻启薄唇,“我没有法子。” 乌禾一愣,不可思议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檀玉道:“静观其变。” 乌禾差点脱口而出,要你的蛊虫有何用? 忽然无数花瓣撒落,带有芬芳,漫天瓢泼如鹅毛大雪。 荒唐的闹剧里,诡异的声乐,瓣瓣白花中,二人对视,视线平静地触碰。 村民们吟唱,把他们送入神庙。 神庙由两排石柱支撑,和森林里的石柱子一样,探出青面獠牙的头,石柱子的尽头盘坐着庞大的神像,底盘是吐着信子的蛇雕,而神像头戴血红黑纹面具,头上镶嵌着密密麻麻的头骨。 村长携长老虔诚跪拜,说了一堆乌禾听不懂的话。 弓着身子退下,关上庙宇的石门。 乌禾问:“他们把我们留在这不管了吗?” 檀玉答:“或许是的。” “我当什么主神呢,原来是座雕像,一座雕像能怎么吃了我们。” 乌禾抓住笼子摇了摇,门被绳子绑住,打了个死结,缠得紧紧的。 整个庙宇封闭静悄悄的,唯有头顶的天窗投来一束光芒。 乌禾关在笼子里耷下肩膀泄气,“我们可能会没吃的被饿死。” 檀玉垂眸,他在手里藏了颗铃铛,把玩在手心,银铃作响。 乌禾吐槽,“喂,你这个时候还有闲心玩铃铛。” 忽然她听见嘶嘶声。 那声音凉飕飕的。 只见神像的蛇座里爬出无数条红色的蛇,尖尖的三角脑,两侧长着炸开的刺,蜿蜒朝笼子爬来。 乌禾人快吓得背过去。 她小脸煞白,哆哆嗦嗦道:“我们不会是要被蛇吃了吧。” 那么多条蛇朝他们爬过来,能把他们啃得渣都不剩,瞧它们的样子,一副剧毒模样,咬一口就能把他们毒死。 一条蛇盘旋到乌禾的笼子上,乌禾惊尖叫。 “啊,本公主最怕蛇了。” “檀玉你快想想办法救我。” 乌禾转过头,却见他闭着眼,眉头微蹙,像是嫌吵。 “好的檀玉,你见死不救,你这个白眼狼,你这个混蛋,我讨厌死你了。” 檀玉脸色黑沉,无奈地掀开眼皮,“有的时候真的很想不救你。” 只听啪嗒一声,乌禾噤了声,呆愣地看向断了的绳子,笼子门掉在地上,原本爬到她笼子上的蛇,又爬走。 她又眼睁睁看着蛇咬断了檀玉绑着笼子门的绳子,而群魔乱舞的蛇并未朝她爬来,皆安静地匍匐在白袍少年周遭,此刻温顺至极。 “檀玉你真是个大好人。” 她笑着,和方才骂他的样子截然不同。 紧接着,乌禾又疑惑,“不过,它们……也是你的小宠物吗?” “不是。”檀玉道:“它们原先要吃了我们,但它们很喜欢铃铛的声音,愿意跟我们做朋友,帮助我们。” 乌禾问,“那它们能帮助我们出去吗。” 蛇昂起的小尖脑袋放下,弯了身爬回底座。 檀玉答:“它们说,它们也无能为力。” 乌禾沮丧地低下头,“我看出来了。” 她叹了口气,“我们不会真饿死在这吧,我算是明白了父王为什么不让我来囹圄山,我说你们囹圄山的人也真是的,吃什么不好吃人,还愚昧封建,信奉这什么主神,长得跟怪物似的。” “这里不是真正的囹圄山。”檀玉划清关系,“大雾的时候我们走错了地方,这里是囹圄山里的食人谷,食人,以人为材是他们延续了百年的传统。” “囹圄山里的谷,不也是囹圄山么。” 乌禾吐槽,紧接着她定定地看着檀玉,檀玉察觉到目光,偏过头问,“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乌禾摇头。 “不对,很不对,你好像很了解这里,并且囹圄山是你从小生长的地方,你不可能会走错,就算走错了,你看见那石柱总明白些什么吧,来到这个村子里你就沉默不语,到现在为止你一点惊慌的样子都没有,像是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还有,你为什么也不吃那肉,你是不是知道那是人肉。” 檀玉沉默不语,没有回答她的话。 无言便是承认。 乌禾一拍大腿,目光如炬,“我知道了,你跟外面那群人是一伙的,你跟他们一样都想吃了我们。” 檀玉皱眉,黑眸凝着嫌弃。 他认真道:“我不喜欢人肉。” “我是说你的蛊虫。” 檀玉冷笑了声,“我要是想让蛊虫吃了你们,早就吃了,何必等到今日。” “那你为了什么。” 檀玉自是有目的,张了张唇,可盯着她嗔怒的模样,半晌玩味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乌禾快气疯了,从笼子里爬出来,白袍一甩一甩,走到檀玉的笼子前,不管三七二十一,破口大骂。 “我不管你是为了什么,你知不知道今晚就是十五月圆之夜了,你口口声声说要在下个十五前弄出解蛊的办法,结果呢,什么都弄不成,你这个废物,我等你等不到,还想去求囹圄山主解蛊呢。” 檀玉双眸微眯,闪过一丝疑惑。 “你看起来,好像很不想跟我一起中蛊。” 乌禾胸脯起伏喘气,冷静下来,眼睛一斜,没敢直视檀玉。 完了,把真心话说出来了。 檀玉从笼子里探出身子,穿过斜光,缓缓直起身,少年颀长的身姿比乌禾高了一截。 他低眉凝视她,像蛇的眼睛,压迫冷漠地审判,望着她心虚的样子,良久嗤笑一声。 “看来,你好像骗了我。” 檀玉没有一丝动怒,平静悠悠开口,“你一开想下蛊的人应该不是我吧。” 乌禾讪讪一笑,低下头,“哪有,我喜欢的可一直都是你呀……” 倏地,冰冷的手指抬起她的下颚,乌禾躲闪的眼睛猝不及防直视他清冷的双眸。 “嗯?说实话,我不喜欢别人骗我。” 他俯在她的耳畔,恐吓道:“上一个骗我的,已经被我的蛊虫吃掉了,你也想试试吗。” 他又威胁她。 乌禾吞了下唾沫,他的手指掐得她的下巴好重。 余光看向檀玉的耳朵,倏地斜头咬住他的耳朵,重重地咬了一口。 檀玉皱眉,松开她的下巴,她也随即松开他的耳朵。 少年的脸黑得可怕,他摸了摸耳朵,抬指发现丝丝血迹。 气笑了,看向喘着气的楚乌禾夸奖道:“楚乌禾,你真是好样的。” 乌禾道:“你说你不喜欢我骗你,可你又骗了我多少次。” 她气势汹汹,檀玉没有回话。 乌禾点头,“是,我是骗了你,我本来就不想把蛊下给你,我想下给萧怀景,谁知道下给了你。” 檀玉道:“你终于承认了。” 手上的鲜血,以及残留的乌禾的唾液,没有帕子,不知擦在哪,索性擦在白袍上。 他翘了翘唇,嘲讽一笑,“连这都能下错,好蠢。” “这已经是你第二次骂我下蛊蠢了。”乌禾皱眉,“鬼知道母虫怎么跑你身上去了。” 她难过道:“而我中的还是子虫,只能缠着你,贴近你,心脏才好受些,你以为我愿意天天缠着你吗?” 檀玉望着白袍上的血迹,蹙了蹙眉,抬眸无奈道:“我也很不想。” 第53章 月圆索取 说完,乌禾心里舒服了许多。 至少让檀玉知道,她才不是狗皮膏药,明知道他厌恶她,还死皮赖脸往上贴。 真正的楚乌禾才不会看上恶语相向的檀玉。 她有病呀,他对她那么不好。 天窗□□进的阳光把影子拉得越来越长。 少年十分冷静。 只有乌禾一个人急躁。 她想不通檀玉明明那么厌恶她,还纵容时间流逝。 乌禾忽地弯唇一笑,眼波流转,歪着头看向檀玉。 少年面露疑惑,她又在想什么。 她走近,“你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迷恋上了本公主的身体,不舍得早日解蛊吧。” 少年眉心微拧,奇怪地看向她。 乌禾勾了缕青丝缠绕手指,步履徐徐围着檀玉走了个圈。 “哎呀,我知道这些日子给了你一些错觉,让你产生了一些误会,毕竟呢,像本公主这么美丽聪明,只应天上有的仙女,肯屈尊下凡追在你这个深山老林的樵夫的屁股后头,任你不识好歹屡次拒绝,我都锲而不舍,情深似海。时而呢,又善解人意,送点小温暖,就算是个冰块也该融化了。” 她继续道:“不过呢本公主是不会与你行那苟且之事的,我们也更不会有结果的,你还趁早死了这条心。毕竟父王母后是不会允许我们在一起的,别忘了我们是名副不实的龙凤胎,他们知道会打死我们的。” 乌禾摇了摇头,十分认真道。 檀玉面色一青一白。 低下头,紧凝着少女,阴沉的眸迸射冷光,不屑一顾勾起唇角。 “不必担心他们会打死我们。” 乌禾皱眉,“我说你这人怎么还不听劝呢?” “因为你马上就要死了。” “啊?”乌禾一愣。 檀玉低下头的抬起,低着眼淡漠道:“楚乌禾,我不会喜欢你,我也不在意你喜不喜欢我,更不喜欢你的身体,跟你行肮脏的事情。” 乌禾嗤笑,“既然你也这么厌恶我,就该早早去找囹圄山主解了这蛊,而不是待在这个牢笼里,跟个废物一样什么都不做。” 他不疾不徐,“明日一早,庙宇的石门会自动打开。” 乌禾揪住他的衣襟,“可你知不知道今夜头顶的月圆,我们会发生什么。” “不是我们,是你。”檀玉扯开她的手,慢条斯理整理衣襟上的褶皱,抬头望着她诧异的目光。 娓娓道来,“我吃了缓解疼痛的药,可以撑到明天早上。” 乌禾扬起唇角,嘲讽道:“你的药早被我偷了掉包了,你吃的是当归丸,补肾壮阳的。” 她双臂环在胸前,玩味地,期待看他气疯了的样子。 可少年格外平静,像是早已知晓,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笑意,“真以为,我看不出你的雕虫小技,缓解蛊虫发作的药丸,我制作出了两颗,知道你的德行,我故意骗你只有一颗,一颗在枕头里被你吃了,一颗一直在我身上。” “所以那夜,你一直知道我在骗你。” “是的。” “哼,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要是你下个月还找不到解蛊的法子,你就抱着我的尸体脏你一身吧。” 她说得很恶心,檀玉眉心微动。 片刻满不在乎道:“我已经找到解蛊的办法,需要一些时日,而这期间,囹圄山的药草够我撑过去,至于你,在你死后,我会把你的心脏刨出来,浸泡在特制的容器里,里面的草药会滋养子虫。” “檀玉。”乌禾盯着他。 檀玉问,“怎么了。” 她的眼睛微微泛红,胸脯一抽一抽的,檀玉不喜欢人哭,尤其是楚乌禾,内心涌上一股说不出的烦躁。 乌禾气红了双目,狠狠挖了檀玉一眼。 “你要是今夜不跟我行那事,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往后你午夜梦回,我都会在你的床头死死盯着你,” 心中的烦躁褪去,檀玉被她傻到笑,“那我拭目以待。” 明晃晃地嘲讽。 檀玉折身走到一根柱子前坐下,闭目静等明天的太阳。 乌禾气呼呼地回到笼子里,看着天窗,天由蓝变红再渐渐浮现一层黑绸,稀疏漂浮的黑云间,一轮圆盘似的月时隐时现。 乌禾的头早已埋在膝盖里,心里默念着——看不见,看不见。 可心尖上一只芽破土而出,慢慢地沿着神经血脉蜿蜒扩散,吐着蛇信子,留下催情的唾液,不知不觉,芽已经长成茂盛的枝叶,依旧不知疲倦生长,疯狂地长,化成无数条蛇,要挤破她的皮囊。 最后变成一个怪物。 乌禾的额头沁出一层薄薄的汗,白袍已然被打湿,黏腻地贴在背上。 想无尽地索取。 索取另一个怪物。 乌禾吃力地抬头,缓缓看向闭目凝神的檀玉。 他正襟危坐,气息平稳,面色从容。 庙宇里的长明灯火和泠泠清辉交织,铺在少年身上。 檀玉紧闭着眸,脑海一片漆黑,倏地又燃起一簇火苗。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檀玉用意念压抑住,扑灭它,紧接着没过多久,那簇火苗又腾了起来,从哪吹来一阵风,火舌在风中凌乱,舔舐黑夜。 比方才大了一些。 硬了些。 檀玉按捺住,沉重地吐了口气。 两不离发作时太烈了,纵然吃了缓解的药丸,依旧隐隐燥热,比起先前的大火焚烧,此刻是小火慢炖,没有那般痛苦,却也无比煎熬。 他又吐了口气,放空脑袋,放纵火焰腾起,什么都不想,试图忘记。 倏地,一只手抓住火焰。 火焰穿过指缝燃得比方才更大,更烫。 那人真的很不怕死。 檀玉掀开眼皮,幽森黑沉的瞳眸倒映少女昂起的脸,他眉心微动。 气息乱了乱。 乌禾轻轻喘气,脸颊泛着红晕,她双眸凝着雾气,看向檀玉眼底掠过一丝嘲讽。 “你也很需要我吧?” 檀玉偏头,“我没有。” “你骗人。”乌禾轻轻一笑,“可为什么你也这么烫,怎么,药丸缓解不了情蛊吗?” 檀玉平静道:“至少发作得没有那么热烈,可以忍过去。” 乌禾昂起头,叼住他的耳垂,狠狠咬了一口,低声呢喃,“凭什么,凭什么你没有我那么痛苦。” 牙齿磕磕绊绊地乱咬,时而重,时而轻轻触碰,轻轻一扫,湿热的唾液在肌肤上沸腾。 檀玉耳朵上的肉变得红肿,残留深浅不一的咬痕,仔细看泛着血丝。 她在报复他。 乌禾偏了偏头,滚烫的清晰喷洒在檀玉的脸颊和脖颈。 她张了张唇,贴着削瘦的下颚,亲了亲,“檀玉,我不准你忍过去。” 柔软的唇,贴着下颚,带着一丝黏腻,寸寸剥开他的皮肤,往里钻。 偏檀玉动弹不得,黑夜里的火焰腾空直冲,一动火焰就向四周蔓延。 身上的人,像蟒蛇缠绕,他怕忍不住。 两个人只套了件单薄的白袍,腿和手臂的肌肤裸露在外,皮肤紧贴,摩擦。 她的唇移到他的唇,没有那么粗暴,温柔细腻地贴了贴,轻轻咬了咬。 像连绵的春雨,渗进泥土里,芽又生长。 她掀开眼皮,渴望又迷离地盯着他。 倏地,喉间一紧,檀玉掐住她的脖子。 他深邃的眼眸翻涌冰冷的憎恶,覆盖藏在眼底的克制,冷峻的薄唇紧绷,上面还残留着她轻吻过的痕迹。 乌禾抬手握住他的手,湿热的汗水交织,“怎么,恼羞成怒了?” 檀玉张唇,“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乌禾问:“什么?” 他冷漠道:“春天里,一只发情的母猫。” “那你就是一只发情的贱公狗,比我好不到哪去。”乌禾嘲讽道。 檀玉神色冷冽,又低低笑出声。 “楚乌禾,你真是我命中一劫。” “碰到你我也倒霉透顶。” 乌禾笑了笑,低头舔了舔他掐着脖子的手臂。 好想恶心死他。 又好想要他。 檀玉眸沉了沉,气息一紧,“楚乌禾,我好想把你的舌头割掉。” “你敢?” 乌禾嗔怒,轻轻喘着气,缓缓伸手摸入他的白袍。 “你要是敢割了我的舌头,我就割掉你的……” 檀玉气息凌乱,黑沉着脸喘着重气,“闭嘴。” 他俯下身,掐过来她的脖子,重重地堵住她的唇,堵住她的话。 乌禾呜咽了一下,混沌的大脑逐渐清明时,舌头尝试地舔了下他同样滚烫的唇瓣。 倏地,冰凉的舌头裹挟住她的小舌,如洪水猛兽,交缠着她和它。 牙齿碰撞,丝丝咸味在口腔蔓延。 他吻得凶狠,意志逼近崩塌,把压制的欲望喷涌而出,探进她的口腔,想钻入她的食道。 这个念头如此可怕。 檀玉撤离吻,轻轻喘着气,闭了下眼,又掀开眼皮,望着乌禾迷离的双眸,她已然失神。 她就像一团熊熊烈火,在他眼前燃烧,逼近着他。 撕扯的吻中,单薄的白袍早已褪到手腕,露出湿润的锁骨,春光乍泄,清辉淡淡。 她欲求不满地,昂头靠近他,张了张唇。 气息交织在一起,勾缠着,越理越乱。 火焰吞噬了全身,堡垒崩塌。 檀玉无声叹气,闭上眼,吻上她的唇。 褪下的白袍铺在庙宇的石砖地上,布着汗珠的肌肤被明黄的烛火照成古铜色。 庙顶上的壁画,两条人身蛇尾紧紧缠绕在一起。 檀玉吻了吻乌禾的下颚,比起先前*情蛊发作时身陷火海,此刻清晰地感觉到火舌在浓稠的夜色里凌乱。 一阵风吹过,灯火摇晃,天地一暗,又倏地一亮,火又燃了起来。 乌禾问,“檀玉……那火怎么不灭的。” 檀玉声一沉一重,“听说……那是……鲛人油做的。” 他闷哼了一声,“故……不会熄灭。” 乌禾咬住檀玉的肩头,狠狠咬了口牙印,她泄了力,松开牙关,轻轻喘气。 昂头看向神像的脸在烛火中一明一暗,金光浮动。 她扬唇一笑。 “檀玉,神在看着我们,你说神会罚我们吗。” 第54章 神交 “不会,这个世上没有神。” 檀玉的手指穿过乌禾的青丝,捧住她的后脑勺,吻了吻她失神昂起的下巴,惩罚地咬了一口。 乌禾吃痛地皱眉,报复地咬了下他的脸颊。 舌尖若有似无地扫过,又疼又痒,檀玉势倏地一倾,捧着她后脑勺的手紧了紧。 乌禾松开牙齿,“檀玉……如果……有……神……你这么……坏……神……一定会让你……” 她哆哆嗦嗦地说出最后三个字:“下地狱。” 气息交织,牵引。 吻得红肿的唇轻轻碰了碰,檀玉眼睫低垂,染了雾气的眸划过一丝冰冷的笑意。 “楚乌禾……如果我下地狱……我要当阎王……你就是一只地狱里的小鬼……我要把你碾死。” 檀玉现在就快要把她碾死逼近极点。 “才……不要。” 唇瓣轻轻一擦,檀玉问,“什么不要。” “不要当小鬼……还有什么比阎王大的官?”乌禾想不出,她现在也没办法想,“反正……我要……架在你的头上……你别想……欺负我。” 她的话断断续续的,说不完整。 听得更烦。 檀玉吻上她的唇,唇齿交缠了会,喘着滚烫的气息,蹙眉盯着楚乌禾。 “你能不能别咬我。” 他唇上还沾着丝丝血液。 神庙里,长明灯火燃了许久,火焰在黑夜里跳跃,不受约束,肆意疯狂地飞扬,四处乱窜,猛得火星子飞溅,被张着大口的夜色吞噬,滚烫的温度灼烧黑夜。 “我……控制不住。”乌禾委屈地拧眉,牙关又一紧,喘了口气道:“真的,我真的忍不住。” “行。” 檀玉平静道,把她翻过身,乌禾一愣,茫然地望着天窗。 夜色融融,繁星闪烁,漂泊的黑云间一轮皎洁的月。 她蹙眉,眼眸盯着月,忽得天上,漫天烟花炸裂,响个不停,震耳欲聋,慑心失魂,只能张着嘴忍不住惊呼。 天刹那间白芒,又陷入无尽的黑暗,倏地烟花绽放,消失,反反复复。 最后黑暗的时候,太暗了,找不到月亮,找不到方向,迷茫中,睁开眼,天光大亮,白炽的光凝聚在放大的瞳眸里,烟花碎屑灰烬漂泊,散落在身,泥土里,河道里,随风摇晃可怜的栀子里。 月亮呢? 檀玉抬起她的头,帮她寻到月亮。 星已悄然隐去,天边泛白,月亮若隐若现,快要被霞光遮盖。 天又亮了。 微风轻轻拂过发丝,天窗几只早起的鸟扑扇着翅膀飞过。 乌禾趴在白袍上,耷拉着眼皮,抬手挥了挥,“诶,天又亮了,等会门是不是就开了。” 檀玉坐在一旁,扫了眼她一览无余的身体,眸光一折,幽深的双眸缓缓移到大门。 “算算时辰,我们该被吃掉了,他们该过来收拾我们的骨头了。” “那赶紧来给我们收尸吧,我可不想待在这。”紧接着乌禾想到自己还没穿衣服,睁开眼,捡起地上的白布,叹了口气放下,又看向檀玉。 “这白布脏了,你能不能再给我找件衣裳。” 上一次,她也是这么麻烦。 檀玉也不想再穿这件白袍,他望着手上的白袍,一大滩湿润润的水渍。 少年皱眉,全是楚乌禾的。 他扔到一旁。 面无表情问她,“可是我上哪找衣裳。” 乌禾想了想,忽地眸光一闪,指了指主神雕像上披的黄金圣袍,晨曦下闪烁,散发神圣的光芒。 檀玉转头看向乌禾,翘起唇角:“你还真不怕亵渎神明,叫那群村民看见扒了我们的皮。” 乌禾喃喃:“你不是不信神吗?再说了,我就不信你敌不过那些村民。” “我的确不信。”檀玉道:“他们也不是我的对手。” “那不就成了。” 乌禾朝他爬过去,昂头一歪,朝他笑了笑。 “我最好的檀玉哥哥,你快给我把它身上的衣服扒下来给我。” 檀玉低眉,片刻转过头起身,把神像的圣袍扒了下来。 倏地地面一震,缓缓抬起一具石棺,一股浓烈的药味四溢。 乌禾惊奇,“这石棺里的人是谁?” 硕大的神像,圣袍也很大,足足有三丈宽长,檀玉用力把圣袍撕成两半,一半扔给乌禾,一半又裹又披穿上。 他走向石棺,棺材里静静躺着一个人,身着与雕像等样放小的圣袍,头戴赤色黑纹的面具,看得出是个男人,皱巴巴的皮紧贴嶙峋骨头,肤色枯黄如木,周围绕了圈干花。 乌禾望了眼神像,又望了眼石棺里的人:“他不会就是那个主神吧。” 她惊讶问,“他刚死吗,肉.体都没有腐烂。” 檀玉掀开他的圣袍,一股浓烈刺鼻的药香传出,他的肚子被线缝住,鼓囊如平地之丘。 檀玉:“他肚子里塞满了防腐药。” 乌禾:“我说怎么不烂呢。” 乌禾看向神庙两边的墙壁,“檀玉,你看上面戴面具的人是不是就是这个主神。” 斑驳的壁画上,戴着面具的主神四周爬满了蛇,底下信徒参拜。 另一边,村民们起初身穿的衣裳不是白麻布袍,他们好像很痛苦,在口吐黑水。 紧接着,身着圣袍的主神抚摸他们的额头,闭眼为他们祈祷。 村民们开始穿起了白麻布袍,跪在主神身边,听他传真理。 忽然画面血腥,下半画面,受主神的意,年迈的老人们开膛破肚,双臂高抬兴奋地跳入篝火。 盛宴,村民们分食老人的肉,其中不乏老人的子女。 上半画面,老人着圣袍,戴金冠,双手合一跪坐云端。 好像成神了。 “吃掉的人,都成神了?” 乌禾声音颤抖道。 檀玉道:“在村民们眼中如此。” “这怎么可能,那主神就是骗他们的。”乌禾走到石棺旁,“我倒要看看这主神究竟是何方神圣。” 一把摘掉他的面具,露出一张苍老,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 除了脸颊上一行烙印。 “听闻梁国会在死刑犯脸上烙印子,好分辨。”乌禾盯着有些模糊的烙印,“郑拢,诶?这人我好像在哪听说过。” 乌禾眸光一闪,“我想起来了,楚乌涯以前没少吓唬过我,梁国有一杂技艺人,擅与蛇共舞,一时炙手可热,谁料他竟有怪癖,喜爱吃人,杀了无数人后,落了大牢,后来乘着火逃了出来,不承想竟逃到了这,干起了骗人吃肉的事。” 乌禾匪夷所思道,她看向一脸沉静的檀玉。 眯着眼问,“你不会这都知道吧。” 檀玉摇头,“我不知道他是谁,但从囹圄山那群老头子那得知他是个骗子,迷惑村民们的心智,以肉.体被他人吃掉造福他人洗去罪孽,积攒福德死后不下地狱,上天成神为借口,吃了不少人,老人因为快要死掉被人吞食,外面来的人也会被村民们吃掉,于他们而言这不只是美食,更是对远道而来的客人最大的祝福,确实荒唐,囹圄山想整治这个村子很久,但苦于没有办法。” 乌禾问:“所以你来这的目的不会是想整治这个村子吧。” “不。”少年冷漠道:“我是想杀了村子里的所有人。” 乌禾一愣,不可思议地拧起眉头,喃喃道:“檀玉,你这样屠村,很难不下地狱。” 檀玉问,“你心疼村子里的人?” 乌禾摇头,“我没有那么贱去心疼要杀了我的疯子们,我只是怕你下地狱。” 她的视线穿透天窗落下的阳光,定定地望着他。 檀玉蹙眉,“我不信这些。” 乌禾道:“或许我们还有更好的办法。” “什么办法。” “揭穿主神的真面目,告诉他们真相。” 檀玉盯着她,勾起唇角嗤笑了声,“小公主,你未免太过单纯了些。” 乌禾不解:“这有什么不合理吗?” 檀玉没再回答她。 忽然,响起一阵轰隆声,一束耀眼的光芒射来,照在乌禾的脸上。 神庙的大门被打开。 “门开了。”乌禾高兴道。 乌禾走出去,晨间金光灿烂,外面站满了人,都是等着主神享用完祭品,等着第二次盛宴的村民。 看见一个少女走出来,完好无损,村民纷纷面露惊恐。 村长跪地道:“是主神不满意祭品吗?”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主神。”乌禾提着裙摆走出,站在神庙高台上,严肃道:“我是南诏公主,特来揭开主神面目告诉你们真相,所谓的主神不过是一个杂耍蛇舞的艺人,有着吃人的癖好的罪犯,逃狱到这里,哄骗你们,满足他吃人的怪癖和被你们仰望的虚荣心,他的脸上还有梁国刑犯的烙印,若不信,你们大可以去看。” 村民静沉地盯着她。 乌禾以为他们信了,松了口气。 倏地,一阵喧闹,有愤怒,有惊恐,有替她的悲哀。 “你才是骗子,主神不会骗我们。” “你敢对主神大不敬,你会下地狱的。” “主神息怒,主神息怒。” “主神息怒……” 村民们抬掌望天。 乌禾不可置信,他们竟愚昧至此。 忽然,村民们纷纷虔诚跪地,嘴里喊着,“参见主神。” 身后传来脚步声。 乌禾转头,少年身着黄金圣袍,头戴赤色黑纹面具,手持玛瑙权杖,步履缓缓走出。 圣袍边沿的钻石闪烁,金光浮动,微风轻轻扬起圣袍。 数不清的尖头赤蛇盘旋蜿蜒在他脚下,吐着蛇信子。 那就是主神。 主神回来了。 身着白袍的村民们跪在地上,面容无一例外兴奋交织着诡异的渴望。 他们双手朝天,撑地,重重磕头,声音回荡,大地恍惚一颤。 头磕破了皮,鲜血流出,他们嘴角微笑,说出从出生期盼到死去的话。 “请主神吃掉我们。” 请主神超度我们,重塑我们的肉.体,洗去我们的罪孽。 我们盼了太久。 “请主神吃掉我们。” “请主神吃掉我们。” …… “请主神吃掉我们。” 主神沉默不语。 乌禾静静地望着请求被吃掉的村民,眼底划过一丝悲哀。 檀玉说得没错,她确实太天真了。 她超度不了他们,拔不掉他们扎根的思想。 乌禾看向檀玉,张了张唇,“吃掉他们吧。” 檀玉轻敲了下手指,脚下的赤蛇吐着蛇信子爬去,藏在暗处的蛊虫,密密麻麻钻出。 如洪水,卷着黑色的巨浪,吞噬狂热的信徒。 饿了许久的蛊虫,没一会黑水中露出猩红的肌肉层,紧接着变成白骨,到最后,连渣都没剩。 吃掉了他们。 完成了最后的盛宴。 蛊虫们悄然褪去。 第55章 囹圄山主 昏暗的柴房,鼠蚁爬行。 萧怀景让楚乌涯爬过来,用牙齿磨断绳子,好一阵功夫,磨得楚乌涯嘴巴红肿,才把手上的绳子磨断。 萧怀景解开脚上的绳子,帮司徒雪和楚乌涯也解开了绳子。 外面没有人把守,萧怀景观望了会四周,把剑伸出门缝,往上狠狠一挑,砍断锁链。 推开门,众人谨慎走出。 四周寂静,一个人影都没有。 庆幸同时觉得诡异。 楚乌涯摸着破皮的嘴唇,纳闷:“见鬼了,村子里的人都跑去哪了。” 萧怀景想到昨日他听门口把守的村民说的话,“我昨夜听他们说,清晨神庙龙凤胎祭祀礼成。” “兴许都聚在神庙。” 昨夜楚乌涯绑着手脚依旧睡得雷打不动的,此刻一听,“龙凤胎?那不就是我阿兄和阿姐么,完了,他们不会已经被吃掉了吧。” 众人朝神庙赶去,没见着村民,看见一个瘦小的姑娘手持黑剑,朝台上的面具人刺去。 乌禾挡住那支剑。 檀玉下意识抬手,想弹出指间的铃铛,借助内力射穿不善来者的脑袋。 忽然萧怀景飞了过来,按住了姑娘,夺过她手中染红的剑,扔在地上。 檀玉悄然收去铃铛,没有杀了她。 低头看紧闭着眼的乌禾,她安静无声,没了往日张扬。 司徒雪给她把脉,沉吟片刻,眉头紧皱。 “若只是刺伤,伤未及心脏,药敷包扎止血即可,可那剑上抹了赤狐蛇毒,此毒狠辣,若一日之内未服下解药,必死无疑。” 楚乌涯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那便快快服下解药。” 司徒雪摇头:“药草难寻,光是制作就花费了七七四十九种药材,更别提其中寒冰剑草稀世难寻,济世门就仅存了一株,后来献给了中原王宫,我也只曾在医术上见过。” 她叹了口气,“我救不回她。” 楚乌涯五雷轰顶,腿一软,颤颤巍巍跪在乌禾身边开始哭起丧。 “呜呜呜,我可怜的阿姐,我还没有见你最后一面,你怎么就去了,你这一去,父王母后那我该如何交代。”楚乌涯哭着哭着哽咽了一下,“阿姐你在地下别急,父王母后一定会打死我的,我很快就会来陪你了。” 好吵。 沉默不语的少年缓缓起身,手臂穿过少女瘫软的膝盖,另一只手搂住她的手臂。 他看向天边连绵起伏的山峦,一行鸟飞过。 少年张了张唇,嗓音沙哑。 “我有办法救她。” 南诏先祖起源于囹圄山,一脉外迁分成蒙巂、越析、浪穹、邆赕、施浪、蒙舍六大部落,一脉留于囹圄,镇守神山。 群山环绕里一片凹地如盆,坐落与世隔绝,自成一派的城镇,青瓦吊楼,流水拱桥。 白石街错综复杂,如蜿蜒曲折交叉的树根,连接山脚零落静谧的小村土房,往里,房子渐渐挨得紧密,到盆地中心十字型街市,木楼连绵起伏,喧嚣热闹。 林木造屋,蚕丝织布,肉鱼依山傍水,山矿丰富,外面的珍奇药材在这如同野菜遍地,虽说表面上囹圄山跟南诏撕破了脸皮,却也秘密流通出去东西交易。 东边苍山,太阳升起的地方,石阶层层叠叠通往山顶,古王宫巍峨,屹立山巅,历经百年风雪沧桑,工匠勤修扩建,规模宏大。 天梯宫墙由大理石紧密垒起,琉璃瓦顶五彩斑斓,朱柱金壁龙雕兽刻,徐徐山风中,琼玉吊灯摇晃,风铃作响。 一个羽衣墨袍,玉面俊容,身子颀长却豪放不羁的男人,手持黑鸦扇,面朝山风,悠哉观霞。 忽地,月台线上露出一点影,身影越来越长,走上月台,手中好似抱着一个女子,步履徐徐朝大殿走来。 仲无明越瞧越眼熟,眯着眼定睛一看。 我的乖乖,竟然是小祖宗回来了。 他挥了挥扇迎了上去,瞥了眼他怀里的姑娘,小脸苍白,嘴唇发紫,但不掩娇容。 总觉得这姑娘有点眼熟,长得像谁,但又说不出人来。 仲无明不再多想,眼下最惊奇的是,檀玉抱着个姑娘回来,简直匪夷所思。 他啧了一声,“我的乖乖,你这小子出山一趟,竟开了窍,抱得美人归来。” 少年抬眉,面无表情看了仲无明一眼。 轻启薄唇,“他在里面吗?” 仲无明玩笑问:“你说谁?” “还能有谁?” 少年蹙眉,目射寒冷的剑光,他不喜欢他逗他。 “诶呀,不逗你了,山主在里面呢,你找他有什么事?”仲无明笑了笑,“不会是为了这小美人吧。” 檀玉没有回答他,抱着乌禾朝大殿走去。 仲无明跟在他后头,他瞧得出这姑娘中了毒,观气息应是命不久矣。 檀玉救不了她,来求老祖宗。 真是稀奇。 “没想到竟能看见你去求山主,真是稀奇。”仲无明叹气,“只可惜,她是山外人,山主恨透了山外人,是不会救她的。” “诶,瞧这小娘子多美啊,真是天妒红颜。” “诶,我们檀玉呐,好不容易开了窍,就要做了那鳏夫。” 檀玉偏头,瞪了他一眼。 “你还想要你的舌头吗?” 仲无明噤了声,望着檀玉走上石阶的背影。 无奈地摇了摇头。 抬头看向天边的夕阳,珍惜片刻的宁静,摇了摇鸦扇。 若不是他才华横溢,囹圄山重任舍他其谁,他真想早早辞了职位。 每日生活在这对父子间,迟早得折磨疯。 老的阴晴不定,小的嘴里一天天离不开杀戮,性子冥顽不灵。 一个老魔王,一个小魔头,真是夹缝求生。 * 大殿内,两旁灯火通明,青梁紫柱,巨龙蜿蜒,威严压抑。 檀玉神色自若走进。 “少主。” 侍卫抬掌交叉,恭敬行礼,檀玉微微颔首。 他抬头看向台上的人。 青木案,黄金椅,珠帘垂下,难掩威仪,不惑之年的男人冷毅持重,紧皱着眉处理公务,闻声冷笑了声。 “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 他放下公务,抬头看向檀玉,注意到他怀里躺着个少女。 “你这是做什么。” 檀玉小心翼翼把乌禾放下,多了几分温柔,怕扯到她的伤口,以防鲜血止不住,怕她能感觉到疼,醒来怪罪他吵闹。 少女躺在地上,檀玉抬头,第一次求眼前的男人。 纵然求人的声音冷冰冰的。 “她中了赤狐蛇的毒,需要一枚寒冰剑草,我记得你做了现成的药丸,给她一颗。” 也一点没有求人的样子。 囹圄山主冷漠地睥睨了眼地上的人,周遭气压极寒,两旁的侍女倏地下跪。 他残忍地轻笑一声。 “山外的人,我只杀,不救。” 他恨透了山外的人,恨不得屠杀殆尽,更别提到他面前送死。 冷哼了一声,“你若不想她现在就死,就给我扔出去,不然休怪我现在就让她成为蛊虫之食。” 男人转头,没再看地上的人,给檀玉一个面子,压下戾气,不现在杀了她泄愤。 “你必须救她。” 少年黑眸晦暗不明,平静地勾起唇角,“因为她是南诏王唯一的女儿,南诏国唯一的小公主。” 囹圄山主寒冷的瞳眸一震,缓缓沉重地转过头,看向地上瘦小的身影。 他威严的身躯微弓,颤抖地掀开珠帘,眉头紧抬定定地望着,走到身边俯下身,目光描摹她的鼻子、嘴巴、紧闭的眼。 少女苍白的脸毫无一丝血,嘴唇发紫干裂,神似的眉头紧蹙,看起来昏迷前很痛。 他目光移到她胸口的鲜血,干涸了发黑,触目惊心。 静寂的大殿,檀玉冷声一笑,“我讨厌她,恨她,曾想杀了她无数次,既然你不想救她,也正合了我的愿。” 少年俯下身伸手,将碰未碰时,被人抢先夺走。 囹圄山主小心翼翼抱起少女瘦小的身躯,怎么会这么瘦,不知道南诏王宫怎么养的。 “来人,快去找大祭司把赤狐蛇毒的药丸拿出来,快去!” 他慌张催促道。 步伐急切,手却稳稳当当地抱着乌禾离开。 四周又陷入寂静,地面上少年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 仲无明走进来,扇了扇风,“我就说怎么感觉那姑娘长得像谁,原来你带了一小祖宗回来。” 他看向面无波澜的少年,他双眸如潭,漆黑深沉,令人捉摸不透。 “嘴上说着想杀了人家,身体却爬了这么多道石阶过来求山主救她。”仲无明叹气,“檀玉,我从前怎么不知你这么别扭。” 檀玉语气淡然,“她替我挡了一剑,我只是还她人情,还了以后,就两不相欠了。” “两不相欠,我最讨厌这个词了。”仲无明道:“弄得两个人要相忘江湖一样。” 檀玉转头:“不然呢?” 他确实这么想,等救活她,解了蛊,他已经没有那么恨她想杀了她,届时放她走,从此再也不要见面。 仲无明盯着檀玉决绝的样子,扬唇一笑,“你舍得吗?” “不是舍不舍得。”檀玉斩钉截铁,十分肯定,“是乐得。” 他乐得楚乌禾走。 最好此生都不要再听到她的名字。 * 布置典雅,一看女儿家闺房的寝殿,巫医已为乌禾处理好伤口,服下清蛇毒的解药,扎了几针。 巫医拱手:“回山主,估摸着一炷香的工夫,小姐就能醒来了。” 她失血过多,面色还是苍白。 囹圄山主:“列些补血的药膳给厨房,等小姐醒后送过来。” “是。” “等等。”他眉心微动,良久嘱咐:“她醒后,还是唤她姑娘。” “是。” 囹圄山主望着床上的人,少女唇色由紫逐渐泛红,气息平稳下来,他紧紧揪住的心才一点点松开。 平常冷厉的眸此刻慈爱温柔,夹杂着心疼。 伸出覆着薄茧,有些苍老的手,怜爱地触碰她的脸颊,将碰未碰时,她眉头倏地拧了拧。 是要醒的迹象。 他欣喜,却又收回手。 趁着她还没醒,起身悄然离开。 屋外的夕阳红似火,檀玉站在外头,囹圄山主出来时,他走进屋。 “等等。”囹圄山主叫住他。 檀玉身体一顿。 囹圄山主开门见山道:“我感知到她身体里有两不离的蛊,两不离之一的子虫寄生在她的心脏,子虫爱人,母虫控蛊,身中母虫的人是谁。” 他十分担忧这件事。 檀玉偏头,平静地看向他。 “是我。” 囹圄山主一愣,掐住少年的手腕一测,“母虫果真寄生在你的体内。” 他严肃问:“你们是怎么中的两不离。” 檀玉扯出手,蹙了蹙眉,转而朝他勾起唇角,“你猜测是我下的?怕我故意控制她?折磨她?” “你当初偷溜出山,不就是想下山报复。” 第56章 撒娇 “那也太不像你了吧。” 乌禾双眸微微弯起,笑了笑。 檀玉低声呢喃,“是吗?” 乌禾当然不信他那么一个桀骜之人,会为了她挨一巴掌,那太匪夷所思了。 她问,“所以你是怎么救的我?这么稀缺珍贵的药是谁给你的?” 他漫不经心答:“在囹圄山里药并不稀缺,山上野菜似的随便采,故路上随便买了一颗药,十分便宜,救你我一点也没花费力气。” 那就好,乌禾不想他多费力,免得小肚鸡肠的檀玉觉得她欠了他,抵了她以身挡剑的救命恩情,届时解了蛊不认,前功尽弃。 “这就是囹圄山?”乌禾转头看置身的环境,两侧朱花木雕阁扇,烟柳色帷幔垂下,靠窗处摆放一张梨花木案,上面的白玉瓷瓶上插着三两枝桂花吐露芬芳。 雕花绮窗宽长,远远望去如挂在墙上的画。 山峦与朱霞相融,人字形大雁浩浩荡荡秋去,飞在沉了半轮的红日里。 她好像在高山上,探着脖子眺望过去,能看见山脚密集的城镇,熙熙攘攘如蚂蚁的百姓。 一阵风吹过,系在窗边的风铃作响,系在下面的福节穗子在风中飘逸。 少年直勾勾盯着乌禾瞳眸中的风景,薄唇轻扬。 “欢迎来到真正的囹圄山,传说中恐怖的无人之境。” 他长大的地方,不同于金碧辉煌的王宫,但这里才是他的归属。 乌禾双眸微眯,“我还以为,会是深山老林里盖上几座寨子,穿着兽皮打猎为生的野人,整日茹毛饮血,看上喜欢的人就扛到寨子里生孩子,没想到大山里头竟还有个城镇,如此欣欣向荣,安居乐业。” 檀玉皱眉:“你们山外的人是故意诋毁还是真落后?囹圄山几百年前就建起了城镇,更别提看上喜欢的人就扛到寨子里生孩子。” “你朝我黑脸干什么,他们说的又不是我说的。”乌禾歪了歪嘴,好奇问,“那下面的是城镇,我们怎么看着好像在山上,我们现在在哪?” 檀玉娓娓道来:“这里是五百年前南诏先祖在苍山上修建的古王宫,那时候南诏还不叫南诏,只有囹圄二字也。” 乌禾点头,“那你们囹圄山的人都会下蛊吗?” 他平静道:“上至七老八十年长者,下至五六岁孩童,蛊虫稀松平常。” 想到檀玉身上吃人的蛊虫,有的剧毒,有的甚至能摄人心魄。 乌禾眉头拧起,“那我可要离你们远点,免得小命不保。” 檀玉伸指弹了下她紧皱的眉头,乌禾闭了闭眼。 “蛊虫都被你们山外的人妖魔化了。” 乌禾不服道:“我哪里妖魔化了,我可见过蛊虫在你驱使下的威力。” 檀玉黑眸幽深,“我的蛊虫跟他们的不一样。” 乌禾追问,“有什么不一样?” 檀玉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转而扬唇一笑,“在囹圄山,蛊虫只是豢养的小宠物,只要你不伤害它们,它们都很温顺可人的。” “哦。” 乌禾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吩咐眼前的人。 “*我好渴,我想要喝水。” 怎么着她也救了他,趁着伤没有好,她肯定要蹬鼻子上脸,好好使唤檀玉。 檀玉这次倒是听唤,起身给她倒了杯水。 “给。” 乌禾道:“你喂人家嘛!” 檀玉蹙眉,“你不是有手吗?” 乌禾嘟囔:“人家左边的胸口为你挡剑受伤了,一抬手就痛。” 檀玉伸手,要把水喂给她。 “停停停。”乌禾道:“我这躺着怎么喝,你要把我呛死啊。” 檀玉放下杯子,手臂穿过她的膝盖,另一只手搂住她的肩膀,乌禾愣神中人已经换了姿势半躺,檀玉捞了两个红豆布枕垫在她的后背,让她靠着。 乌禾问:“这枕头什么做的?” 檀玉答:“红豆。” “本公主一颗豆子垫着就难受,这枕头里全是红豆,难受死了。” 其实她一路上坎坷,连柴房荒野都睡过了,早已不像从前那般娇气,但她就是想在檀玉面前鸡蛋里挑骨头。 檀玉果不其然道:“你好麻烦。” 乌禾觉得自己犯贱,总喜欢惹檀玉生气,看他黑脸的样子。 他出去又抱了两个软的枕头回来,垫在她身后,“鹅毛的,你怎么挑都挑不出一颗豆子出来。” 然后,把杯子递到乌禾嘴边,无奈道:“现在总可以喝了吧。” “可以。” 乌禾也渴得厉害,从昨日被关进神庙到现在都未喝过一口水。 檀玉倾斜杯子,控制水流,免得呛到她。 乌禾嫌他倒得慢,根本就不解渴。 果然凡事还是得自己来,她抬起手握住杯子想多喝点,渴望甘甜的水流过她干涸的嗓子。 果不其然呛到,乌禾使劲咳嗽起来,小脸涨红。 这倒不是最难受的,难受的是每咳嗽一下,胸脯起伏,伤口就痛一分。 檀玉望着少女眼角溢出的泪花,抬手擦了擦,嘴上却不饶人,“偏要喝这么快,自作孽不可活。” “好痛。”乌禾痛苦地皱着眉头。 檀玉道:“怕疼就不要给我挡剑。” “这不是怕你死吗?”乌禾睁开眼睛,泪眼朦胧地盯着檀玉,眼底映着窗口的夕阳。 檀玉移开视线,把杯子放在桌上。 “母虫寄生在宿主身上,宿主一死,子虫也得死,而身为子虫宿主的你也得死。”他娓娓道来,看向楚乌禾。 “所以,你只是怕你自己死掉,才救得我。” 他定定地望着她。 乌禾一愣,他怎么会这么想。 乌禾开口,“反正无论如何,我都救了你。” “你下次不要救我。”檀玉道:“不然我还要救你。” 乌禾心里默默道,她保证下次不救檀玉。 那一剑现在还心有余悸,她差点就小命不保。 乌禾问:“这伤会不会留疤?” 檀玉道:“听司徒雪说,可能会留疤。” “啊?”乌禾不开心道:“我不要留疤。” 檀玉安慰:“又不长在脸上,没有人会盯着你的胸看。” 乌禾看向他。 沉静片刻,檀玉移开视线,轻咳了声,“我没有注意过那。” 他脸色缓解,平静道:“等解了蛊,再没有月圆之夜,我们也不用再行苟且之事。” “可是我还要嫁人啊,我跟我的夫君要行……不对,我跟我的夫君不是行苟且之事,我们是正经同房,他会看见我的疤痕。” 乌禾认真道。 檀玉望着她,突然意识到她会嫁人,以后会跟别人肌肤相贴。 手指微微捏紧。 乌禾凑近盯着他,问:“你在想什么呢?我问你话怎么不回?” 檀玉松开手,道:“没什么。” 那又如何?跟他没有关系,无论她嫁人,还是跟别人肌肤相贴,他都不在乎。 “你方才问我什么了?” 乌禾道:“我问,楚乌涯他们呢?” “他们在山脚下,明日就安排他们上山。” 忽然,侍女端着冒着热气的陶罐进来,她看见檀玉,俯身行礼。 “参见少主。” 檀玉点了下头,那侍女抬起身。 “姑娘醒了?这是厨房准备的冬虫夏草炖土鸡,补血益气,姑娘失血过多,正好补下身子。” 乌禾颔首,“多谢。” 侍女给乌禾盛了碗汤,檀玉道:“你先下去吧,这里有我。” “是,少主。” 侍女双掌交叉在胸口,恭敬退下。 檀玉端起碗,对上乌禾紧紧盯着他的疑惑目光。 无奈道:“你有什么要问的,直问。” 乌禾开门见山,“这里是囹圄山,她喊你少主,你跟囹圄山主是什么关系。” “算是父子。”少年嗓音冰冷,好像并不是很认可这层关系。 乌禾道:“我就知你先前说只是囹圄山里的小小村民是骗我的。” 檀玉轻笑一声,摸了摸碗壁,“有些烫,你可以等会喝。” “你给人家吹吹不就可以喝了。”乌禾弯起眼睛撒娇,“人家现在就想喝。” 檀玉握住勺子,吹了吹,送到乌禾嘴边。 乌禾低头,浅浅抿了一口。 “还不错。”乌禾咂了咂嘴,“我还要。” 檀玉又吹了吹,送到她嘴边,如此反复。 乌禾满意地笑,“要是以后都能这样饭来张口就好了。” 檀玉勾起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我可以让蛊虫咬断你的脊骨,这样你就可以一直瘫痪在床上,饭来张口。” 乌禾喝着汤差点一呛,背后森森发寒。 她讪讪一笑,“不必了。” * 第二日,乌禾躺在床上百无聊赖,檀玉扔给了她一个机关盒解闷,说拆开来有惊喜。 她左右解不开,沉思时,忽然传出楚乌涯的声音。 她抬头看,楚乌涯一脸慌张跑进来。 乌禾继续研究机关盒,“我好好活着呢,你不必担心。” 楚乌涯道:“不是。” 乌禾疑惑又生气地抬头。 楚乌涯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本来担心的,但阿兄说你没事了,我就不担心了。” “那你慌慌张张地干什么?” 楚乌涯拍掌,“阿姐,你猜我方才看到什么了。” “什么?” “囹圄山主。” 乌禾手中的盒子一顿,盯着楚乌涯,他提到这又满脸恐惧。 “我方才过来时,正巧跟他碰面,旁边的侍卫给他行礼,喊他山主,他看见我时一副凶狠的模样,仿佛要杀了我。哦对了,我听别人说过,这囹圄山主最恨山外人,曾立下誓言,见一个山外人就杀一个山外人,我还听说了,十多年前,他屠杀了一个镇子,简直丧心病狂。还好我跑得快,不然我这条小命差点就交代在那。” 楚乌涯现在还心有余悸,拍着自己的小心脏。 乌禾没见过传说中那位残暴恐怖的囹圄山主。 好奇问:“他为什么这么恨山外的人。” “谁知道呢?”楚乌涯道:“可能有什么仇吧。” 乌禾瞥了眼楚乌涯惊惶失措的样子,笑着道:“你不是说要化解南诏和囹圄山的仇恨吗?你这么胆小可不行哦。” 楚乌涯摆手,“囹圄山主太难搞了,我准备先从囹圄山基层百姓下手。” 他道:“我上午在山脚下的城里玩了会,里面的百姓和蔼可亲,非常热情,男女老少跟正常人无异,完全不像世人口中擅巫蛊的妖怪。” “司徒姑娘和萧公子呢?” “他们找囹圄山主去了。”说着楚乌涯奇怪道:“那囹圄山主光讨厌南诏的山外人,却不讨厌中原人。” * 第57章 掐住她的腰 “所以拉着檀玉看春图的人是你喽!” 槐树下,乌禾单手撑着脸,眉眼一弯。 “正是在下。”仲无明一笑。 摇了摇扇,“我那是为了让他开窍,这小子白生了张俊脸,气血方刚的年纪却跟个要步入暮年的老古板似的,也不是没有小娘子在兰夜节的时候朝他扔过香包,却都转手丢给我了,弄得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喜欢我。” 仲无明深深叹了口气。 乌禾盯着他紧锁的眉头,轻笑着摇头,“那你多虑了,檀玉喜欢女子。” “是是是。”仲无明点头,“如今呐,这小子的终身大事不必我操心咯!” 乌禾问:“什么意思?” “你跟檀玉都中了两不离吧,中了两不离会发生什么,就不用我多说了吧。”仲无明笑意玩味。 乌禾坦然道:“那又如何,蛊虫控制得了身体,但控制不了心,两不离迟早两离。” 她一顿,看向仲无明,“你不会以为檀玉喜欢的人是我吧?” 仲无明摊手,“不然呢?” “那你错了,檀玉不喜欢我,他讨厌我,估计解了蛊都不想再见到我。”乌禾平静无波说完。 仲无明惊奇,“你怎么知道他说的话?” 乌禾抬头,早有所料。 仲无明敲了下自己的嘴,“你也别当真,檀玉那小子嘴巴说的跟心里想的完全两码事。” 乌禾眼睛一转,亮了亮,“你是说他刀子嘴豆腐心?虽然他总是嘴上说要让蛊虫吃了我,实则他不忍心我死掉。” “那倒不是”仲无明摇了摇头,咂嘴道:“他是刀子嘴阎王心。” 乌禾托着脸叹气,看来在解蛊之前,她还是得老实点,别作死。 但,还是可以小小折磨一下檀玉。 乌禾抬头,一脸不怀好意看向仲无明:“你跟檀玉认识这么久,你知道檀玉害怕什么吗?” 她跟檀玉认识的这几个月,他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冷漠,甚至蔑视,她从没见过他恐惧的样子,不免好奇,檀玉会有害怕的时候吗? 仲无明想了想,眸光一闪,“他怕痒。” “他居然怕痒?” “他怕痒,但他憋着不笑,你就看他耳朵红得跟烧红的炭似的,不过别玩过了,四五年前,檀玉还小,就差点把我手给折了,他长大了我就没玩过了,不敢玩了,怕他把我脑袋拧了,也不知道他现在还怕痒不。” 乌禾不敢试,怕檀玉也把她的头拧下来,于是探究问,“檀玉还有什么害怕的吗?” 仲无明抬头,看向槐树枝叶间的缝隙,稀疏的阳光柔和在眼底,浮现点点回忆,他双眸微眯,笑了笑。 “其实檀玉更小的时候,怕的东西可多了,他现在应该也记不清了,你要问他,他打死也不会承认。” “我长他五岁,还记得那时候,三四岁的小檀玉,胆小极了,怕虫子,怕打雷,怕宫里侍卫巡逻的黑狗,黑狗要跟他玩,他当是要咬他,边跑边哭,摔在地上抹眼泪,还怕鬼,我每次讲鬼故事吓他,他缩在被窝里裹得跟粽子似的,哇哇大哭的样子别提有多好玩。” 仲无名笑出声,惋惜地叹气,“只可惜,现在大了,没小时候好玩了。” 乌禾盯着陈旧的机关盒,斑驳的阳光扫过岁月的痕迹。 天不怕地不怕的檀玉,竟也会这么胆小。 她无法想象檀玉坐在地上哭的样子,更无法想象,檀玉也会害怕鬼,他明明对此嗤之以鼻,竟也会缩在被子里,裹得跟粽子似的,哭鼻子。 胆小的檀玉,和伫立在累累尸骨里,如同死神,阴翳可怕的檀玉,怎么都无法重叠在一起。 乌禾不自觉蹙起眉头,抬起头紧凝着仲无明,试图寻找答案。 “虽说人小时候和长大是会不同,但也不至于性格大变,跟换了一个人似的,尤其是你方才说檀玉小时候怕虫子,可他如今整日与黑水般的蛊虫为伍,视蛊虫为亲友,他从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目光炯炯,像把刀子要剖开檀玉的童年看一看。 仲无明低下头迟疑了半晌,张了张唇。 “檀玉之所以能召唤那么多蛊虫,是因为他是蛊人。” 乌禾在楚乌涯那听说过,传闻蛊人能召唤天下万蛊,十分厉害。 仲无明继续道:“檀玉在四岁那年,被山主丢入了万蛊窟。” 乌禾问:“那是什么地方?” “那聚集了世间万蛊,漆黑不见天日的洞穴内,爬满了剧毒冰冷的蛇虫,密密麻麻如同浪潮。” “那是个人丢进去就死了呀。” “用药吊着,死不掉。”仲无明摇头,“那还不如死掉,毒物们每个夜晚,一只只钻入他的皮囊骨肉,五脏六腑,在里面扭曲爬行,身体每一寸每一处都像在撕裂折断重组,痛不欲生,如置身阿鼻地狱。” 乌禾手指蜷缩,捏得紧了止不住颤抖,指甲陷进肉里传来一丝疼痛,她才松开,掌心一片湿冷。 她忽然心疼檀玉。 她从前骗过檀玉无数次,说心疼他。 可她现在发自肺腑地心疼檀玉。 “若是换作我,要更怕那些虫子,可檀玉为什么反而更亲近了?” 仲无明道:“六年黑暗的洞穴里,只有毒物们陪伴着他,他自然亲近于毒物。” “六年?”乌禾瞳孔一震,不可思议,换作她一夜都忍受不住,更别提六年。 她无法想象六年的时光里,年幼的檀玉在暗无天日的洞穴里,每夜承受蚀骨之痛。 渐渐地,鲜活的檀玉被打碎了,拼凑出一个冷漠的蛊人。 她开始讨厌那个把檀玉丢进万蛊窟的人。 讨厌那个改变檀玉人生的人。 如果檀玉一开始就养在王宫,会不会跟楚乌涯一样,胆小又调皮。 乌禾盯着飘落的槐树叶愣神。 “呦,小檀玉来了。”仲无明忽然道。 乌禾一顿,转过头。 银铃声响,竹帘晃动的长廊,群青色衣袂飘逸,一阵风吹过,无数槐树叶打旋落下。 檀玉缓缓走过来,瞥了眼嬉皮笑脸打招呼的仲无明,目光停留在紧凝着他的少女。 她的眼神说不出的沉重,夹杂着几缕怜悯。 檀玉蹙眉。 又看向仲无明,“你来这做什么。” “怎么,还不准我过来了?” 仲无明起身,双臂环在胸前,轻笑了一声,“我来见见你带回来的小美人。” “嗯,嘴巴不紫了,脸色也变红润了,长得更漂亮了,这要是过几日兰夜节在城中走一圈,不得勾了多少小郎君的魂。” “兰夜节?什么兰夜节,我可以去吗?”楚乌涯说山下好玩,说得她也想下山玩玩,整日待在院子里养伤,她无聊极了。 仲无明解释:“兰夜节呀,那是囹圄山男女专门寻觅良人的节日。” “看完了吗,看完了可以走了。”檀玉朝仲无明道,语气有些不耐烦。 “诶呀走了走了,不打扰你们了昂。”仲无明又朝乌禾挥了挥扇子,“五日后兰夜节可一定要去城里玩哦。” 乌禾颔首。 她转头看向檀玉,明媚地笑了笑,“好巧哦,檀玉哥哥怎么来我的院子里了呢?” 檀玉漫不经心道:“碰巧经过,看看你有没有把机关盒解开。” “檀玉哥哥还好意思说。”乌禾捡起石桌上的纸条,两只手捏住打开朝向檀玉。 “这算哪门子惊喜?” 檀玉盯着“笨蛋”二字,嘴角微微翘起,“打不开机关盒,可不就是笨蛋么。” 乌禾昂起头,“我明明打开了呀。” 檀玉问:“是你打开的吗?” 乌禾心虚低了低眉,“好吧我承认,是那个叫仲无明的人帮我打开的。” 她疑问,“不过,你怎么知道不是我打开的?” 檀玉道:“这个机关盒就是仲无明做的,小时候他也这么恶作剧过我。” 小时候?檀玉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没有入万蛊窟前的事情。 乌禾盯着檀玉失神。 檀玉察觉到乌禾的目光,他一愣,双眸微微眯起。 “这是你第二次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怜悯的眼神。 檀玉不喜欢怜悯。 他问:“仲无明都跟你说什么了?” 乌禾回过神,“他跟我说了些你小时候的事情。” 檀玉瞳眸顿时暗了暗,唇角绷紧,俯视着乌禾,半晌道:“什么事?” “当然是——”乌禾笑了笑,“你小时候被狗追,摔倒在地哇哇大哭。” 檀玉愣了愣,蹙眉偏过头,“我没有。” 果然如仲无明所说,檀玉死不承认儿时的囧事。 檀玉转身迈开腿,乌禾跟在身后,继续笑道。 “没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檀玉,小时候还怕鬼呢。” 檀玉咬牙,“我没有怕。” “哦,那是哪个小朋友,听了鬼故事躲在被窝里把自己裹成一个粽子呀。” 乌禾背手,探头看檀玉黑沉的脸色。 檀玉瞥了眼嬉皮笑脸的楚乌禾,“你以后别跟仲无明待一块。” 乌禾歪头,“怎么,你吃醋了?” “没有。”檀玉平静道:“免得他又胡言乱语骗你。” 乌禾抬头,“骗不骗我,我自有分辨,况且我跟谁玩,你管得着?” “行。”檀玉颔首,他确实管不了她,他走上长廊,“我要回自己院子了,你别跟着我。” “不嘛,我还没参观过你的院子呢。”乌禾揪住他的袖子撒娇道。 檀玉停下,面无表情地抽出袖子,但也没说拒绝,由着她雀跃在身后。 穿过长廊,走进青石铺地的院子,檀玉的院子两侧栽有紫竹,篱笆拦住,徐徐微风里隐约一股清香。 屋子布置清雅,且十分古板,总觉得冷冷凄凄的。 除了姝色鲜亮的乌禾。 “在王宫的时候我就想说了,你的屋子里怎么不摆点鲜艳的花,瞧这死气沉沉的,难怪你心情总是那么不好。” 檀玉眉心微动,“有吗?” “你整日要么冷冰冰要么凶巴巴,可不就是心情不好。” 她猜想,檀玉肯定是因为儿时的遭遇,才变成如今的样子。 想到他小时候这么可怜,她暂且原谅他对她的无礼。 乌禾扫了眼屋子,抬起手指,自作主张一点一道,“这,还有这,本公主全都要插上花,姹紫嫣红的,多赏心悦目。” 檀玉不悦道:“你不要乱动我的屋子。” 乌禾哎呀一声,“我这是为你好。” 檀玉皱眉,“我不喜欢别人乱动我的东西,更不喜欢你用这种怜悯的眼神看着我,这已经是你今天第三次用这种眼神看我了。” 这种眼神,他曾在乌禾看受伤的小狗时看到过。 让他觉得自己跟小狗一样可怜。 衣袖飞舞,檀玉掐住乌禾的手臂,紧凝着她,嗓音低沉。 “仲无明究竟跟你说了什么。” 只见少女歪了下脑袋,疑惑地伸手在他胳肢窝挠了挠。 檀玉皱眉,“你做什么。” “仲无明跟我说,你怕痒,我就试试。” 她轻轻挠了挠,抬头看檀玉面色从容,偏了偏视线,果不其然他的耳根子红彤如天边的晚霞。 “仲无明说得没错,你果然怕痒,你的耳朵都红了。” 乌禾噗嗤笑出声。 檀玉捏着她手臂的手指一松,她趁机抽出,两只手去挠檀玉的痒痒。 痒意如蚁攀上,偏她挠得轻,故意控制好力道,酥酥痒痒,从一个点打开,漫延全身。 檀玉猝不及防退后,跌坐在椅子上,没有退路。 少年脸色又青又红,张口想生气,又被她伸手拦住,一个劲挠,不知不觉,乌禾跨坐在檀玉腿上。 檀玉气不过,伸手去挠乌禾的胳肢窝。 她笑檀玉怕痒,实则也是个不经挠的,笑着求饶。 第58章 清醒地吻她 檀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大脑昏沉,窗边的竹叶沙沙作响,掀起一片浪潮,檀香夹杂着淡淡栀子香,缭绕鼻尖。 身上每一处挠过的肉都有片无形的羽毛轻轻撩拨,剖开了古板的皮。 不知不觉,欲.火勾起,滚烫像火炬,没有一场甘露救赎,愈燃欲旺。 啪的一声,门被打开,金灿灿的光照进来,罪孽暴露。 是楚乌禾。 他不希望被发现的欲望,不是在被迫的月圆之夜,没有蛊虫的控制,在风平浪静的傍晚,被讨厌的人发现。 门被阖上,他自暴自弃阖上眼皮。 可紧接着,她又进来了。 用那张嬉皮笑脸,闯入他抑制的情欲里。 乌禾踩着小步进来,地上一片凌乱,一阵风吹过,翻卷的宣纸如白蛾子扑扇翅膀。 檀玉的脸色黑沉,周遭散发寒气。 估计是不满她贸然闯入,打破了他的兴致。 乌禾讪笑着解释,“我也不是偏要进来,换作别的耳坠我还不要了呢,可这耳坠是楚乌涯那小子路上用打猎换的钱送我的第一个耳坠,虽然品相是差了点,但我也舍不得丢掉。” 少年闭着眼,薄唇轻启,“找到了就赶紧走。” 他嗓音十分冰冷。 怕他生气,乌禾保证道:“你放心,我一定火速的,绝对不会打扰你,你爱怎么弄就怎么弄。” “我不是那个意思。”檀玉眉皱得更深,咬着牙。 屋内静了半晌,风划过纸张发出刀刮声,檀玉狐疑,一向闹腾的乌禾竟没有再聒噪。 乌禾紧盯着檀玉,他方才说不定正玩在浪潮上,她这么一吓,可别落下什么阴影,到时候算账到她头上。 于是安慰道:“哎呀,你别不好意思,我都能理解,气血方刚的少年都这样,人之常情,没什么好害羞的,你也别把我当回事,你就算现在在我面前继续弄,我也无所谓的,你什么我没见过。” 檀玉缓缓睁开眸,紧凝着眼前的人,太阳穴上有根弦在突突地跳。 “楚乌禾,你能不能害点羞。” “我害羞做什么。”乌禾俯身在杂乱的宣纸里翻找,喃喃道:“是你在我面前纾解,又不是我在你面前纾解。” 檀玉手指捏紧,弦跳到极点,“楚乌禾,你要么闭嘴,要么找到耳坠赶紧出去。” 乌禾道:“我在找,找不到。” “那就闭嘴。” “哦。” 乌禾跪在地上翻找了会儿,射进来的光斜了方向,她的手指沾染上一点淡墨,蹙着眉擦了擦。 不经意一瞥,看见檀玉的衣袍下,昏暗中,一点碧绿静静地躺在绮丽花纹的地毯上。 她眸光一亮,兴冲冲地爬了过去。 穿过檀玉坐落两侧的玄色皮靴,伸进衣袂与地毯昏暗的夹缝中。 捞出玉坠子。 玉坠冰凉,却潮热黏糊。 乌禾摸着不对,蹙眉疑惑地抬起手,摊开掌心一看。 “这……” 乌禾抬头,撞上一双极沉的黑眸。 她不知道此刻的姿势有多暧昧。 她跪在他的腿间,白皙的手与少年的膝同平,正对着他的面,摊开手掌 眼神无辜茫然。 檀玉气息沉重,滚烫,他抓起桌上的缣帛,裹住乌禾的手,遮盖玉坠。 乌禾片刻明了,张了张唇哑然。 “抱歉,我不小心的。”檀玉握住她的手,用缣帛擦干净。 “你的坠子?还要吗?”檀玉问。 “回去洗洗,没准过些天就忘了。” 他擦拭她的手,摩擦中微微发红,他总觉得缣帛没有擦干净,上面残留气息,连他也觉得肮脏。 “你的手呢?” 他嗓音沙哑。 “当然也回去洗洗。”乌禾一笑,她总不能把手丢掉。 檀玉盯着她的手,鸦睫低垂,“抱歉。” 瞧出檀玉的窘迫,乌禾扬唇笑了笑。 “没关系,我回去洗洗就好了,你也别太歉意,我又不是没碰过。” 乌禾起身,毫不在乎道。 檀玉双眸微眯,盯着夕阳下的她,眼底晦暗不明。 良久张唇,“坠子找到了,你可以走了。” “这么急着赶人呀。”转瞬,乌禾想到什么,心领神会点头,“懂,我不打扰你了,你继续,哦对了,也别太放纵,不然伤身体。” 眼见檀玉脸沉了沉,乌禾赶紧溜之大吉,贴心地关上门。 屋内又陷入寂静,只有窗边竹叶沙沙声,风大了,宣纸飘向窗户飞走。 檀玉低头,望着泥泞的衣袍,蹙眉,也没了兴致,起身收拾。 * 乌禾在囹圄山伤养得差不多,可始终没见过楚乌涯口中恐怖的囹圄山主。 从王宫启程的一路上,她无一不在想,早点见到囹圄山主,求他给出解两不离蛊的法子。 可如今囹圄山主就在附近,乌禾却整日窝在院子里,时而去找檀玉,不敢走远。 不知道在怕什么,惶惶不安,怕见到什么人,跟耗子怕碰着猫似的。 楚乌涯调笑:“阿姐,原来你也怕囹圄山主,不过说真的,山外的人谁来了都害怕,我这几天都惶惶不安的,生怕他一抽风,下令砍了我们。” 乌禾反驳,“我才没像你这么担心。” 她托着腮,趴在石桌上,发呆地望着蚂蚁搬家,从地上到桌上,连成一条线。 忽然,仲无明火急火燎跑来。 乌禾盯着蚂蚁,“发生什么事了?” 他扶着腰,气喘吁吁,“不好了,檀玉擅自出囹圄山,山主正在大殿拿鞭子罚他,抽得鲜血淋漓的,再抽下去就咽气了。” 乌禾蹭地起身,朝大殿跑去。 楚乌涯惊讶道:“不就出个山,至于罚这么狠吗?”他想到他经常偷溜出宫,父王顶多也只是*拿戒尺打他手底板。 仲无明抬手,摸了摸鼻子,讪笑道:“山主比较严厉嘛,不过这次,确实是太严厉了!” 宫道上,乌禾提着裙摆,一路奔跑。 心脏怦怦地跳。 檀玉可不能咽气,他咽了气,她也得完了。 门口的守卫见到乌禾,职责所在下意识去拦,但想到山主的吩咐,又收回手。 乌禾鲁莽地跑进大殿,“别打了。” 四周霎时安静下来。 她气喘吁吁,胸口不停起伏。 威严庄重的大殿,灯火通明,檀玉跪在地上,闻声缓缓转头,目光不明所以。 檀玉背上的布料是有两道鞭痕,炸开的衣裳,隐隐渗着血,但没有仲无明说得那般鲜血淋漓,以至于要咽过气去。 相反,他神色从容,仿佛这点伤对他来讲并不算什么。 乌禾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被仲无明骗了。 檀玉身前还站着一个人,手里拿着戒鞭,身着玄色暗袍拖地,庄严威仪。 看见乌禾时,眼底闪过诧异与柔情。 那直直的目光,不得已让乌禾与他对视。 反正来都来了,乌禾清了清嗓,抬手一拜,“本姑娘不幸中两不离蛊,听闻囹圄山主通晓天下万蛊,或许能解此蛊,特来求囹圄山主赐解蛊之法。” 囹圄山主道:“我的确有解蛊的法子。” 乌禾心中一喜,皇天不负有心人,这一路磨难也没白费。 囹圄山主转身,“你跟我来吧。” 乌禾看向檀玉,朝他使了个眼色,叫他快些走。 檀玉目光晦暗,望了她良久起身。 * 乌禾跟在囹圄山主身后,走进一个密室,整座密室由大理石建造,严丝密缝。 整齐排列的木制架子上,摆着无数稀世难寻的珍宝。 他从架子上取出一个桃木盒子,打开来,里面铺着一层蒲柳,上面躺着一颗白茧。 囹圄山主道:“这是专吃两不离子母虫的厉蛾,别看茧大,实则厉蛾只有星点大小,厉蛾的生长可以一直停留在茧子,我已经用催生香薰了它七日,再过两个月,它就能破茧而出,届时两不离情蛊也能解了。” 乌禾疑惑问:“你七日前就知道我中了两不离?” 他道:“檀玉也向我要过厉蛾茧,但我没给他。” 乌禾点头,她小心翼翼接过桃木盒子,只要再等两个月,厉蛾破茧而出,她就再也不用受蛊虫控制。 她就自由了。 乌禾抱着盒子扬起唇,她抬头问囹圄山主,“你给我厉蛾茧,需要多少报酬,说个数,我都可以给你。” 囹圄山主一愣,摇头笑了笑,“不用,我送给你。” 乌禾也没再多话,白收下虫茧。 密室安静地能听见头上大理石碎屑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很尴尬,乌禾准备要走。 囹圄山主忽然问,“你接下来准备去哪?” 乌禾道:“当然是回家。” “回家?”囹圄山主喃喃,他双手张开,“不如把这里当家,这儿山清水秀,又不失繁华,外面有的,这里都有。” 乌禾道:“可这没有我的爹娘,我爹娘还在家里等我。” 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着摇头:“他们不是你的亲生爹娘。” 他说得确实没错,乌禾没有反驳。 只是道:“我要走了,我弟弟还在等我回去。” 她转身,想赶紧离开这里,可一排排木架跟迷宫似的。 “你走错了。”还是身后的人提醒道。 “哦。”乌禾转过身。 “别动!”囹圄山主命令。 可已经晚了,乌禾脚踩到机关,石转凹陷,一支箭朝她射来。 所幸被囹圄山主一剑劈开,他担忧问乌禾,“你没事吧。” 乌禾摇头,“没事。” 心有余悸摸了摸心脏。 紧接着一间密室被打开,囹圄山主走过去,乌禾不敢再妄动,怕又踩到什么机关,紧跟在他身后。 踏入木板铺的地,四周挂满了画,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皆是同一个女子。 烛火供奉处,最宽大的一幅画,女子身姿颀长,着一身鲜艳的紫,衣袂飘逸,一双明眸静静地望着前来看她的人,添有一丝神性。 囹圄山主像往常一样,点香拜画。 乌禾望着画像上的女子失神,恍若里面的人也在望着她。 “她就是我亲娘吗?” 乌禾问。 男人一顿,香灰抖了抖,落在地上,他缓缓转过身,诧异地看向乌禾。 从在王宫,阿爹的决绝,仿佛囹圄山里有什么洪水猛兽,怎么都不肯妥协放她去。 她就猜到囹圄山里有什么东西,不能被她发现,或许是关于她的身世。 她没有讲,没有问,不想打破难得的平静,去追寻已经过去的事情。 在南诏都城的日子已然很幸福,她想一直这样过下去。 直到现在,她望着眼前的女人,望着相似的眉眼,忍不住想触摸她,心尖恍若伸出根,扎入这片土地。 她看向眼前眼眶逐渐染红的男人。 “我们虽然没有见过,但这些天,我常常能看到远处廊桥上的身影在望着我,那个人是你吧,还有我住的那个院子,一看就是姑娘家的房间,床头还放着小孩子家的虎头鞋,也是你为我准备的?” 第59章 吻得迷情乱意 鼻梁在辗转中磕碰,乌禾吃痛地皱眉,伸手推了推他的胸脯。 “哈……檀玉你别这样……” 少年揽在她肩膀上的手一紧,把她扯得更近,无视她的话,继续吻她。 捧在她后脑勺清瘦的手指迫使她昂起下巴,唇几乎是送到他嘴里,被他野蛮叼食,发泄般,凶狠毫无章法。 双手挤压在紧贴地燥热里,又酸又疼,仿佛要被揉碎了。 趁着舌头勾缠在一起,乌禾狠狠咬了一口,不属于她的血腥味四溢。 感觉到对面的人撤离,唇齿一松,她抬手扇了他一个巴掌,在寂静的夜,清脆炸响,试图叫他冷静。 掌心火辣辣地疼,她打得很重。 打完,乌禾就后悔了,檀玉阴晴不定,怕他又报复她,想出更折磨人的方式。 少年偏头,双眸静沉在夜色,薄唇微张轻轻喘气,嘴角一丝鲜血。 乌禾揉着被挤疼的手腕,先发制人道。 “我也是受害者,你不该报复在我身上,你的苦难不是我造成的,凭什么要报复在我身上。” 她被吻得水润红肿的唇一张一合,嗔怪道。 “你说得没错,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十六年前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这十六年间你发生了什么。” “我也没觉得囹圄山主有多爱我,他已经完全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把我送到南诏王宫,我跟你一样都是他复仇的工具,只不过我这只工具一直蒙在鼓里。” “若算算账,也是你的爹娘,你的外祖父,还有南诏那些本该捧着你的族长长老们,是他们对不起我的亲娘在先,剥夺她的威信,算计她,害死了她,造谣囹圄山,那本该是我的家,却一朝陨落,妖魔鬼怪化。” 乌禾讨伐着他们,可眼眶溢出豆大的泪珠,一颗颗砸下。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檀玉,你告诉我该怎么恨,我也好想恨他们,但我恨不起来。” 她双眸泪眼朦胧,刚从吻里抽离的气息,此刻又上气不接下气。 一只冰冷的手伸过来,抹了抹她眼角的泪珠。 檀玉定定地望着她,双眸微眯,“我不报复你了楚乌禾。” 乌禾怔怔地抬眸,檀玉的眼瞳漆黑幽深,映着她茫然的样子。 如深渊,吞噬着她。 少年微微翘起唇角,嗓音如雪,“我们报复他们,我教你怎么恨他们。” 他紧凝着乌禾,手指还触碰在她脸颊上的泪痕,轻轻擦拭,一步步诱拐着小孩。 从现在起,这天地间,他和楚乌禾是同一条战线。 * 囹圄山主再没有出现在廊桥,乌禾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恐惧他疯魔的复仇,愧疚更亲近于仇人,无法适应突如其来的父亲。 所有交织在一起,叫她自己都快疯了,索性不去想,关在屋子里练字。 笔墨落下,不自觉写出一个檀字。 她跟檀玉也有好长日子没有见面,自那夜过后,因他清醒时的冲动,生出一丝难以言说的害羞。 她没有再去找檀玉,倒也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她发现檀玉比她更疯。 虽然他说不再报复她,但他的话总真假参半,保不齐他又后悔。 她不去找檀玉,檀玉更不会来找她,也清闲一段日子。 横竖撇捺,最后在檀字后面加了个木,又揉作一团扔到一旁。 外面传来嬉笑声,乌禾近日跟院里的侍女混了个半熟,打开门问。 “有什么好事,快说来给我听听。” 正好她闲得慌。 琥珀是个胆大爽朗的姑娘,“姑娘,琉璃想嫁人了,做了个香包,在兰夜节找个俊俏郎君,往他怀里一投……” 琉璃打断她,“我还没说你,你去年做了好几个,见一个俊俏郎君,就投一个在他怀里。” 琥珀双手叉腰,“香包就一个,我才不想吊死在一棵树上,我这样多投几个,总有一个跟我看对上眼。” 乌禾笑着问,“那后来呢?有看对上眼的吗?” 琥珀道:“后来看对上眼了两个,打了起来,两个都长得不错,我都不知道帮哪个。” “你呀,收收你的花花肠子。”琉璃戳了戳琥珀的脑袋,“听说今年的兰夜节改了规则,以往是姑娘投香包给喜欢的郎君,现在男子可以给喜欢的姑娘送花。” 琥珀一拍掌,“那太好了,我就可以收很多的花,看更多的男人为我打起来。” 琉璃无奈叹气,她看向乌禾,“姑娘,你在想什么。” 乌禾大拇指摩挲着下颚,“我在想,一只手可以收多少花。” 琉璃一愣,“啊?” 小公主觉得她在南诏花见花开,人见人爱,在囹圄山不得花拿到手软。 她想起先前仲无明说,兰夜节一定要出去玩玩。 反正她在屋子里待得无聊,她也没进城看过,只能在苍山上的古王宫,俯瞰整座城镇。 乌禾好奇问,“檀玉每年也会收到很多香包吗?” “少主不怎么过兰夜节,唯一一次是被仲先生拉着去,少主虽然冷冰冰的,但架不住长相好,也有许多胆大的姑娘朝少主投香包,可少主把香包都给仲先生了,于是坊间传言……”琉璃不敢妄议主子,没再说下去。 乌禾还没听完,追着问:“于是坊间传言什么?” 琥珀胆大,笑着道:“坊间传言,咱少主有龙阳之癖,喜欢仲先生。” 琉璃提醒:“琥珀,不可妄议主子,若是被少主听去了,饶不了我们。” 乌禾听后,捧腹大笑,摆手道:“没事,就算被听去了,有我在,他不敢动你们。” 她拍拍胸脯,“平日里,我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的。” * 竹叶绿荫下,檀玉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以为是入秋了天冷,没当回事,继续修手中的琴。 他正襟危坐一方木案前,骨节分明的手指划过梨花浮雕,慢条斯理勾着琴弦。 仲无明扇着折扇,走进院子。 “哎哟,今日城中兰夜节,你还在这修琴,不换身衣裳出去玩?别整日闷在这院子里。” 檀玉盯着琴弦,拒绝:“我不去。” 折扇一折,仲无明抖着柄,“你这次必须去,不仅得去,还得给我乖乖地收下香包,不然难以证我清白,真后悔去年强拉着你去城里过兰夜节,把人家小娘子送你的香包都转手给了我,害老子清白不保,现在外面流言蜚语说我一个大老爷们,跟你有一腿,我这以后还怎么追小娘子。” 檀玉漫不经心道:“正好,你可以追小郎君。” “去去去。”仲无明骂道。 檀玉认真修琴弦,没有再理睬仲无明。 仲无明见没折,叹了口气,“行吧,我只能自证清白去了。” 院子里又陷入寂静,竹影斑驳在琴面,随风摇晃,一道影子缓缓升起,覆盖住竹影,影子上的珠钗摇晃。 檀玉盯着影子,“有什么事吗?” 乌禾从背后跳出,叹气道:“真没意思,每次想吓你,都能被你发现。” 檀玉道:“我常年待在黑暗,触觉听觉嗅觉,都要比常人灵敏,很难不发现你。” 乌禾蹲下,双臂趴在木案上,枕着脑袋看檀玉,“那岂不是我每次来月事,你都能闻到味道?” 檀玉手指一顿,蹙眉,“你来这,究竟想干什么。” 乌禾道:“城里过兰夜节,我也想去玩。” “那你去。” 乌禾叹气,“你别忘了,我们还中着两不离蛊,你要是在古王宫,我在城里,那可不好受。” “那就别去了。” 乌禾歪头,揪住檀玉的袖子,“不嘛,我就想去,待在这无聊透顶,我想下城去玩玩,好不好嘛。” 檀玉调试好琴弦,一声悠扬弦音,檀玉抱起琴起身。 “好吧。” * 明月当空,华灯初上,五光十色的灯笼恍若游龙,华光溢彩,串连整条街。 街上年轻男女熙攘,女子手里拿着香包,男子手持鲜花。 檀玉和乌禾走在人流里,乌禾好奇地探头。 不远处,一群人围在一起,乌禾问:“他们在干什么。” 檀玉回答:“他们在猜灯谜。” “灯谜?”乌禾喃喃,眸光一亮,“我们也去。” 檀玉拒绝,“那很挤,我不去。” “行吧,你在这待着,我过去看看。” 乌禾也不勉强他,毕竟他答应了她来这玩,已实属不易。 她凑过去瞧,光影交错,各式各样的花灯迷人眼,她学着旁人的样,翻看花灯下的木片。 ——禾中长草心不忙,打一节气。 乌禾皱眉,娇滴滴的小公主哪里知道禾中长草心不忙是什么节气。 “芒种。” 忽然一道清澈的朗笑传来。 乌禾抬头,见一面容俊俏的郎君,朝她一笑。 乌禾死鸭子嘴硬,“我知道。” 那郎君颔首。 乌禾又翻开一盏花灯下的竹片。 ——雷始振翅,雨润百谷前,打一节气。 怎么又是节气。 那人又道:“春分。” 乌禾皱眉:“你能不能别老是抢答。” 他歉意道:“我见姑娘迟迟不答,以为姑娘不会。” 乌禾反驳,“谁说我不会。” 他笑了笑,“是我误会了。” 随后翻开木片,乌禾抬眼瞧。 ——对明月毫不残,落在山下左右站,打一字。 她抢答道:“崩。” 小郎君转头,看向扬扬得意的少女,扬唇一笑,“不如我们比一比,以抢答的形式,看最后谁答出的最多。” “好啊。”乌禾逞能地点头,“不过我得先跟我哥哥说一声。” 乌禾朝檀玉跑去,他身姿颀长,静静地站在阑珊灯火下,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我跟那位公子猜会灯谜,你先自己去玩,不用管我。”她十分贴心道。 檀玉扫了眼不远处等乌禾的人,无声颔首,折身头也不回淹没在夜色。 乌禾总觉得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哪里怪。 转身朝那位郎君走去,一决胜负。 她才转头就看见一个人鬼鬼祟祟把手伸向那位郎君腰间的钱袋子。 “喂,有小偷。”乌禾连忙道。 那小偷转身就跑,好在被附近的官差拦住。 袋子里的铜钱散落一地,百姓纷纷上前捡钱,那位郎君摸了摸腰,惊慌失措蹲在地上,没找钱,好像在找别的什么东西。 乌禾不经意间看见石子里躺着一枚玉戒,于是捡起,问他,“你是在找这个吗?” 郎君惊喜,“正是这个,这是我娘留给我未来媳妇的遗物。” 他看向乌禾,“多谢姑娘捡到,想必冥冥之中缘分自有天意,这枚玉戒还请姑娘收下。” 乌禾一愣,讪讪一笑,“这不是你娘送给你未来媳妇的吗?我怎么能收呢?” 他真诚道:“我的意思是,我想娶姑娘为妻。” 乌禾张唇,开什么玩笑? 她摆手,“我们才认识半个时辰都不到,怎么成婚?” 他道:“确实太唐突了。” 乌禾点头,“是呀是呀。” 他拍掌,“我这就回去告诉爹娘,改日登门求娶,请问姑娘家住何方?” 乌禾也不知道她现在的家在哪。 第60章 占有欲 夜色沉酣,月色如练,小池上水黾漫步,荡起圈圈涟漪。 乌禾眼皮耷拉,全身无力柔软,如一片蒲柳,垂在少年身上。 说不出的感觉,像置身蒸腾的炉子里,她是面点,热气穿过四肢百骸,一点点发胀,烫得厉害。 耳边是羞耻的津液水渍声,从唇舌里传来。 她开始在缠绕里找到节奏,顺应身体里的躁动,舔着他的舌头,回应着他。 他忽然缓缓撤离,在她最迷情乱意的时候。 乌禾欲求不满地睁开眼,迷茫中带着娇嗔。 檀玉轻轻吐气,双眸沾着月色清冷疏离,找不出一丝旖旎的情动。 除了被吻得滚烫的气息。 他望着眼珠子像刚从池子里捞出来,湿润润的乌禾,两颊涂了浓重的胭脂似的,染上红晕,连脖颈和接吻时不小心蹭乱的衣襟,露出的锁骨都覆着层淡淡的粉红。 她微张的唇,像是在无声地说,怎么不继续了。 檀玉修长的手指握着洁帕,慢条斯理擦去她嘴角残留的津液。 “人已经被吓跑了。” 乌禾回过神,环顾四周,静悄悄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乌禾摸了摸唇,“你咬得我好疼。” 他平静道:“我看你也很享受。” “哪有。”乌禾反驳。 而后轻咳了声,“不过,谢谢你帮我。” 檀玉偏头,望着浓黑的夜色,薄唇紧抿,毫无情绪道。 “你以后不要乱跟男人玩,我不会帮你第二次。” 乌禾迟迟没有回话,檀玉疑惑地转过头,见溶溶月色中,少女背手昂着脑袋看他,笑靥如花。 他蹙眉,“你看我做什么。” 她勾了勾唇角,目光如炬,仰视着他。 “檀玉,你是在宣示主权吗?不准我跟别的男人玩。”乌禾噘了下唇思考,认真道:“你的占有欲太强了,这可不行哦。” 她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 檀玉轻蔑一笑,“我只是嫌麻烦,你每次遇到麻烦,都会来麻烦我。” “我哪里麻烦你了。”乌禾傲娇道:“我只是恰巧在这碰到你,要是碰到萧公子,我也会求萧公子帮忙,况且,我让你装夫君,又没让你亲我。” 檀玉道:“你跟他说我是哑巴,说不了话,那便只能动嘴了,这样不更简洁明了吗?” 乌禾察觉不对,她说他是哑巴的时候,正找不到他。 “你怎么知道我说你是哑巴,你一直跟踪我?”她问檀玉。 檀玉瞥了眼她探究的目光,轻描淡写道:“怕你被人拐了,老头子罚我,担当不起。” 乌禾双臂环绕,“我还以为你担心我呢。” “不会。” 他往前走,通往曲径,乌禾耸了下肩,跟在他身后。 走出巷子,步入热闹的街市。 人头攒动,檀玉生得高,轻而易举看向五彩斑斓的花灯,问身旁的人。 “你还要去猜灯谜吗?” 乌禾摇头,“不了,也没什么意思。” 她很快被街边的叫卖声吸引过去,首饰、娃娃、胭脂水粉琳琅满目。 老板见客人,以为是兰夜节看对眼的男女,热情招呼,“小郎君快给喜欢的小娘子买根簪子,好讨得小娘子的欢心。” 乌禾簪子多到数不清,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不缺也不稀罕。 可听了老板的话,她搂住檀玉的手臂,“你给我买一根簪子,我就嫁给你。” 老板见状,笑着道:“小郎君快买根簪子,不然小娘子就找别人买簪子去了。” 檀玉低眉,瞥了眼乌禾嬉皮笑脸的样子,无奈道:“看上哪个了?” 乌禾眼底划过一丝狡黠的笑,十分豪爽道:“老板,把你们这最贵的簪子给我包起来。” 老板一听,连连点头,拿出私货,“此乃南海珊瑚玉红石榴簪,从中原淘来的宝贝,我平常都不卖的,只卖有缘人,我瞧你们有缘,便将此转手卖给你们作罢,只要十两银子,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乌禾盯着红灿灿的石榴簪,她见过南海珊瑚玉,不是长这样。 但还是挽住檀玉的胳膊,央求道:“人家就要这个么。” 檀玉盯着簪子片刻,取出银子给商贩。 乌禾握着簪子,拿在红黄的灯光里瞧,光影闪烁,她佯装笑意,朝檀玉道:“这簪子我真的好喜欢,恨不得日日戴,只可惜怕摔着碰着,只能放在匣子里收藏。” 檀玉瞥了眼,“染了色的水晶罢了,你若是喜欢,西边那座山里有水晶矿洞,这个样式的簪子做多少都成,保你戴个够,不必怕摔着碰着。” 乌禾一愕,缓缓转头,看向檀玉。 “你知道这是假货啊!?” 檀玉颔首,“嗯。” 乌禾火冒三丈,“那你还买,败家的玩意。” 檀玉蹙眉,“你不是也知道吗?我以为你喜欢。” “我怎么可能喜欢假的。” 乌禾是存了心要宰檀玉一笔,但他知道这是假的还买,她怀疑他脑子是不是有病。 她摇了摇头,看傻子似的看檀玉,折身气呼呼往前走。 檀玉不明所以,想不通她又哪根筋搭错了。 方才说喜欢。 现在又不喜欢。 女人很难猜。 倏地,乌禾又从人群里折过身,握着簪子走向檀玉。 “算了,买都买了,你给我戴上。”她又补了一句,“握在手里都不好逛街,总不能插.你头上。” 檀玉脸色阴郁,接过簪子,随手往少女发髻上一插。 紧接着她警告道:“要是插得不好看,我就插死你。” 他不耐烦把簪子抽出,双眸微微眯起,左思右想,找了个好的角度,把红灿灿的石榴簪推进青丝里。 纵然是假货,可小公主生得俏丽,身上散发着与生俱来的贵气,瑕不掩瑜,反倒添了姝色。 灯火照映下,金光耀人。 “好了吗?”她抬眉问。 檀玉收手,“好了。” 她抬手摸了摸发髻间的石榴簪,问檀玉,“那好看吗?” 他薄唇张了张,“不好看。” 往前继续走。 乌禾皱眉,摸着簪子跟在他后头,眼神狠狠剌了一刀。 远处传来鼓掌声,杂耍的艺人拿出十八般武艺,口吐酒水火光冲天,胸口碎大石,吐着芯子的扇头蛇与妖娆的舞娘共舞。 一曲琴声悠扬,如幽谷里淌过的流水,隐约中剑划开风,凛冽铿锵。 乌禾寻声望去,一袭白衣如雪,衣袂飘逸,男人手持长剑,挑起月色灯影,翻腾跳跃,宛若游龙,气势磅礴又不失优雅。 他身后,坐着一个白衣女子,不施粉黛,清幽淡雅,玉指娴熟抚琴,行云流水,琴声清冽,与剑气相融。 乌禾识得她手中的琴,问檀玉,“你下午修的琴,是司徒雪的?” 檀玉颔首,“看来她已然取走了。” 乌禾抿了抿唇,他果然还对司徒雪念念不忘。 剑舞罢,四周拍手叫好。 乌禾也跟着拍手,十分响,还举得高高的,吵到了檀玉的耳朵。 他蹙眉,“你又不是没见过萧怀景舞剑。” “我这叫捧场。” 乌禾道:“况且我也没听过司徒雪抚琴,你听过?” 檀玉回:“听过。” 没准是在她不知情的私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萧怀景和司徒雪注意到乌禾跟檀玉,收了剑和琴走过来。 萧怀景道:“好巧,你们也在这。” 乌禾问:“萧公子和司徒姑娘怎么在街头卖起了艺。” 萧怀景解释:“我跟师妹从前游历的时候,也会在街头卖艺,赚些盘缠。” “早说,你们没钱可以找我。”乌禾拍了拍胸脯。 萧怀景被逗笑,“今夜赚的盘缠够一阵子用了,倘若往后有缘再见公主,再向公主借。” “往后有缘?”乌禾听着不对劲,问,“你们要走了吗?” “在下和师妹来囹圄山是为完成师父遗愿,身为师父关门弟子,在下需为师父守半年孝期,孝期过后,我和师妹才回中原。” “半年。”乌禾呼了口气,“那还很久,我当你们很快就启程了。” 萧怀景扬唇一笑,双眸温柔地眯起,点着灯火。 “看来公主很舍不得我跟师妹走。” 笑意化在耳畔的风里。 乌禾没有回答他的话,沉默地低下头。 这一路上,他们几人经历了种种,酸甜苦辣各掺杂,走过无数条泥泞的路,翻山越岭,还差点被吃掉,一起抓鱼,一起躺在广阔无垠的草原上看星星。 确实生出一丝不舍。 以及,还有一丝对萧怀景的不舍。 乌禾十六年的人生里,只对萧怀景怦然心动过,也因这份心动,自作出孽来。 倘若她当初没有喜欢上他,或许她就不会听信了罗金椛的话,使用两不离蛊。 蛊虫也不会跑到檀玉那去。 她若不中情蛊,没有被迫跟檀玉绑在一起,就不会来囹圄山。 也就不会知道真相。 或许现在,她还是身在王宫,做只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金丝雀,蒙在鼓里一辈子。 她自私地不想知道真相。 不敢揭露丑恶。 不知道回到王宫该如何面对。 不知道该怎么恨,她要复仇吗? 也因一系列效应,对萧怀景的喜欢,生出几分畏惧,不似从前热烈胆大。 她决定把这份心意藏在肚子里,等爱恋腐烂掉,变成沙土,随风散去。 檀玉侧目,望着乌禾拧起的眉头,她揪着裙子,揪了又揪,弄得皱巴巴的。 她在想什么? 檀玉在心中问,灯火光影浮动在少年冷峻的面容,幽深的眸静沉,探着一抹疑惑。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打破忧愁与疑惑。 “大家都在呢。” 楚乌涯举着烤串跑过来,洋溢着笑,“那边在举办篝火晚会,好热闹,又跳舞又烤吃的,我们也去那玩吧。” 第61章 五个人的秘密 夜晚如一张黑布,罩在环形的山峦上,用细针扎了无数洞眼,白光闪烁,最大的那个洞,透进来的光照亮整片盆地上的城镇。 夜幕下旷野上,篝火冲天,火舌卷着星火摇曳,无数着鲜亮服装的男女围在篝火外,手牵着跳舞,歌声悠扬缥缈,夹杂着欢声笑语。 山里秋夜微寒,乌禾坐在一小簇火焰旁,伸着手烤火,远处喧嚣朦胧。 放在烧至通红石碓上的红薯,破了皮处香甜的汁液渗出,滋滋作响。 橙色的火光浮在少女的裙衫和脸颊上,随风忽暗忽明。 “前阵子忙着师父下葬的事,没去看望公主,不知公主的伤如何了。” 乌禾听见萧怀景问她,抬头道:“好多了,痂都掉了大半。” 萧怀景颔首:“那便好。” 想到胸口丑陋的伤疤,她问司徒雪,“司徒姑娘有什么可以去疤的药吗,一点也看不出疤的那种。” 司徒雪道:“倒是有,只不过你伤口沾了赤狐蛇毒,此毒极烈,带有腐蚀性,就算用了药,我也难保证一点伤疤都看不出,可能还是会有点浅浅的疤痕。” 乌禾耷拉下肩膀,叹了口气,“那好吧,能消一点是一点。” 司徒雪劝慰,“赤狐蛇毒的伤口,我从前只在死尸上见过,此毒罕见,解药更是稀世,寻常人必死无疑,若不是檀玉去求山主赐药,公主早已身亡。” 乌禾一愣,转头问靠在树桩上眺望山峦的少年。 “你不是说,街上随便买的吗?十分便宜。” “骗你的。”他缓缓转头,扫了眼她吃惊的模样,“倒也不必太感谢我。” “谁感谢你了。”乌禾小声道:“我是他亲生女儿,他当然要拿出来救我。” 檀玉蹙眉:“楚乌禾,我若不把你扛过去,带到他面前告诉他你是他亲生女儿,你早埋黄土里腐烂掉,又或是被野狗刨出来吃掉。” 乌禾抬起手拜了拜,“好好好,我谢谢你。” 少年眉头皱得更深,像是他求她谢谢似的,他分明一点也不在乎这些。 萧怀景忽然道:“倒是没料到檀玉从前是被囹圄山主抚养长大,囹圄山主除了檀玉还有别的子嗣吗?” 檀玉瞥了眼乌禾背着他的肩头,缓缓开口,“没有。” “传闻囹圄山的掌管者皆是传于蛊人,檀玉从小在山主膝下长大,可曾授山主传教。”萧怀景眼尾带笑,定定地望着檀玉。 檀玉摇头,“未曾。” 司徒雪笑道:“师兄莫忘了,檀玉在土匪寨子被人欺负,还是我们出手救的他,蛊人极其危险,又怎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檀玉。” 萧怀景听后,点了点头,又问檀玉,“那你可知山主可有培育新的蛊人?” 檀玉平静道:“自十多年前囹圄山与外决裂,巫蛊人人喊打,闹得人心惶惶,怕有山外的刺客闯入囹圄山,蛊人培育之事十分隐蔽,我终究不是山主的子嗣,他培育蛊人还是提防着我几分,我不曾知晓蛊人的事。” 乌禾托腮,望着檀玉面色从容的样子。 他可真是个十足的骗子,善用他那张清澈慈悲的脸,月光皎皎,化在他身,若不知道他身上,以及周遭藏有危险的蛊虫。 看起来,的确像个温润如玉的少年郎。 倏地,那双好看的眉眼偏移,捕捉到她打量的目光。 他勾起唇角,眼波漾着笑意,“阿禾,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以及隐隐带着几分威胁。 旁人瞧不出,但乌禾感受得清清楚楚。 “没什么。”乌禾皮笑肉不笑,“看哥哥好看。” “是吗?”他薄唇喃喃。 萧怀景的声音又响起,他疑惑问,“最近耽搁,没问先前在食人谷,为何里面的人离奇消失了?檀玉为何戴着主神的面具?” 檀玉思忖片刻,张了张口。 倏地,一道掌声清脆作响。 乌禾两手一拍,拧着眉头,“别提了,那群疯子竟然要吃掉我们,我跟哥哥走投无路,才想到这个办法,哥哥戴着面具,想先装一下那个什么主神,糊弄过去,震慑住他们先,没糊弄过去,他们很快发现了端倪,又要吃掉我们。” 萧怀景问:“然后呢?” 檀玉盯着她,好奇她会怎么编下去。 乌禾又拍了一掌,“然后天空一声惊雷炸响,只见一个身着圣袍,头戴面具的东西缓缓落地,正是那个主神,那群村民中了邪般,跪在地上求主神吃了他们,主神大手一挥,人都进了他的肚子里。” 檀玉蹙眉,被她漏洞百出,荒诞不经的故事哽咽住,嘴角勾起一道若有若无的嗤笑。 司徒雪惊讶,“难不成这世上真有主神?” 乌禾点头,“我也觉得不可思议。” 萧怀景狐疑,“我发现庙里有一副石棺,诡异的是里面空空如也。” “羽化的主神呗。”乌禾道。 好在檀玉的蛊虫把躺在棺材里的尸体也吃了。 “后来漏了个人,许是晚来了,没看见事情经过,把檀玉当成主神,上来就捅了一剑,我护兄心切,生生挨了那剑,现在还心有余悸。” 乌禾捂住胸口,拧着眉头看向檀玉,痛苦万分。 檀玉扫了她一眼,知道她装模作样,碍于旁人面前,无奈颔首,“多谢。” “不必谢,为你我心甘情愿。”乌禾深情摆手。 檀玉双眸微眯,暗藏讥讽偏头,移开她灼灼视线。 乌禾内心啧了一声,她好心帮他隐瞒蛊人的身份,他还不领情! 简直惯着他了。 乌禾脸色一冷转过头,又笑着问萧怀景和司徒雪,“对了,后来那个姑娘呢,你们怎么处置她的。” 倒也难得,在一群愚昧的村民里,长久迷信灌输下,还能有一个清醒的正常人。 萧怀景道:“她情绪不稳定,怕她又伤人,情急之下,我把她打晕了过去,后来急着进囹圄山腹部,没再管她,村里食物尚有,良田水井皆在,生存不愁。” 乌禾点头,虽然她刺了她一剑,小公主不会原谅她。 但还是不希望村里唯一的正常人死掉。 “你们在聊什么?”楚乌涯从热闹的人群里跑过来,“我从别人那学到一个游戏,要不要一起玩呀。” 乌禾正想赶紧结束这个问题,她编的谎言漏洞百出,怕被萧怀景识破,于是道:“没聊什么,无聊死了,什么游戏呀,我们一起玩吧。” 楚乌涯热情地拿出一张宣纸,笑着介绍游戏规则,“我等会把纸撕成五张小纸条,我们每个人在纸条上写下自己的秘密,团成球,放在一起,随机抽取,猜是谁的秘密。” 乌禾咬了咬唇瓣,蹙眉:“好无聊的游戏。” 楚乌涯哼了一声,“那无聊,还要不要玩。” “玩,当然玩。”乌禾道。 檀玉冷冰冰张口,“我不玩。” 乌禾捉住他的手臂,把他扯过来,“不行,我们大家聚在一起,当然要一起玩,怎么能把你落单呢?” 乌禾又朝司徒雪和萧怀景道:“大家都要参与哦。” 司徒雪思忖着点头,“那好吧。” 她正好有些秘密,想写在纸条里,不愿被她亲口说出。 萧怀景颔首:“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楚乌涯把纸分成五张小纸条,给自己留了一张,再分发给其余四人。 捡了细长的树枝折断,蘸着黑色的炭,当作笔在纸上写字。 乌禾很快写完,偷摸地看向檀玉的秘密,却见他纸上空空。 “你怎么不写呀。” 檀玉道:“我没有秘密。” 乌禾凑头,“你骗了这么多人,我就不信你没有秘密。” 檀玉迟疑半晌,背过乌禾在纸上落下炭笔。 楚乌涯早早写好了,催促大家,乌禾把揉成团的秘密交予楚乌涯。 等众人都写好了,交在他手上,他装在碗里晃了晃,抓阄取了第一个秘密。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楚乌涯啧了一声,“谁啊,这么肉麻。” 萧怀景瞥了眼字条,扬唇一笑,“这字迹瞧着是师妹的,师妹这是心悦了哪位君子,师兄怎么不知道。” 司徒雪低头,脸颊微微涨红,眼底藏着羞涩。 楚乌涯见是司徒雪的秘密,兴奋问:“是呀,司徒雪姑娘喜欢上了谁,快说来听听。” 乌禾抬手一挥,打在楚乌涯脸前,“少打听,反正不会是你。” 楚乌涯揉了揉鼻子,嗷了一声。 司徒雪夺过纸条,满不在乎丢进火堆里,缓缓勾起唇角,爽朗一笑,“不必纠结是谁了,反正我已经打算放下他了。” 她目光看向萧怀景。 乌禾托腮,楚乌涯凑过头小声问,“司徒姑娘心悦的不会是萧公子吧。” 乌禾耸了耸肩。 看吧,明眼人都能瞧出司徒雪喜欢萧怀景,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萧怀景不仅迟钝,反而一笑,“师妹放下也好,这世间男子万万,师妹不必执着于一棵树。” 乌禾摇了摇头,看向一旁的檀玉,还有一个不愿承认的傻子。 于是叹了口气:“别看了,她喜欢的人是萧坏景,不是你。” 檀玉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看。” 檀玉蹙眉,觉得她莫名其妙,“我为什么不能看,你还能把我眼珠子挖下来不成。” 乌禾挥了挥手,“罢了,我也赠你一句话,这世间女子万万,你也不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楚乌涯又抓出一颗纸团,摊开来看,“咳咳,你是我唯一喜欢过的人,但我不干了,从今往后我将忘了你。” 他啧了一声,“怎么又是肉麻的表白,真不愧是兰夜节,一个个跟发了春似的,都开始诉起情。” 乌禾揪着下颚的肉,瞪了楚乌涯一眼,“你管人家写什么。” “行行行,我不管人家。”楚乌涯握着皱巴巴的纸条,玩味一笑,“只是这字迹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 乌禾低下头,手指搓揉着太阳穴,脸斜着,正好落入檀玉的眼睛。 倏地一阵风吹过,星火飞扬,卷入黑稠的夜飘散。 楚乌涯笑着道:“阿姐,你这是要忘了谁呀。” 乌禾抬眉,“你怎么老是问东问西的,不是说猜是谁写的就好了吗?你现在猜出来了,该猜别人的了。” “诶呀,急什么,这种游戏就是要用来调侃人的,所以阿姐你这怎么回事,怎么还要忘掉人家,是人家拒绝你了吗?” 乌禾道:“没有。” “也是,要是有人拒绝你,你能给人家好果子吃吗,那他知道你喜欢他吗?” “不知道。”乌禾想了想,“应该不喜欢吧。” “什么叫应该,你可以问问人家,万一就喜欢呢?” “不要,我不会去问的。” 乌禾不想再自讨苦吃了,况且,她心气极高,决不允许有人拒绝他。 萧怀景极有可能会拒绝她。 忽然耳畔传来一道温润笑意。 “人这一生能遇喜欢之人不易,若公主喜欢他,不妨试探着问问,也好不留遗憾。” 萧怀景漆黑的桃花眼盛着秋水波光,微微弯起,把人影以及魂魄全都裹了进去,总是这般,人好不容易走远了,身上还拉着丝,通往他的眼睛。 问你大爷的,乌禾低下头。 只能看见裙摆上摇曳闪烁的火光,撩动着心尖。 耳畔又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划开夜色。 “萧公子方才不是在劝司徒姑娘不必执着于一棵树上么,怎么如今却又劝乌禾吊死在上面,真是大相径庭。” 檀玉纤长的鸦睫颤动了一下,抬起眉,露出静沉的眼眸,如月色下的深潭,荡起一圈微弱的笑意,漫不经心看向萧怀景。 浅带着讥讽。 萧怀景像是没看见讥讽之意,笑着解释道:“我只是觉得公主和师妹的性格不同,师妹矜持,公主活泼,对待人和事也会有所不同,就人论事罢了。” 司徒雪面色平静点头,“师兄说得是。” 乌禾忽然迟疑,她该说出来这个秘密吗?反正她也要忘了他了,就当不留遗憾,反正也不会掉块肉。 仅此一次,她以后也不会再对别人说了。 檀玉静静地望着她迟疑的样子。 他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不懂她在他面前脸皮极厚,不知羞耻,却在萧怀景面前退怯,扭捏。 不懂一向张扬的她,也会为情忧愁。 很愚蠢的情。 他不屑地偏过头去。 第62章 你放心,等蛊一解,我就…… 最后跳累了,三三两两的人躺在旷野上看星星。 风律动,野草簌簌,姹紫嫣红的裙摆绽放,篝火静静摇曳。 小公主也不再娇气,不拘小节躺在地上,昂头看浩瀚的苍穹,众星罗列,银月如弦,无边的夜延伸到山峦外,苍山上的古王宫淡淡清辉朦胧,神秘。 乌禾心如夜色宁静,又空落落的,怅然若失。 卷起手指,露出一个孔洞,笼在眼眶,包围住月牙,天地间只剩下一个月亮,心中怅然才渐渐消失。 这天地太大了,她如一叶扁舟,不知归属。 楚乌涯在旁边问,“阿姐,你说我们在囹圄山看到的月亮,跟阿爹阿娘在南诏都城看到的月亮是同一个月亮吗?” “那当然了。” 好愚蠢的问题。 乌禾问,“你是想家了吗?” 楚乌涯抿了抿唇,“虽说爷向往自由,不喜欢王宫里的拘束,但总归还是念家的,思念我仓库里的宝贝,我的小马驹,虽说阿爹严肃了些,阿娘唠叨了些,但我还是很想念他们的。” 乌禾勾起唇角,“楚乌涯,在你眼底,阿爹阿娘是什么样的人呀。” 楚乌涯想了想,“阿爹凶狠如同罗刹,阿娘唠叨极了,一天到晚操不完的心。” 乌禾啧了一声,“你能不能认真点。” “我说得很认真啊。”楚乌涯道,“那往外,宏观点说,阿爹铁面无私,勤政爱民,阿娘菩萨心肠,心怀慈悲。” “笼统一些,都是好人。” 都是好人。 乌禾笑了笑,夹杂着一丝苦涩,她转头看向楚乌涯,少年眼底的星光闪烁,天真烂漫。 她忽然羡慕楚乌涯,什么都不知道,还能思念着家。 还能敬爱他们,留有伟岸的身影。 乌*禾问,“楚乌涯,你想回家吗?” 楚乌涯转头,眉梢微微一挑,思索道:“虽然还是喜欢自由,但我们确实该回去了,阿姐我跟你讲,我打算把囹圄山里的情况跟外面讲,宣传普及一番,这里呢山清水秀,百姓安居乐业,人们都热情朴素,才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蛊虫呢也还算……可爱,反正偏见都该改改了。” 他愈说愈兴奋,“而且呀,这里矿业药业十分丰富,两方可以好好交流一下,发展一下交易。” 乌禾双眸微微眯起,听着他美好的愿望。 良久,撤开视线。 司徒雪和萧怀景站在溪边不知道在聊什么,流水潺潺,芦苇晃动,月下才子佳人,看着十分亮眼。 如果萧怀景知道司徒雪喜欢的是他,他还会不会劝司徒雪换一棵树。 如果萧怀景知道她喜欢的人是他,他还会不会劝她表露心意。 假如檀玉纯良的眼睛下是一把锋利的剑。 那么萧怀景,任人怎么扒开他良善的皮,里面还是颗温热的心。 美好的事物,总会吸引人,骄纵的小公主也不例外被他所吸引,但美好的事物,对谁都散发着美好,就像烛火,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温暖的火光里分不清有没有一丝欢喜。 她忽然明白了司徒雪,不愿意当扑火的蛾子。 与其闯进去被火吞噬,不如飞在周围,安稳平静地贪恋温度。 乌禾望着微弱的篝火,一阵风吹过,眼底的火光闪烁了一下。 她看向远处小土坡上靠着木桩子,群青色身影。 爬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草屑泥土,走过去。 少年敛目养神,听到鞋子踩在野草上松软的声音,缓缓掀开眼皮,与少女狡黠的目光对上。 檀玉蹙了蹙眉,轻启薄唇,“有事吗?” 乌禾蹲下身,托着腮兴致勃勃问檀玉,“先前,就是你捡到的那个刻着我小字的琥珀铃铛还在吗?” “丢了。” 他毫不思索道。 乌禾拧眉,质问:“我不是叫你好好保存,丢了我就弄死你吗!” 檀玉低眉,眸光幽深,望向她。 乌禾讪笑,“哎呀,当初是不知道你的厉害,现在我的小命不轻而易举拽在你的手里,你只要一离开我,我就生不如死,你离得远远的,我就七窍流血而亡。” 檀玉眉梢微微一挑,偏过头去。 “我回去找找,兴许没扔掉。” “多谢哥哥。”她歪头一笑。 瞥了眼苍山上的古王宫,手指轻轻敲着脸颊,眼底笑淡了淡。 轻描淡写道:“对了,跟你说一声,我跟楚乌涯要回去了。” 檀玉道:“夜已深,不在城里过夜?” “我的意思是,我跟楚乌涯要回南诏都城了。” 檀玉一愣,垂眸疑惑地望着她,“你想找死?” 他在说两不离蛊的事情。 “当然不止我跟楚乌涯。”乌禾强调道:“你也要回去。” 他嗓音冷漠摇头,“我不回去。” 乌禾没在意,扬唇一笑,“这可由不得你。” “凭什么。”他轻蔑问。 “就凭我手上有解蛊的办法,囹圄山主把厉蛾的茧子给了我,没有我,你还是解不了蛊。” 她笑着拧了拧眉头,“不要用这种想杀了我的眼神看着我,你要是杀了我,我就捏碎厉蛾茧,到时候你就自个儿干柴烈火去吧,哦对了,听你说制作缓解疼痛的药丸不易,药材稀有,我就不信你能连着两个月都能制作出缓解的药丸。” 她竖起一根手指,“而厉蛾,只要两个月就能破茧而出,檀玉哥哥,聪明人知道该如何选择。” 檀玉薄唇微抿,似是在犹豫。 乌禾扬唇,“我知道你不想回南诏都城,是看见爹娘都偏爱我,人们都奉承我,在那里你就是个可怜虫,没人在意你。” 他脸色沉了沉,乌禾继续道。 “在囹圄山,虽然大家都尊敬你,但在囹圄山主眼里,只有我才是他的孩子,承认吧檀玉,虽然你嘴上说恨他,但你心里也一定渴望过他能对你有一丝父爱,不然你也不会偷溜出山,回到南诏都城寻求亲情。” 她戳穿了他,把他的心剖开来看,露出一只可怜虫。 檀玉无声,漆黑的眼潭倒映她的笑靥,眼皮微敛,似是要将她的影狠狠夹碎。 秋夜寒冷,乌禾捕捉到檀玉眼里的杀意,剑上寒光直逼她的头颅,仿佛下一刻,就要割掉,可怜地滚落在地。 她并没有害怕,反而昂起头,不怕死地直勾勾盯着他。 “你放心,我知道你厌恶我,我也不喜欢你,只要等蛊一解……”她看向站在溪水边,身姿颀长的白衣男子,慢悠悠扬起唇角,“我就跟萧公子离开,再也不回来,不管是南诏王宫,还是囹圄山,总之你的眼睛里,我将不再出现。” 再也不回来。 如若楚乌禾消失在他的眼睛里。 少年寒光收敛,低声喃喃,“真好。” 见他同意,乌禾抬起小拇指,“那我们就此约定。” 檀玉伸指,勾住她的小拇指,缠绕在一起,或许这是他们最后片刻的缠绕。 徐徐微风中,篝火死灰复燃,跳跃出一簇熊旺的烈火,火光扑闪在勾住的小拇指,相碰的大拇指。 檀玉偏头,看向河边的男女。 倏地手上一用力,把楚乌禾扯过来,他缓缓低下头,投下一片阴影。 “不过,你确定萧怀景会带你走吗?” 一行火光浮在少女尖尖的下巴,她勾起唇角,“檀玉哥哥想让萧怀景带我走吗?” 檀玉蹙眉望了她片刻,松开手指,满不在乎一笑,“求之不得。” * 秋雨霏霏,白雾弥漫在山间,烟雨飘飘,分不清是雾还是雨。 乌禾本是去摘柿子,结果回去的路上下起了雨,她一手提着沉甸甸的篮子,一只手捂着头,眼见着大雾蒙蒙中露出一角凉亭,急急跑了过去。 才一进去,她就后悔了。 乌禾看着眼前的人,擦着身上雨水的手越来越沉重。 亭中架琴,囹圄山主端坐在琴前,闻声抬起头,望见乌禾时,一惊一喜,又按捺下去。 他看向乌禾篮子里硕大火红的柿子,笑着道:“你跟你娘一样,喜欢吃柿子。” “还好。”乌禾道:“听檀玉说这儿的柿子好吃,我来尝尝有多好吃。” “今年多雨,品相没去年好,等明年这个季节里,柿子丰收,比这更大果肉更肥美香甜,叫膳房的徐厨子给你做柿饼,你娘也格外爱吃柿饼。” 他眼底渗出一点蜜,恍若他的妻子还在他的身边,他的女儿也在他的身侧,一家人幸福快乐,就这样过一辈子。 乌禾迟疑片刻,打断道。 “过几日,我就要离开囹圄山,回南诏都城了。” 囹圄山主一愣,平静地点了点头。 “路上小心,有什么想吃的,让厨房多给你备些,好带路上吃,快秋末了,转眼又要入冬,多带些防寒的衣物,有什么缺的就跟琥珀和琉璃讲。” 他细细嘱咐,像一个慈祥的父亲不放心远行的女儿。 乌禾诧异问:“你不生气,不拦我吗?” “我没有养育过你,无权干涉你的决定。”他拂袖倒了杯酒,扬唇一笑,“况且,我并没有在你眼底看到归家的欣喜。” 乌禾回南诏都城的确不是抱着回家的心思。 她开门见山道:“上一任南诏王和蒙舍首领,等其余筹谋害我母亲死去的人,如今皆不在人世。” “都被我屠光了。”他恶狠道:“只可惜,老南诏王自己病死的,没死在我的手里。” “我爹娘……”乌禾顿了顿,“现任南诏王和南诏王后,有没有参与此事。” “老南诏王死后,处死你母亲的圣旨是他再次颁布的,倘若他不遵老南诏王的遗旨,百姓和其余五大部落会将他拉下位,为了权利,他还是下了那道旨。” 他骨节作响,青筋暴起,眼底迸射愤恨。 “至于罗玉,她处心积虑要嫁给那个虚伪的男人,自然顾不得昔日姐妹情,我曾去求过她,老南诏王是她的父亲,我求她,让她父亲收回旨意,晚些日子也成,她闭门不见,冷漠如高高在上的神,说善恶终有报,想来她巴不得问心早死,好除了情敌,早日嫁给那个狗男人。” 他悲凉地摇了摇头,抬手喝了口酒,使劲咳嗽了起来,脸涨红如同柿子。 乌禾掐着篮子,内心乱作桑麻,倏地指甲折断了,她才回过神。 颔首道:“我知道了。” 外面小雨停歇,雾也淡了不少,她折身准备走,又顿了顿,望向咳嗽的男人。 “我听你声音粗哑,上次说话也咳嗽,应是肺不好,既然肺不好,就少喝些酒。” 囹圄山主一怔,缓缓抬头看向乌禾,没料到她会关心他。 乌禾转身离开,他忽然叫住她。 “你……可以喊我一声爹吗?” 他声音沧桑,隐隐颤抖。 但乌禾不想。 他既然选择把她调换,就是断了他们的父女之情。 可乌禾又于心不忍。 于是咽了口唾沫张嘴,“我还没准备好,等下次我回了囹圄山,我再叫你爹。” 他收回伸出的手,望着乌禾的背影,苦涩地扬起唇角,眼底又多了一丝期盼。 “好,不急,阿爹等你。” 乌禾抬起脚,走出亭子,不知为何,眼眶酸酸的,肿胀,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 她憋住,闭了闭眼睛,淡雾里,倏地撞入一片檀香。 这下鼻子撞疼了,眼泪也挤了出来。 她睁开眼,檀玉撑着一把油纸伞,低头望着她,背后是弥漫的雾,点缀青翠。 少年目光凝在她通红的眼睛,嗤笑了一声,“怎么,舍不得这里了?” 乌禾揉了揉鼻子,“才没有,你放一百个心,我没有舍不得。” “那你为何红了眼睛。” 乌禾揉着鼻子的手,指着檀玉,大声道:“我明明是被你撞疼了鼻子。” 他瞥了眼她没礼貌指着自己的手指。 “谁叫你走路不长眼。” 乌禾质问:“你见我走过来,不会让一让?” 他轻描淡写道:“有雾,看不清是什么东西,以为是只狗。” 乌禾气得笑出声,“那你的眼睛真是被狗吃了。” 她瞪了他一眼,昂着头离开。 檀玉瞥了眼她的背影,走向雾中亭,从袖口取出一封信,交给眼前的男人。 第63章 吻他 囹圄山主派了两个侍卫暗中护送,回去的路,比来时的路要顺畅,路上除了途中遇客栈歇息,没有过多停留,约莫半月的工夫就到了,等到南诏都城时,护送的侍卫悄然隐去。 其实囹圄山主知道有檀玉在,没人会是他的对手,但防止檀玉在路上对乌禾暗下杀手,还是派了两个武艺高强的死士,好给乌禾拖延逃跑的时间。 城门口的士兵看见领头的楚乌涯,连忙开门,派了士兵前去王宫禀报,王宫门口,南诏王和南诏王焦急等待。 南诏王后望着广阔的平地,迟迟不见人影,探着头上前走了几步,“怎么还不到,要不去城门口迎迎。” 南诏王虽说焦急,但急不露表,安慰思子心切的妻子道:“王后不急,士兵来报他们已经进了城门,估摸着一会就到了。” “怎么能不急。”南诏王后拽着帕子捂在胸口,“先前在施浪城,好不容易找到孩子们,王上都不与我商议,又放走了他们,且不说路上凶险,王上也知道祁拘曾立下誓言,杀死所有囹圄山之外的人。” 她低声道:“檀玉从小被他养在身侧,阿禾是他的女儿,我们乌涯是你我所生,从小在王宫养到大,你也知晓,祁拘恨毒了我们,他万一为了复仇对乌涯下手呢?” 南诏王走上前,握住王后的手,“士兵不是说了吗,儿女们都安然回来,王后也别提这些陈年旧事了,况且,乌涯再怎么也是阿禾跟檀玉的弟弟,他们会护着他的。” 王后抽出手,“阿禾见了祁拘,祁拘肯定会把当年的事添油加醋说给阿禾,阿禾现在估计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不想认咱们了,檀玉那孩子,虽说乖巧听话,可他被祁拘养在身侧长大,也不知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我们的。” “够了。”南诏王呵斥道:“檀玉跟阿禾回来,就说明他们还认我们,把这里当成他们的家,就算说了,也是阿禾跟檀玉自己来选择,毕竟当年的事本就是我们夫妻二人有错在先。” “下旨的是王上您,妾身不过是明哲保身,错的是王上,不是妾身。” 王后望着南诏王黑沉的脸,扬唇一笑,“况且,我也是怕阿禾不认我们,毕竟阿禾可是妾身照看着长大,锦衣玉食呵护着十六年,付出的心血要比王上多,妾身比王上更怕阿禾不认我这个母亲。” 南诏王不以为意,摇头嗤笑了一声,“少说这些,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背地里都做了什么。” 女人脸色煞白,拧着帕子,眼底划过一丝不可思议,又转瞬压下,佯装端庄姿态。 大理石平铺的阔地上,正午阳光直射,白得刺眼。 车轱辘作响,一辆马车缓缓驶入宫门。 南诏王和南诏王后皆掩去争吵后的硝烟,笑意慈祥,迎了上去。 楚乌涯早已坐在马车前头,跳了下去,哭着跑到王后跟前。 “阿娘,我可想死你了。” 南诏王后重重弹了下楚乌涯的脑袋,“你这一声不吭走,也知道想阿娘呀。” 可看见痛得低下头的儿子,还是心疼道:“瘦了。” 她的手抚上他的肩膀,“快让阿娘看看,身上有没有受伤,那囹圄山主有没有打你,苛待你。” 楚乌涯拉开南诏王后的手,摆手道:“阿娘放心,那囹圄山主也不过尔尔,他一听本王子驾到,夹着尾巴上前,毕恭毕敬,好吃好喝招待着本王子,哪敢待本王子不敬。” “少在这胡诌。”南诏王呵斥道:“你当囹圄山主是那阿谀奉承,胆小如鼠之辈?” “就是,阿爹少听楚乌涯瞎讲,听檀玉说,楚乌涯见了囹圄山主,屁滚尿流的,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一道甜软的声音传出,两只白嫩的手掀开帘子,露出一张娇俏可爱的笑靥,杏眼弯起笑意盈盈,天真如旧。 南诏王的担心,千言万语想问,都在这张天真无邪的笑脸里褪去。 楚乌涯反驳:“阿姐你才胡说。” 侍女早早等待在旁,搬来步梯,搀扶乌禾下马车。 檀玉跟在乌禾后头。 乌禾笑着走过去,握住南诏王和南诏王后的手,“父王母后,阿禾好想你们,你们看,阿禾的脸都瘦了一圈,皮都黑了,都不漂亮了。” 南诏王后伸手,温柔地抚上乌禾的脸颊:“哪有,我们阿禾还是一如既往的漂亮。” 乌禾看向南诏王,他苍老了些许,眉毛上长出几根白丝,上下打量着乌禾,眼底心疼蔓延,又被身份框住,没有溢出。 “不过确实瘦了许多,还没用午膳吧,父王和你母后听到你们回来,也还未用午膳呢,父王方才命御膳房做了你爱吃的牡丹鱼片,阳春湖运来的大闸蟹父王命人冻了起来,就等你回来吃蟹黄,只是口感不比新鲜的母蟹,公蟹蟹膏十一月正好成熟,膳房已捉了新鲜的,清蒸油炸就等你回来上桌。” 乌禾扬唇一笑,“多谢父王,父王待阿禾真好。” 马车旁,檀玉静静伫立,望着乌禾依偎在南诏王后胳膊上,与南诏王撒娇,像只受宠的小猫 少年双臂环在胸前,白炽的光芒停留在眉骨上,深邃的眉骨投下一片阴影。 没有从前那般憎恶。 暗藏着讥讽与轻蔑。 望着眼前温馨的画面。 * 桌上珍馐大多数是乌禾爱吃的菜,楚乌涯不挑食,什么都爱吃,除了他爱吃的海味,五花八门端上来,厨房不知道檀玉喜欢吃什么,从前问过,只道了声清淡些,便做了些清淡素菜。 侍女侍奉在旁,乌禾吃饭已经许久没有被侍女侍奉过了,忽然有些不适宜。 席间,南诏王后试探着问,“阿禾可见了囹圄山主?他可与阿禾说过些什么?” “不曾。”乌禾咽下食物,抬头,“我进囹圄山的时候不小心被毒蛇咬了一口,好在司徒姑娘相救,才捡回一条命,后来身体一直虚弱,在盆地上的小城养病,未曾去高山上的古王宫,说来也是遗憾,都不知道那囹圄山主长什么样。” “未曾见过。”南诏王后喃喃,心存疑惑。 倏地楚乌涯饭还未咽下去,鼓囊着两颊,口齿不清答:“阿姐还是别见了那囹圄山主好,凶神恶煞的,还以为阎王来人间了呢,我瞧着都惊出一身冷汗。” 乌禾一笑,“你方才不还是说,不怕他吗?” 楚乌涯道:“哎呀,你们不都知道我撒谎,还调侃我。” 南诏王道:“人没事就好,司徒姑娘和萧公子呢?怎么没有同你们一起回来呀,” 乌禾回道:“他们要在囹圄山给他们的师父守孝,就不与我们回来了。” 南诏王点头:“原来如此。” * 秋日,花苑里的花都凋零了,临走时莲花盛开的池塘,干巴的残枝佝偻,垂吊残存的莲叶,枯褐色,往里蜷缩,火红的霞云倒映池面,像在大火里焚烧的人,痛苦尖叫,定格成狰狞的焦尸。 秋阳斜晖,万籁俱静。 乌禾坐在从前的秋千上,午膳后从正午望着莲池到傍晚,秋千轻轻摇晃,分不清是人在动,还是风晃的,双眸麻木涣散,裙摆轻轻摇曳擦过地面,沾染上灰尘。 直至肩膀被拍了拍,乌禾转过头。 见一张单纯笑脸。 “阿姐看什么呢,未时从这经过就看见阿姐荡秋千,这都傍晚了,阿姐怎么还在这。” 乌禾勾起唇角,“我在看池塘里的莲花跟走时有什么不同。” 楚乌涯道:“夏末的莲花跟这都快要入冬的莲花当然不同,荷花都死没了,不过莲藕倒是可以吃了。” “你就知道吃。”乌禾叹气,“你有没有觉得,王宫和从前不同了。” “哪有什么不同。”楚乌涯看向乌禾,“我倒是觉得阿姐不同了,开始对爹娘撒起了谎,阿姐今日为何要对爹娘撒谎说没上去过古王宫没见过囹圄山主。” 乌禾转头,对上楚乌涯疑惑的目光。 “那你为何要帮我撒谎?” 楚乌涯笑道:“因为你是我阿姐呀,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跟阿姐在一起的时光要比跟父王母后相处的时光多,自然与阿姐更亲,向着阿姐一些,只要下次我受罚,阿姐在父王面前多劝着点就行。” 乌禾扬起唇角,“行。” 她喃喃,“有些事情,我没法与你讲。” 有些事情,楚乌涯还是不知道为好。 “你先走吧,不必管我,我想一个人静静。” 小王子不知道阿姐发生了什么,乖乖点了点头,“那行吧,天快黑了,夜里凉,阿姐还是早回去的好。” 花苑里又只剩下乌禾一个人,天边最后一点太阳吞进山峦口中时,花苑刮起了大风,乌禾穿得单薄,衣袖飞舞,她摸了摸双臂。 有些冷。 于是起身,穿过曲径,忽然看见层叠假山下一点灯明。 身着华服的女人,在逗笼中的鸟。 侍女看见乌禾,朝她行礼,女人闻声转头,眸光一愣,转而扬起唇角,笑了笑。 “夜里凉,阿禾怎么穿得这么单薄,身边也不带个贴心的侍女侍奉。” 她伸手,侍女送上披风,捞起披在乌禾身上,如同从前,温柔地在脖子前系好,双手抚摸,整理斗篷,遮得严严实实的,不漏进去一点风。 乌禾身上又暖和起来。 乌禾道:“在外面没有侍女伺候,习惯了,回来一时不适应,就没让她们跟着。” 她抚平她肩上的褶皱,“你这丫头,从前最娇气了。” “我这一路上吃了好多苦,遭遇了好多危险。” 乌禾一笑,“刚出宫的时候,我还遇到了土匪,我马车上的银子全被偷了,还掳走了我原本备好的侍卫,他们怎么没有把我的马车也拉走呢?害得我没钱了只能变卖首饰,抠车上的宝石珍珠过日子。” 小公主气呼呼道。 “对了,我的马车还被那群可恶的土匪弄坏了,走了没几里地,轮子就坏了,害我差点死在荒郊野岭。” 她害怕地拧起眉头,眸定定地看向眼前的女人。 女人面色吃惊,“怎么还会有这种事。” 乌禾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阿娘不必担心,好在阿禾平安归来。” “回来就好,这些日子你受苦了。”她抚摸她的手,低下眉叹了口气,“天黑了,你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免得着凉。” 乌禾欠了欠身,“女儿告退。” 走远了,脸上笑意收敛,眸色黯淡下去。 月光缥缈如雾,弥漫在重峦叠嶂的假山间,每一块嶙峋的石头都沾染上清辉,小径曲折,如同迷宫。 乌禾快要绕在里面。 小时候她最爱跟楚乌涯在这里玩,熟知这每一块石头,地上每一块砖。 可此刻,她却走不出去。 心乱如麻,想一刀剪断,但又舍不得剪断。 远处听见南诏王后跟侍女的声音,一块假山之隔,竟又绕了回来。 乌禾扬起唇角,无声地嗤笑。 忽然朦胧夜色里,她看见一抹群青身影。 本是王后邀约,前来一会的檀玉,偶遇到乌禾,少年停住脚步,望着她如炬的目光,直直地盯着自己,眉心微动。 听着另一侧假山,女人问侍女,“檀玉怎么还不来。” 乌禾捏紧拳,大步走过去,穿过呼啸的风。 檀玉以为她是想打他一拳,眼神轻蔑,后退了一步,觉得她不自量力。 倏地,她拉住他的衣襟,往前一扯,人猝不及防前倾。 她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唇瓣,舌头轻扫了下,划过一阵酥麻。 檀玉蹙眉,抓住她的肩膀推开她。 比起恼怒更多的是疑惑,“你在干什么。” 乌禾道:“亲你。” “你为什么亲我。” 她直白道:“为了毁掉她的儿子。” 檀玉一下子明白,盯着她恶狠的眼睛,嗤笑了声,“你怎么不去毁了楚乌涯。” 乌禾回答:“他是我弟弟,我舍不得。” 檀玉薄唇紧绷,“那我可真倒霉。” 乌禾现在的脑子很乱,太多事情搅在一起,她扯乱他的衣襟,咬牙切齿道:“你说过,你要教我报复,教我恨。” 檀玉低头,凝视她自暴自弃的模样,“你这样,像是我带坏了你。” “那就带坏我。” 趁着他低头,她再一次踮起脚尖,堵上他的话,两只手勾住他的脖子,像两根藤蔓缠紧,手臂紧贴少年脖子上跳动的脉搏。 唇瓣辗转,又吸又吮,舌头舔了舔,牙齿毫无章法地咬。 檀玉目光深沉,盯着她紧闭的眼睛,耳畔传来一道脚步声。 在乌禾脑海里愈来愈清晰。 她心揪住,终究还是怕了,撤离了独自的吻。 后退了一步。 倏地,后脑勺一紧,往后撤退的腿又往前跌了一步,抬眉对上一双深邃的黑眸,揉碎了疏离的月光。 “你干什么?” 这一次,乌禾反问他。 “帮你毁掉她的儿子。” 少年嗓音沙哑低沉。 紧接着吻落下,他的手紧捧着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肢,动弹不得,双脚也不必再踮,整个人轻而易举被他提起,他俯着身,继续方才的吻。 耳畔是呼啸的风声,落叶纷飞,几片叶子落在了肩头,随着颠簸,抖落下。 “王后不急,殿下兴许一会儿就来了。” “无妨,本宫先去迎迎。” 耳边的脚步声无比清晰,鞋子踩在落叶上清脆作响,仿佛踩在了乌禾的心尖,一步步踩碎了。 她不想继续了,使劲抽离吻。 可他的唇瓣裹挟着她的肉,后脑勺死死握着,脱离不了。 辗转中,少年勾起唇角,盯着她因惊恐睁大的双眸,目光讥讽。 第64章 舔舐 侍女手持鎏金漆柄,灯笼在风中摇晃,狭小的假山穴,萤黄的灯光划过。 吸吮的唇瓣渐渐慢了下来,以防出声,唇瓣慢悠地滑弄,牙齿轻扫过唇瓣。 两个人睁着眼,注意陆陆续续走过的宫女。 灯光下,修长的手指捧住乌禾的头,拇指挑起下巴,她昂着头承受亲吻,手紧紧拽着,心跳到了嗓子眼,仿佛下一刻爆裂而亡。 她不敢想象若是此刻有个人转头,看见他们,发出惊叫。 母后好奇地走过来,望见这一幕,她心心念念了数年,被调换在外的儿子,和假冒的狸猫,她情敌的女儿,两个人在假山里接吻。 会不会疯掉,崩溃。 指着他们手指在颤抖,骂他们恶心,忍不住干呕。 她不知道望见她悲切的样子,是报复地勾起讥笑,还是害怕阿娘厌恶她不爱她了。 最后一盏宫灯淌过,脚步声走远。 乌禾闭上眼睛,与此同时,冰凉的舌头撬开她的牙关,长驱直入,吻变得滚烫,深重。 两旁的假山把人挤在一起,乌禾几乎是半坐在弓形的假山上,身子软瘫地挨在他胸脯,自己的心脏,好像贴到了他的心脏。 他的心跳得很快。 牵引着她的心脏一起跳动。 一时沉迷在漆黑的夜色里,直到不知方寸时,少年高挺的鼻梁与少女挺翘的鼻碰撞。 好疼。 乌禾嘶的一声,牙齿一咬,*口腔蔓延淡淡血腥味,是檀玉的。 檀玉松开唇,摸了摸唇瓣,指尖鲜血赤红。 檀玉蹙眉,“你又咬我。” 乌禾揉了揉鼻子,“谁让你撞疼了我的鼻子,我不小心的呜呜呜。” 她的眼泪砸了下来,落在了少年的手背,十分滚烫。 少年无措,眉皱得更深,“我有撞得这么重吗?” “不是。”乌禾抹了抹眼泪,“我只是有点伤心。” 想起方才乌禾嚷嚷着要报复的模样,他眉心松开,从袖口取出帕子,胡乱地擦了擦她脸上的泪。 “说吧,发生了什么。” “你还记得先前我的马车翻车的事吗?” 乌禾接过帕子,擤了下鼻子。 檀玉脸沉了沉,敛了下眼皮按捺下嫌弃道:“记得,那时候我去附近的乱葬岗给蛊虫找吃的,忽然听到了你的哭声,走过去瞧,你淋得跟落汤鸡似的,很丑。” 听檀玉骂她丑,锤了下檀玉的胸口,“总之,那次若不是车内被褥多,又摔在了村民落下的草垛垫着,没什么大事,若是一条沟,陡坡,又或是悬崖,兴许我就残了死了。” “然后呢?” “然后,我听萧怀景说,我的马车可能被人做了手脚,马车是我从宫里弄的,罗金椛被送去乡下了,远在天边手伸不了这么远,我当时就在想宫中谁那么恨我,要置我于死地,还能调动我的侍卫,可见权利之大。” 乌禾抽泣了一声,“如今看来,答案显而易见了。” 她哭得喘不过气,一抽一抽的,“所以,我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被偏爱,你看,她那么宠着我爱着我,我犯了什么错,她都能包容我,可她……可她突然不爱我了,想杀了我。” “她不是突然不爱你了。”檀玉道。 乌禾抬头,望着檀玉淡然的模样,没有她想象中欣喜的样子。 至少也是惊讶。 她问,“你为什么这么平静,一点也不惊讶。” 他嗤笑道:“因为我从小就知道他们是什么样子,知道她不可能会爱你。” “你说得好伤人。” 乌禾把帕子还给檀玉,故作坚强,“我才不要哭呢,呐,帕子还给你,我不需要了。” 檀玉瞥了眼,“上面沾了你的眼泪和鼻涕,很脏,我不要了。” “哦。”乌禾把帕子揉成一团,打算等会出去丢了。 她问檀玉,“她叫你过来干什么?” “不知道。”檀玉道:“不过,我该过去赴约了。” 乌禾低头,“那你过去吧。” 她的声音一点点变小。 檀玉闻到她身上不开心的味道,苦涩烦闷,那与他何干? 他甚至巴不得看见她不开心的样子,让他有一丝痛快。 四周寂静,夜色沉酣,檀玉勾起唇角,掌心覆在她的头颅。 “楚乌禾。” 嗓音清冽。 “嗯?” 他低声道:“恨他们吧,恨他们心就不会那么痛了。” * 南诏王后等了许久,不见檀玉来,正准备去他寝殿看看。 身后传来一道清澈的嗓音。 “母后久等了,儿臣路上腹痛,耽搁了一阵。” 她转身,见檀玉从夜色里缓缓走来。 担忧问,“怎会腹痛,可是饭菜的缘故?” 他嘴角微扬,眸色平静,“许是饭后喝了凉水的缘故,母后不必担心,儿臣已然好多了。” “那便好。”南诏王后颔首。 檀玉问:“不知母后叫儿臣来此,是有何事?” “这些年你不在母后身边,在囹圄山那样的地方一定受了不少苦,母后这些年一直把阿禾当作我的孩子,把对你的亏欠全弥补在了她的身上。”她温柔地握住檀玉的手,眸光深了深,缓缓抬头,凝望着檀玉,眼底划过一抹探究。 “母后问你,你可曾心有不甘,憎恶过阿禾。” 檀玉眼睫慢悠悠垂下,乌黑的眸子折着幽光,莞尔一笑。 “母后是想让我憎恶阿禾吗?” 南诏王后嘴角一顿,讪笑着解释,“檀玉怎会这般想,我只是怕你们兄妹间有了嫌隙。” 她轻轻抚摸檀玉的手背,“在母后眼里,你们兄妹俩手心手背都是肉,母后只希望,你们兄妹俩能和平共处,手足情深。” 檀玉盯着手背,寒风凛冽,他微微翘起唇角,“定如母后所愿,我与妹妹和平相处,手足情深。” * 前夜里在花苑里待了太久,秋夜寒冷,狂风大作,还是着了风寒。 乌禾烧了一天一夜,期间南诏王和南诏王后来看望过,乌禾嗓子疼,像卡了生锈的刀片,沙哑得话都听不清。 南诏王和南诏王后吩咐侍女好生伺候。 直到第二日,烧退了,乌禾的嗓子才有些好转。 “殿下终于醒了,这一觉殿下睡了好久,殿下再不醒,奴就要去寻御医了。” 乌禾起身,侍女在她后面垫了一个软枕,端上来一碗黑褐色的药,一碗香郁的梨汤,以及一块蜜饯。 像儿时喝药般,乌禾麻木地喝下药,迅速咬住蜜饯,嚼了嚼,最后梨汤润润喉。 侍女在旁道:“过几日丰登节,王上念在公主受了风寒,身体虚弱需多加休息,让大殿下行祈福之礼。” “什么?” 乌禾一急,嗓子又痛了起来,她捂住嗓子闷声咳嗽。 往年丰登节,都是让她行祈福之礼,身着羽衣,手捧圣水和稻穗,虔诚地走上通天百阶,保佑南诏百姓来年五谷丰登。 今年换了檀玉,乌禾心里不舒服。 小公主眼珠子一转溜,狡黠地看向侍女,招了招手。 “殿下有何吩咐。” “你去给我把檀玉叫过来。” 乌禾道:“他若是不过来,你就说我胸口难受,疼得要死了。” 侍女总觉得公主又在使坏点子,可迫于公主淫威,只得颔首,“是。” 乌禾屈膝抱膝在床上,手指轻叩着脸颊,叩了好久,才等到檀玉。 檀玉进来看见她安然无恙,还有力气朝他笑,才不像痛得要死的样子。 “你骗我?”他冷声问。 “也不算骗你,我确实胸口难受,疼得要死,当然是想你的缘故。”乌禾挤眉弄眼,捂着胸口道。 檀玉蹙眉,“听闻你发烧,病得不轻,如今看来,确实病得不轻,还烧坏了脑子。” “听闻你要去行祈福之礼?” 檀玉颔首,“嗯。” 乌禾抬眉,“你不能去。” 檀玉问,“为什么?” 乌禾急道:“祈福台在城外的东华山上,你要是去,我就真的胸口难受,快要痛死了。” 他轻描淡写道:“你也可以跟着去。” 乌禾昂起没有什么血色的脸,“我得了风寒,御医说了不能吹风,要好好休养,我才不去。” 檀玉扫了眼问,“那你想如何。” “你不准去。” “我偏要去。” “那你坐下来,我跟你聊聊。”乌禾拍了拍床上旁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来。 檀玉狐疑地坐下,乌禾笑着搂住他的脖子,昂起唇亲了亲他的脸颊。 这吻比从前的要滚烫,渗透进皮肤里。 檀玉诧异地转头,疑惑地凝视她,她又轻轻碰了碰他的唇瓣。 “我不想让你去,你别去了好不好。” 她总爱这样撒娇,企图叫他松口。 檀玉目光凉薄,“你撒娇也没有用。” 这次他不会着了她的道。 她占了他十六年的风光,他至少得夺回来一些。 乌禾皱眉,爬起身坐在他的大腿上,檀玉缓过神,伸手去推她,她的膝盖骨已经紧紧夹住了他的腰。 在他抬手推她的间隙,挠了挠他的胳肢窝,檀玉猝不及防,往后仰,她趁势一用力,猛地把他扑倒在床上 窗门大开,斜阳勾勒梧桐,金光浮动,徐徐微风,树叶簌簌,帷幔飘逸,如烟雾落在身上。 檀玉的脸色黑沉,知道她腰部敏感,专挑着她腰上的软肉又挠又掐。 腰上酸疼酥痒交织,乌禾忍耐住,蓄作手上的力,胡乱在檀玉身上挠了一通。 “哈……哈……哈哈……看我不挠死你……” 她边挠边笑,檀玉也没好哪去,耳根子赤红,脸色黑沉,嘴角又忍不住抽动。 两个人“打斗”在一起,谁都不肯让着谁,凌乱中,被褥掉落在地,嘭的一声,玉枕砸落在地。 殿外的侍女焦急询问,“公主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别进来……我跟哥哥玩闹……不小心把玉枕砸碎了……没事的。” 乌禾撑在檀玉身上,笑得快要喘不过气来,青丝如柳,垂在檀玉脸上。 很痒,淡淡桂香缭绕鼻尖,檀玉拨开青丝,薄唇微张,轻轻喘气。 “楚乌禾,你闹够了没有。” “没有。” 乌禾趴在他身上,低头碰了碰他的唇,趁着他喘气,舌头轻而易举伸进牙齿,舔了舔他的舌头,品尝清冽的松雪。 少女的舌头,像是缭绕的火舌,滚烫,灼烧,融化了雪,惊起山洪。 檀玉双眸微眯,仔细看她眼睫上的金光,金光忽闪,变成模糊的光晕,渐渐沉入黑暗。 少年的眼皮阖上,掐在她腰上的手松了松。 经此一遭,檀玉回去后也患上了风寒。 最后重任落在了楚乌涯头上,可他不想去,最后是被南诏王关上门拿着戒尺追着打,南诏王后母鸡护鸡崽子似的拦。 楚乌涯才忍痛退掉了蛐蛐赛。 穿上羽衣,生无可恋地一手捧圣水,一手持稻穗,走上天台,恍若踏上邢台。 第65章 吻变得极端 檀玉一向少病,可一病却如洪水猛兽。 比一向常病的乌禾还要严重,连着烧了好几日。 处理完楚乌涯奉登节祈福之礼的事后,南诏王后前去探望檀玉。 “儿臣参见母后。”檀玉起身抬手正欲行礼。 被南诏王后拦住,“快快歇息,你身体虚弱,不必行礼。” 檀玉颔首,“多谢母后。” 南诏王后伸出手,用手背去贴檀玉的额头,少年下意识后倾。 女人一愣,没料到儿子的举动,一瞬间泄露出了疏离,他蹙起的眉头隐约是厌恶。 她揪了下心。 再看时,少年眸光清澈。 他半坐于榻,脸色苍白,俨然病气模样。 却还强撑着嘴角,温润如玉。 解释道:“母后莫要靠近儿臣,儿臣怕把病气沾染给母后。” 或许方才,是她多虑了。 王后收手,“这有什么,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见你这副病怏的模样,母后心疼你,恨不得替你生病,替你疼,替你苦。” 她眉宇间满是慈爱,对儿子的心疼。 檀玉望着她的神情,眼皮微敛,乌黑的瞳眸没有一丝情绪,像是在看戏。 她贴心问:“热可有退?” 檀玉摇头,“御医方才来过,说是还未退热。” “怎么还没退热。” 南诏王后疑问道:“祈福仪式在前,怎么好端端地就病了。” 檀玉想起楚乌禾顽皮地在他身上挠痒痒,像藤蔓一样缠在他身上,亲吻他。 把病气全过给了他。 那点坏心思,昭然若揭。 他淡然道,“许是秋深,天气转冷的缘故。” 南诏王后叹气,“你们这些孩子,怎么就不好好保重身体,接二连三地病,让父王母后心疼。” 檀玉扬起唇角,“让父王母后担忧了。” “你父王忙于政务,没有来看你,你莫要怪他。” 少年知礼懂事道:“怎会,儿臣知道父王公务繁忙。” 女人低头一笑,“也就阿禾那孩子能让你父王抽出身了,还记得阿禾小时候落水,烧了三天三夜,你父王把折子搬到羲和宫,守着阿禾三天三夜没有阖上过眼。” 檀玉眯起眼睛,“看来父王很宠爱妹妹。” “是呀。”南诏王后抬起帕子,玩笑道:“别看你父王严肃,实则是个女儿奴,你弟弟发热也没见你父王这么守着他。” 忽然一道银铃般的笑声传来。 “母后,女儿落水的时候年纪尚小,呛了好多水,又是深冬寒池,捞上来的时候身上裹着冰,昏迷不醒,彻夜高烧不退,父王一贯勤政爱民,克己奉公,是御医说阿禾怕是要醒不过来了,这才一直守着阿禾。” 乌禾笑意盈盈踏进寝殿,她风寒痊愈,面色春光,在满园凄意深秋里峥嵘生气。 走近时,少女一侧眉梢轻挑,玩笑着问:“母后这么说,倒显得阿禾占尽了宠爱,哥哥和弟弟听了,怪罪阿禾可怎么办呀。” 王后神色依旧,慈爱一笑,抬手在女儿额头轻轻弹了一下。 “你这丫头,怎么开始胡思乱想了,母后与檀玉是在玩笑。” 乌禾道:“我与母后也是在玩笑。” 王后无奈一笑,“你病才刚好,不在寝殿里歇息,跑这来做什么。” “早听闻哥哥病了,我就想来看望哥哥,无奈自己也拖着病怏的身子,如今病好了,御医也说我要多出去走动,呼吸新鲜气息,经过碧竹居时,便想着来看望哥哥。” 说完,乌禾眼睛斜了斜,目光投向檀玉。 目光刹那交织,片刻,檀玉偏头看窗外打旋而下的落叶,无视了她。 南诏王后没有看到背后檀玉明晃晃的冷漠。 笑着道:“见你们兄妹手足情深,母后颇感欣慰。” 她摸了摸发鬓,担忧着摇头,“前日丰登祈福礼,昨日丰登宴,乌涯被灌的烂醉,晌午还未起,我得去备碗醒酒汤过去瞧瞧,免得他又头疼。” 檀玉没再看落叶,转过头,温良道:“儿臣恭送母后。” 南诏王后走后,檀玉身边的奴仆端上来药,朝乌禾行了个礼。 朝檀玉道:“大殿下,到时辰了,您该喝药了。” “把药给我吧。”乌禾伸出手心,吩咐道:“你们退下,这里有我” 见状,奴仆不得不从。 乌禾单手捧着药,看向檀玉。 金灿的阳光穿过雕花槛窗,投下稀疏斑驳的光影,竹条幕帘半遮,微风里,两条穗子荡着铃铛轻晃,一枝红枫探进框画里,衬得檀玉脸色苍白。 他原本就生得白,如今光照下,像白日里的鬼。 乌禾走过去,檀玉淡然看了眼她,伸手去拿她手里的药。 乌禾手一移,笑着道:“我喂你。” 语气带着一丝威胁。 檀玉眉心微动,不解地望着她。 在她眼底自己仿佛孱弱得不行,他还没到那个地步,尚有力气捏死她。 她坐下,手持汤勺,送到他唇边,檀玉低头,唇刚好触碰时。 她倏地移开,“对了,忘记吹了,万一烫到檀玉哥哥,我可是会心疼的。” 她吹了吹药,烫面荡起波澜。 檀玉问,“你究竟想做什么?” 乌禾扬唇,开门见山道,“檀玉哥哥是怎么跟母后说你是因何而染病。” 檀玉回答,“自然是如实所述。” 乌禾急眼,“你污蔑我,谁说一定是我传染的,没准是你自己受的凉。” 檀玉嗤笑,“谁说我讲的是这个。” 他低头含下乌禾手里的药。 乌禾愣了愣,她不打自招,落了檀玉的圈套。 回过神来,汤勺里的药已经没了,紧接着檀玉握住她手里的药碗,不疾不徐喝了下去。 乌禾在旁问:“是不是觉得这药很苦啊,我跟你讲,我小时候风寒,御医总是给我开这副药,苦死了。” 她不信檀玉能忍得下去这副药的折磨,除非他没有味觉。 檀玉用帕子慢条斯理擦了擦嘴角药渍,漫不经心瞥了眼楚乌禾如炬目光。 仿佛她很希望他被药苦到。 是有些苦,但这点苦于他而言微不足道。 “不过,我怕你药苦,给你带了我私藏的蜜饯呢。” 她从袖子里取出囊袋,打开囊袋,是一片金黄的蜜饯。 在他面前晃了晃,“想吃吗?” “不想吃。”檀玉转头。 “死鸭子嘴硬,一点也不诚实。”乌禾摇了摇手指。 凑近脑袋,幸灾乐祸道:“一定被药苦到了吧,一定很想吃蜜饯吧。” 乌禾用蜜饯戳了戳檀玉的嘴唇,留下一点甜,紧接着,撤开蜜饯,自己咬了口。 “但我偏不给你吃,谁让你不诚实,不诚实的小孩没有蜜饯吃。” 她嚼了嚼蜜饯。 忽然,眼睛一斜,还没反应过来,脖子一紧,握上一只滚烫的手,干裂有些粗糙的唇覆上。 带走了甜蜜,挤进去苦涩,裹着她的舌头。 乌禾皱眉,口齿不清道:“苦死了,你松开。” 他松开唇,扬唇一笑,学着她的语气,挑逗道:“一定被药苦到了吧,一定很想吃蜜饯吧,嗯?” 他恶劣地抬手把她的手中蜜饯打掉,正中残留着药渣的碗里。 简直暴殄天物! 于被严令禁止吃甜食的乌禾而言。 她望着被污染的蜜饯,恶狠道:“檀玉,我讨厌死你了!” 紧接着他堵上她的话。 她把愤怒发泄在牙齿里,一个劲咬他的唇瓣,原本干裂岌岌可危的唇,渗出了鲜血。 御医见了,以为是烧得更厉害了。 他们亲吻的次数变得格外多,大多数的夜晚,乌禾会偷偷跑到檀玉的寝殿,钻进他的被窝里。 起初檀玉会拎起她的后颈烦躁地把她赶出去,但次数多了,她开始在他的被窝里睡到天明。 时而把脚搭在他的腿上,肚子上,时而半个人趴在他的胸脯,时而还会流口水。 檀玉开始习惯了她睡觉有时候会说梦话,时而梦到可爱的小狗,伸手揉他的头,他会把她的手牢牢拽住,压在手臂下。 时而说些想要的东西,想要月亮给她当铜镜,想要星星当簪子上的宝石,说到甜食会流口水,这时候檀玉会生气地把她叫醒,她嗔怒道,连梦里的一点奢望都不给她留。 时而是骂他的话,时而叽里咕噜的,听不太清。 到后来,两个人会搂着在被窝里接吻,等吻累了,喘着气睡着。 接吻的次数变得恐怖极端。 每天都在吻,蜻蜓点水的吻,缱绻情欲的吻,洪水猛兽的吻,生气报复的咬。 母亲跟檀玉说她坏话后,她会生气地搂住檀玉的脖子,咬他的唇,咬他的脖子。 不够解气,就在上面吸出红紫的血印。 王后注意到,问他怎么回事。 檀玉神色从容回:“上火,自己揪的。” 随意敷衍过去。 有时,檀玉也会嫉妒她的宠爱,所有人都捧着她,阿谀奉承她,甚至踩低捧高,南诏都城没有他的归属,一向严厉的父亲,只会对她目露慈爱,囹圄山的老头子也是如此。 他不懂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楚乌禾。 他讨厌楚乌禾。 他握着她的脖子,吻得她喘不过气,像一条蟒蛇缠绕她,她有时会怀疑,檀玉是不是想借吻让她窒息而死。 一切的吻,都仿佛来自恨意与复仇。 不仅是彼此的,也是对那层虚伪又华丽的遮羞布。 第66章 “檀玉,你想不想做点刺…… 正午的时候,乌禾尝了楚乌涯私藏的酒,他跟人斗蛐蛐,输了,赌注是他私藏的玉泉酒,忍痛割爱送出去前,楚乌涯倒了一杯留恋地喝了一口,正巧乌禾来找他,他又给乌禾倒了一杯。 乌禾回去后,倒在床上睡了一下午,到了夜里开始睡不着。 在被窝里翻来覆去,一阵窸窣。 不得安生。 “你是身上长虱子了吗?” 檀玉被弄醒几次,紧闭着眼,黑暗里沉沉浮浮,到最后忍无可忍,朦胧的夜色中声音沙哑。 乌禾反驳:“怎么可能,那么脏的东西怎么可能在本公主干净之躯上。” “那你动来动去做什么。” 乌禾解释:“我下午睡多了,夜里睡不着。” 他轻描淡写道:“我可以把你拍晕。” 乌禾拧眉:“才不要,会痛的。” 少年语气无奈,“那就乖乖躺着别动,要么你就回去。” 乌禾没再动,侧着身乖乖躺在檀玉的身旁,少年平躺,宁静的月色勾勒他山鼻峦唇,凌厉陡峭。 乌禾目光一寸寸移,杏眼眨了眨。 “檀玉我还是睡不着。”怕他把她拍晕,她连忙道:“不如你陪我说说话,说不定我就困了。” “不要,我困了,要睡觉。”他十分直白拒绝。 怕她在耳边喋喋不休,扰得他不得安生,檀玉闭着眼,轻启薄唇,“你在心里默数水饺,数着数着就睡着了。” 找点事给她做,好堵上她的嘴巴。 乌禾死马当活马医,望着头顶的摇晃的珠帘,心里默数水饺。 一只水饺,两只水饺…… 等数到第十只水饺时,她咽了口唾沫。 “檀玉,我数饿了。” 檀玉蹙了蹙眉,“憋着,继续数,数到困为止。” 他希望她赶紧睡过去,最不济数到天亮,也好不烦到他。 乌禾一点也不困,等数到第一百只时,好无聊,她不想数了。 望着宁静毫无波澜的夜,她眸光一闪。 挪了挪脑袋,问檀玉,“檀玉,你想不想做点刺激的事情。” 刺激的事情? 檀玉眉心微动,无奈地吐了口气息,揽住她的腰肢,把她捞了过来,唇瓣覆了上去,舌头轻车熟路地撬开她的齿。 像从前一样吻她,但这次一上来就狂风骤雨,唇舌快而重地吸吮,打算把她吻累了,瘫软了身子,一点力气也没有,别再打扰他睡觉。 乌禾被他搂在怀里,猝不及防地吻了上来,她缓过神,伸手推了推他。 津液啧响,缠着唇舌里,话断断续续,“不是……我不是指这个刺激……” 檀玉停顿,缓缓掀开眼皮,露出疑惑的黑眸,“那你指的是什么?” 乌禾伸手圈住他的脖子,狡黠一笑,“自然是更刺激的事情喽。” * 阿莫湖面,月色柔和似浮光锦,微风卷起涟漪,湖面波光粼粼。 小岛如舟,上面坐落着神庙。 千盏明灯烛火摇曳,灯火亮堂,群青荷粉的少男少女走在其中。 檀玉双臂环在胸前,因困意脸色黑沉,瞥了眼四周,看向眼前少女后脑勺垂下的双髻,简单用鹅黄的发带绑着。 “这就是你说的刺激的事情?” 乌禾颔首,转头神秘地问檀玉,“你知道这是哪吗?” “知道,供奉历代南诏王的庙,下面是历代六大部落商议的地,再下面则是藏着重要机密的密室。” 没了关子卖,乌禾疑惑问:“你怎么知道的?” 他道:“先前我控制罗金椛窃取族谱,来过。” “我就知道是你。” 乌禾指着他,昂起头,险些跳起来。 “也不全是我。” 他移开她快要指到他下巴的手指,“还有你最亲爱的母后,罗金椛偷族谱可全然被她看在眼底,若不是南诏王后的允许,罗金椛怎能这么轻易打开密室偷出族谱。” 乌禾一听,手缓缓垂下,搭在裙子上,低着脑袋。 檀玉俯下身,不知是安慰还是嘲讽,“怎么,戳疼你的心脏了?” 乌禾抬头,狠狠瞪了眼檀玉,“我确实有些心痛,但我已然接受她不爱我的事实,就没有那么痛了。” 她耸肩苦涩一笑,转身继续往前走。 檀玉不想继续走,但还是迈开腿跟在她的身后。 问她:“你带我来这里,究竟有什么刺激的事情可做。” 乌禾背手,驻足在一座栩栩如生的雕像前,火光扑面,香火淡淡缭绕,“这是上一任南诏王,从前是我的外祖父,如今是你的外祖父,据说,他就是设计害死我母亲的主谋。” 十尺雕像下,六座二尺小像拥护王,是已然故去的上一任南诏王在位器重的六大部落族长。 “这下面的,则是帮凶,听说都被我生父杀光了。” 她扬唇看向檀玉,笑了笑,“你说我们两个站在这里,会不会刺激得他们在地府发疯。” 王子被养成了蛊人。 蛊人的女儿做了公主。 那群老古板肯定得发疯。 檀玉漆黑的眸色深沉,平静道:“不如一把火烧了这,上面的庙宇,连同下面的密室。” 乌禾道:“那我们真得连夜逃去囹圄山了。” “神不知鬼不觉,谁会知道。” 檀玉计谋最终没有被得逞,庞大的庙宇里回荡一阵脚步声,檀玉率先听到,蹙眉道:“有人。” 乌禾隐约听见有人声,她睁大双眼,“是父王母后的声音。” 檀玉临危不乱,拽住她的手,眉梢轻挑,“你想做更刺激的事吗?” 紧接着,他把她拉到雕像背后。 两个人的背抵在石头上,轻轻喘气,听声音愈来愈近。 一座雕像之隔,身着华袍的南诏王和南诏王后驻足。 妻子点了香,分给丈夫。 丈夫顿了片刻,无奈接过。 夫妻二人朝雕像拜了三下。 把香插在炉灰里,几缕白烟飘飘荡荡至雕像背后。 南诏王严肃道:“本王公务繁忙,这种无稽的事,本王答应你最后一次,往后不可再叨扰本王。” “怎就无稽,父王亲自入妾身的梦,希望我们夫妻二人前来看望他。”女人嗤笑了一声,“妾身看是王上根本不想来。父王的祭礼,十多年了,从来都是我一人操办,王上起初还上炷香,后来都以公务繁忙推拒,王上当真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王,可王上别忘了,若不是父王青睐你,把我嫁给你,你现在根本就没法身着这身衣裳站在这里。” 南诏王握着拳头皱眉,“王后,你近来脾气愈发偏执了,从前的你最是温柔贤惠。” 女人摇头,发髻上精美的步摇凌乱。 “装的,都是装的,你不是都知道吗?” 她没什么好在他面前伪装的了,她早就想撕破这层世人所说的菩萨皮囊。 连同他的皮。 “我们都别装了好吧。”她抬头看向他,往日柔和的眉眼迸射狠厉,勾唇一笑,满是嘲讽。 “你也别再装得这么伟岸,正气凛然的样子,其实你才是最恶心的人,贪恋着权力,又舍不得问心,你常说我们对不起问心。” 她拧起眉头,头摇摇晃晃,“是,我是对不起问心,我们如此要好,情同姐妹,但我却如此嫉妒她,嫉妒她的无拘无束,仿佛这世间一切的规则于她而言都是脚下尘埃,嫉妒她不必像我这般墨守成规,依旧惹人喜爱,我最讨厌她大爱无私的样子,连我把你从她手中抢走,她都能豁达地原谅我,她凭什么原谅我,我宁愿她跟我吵一架,像个疯子。” 她双眸微眯,“实话告诉你吧,当年你中毒危在旦夕,不是我救的你,是问心。” 南诏王庄然肃穆依旧,冷漠地望着她,没有她想象中知道真相的惊讶,只袒露了对她的厌恶。 她愣了一下,“原来你早就知道救你的人不是我。” 她捂着胸口大笑,“你还真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当年我跟问心都眼瞎,看错了你。” 男人终于冷声道:“你看上我,难道不也是为了自己的私欲,好取代你的兄长,坐上南诏王后的位置。” 他摇头,“你根本无法跟问心相提并论。” “我无法?”她确实是为了一己私欲,但她并不认同他这么说她,轻笑道:“你最没资格说我,我对不起问心,但你害死了她,是你自私懦弱,加速了问心走向死亡。” 她死死盯着他,“你心中有愧,把愧疚全弥补在了问心的骨肉身上,你骗我好苦,你一早就知道祁拘把檀玉跟乌禾调换了,你害我把所有宠爱倾注于乌禾身上九年才知晓她是问心所生,非我所生,害我骨肉分离,亲子落于虎穴,母子不得相见。” 她终于把所有愤恨都发泄了出来。 最后嘲讽道:“你怕吗?倘若有一日,阿禾知道她心中伟岸的父亲,原来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她生母的死,也有你的一笔,她会不会恨你,不认你了。” 男人闭了闭眼,拳头颤抖,缓缓睁开眼看向眼前已经疯掉的女人。 他恢复平静,依旧像从前那样沉稳冷静,他抚摸她的肩头,整理她乱掉的华裳。 “我希望王后将这些烂在肚子里,永远也不要让孩子们知道。” 他解开她缠绕打结的步摇,“从前的事都过去了,我们一家人现在不是很好吗?檀玉回来了,他温润如玉,乖巧懂事,并没有我们想得那么糟糕。阿禾既然不知道真相,那就没必要再把真相翻开,她还是我们的女儿,忘记从前的一切,好吗?我们一家五口就这么幸福地过下去,不好吗?” 他握住她发抖的手,“夜深了,我们该回去了。” 庙宇又归宁静。 雕像背后,乌禾跨坐在檀玉身上,唇瓣残留着吻痕,她搂住檀玉的脖子,还要继续吻他。 可她却砸下来一滴泪,砸在檀玉的手背上化开。 檀玉拦住她,抬手擦去了她脸上的泪水,“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回来。” 太多了。 楚乌涯是无辜的,她不能带着楚乌涯不回去,她必须得把楚乌涯送回去。 她从前也抱有一丝希望,其实囹圄山主都是骗她的,她想亲自去验证。 可今夜,所有的希望化作泡影,可笑又愚昧。 “想恶心他们。” 乌禾拿开檀玉捧着她脸颊的手,吻了吻他的唇角。 “檀玉,跟我一同腐烂掉吧。” 檀玉蹙眉,“楚乌禾,你这是在自暴自弃。” 乌禾一笑,“难道你就没有抱有恶心他们的想法吗?” 她摸上他脖子*上的咬痕,“你拉着我接吻,纵容我在你脖子上留下吻痕,难道不是在自暴自弃?” 看似精美的果实内里早已腐烂掉,蛀虫在里面筑巢,扭曲爬行,啃空了果实,一口咬下去,满是苦涩与腐臭。 宁静的夜色,烛火摇曳在少年冷白的玉面。 檀玉翘起唇角,抚上乌禾的发丝,“那我们一起玩个游戏,猜他们多久能发现我们。” 第67章 盯着她约会 阿莫湖西边小岛上燃起熊熊烈火,用湖水扑了一个晚上,一直到翌日清晨,火势才逐渐缩小,变成黑烟从断壁残垣的废墟里徐徐腾空。 往日庄严威仪的雕像断肢残体,被烟熏得焦黑。 彼时,罪魁祸首正在桌下玩闹,乌禾勾着脚,又踢又蹭檀玉的腿。 檀玉桌上慢条斯理用膳,正襟危坐,一只手倏地掐住乌禾的脚腕,手指一用力。 又酸又疼,乌禾颤着腿好不容易挣脱,偷摸着瞪了檀玉一眼。 “好端端的,怎么会着火呢?” 南诏王后用御筷给南诏王夹了块他最爱吃的酱鱼豆腐,疑惑问。 南诏王叹气,“听说是昨夜风大,吹倒了烛火,火顺着帷幔着了起来。” “原来如此。”她扬唇一笑,温柔贤惠地给丈夫盛了碗羹汤,“我当是有小人惹怒了父王,天降怒火呢。” 南诏王接过羹汤,“王后贯会说笑。” 乌禾在旁安静乖巧地吃菜,假装那火不是她跟檀玉放的。 王后给她也舀了碗汤,笑着道:“这虫草乌鸡汤里我还加了白芍党参,补血,阿禾多喝些。” 乌禾咧开嘴角,“多谢母后。” 南诏王喝汤,一边道:“浪穹城的水利工程快结束,金构也快回来了吧。” 王后颔首,“前阵子寄来信,说是已准备启程,估摸着过些日子就到都城了。” 南诏王放下汤,朝乌禾道:“等你表兄回来,就多与他玩玩,别像小时候一样,抓破人家的脸。” 乌禾反驳:“那是我跟罗金椛打架,谁叫他不长眼过来拦,我不小心才抓破他的脸。” 她喝了口汤,嚼了嚼肉,“况且,我跟他有什么好玩的,他要么圣人曰要么醉心公务,不懂女儿家的东西,我也不懂他的才华,我们玩,就是在玩一二三木头人。” 这话像是在故意呛他似的。 南诏王皱眉道:“你这孩子,怎么就不懂呢?你也大了,也该好好想想自己的事了。” 他开门见山道:“金构那孩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品行端正,又是个勤劳能吃苦的孩子,才华能力不用多说,年纪轻轻就能担起整个浪穹族,卓尔不凡,在这一辈青年才俊中出类拔萃,父王跟你母后都认为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正好,你跟金构也算是青梅竹马。” “父王想把我嫁给他?”乌禾擦了擦嘴,看向沉默用膳的檀玉,“可哥哥还没成婚呢,父王母后怎么不先考虑哥哥的婚事。” 檀玉闻声,抬了抬头。 南诏王叹气,“父王年纪大了,不能庇佑你一世,趁着父王脑袋还清醒,早些为你铺路,至于你哥哥,你父王母后只希望他能娶个家世好,品行好,心意相通的姑娘就成了。” 乌禾道:“那我也要嫁一个心意相通的,罗金构是罗金椛的哥哥,我跟罗金椛不对付,没准他会给我穿小鞋。” “胡闹,金构才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况且……咳,本王和众长老有意,选金构做下一届南诏王,你嫁于他,就是下一届南诏王后。” 他用心良苦,对于这个女儿。 为她铺路,给她优渥的生活,恨不得把星星月亮捧给她。 把不能给心中那个人的,全给了她。 乌禾扬唇笑了笑,“女儿听父王的,那就见见吧。” * 夜里,乌禾翻了个身,看向闭着眼的檀玉。 “罗金构明天就回来了,父王让我领他在月牙岛玩,游船,赏景,闲聊,喝茶,倒是都安排好了,不至于像个木头人干对眼。” 檀玉嗯了一声,嗓音欲睡。 乌禾起身,趴在檀玉的胸前,歪了脑袋。 “那你会过来吗?” 檀玉缓缓掀开眼皮,望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眼睛。 “我去做什么。” 乌禾道:“虽然父王把所有都安排好,但我还是觉得无聊,你在,就没有那么无聊。” 檀玉闭上眼,“我不去。” “那行吧。” 乌禾把头凑过去,嘴巴贴了贴檀玉的下巴,又移到他紧闭的唇,气息吐在上面,“你今天还没亲我呢。” 檀玉抬手,把她的头缓缓挪开,声音低沉道:“楚乌禾,你是亲上瘾了吗?” “是呀。”她十分坦然道。 檀玉一愣,眉心微蹙。 乌禾又把头凑过去,在檀玉的嘴唇上咬了一口,“这是今天的吻,晚安。” 她撤离,翻了个身睡。 檀玉睁开一条缝隙,心脏无声地跳动,夜晚一点也不安宁。 罗金构有事,派人来讲迟些过来,小公主懒得等他,先行乘船上了月牙岛。 岛形似月牙,故名为月牙岛,坐落湖中,岛上风景秀丽,栽植许多奇花异草。 她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招呼她。 “阿姐!看这里。” 是楚乌涯的声音。 她转头,看见楚乌涯坐在石亭里,笑着朝她挥了挥手。 石亭里还坐着一个人,少年背挺直,低头,手持竹夹,掐着嫩尖,一丝不苟烹茶。 乌禾一愣,走过去,疑问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楚乌涯答:“听说父王母后看上了金构表兄,安排你跟金构表兄约面看亲,我叫上阿兄,特地过来给你掌眼把关。” 乌禾看向檀玉,怎么她喊他过来,他拒绝,楚乌涯喊他,他就过来了。 檀玉察觉到怒气,抬眼对上乌禾的嗔怨。 不明所以蹙眉。 乌禾甩了甩袖子,“随你们。” 她继续往前走,楚乌涯瞥了眼乌禾的背影,奇怪道:“嘿,她生什么气,难不成害羞了?” 檀玉也不知道,摇了摇头。 楚乌涯叹气,“罢了,女人都这么奇怪,反正来都来了,瞧这风景秀丽,秋高气爽,我们兄弟俩以茶代酒,共饮几杯。” 檀玉抬起茶,听见一阵人声,望过去。 “呦,主角来了。” 只见一艘船靠岸,一个身着蓝衣华袍,面容英俊的斯文男人下船,匆匆往岛中心赶去。 那便是罗金构吗?楚乌禾要嫁给的男人。 * 乌禾走累了,坐在石凳上,一只手抵在圆石桌托腮,望着亭廊石檐垂下的藤蔓,在风里轻轻摇曳。 “公主久等了。” 乌禾闻声转头,罗金构笑意温和走过来,比上次见面,更加沉稳。 她对这个表兄最深的印象还是每次跟罗金椛打完架,罗金椛都被哥哥稳稳抱起,摸着头安慰。 罗金椛总是嘲笑她没有哥哥。 她那时,可想有个哥哥了。 有个哥哥保护她,她哭时安慰她,给她讲故事,背着她在雪地里踩脚印,她有一阵子,可羡慕罗金椛了。 不知不觉,乌禾想到檀玉。 其实真的有个哥哥也不好,只会欺负她,恐吓她,从前还想杀了她,如今企图用吻让她窒息而死。 罗金构走到跟前,拱手屈身行礼,毕恭毕敬。 “在下因公务耽误了会,还请公主恕罪。” “无妨。”乌禾回过神道:“我也没有等太久,今日你不必多礼。” 罗金构抬起身,笑着问,“听闻岛上风景秀丽,公主可曾逛过。” 乌禾点头,“小的时候逛过,刚又逛了一圈,走累了,不想再走,你坐下吧,本公主想歇息会儿。” “多谢公主赐座。” 罗金构坐下,抬手示意身后的仆从端上来东西,掀开红色的绸布,是座翡翠雕刻的竹子盆景。 “在下挖河道时,挖到一块翡翠,命巧匠雕刻成盆栽,特意送给公主殿下。” 乌禾打量了一番,“你有心了。” 侍女收下盆栽,端了下去。 乌禾莞尔一笑,“你不必这般恭敬喊我公主,还是像儿时一样,喊我表妹便好。” 罗金构颔首,“那便听表妹的。” 乌禾看向他,“表兄比上次宫宴黑了些。” 他笑着解释,“修水利风吹日晒,难免黑了些,表妹依旧光彩夺目,美若天仙。” 乌禾摸了摸脸颊,“是吗?” 她跟着萧怀景一行人,路上也是风吹日晒,皮明明也黑了些,不似从前那般肤如凝脂,人还消瘦了许多。 乌禾问:“对了,罗金椛现在怎么样了。” 他眼底多了一丝心疼,“昨儿刚去看望过她,在乡下瘦了,人也乖巧了许多。” 转而他朝乌禾低下头,“从前是小妹不知分寸,惹怒了公主殿下,还望公主殿下海涵,饶恕小妹。” 乌禾早就不生气了,险些都快要忘了罗金椛这个人。 “行,本公主原谅她。”乌禾知道他怜惜亲妹,想把罗金椛放出来,生辰宴的事若没有檀玉的控制,母后的推波助澜,她也没那个胆子和能力,既然关也关了。 乌禾道:“晚膳我跟父王提一嘴,至于放不放,还是得看父王的。” “那我便替小妹谢过公主宽宏大量。” 侍女端上来果酒。 忽得,“啊,有虫子。” 酒水洒在乌禾的裙子上,侍女连忙下跪,一个劲磕头,“公主恕罪,是奴的错,奴罪该万死。” “无妨。” 乌禾摸了摸鹅黄裙子上的酒渍,手上黏糊糊的。 她看向担忧询问的罗金构,“我先去换身衣裳,失陪了。” 罗金构颔首。 乌禾走出廊亭,沾了酒水的裙子黏腻地贴在大腿,风一吹凉飕飕的。 岛不大但也不小,乌禾身边的贴身侍女道:“殿下,事先备的衣物还在小舟上,奴先过去取,公主先在这歇息会儿,等奴回来。” 她言之有理,乌禾也懒得走,点头道:“你去吧。” 四周寂静,岛上风大,扬起乌禾的发丝和裙摆,她往植被茂密处走去。 倏地,手腕一紧。 一只冰凉的手握住她,裙摆一旋,背重重抵在假山上,眼睛吃痛一闭,熟悉的檀香绕进鼻子里,乌禾缓缓掀开眼皮。 他的脸挡住正午的阳光,落下阴影,睫毛低垂,疏离的眸静沉地望着她。 乌禾问:“楚乌涯呢?” 他答:“他突然肚子疼,方便去了。” “惊扰了侍女的虫子,是你放出来的?”乌禾昂起头,眯着眼望着他。 檀玉沉默片刻,淡然道:“嗯,是我。” “幼稚。”乌禾瞪了他一眼。 “我今天可没惹你,你干什么整我?”她气呼呼道。 檀玉双眸微敛,张了张唇,“你昨夜里咬了我一口,很烦。” 乌禾不可思议道:“这你都记仇,那我下次不咬你了。” 檀玉蹙眉,这也不行。 他看了眼石头缝隙里,廊亭里的男人,“聊得怎么样?一二三木头人?” “还不错。”乌禾扬起唇,“表兄相貌堂堂,德才兼备,我原以为表兄古板,没有话题可聊,没料到表兄私下里也幽默风趣,如父王所说,是个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檀玉转过头,目光疑惑,“你不是要跟萧怀景走吗?” 乌禾摇了摇头,“现在变了,我总不能跟着萧怀景风餐露宿吧。” 檀玉走近,“你说过,你会离开王宫。” 乌禾心一紧,忘了答应过檀玉,南诏王宫和囹圄山她都不会留下。 和罗金构在一起,就注定会留在王宫。 远处,她看见侍女走过来,赶紧抽出身,“有人来了,檀玉哥哥也不想叫人瞧见我们这样吧。” 檀玉松开她的手,折身离开。 乌禾呼了口气,跟侍女汇合,换好了衣裳去找罗金构。 “久等了。”乌禾讪讪入座。 第68章 打她屁股 乌禾今有些累,洗漱完躺在床上就不想动,她看向窗户里碧竹居的一角,月光如霜落在檐角。 罢了,今夜就不偷偷跑去檀玉那了。 反正他也不喜欢她钻进他的被窝里。 大家都趁此清静一下。 偶然发现枕头下的话本子,已经许久未宠幸,于是翻开来,想着看几页话本子再入睡。 她跷着腿丫,趴在床上,聚精会神在话本里的世界。 碧竹居,比以往都要安静。 因为没有楚乌禾过来烦他。 同时檀玉生出一丝疑惑。 楚乌禾怎么还没有过来? 檀玉望着大开的窗户,烟云漂浮在月上,来了又去,已是无数片,现已是亥时,往日她戌时便掐着点从窗户里翻进来,钻进他的被窝里。 或许是今夜不来了,正好,他也清静。 被她扰了这么久,他终于可以安宁地睡一觉。 檀玉起身,走过去把窗户关上,死死锁上,省得她夜里又翻进来打扰他难得的安宁。 他翻身睡,忽地瞥见床头的老虎枕。 楚乌禾喜欢抱着它睡觉,久而久之就放在他这了,上面还残留着她身上的甜香。 夜色里老虎的脸恍惚楚乌禾张牙舞爪的样子。 一样地自不量力,檀玉伸手把老虎枕挪开,香味依旧隐隐缭绕,索性扔进角落。 他闭上眼睛入睡。 却迟迟睡不着,总觉得空落落的,缺了什么东西。 忽地,窗户一阵响动。 少年起身,嫌弃地蹙眉,嘴角勾起一抹嗤笑。 她真是阴魂不散,又来扰他安宁。 窗户又动了一下。 罢了,檀玉不疾不徐走下床,无奈地打开窗户。 “别摇了……” 檀玉双眸微眯,手掐着窗户顿住。 见一只小猫舔舐着爪子,抬起一双圆润的大眼。 檀玉的脸沉了沉。 小猫看见檀玉也不惊,应是饿了,翘着尾巴蹭了蹭檀玉,喵地叫了一声。 檀玉环视了眼寝殿,目光停留在床尾的木案,走过去拿了块乌禾没吃完的肉脯。 楚乌禾有时半夜饿了,喜欢吃肉脯果干,在他的床上。 檀玉嫌食物的渣会落在床上,为此跟她吵过几次。 不许她在床上吃东西,最后一番争吵下,只能在床尾吃,才得以妥协。 小猫吃着肉脯发出咕噜声,檀玉坐在窗口,嘴角微微翘起。 清辉如霜,染在修长的手指,枝叶沙响,天上繁星闪烁,明月高悬。 他看向曦和宫琉璃瓦顶,麒麟神兽叼月。 不知道楚乌禾现在在做什么。 少年眉心微动,莫不是她出什么事了? 猫吃饱了,蹭了蹭檀玉的手背,檀玉温柔地摸了摸它的头。 喃喃道:“你说,我要不要过去看看。” * 传闻人间有一白骨鬼,常于夜间出没,出现在人床头,吸食人的魂魄…… 风吹开了另一扇窗户,重重地打在墙上,深秋寒风瑟瑟。 皎洁的月光落下一道阴影,拉长了遮在话本上,书纸被风吹得翻了几页。 乌禾心颤了颤,毛骨悚然,她握紧书,咬着唇瓣,屏气凝神缓缓转头。 只见一个人影站在床头,凄冷的月光照得皮骨森白,探不进眼眶,空洞漆黑,像挖空了眼珠子。 与话本所写如出一辙。 乌禾啊的一声,“白骨鬼!” 她抛出手里的话本,砸在眼前黑影的眉骨上,啪嗒一声,书又落在地上。 檀玉蹙眉闭了闭眼,眉骨擦出一竖红印,他忽然后悔过来。 怕惊扰了侍卫,无奈地伸手捂住她的嘴,“闭嘴。” 熟悉的气息入鼻,朦胧的夜色里看清了眼前的人,乌禾跳到嗓子眼的心脏一点点回到原位,愣愣地点了点头。 外面守夜的侍女连忙道:“公主发生什么了!?” 檀玉松开她的嘴,乌禾朝外面道:“没事,就是做噩梦了。” 外面的人这才放下心来。 乌禾讪讪一笑,颤抖地伸手去摸他眉骨上的伤。 “没事吧。” 檀玉偏头,擦了擦方才捂她嘴时,在指上留下的唾液,神色不悦问:“你方才乱叫什么?” “我在看恐怖话本子,谁让你突然出现,吓我一跳,走路还没个声的。”乌禾埋怨着昂起头,又疑惑问,“话说,你为什么来我这。” 他漫不经心道:“你迟迟不来,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我今天累了,懒得爬墙去你那。”乌禾眸光闪了闪,眉尾扬起,“你不会是想我了吧,翻墙过来找我。” “没有,我只是怕你死了,没人帮我解蛊。” 他冷漠道,“既然你没事,我回去了。” 他折身就要离开,乌禾抓住他的手,笑了笑,“不如今夜你就在我这里睡下吧,从前都是我过去,难得你过来。” 檀玉想伸手把她的手扯开,拒绝她。 她摇了摇他的手臂,“好不好嘛。” 檀玉伸出的手又收回,无声地点了点头。 乌禾的被褥有股甜蜜的花香,恍若置身春日,月色朦胧的屋子里依稀还能看见姹紫嫣红的花,深秋除了这个时节生长的花,其余都是干花。 檀玉躺在床上,觉得脖颈硌硬,伸手摸到藏在枕头下的话本子,随便翻开来一夜看,借着清冷的月光。 皱着眉,薄唇喃喃,“第三回 翻云覆雨,兄长的掌心抚上她的大腿一阵战栗……” 他一本正经,嗓音清冷读下去。 乌禾一惊,连忙伸手抢了过来,面红耳赤道:“你别乱动我的东西。” 檀玉瞥了眼她羞红的脸,唇角微勾,“原来你都在看这些。” “要你管。”乌禾瞪了他一下。 檀玉无奈地闭上眼,躺得板板正正。 乌禾望着窗外的月亮,问:“檀玉,你说我们还会见到萧怀景和司徒雪吗?” 他紧闭着眼,嗤笑道:“怎么,想萧怀景了?” 乌禾坦然点头,“是有些。” 檀玉眉心微蹙,翻了个身,“睡着了就不想了。” 乌禾把头贴过来,“难道你不想司徒雪吗?” 檀玉道:“不想。” 或许他的蛊虫会想吃了她。 “行吧,我不逼你。” 乌禾把头移开,檀玉睁眼,觉得她莫名其妙,又缓缓闭上。 夜色沉醉,月影婆娑。 帷幔摇曳间,曼妙的身躯朦胧,风吹开了帷幔,春光乍泄。 少女一丝.不挂,酥丘玉体,面带娇羞,一双杏眼黑瞳波光流转。 檀玉皱眉,退后,她朝他走来。 他每退一步,她就往前走一步。 最后他退无可退,身后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隔断了他的路。 眼前的少女越来越近,手攀上他的肩,娇滴滴地喊他。 “檀玉哥哥。” 她握住他的手,抚摸上她的大腿,肌肤滚烫滑腻,柔软如水。 她张唇覆在他的耳畔,喊他兄长。 一阵颤栗。 他咬着牙,把她推倒,翻身在地。 大脑很胀。 想把她的声音吃进嘴里,再也喊不出,想把她柔软的身体打结,拉扯,狠狠揉碎。 最后,淌作一片春水。 檀玉掀开眼皮,月色如旧,徐徐微风中帷幔摇曳,他清晰地感觉到绸布泥泞潮湿,耳边传来微弱的呼吸声,贴着他的耳朵。 他沉重地呼了口气,揉了揉跳动的太阳穴。 少年血气方刚,困恼自己竟做了春梦。 许是那本淫.秽话本子的缘故。 以及乌禾不知何时把腿搭在他的胯上,嘴唇贴着他的耳朵,炽热的气息尽数喷洒在他的耳朵,梦里的呼唤缭绕在耳。 偏她睡觉不老实,腿一动一蹭。 檀玉脸色黑青,把她推开,乌禾一簸箕,手甩到床栏,吃痛地拧起眉头。 她闭着眼,闷着嗓子喊了声,“你干什么呀?” 檀玉嗓音低沉:“你压到我了,难受。” “我有那么重吗?”她翻了个身,裹紧被子。 觉得檀玉大半夜脑子有病。 莫名其妙,故意找她茬似的。 她懒得跟他争吵,继续沉入酣眠。 迷糊中,她听见身后的人起来,在穿鞋。 “我走了。” 嗯? 乌禾闭着眼道:“不就压了一下你嘛,至于吗?” 她吐槽:“你身子金子还是玉做的,压都压不得。” 是呀,至于吗?檀玉心里喃喃。 那个梦在脑中翻江倒海,压不下去蓬勃冲顶的浪。 她说话的声音,跟梦里的声音重叠。 竟生出一种冲动,把她压在床上,堵住她骄纵的声音,狠狠揉碎她,沙哑着声再也叫不出。 他盯着床上的人,背对着他,被褥半遮在腰,露出只着亵裤的臀。 目光幽深。 檀玉偏头,移开视线,冷声道:“我不想跟你待在一起。” 乌禾一听,不知道檀玉大晚上又哪根筋搭错了。 他要这样,她也不想跟他待在一起。 于是抬手挥了挥,“慢走不送。” 她还想睡觉呢。 檀玉步伐急速回到碧竹居,关上门,疾风大作,树影在窗纸上凌乱,风拍着窗户啪啪作响。 少年抵着门,纤细的鸦睫低垂,投下一片影。 脑海里闪烁梦景。 他单手紧握,眸子里染上一层雾。 薄唇微张轻轻喘气,望着手,阴影中嘴角若有若无翘起苦笑了一声。 他竟也陷入这种肮脏的俗欲里。 第69章 变故 “你管我?” 乌禾缩回身,瞥了眼可怜巴巴躺在桌上的蜜饯,伸手去拿。 被檀玉握住,他眉梢轻挑,眼神威胁,“嗯?” 乌禾又缩回手,咬了咬唇瓣,“不吃了还不成。” 她起身拍拍褶皱走,“我要去更衣,不陪你玩了。”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荷粉的裙摆飘逸,檀玉后靠在椅栏,捏着蜜饯,抬手打量了两眼,望着她咬过的地方,上面沾着淡淡口脂。 以及齿痕,人的唾液。 很恶心。 山里的雾缥缈,快要看不清山尖,少年黑眸云烟缭绕。 鬼使神差,他低头,轻轻咬了一口。 很齁,他不太喜欢这样甜的味道,但乌禾仿佛很喜欢。 一行白鹭飞过,鸟鸣惊了静谧的周遭。 乌禾抬头,瞥了眼白鹭扑扇着翅膀,穿过青白山雾,秋深,山里的风彻骨地寒冷。 乌禾缩了缩脖子,往避风的屋廊走。 小公主从前走哪都带上浩浩荡荡的侍从,伺候的,拿东西的,吃食衣物,凳子扇子……捧着*。 外面走一趟,没有此前那般奢华,加之跟檀玉在一起,多了些隐秘的事,故让侍从等在行宫外面。 踏进长廊,身子才回暖,转弯处忽然迎面撞上来一个人。 女子一身白衣,嘴角带血,捂着胸口脸色苍白。 乌禾一愣,“司徒雪?” 司徒雪见到她,眸色惊恐。 “你怎么在这,你受伤了?” 司徒雪不是该在囹圄山,给她师父守孝吗? 见她摇摇欲坠,乌禾没再顾心中疑虑,伸手去扶,倏地肩膀一痛,司徒雪抬手,猝不及防一砍,眼前黑了黑。 乌禾摇摇欲坠,晕了过去。 司徒雪望了眼地上的小公主。 “对不起。” 她捂着胸口,继续往前走。 山里的青石砖很冷,沾染了雾水,潮湿隐寒,乌禾贴着石砖,像贴着冰块,硬邦邦的,脸颊僵硬,寒气往颧骨里钻。 想爬起,但陷入无边的黑暗,无数黑色的丝线裹在身上,黏着躯干,爬不起来,醒不来。 直到远处传来一声惊叫。 无数铁甲脚步声震得地面颤动,有人发现了她,俯下身焦急地喊她。 身子晃了晃,乌禾沉重地掀开眼皮,脖颈很痛,爬起来时恍若要断了。 脸颊砸到地面时,蹭破了皮,血凝固结痂,整张脸都很麻。 脑袋更是昏沉,她被侍女搀扶起,问:“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听是母后的叫声。” 侍女摇头,“奴也不知道,奴听到一阵尖叫,就见侍卫们匆匆赶去,奴担心公主,便赶紧来寻公主,却见公主倒在地上,公主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倒在地上?” 乌禾想起司徒雪,身上的触感证明,那不是幻觉。 她摇头,“兴许是没吃早膳的缘故,先不管我,快去看看母后出什么事了。” 胸口的心惴惴不安,今日的天格外阴沉,黑云快要压垮了山峦。 她快速走到侍卫围住的宫殿,走过去时跌跌撞撞,隐隐听见母亲的哭泣。 还好,她活着,乌禾如释重负,呼了口气。 走过去的步伐稳了些,忽然,她踩到一片泥泞,低头看,鲜红的血淌过她的鞋子,她吓了一跳,连忙撤开,抬头时刹那间一顿, 从这里望去,母亲跪在地上,背脊颤抖,她身前躺着一个人,被母亲的背遮盖住,只能看见一双靴子,绣着龙纹图腾。 血并不是从他身上流出来的。 乌禾顺着血蔓延过来的方向,看见大殿上还躺着一个人,玄黑青纹蟒袍,张着嘴,嘴里流出无数鲜血,乌禾注意到他身上插着剑,玄袍上乌黑了一片,到背部的地板上才显露出鲜红的血。 像鲜艳的曼陀罗花。 好多好多血。 与此同时,御医跪在南诏王后前,沉重地磕了个头,悲切道:“王上薨了。” 什么? 乌禾倚在柱子,脑袋嗡嗡作响,身体仿佛已然不是自己的,吊着一个沙袋,她托不住沙袋,倏地,掉在地上。 大殿的石砖也好凉。 外面的羽仪卫和闻讯赶来的大臣,齐刷刷跪在地上,南诏王后悲痛哀鸣。 一切都太突然了。 她茫然地望着眼前,像蒙了层雾,她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股鲜血流到了她的脚下,染红了裙摆,血是烫的,温暖了麻木冰冷的手。 殿门口,人进进出出,她呆滞地望着。 楚乌涯闻声赶来,瘫在地上,手脚并用爬过去,哭着喊父亲。 连檀玉也来了,站在门口,双眸沉寂黑暗,不知道是在为谁伤心。 忽然,一个巴掌打过来,扇在乌禾的脸上。 火辣辣地疼,乌禾抽出了一点神志。 抬头,一个女人抓着她的肩,发疯了摇晃,头磕在柱子上,好疼。 “事到如今没什么好瞒你的了,你的生身父亲杀了我的丈夫,该还的都还了,我们夫妻二人当年也是迫不得已,你们还想怎样,还想要我这条命吗?拿去啊!” 她撕心裂肺喊着,乌禾像只木偶,毫无表情。 她实在做不出表情,整张脸全都僵住了,像被冻住的猪皮,一敲就碎了。 楚乌涯跑过来把南诏王后拉走,“阿娘你在胡说什么,这是阿姐。” 南诏王后捧住他的脑袋,“她不是你的阿姐,你知道的,她是囹圄山主的女儿,是囹圄山主杀了你的父亲,她是你杀父仇人的女儿。” 楚乌涯一愣。 紧接着,女人拉住檀玉的手,“我的孩子,当初是囹圄山主把你跟他的女儿调换,害我们母子骨肉分离十六年!” 檀玉瞥了眼女人的手,“所以呢?您想怎样。” “所以,她也是你们的仇人。”她挥手,指着地上的乌禾,“她身上流着弑君者的血,从囹圄山那种巫蛊横生的地方里出来,她不属于南诏王宫。” 众臣将士议论纷纷。 乌禾望着她的背影,这个画面曾在哪见过,当日也是一样的嘈杂,可那日,母亲是哭着过来疼惜她。 而不是,如今这般刨开她,揪着扒了皮的狸猫曝于日下。 罗金构问,“可先王曾言,公主贵为未来南诏王后,继承南诏王者,当娶公主为后。” 南诏王后嗤笑,“王上已逝,当时的圣旨就不作数,野种怎配当未来的南诏王后。” 有觉得不妥需遵先王旨意摇头,有早已不满血统不纯,点头赞许。 她抬手,“来人,我不想见到她,快把她轰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入南诏王宫。” 侍卫犹豫不决,女人怒道:“怎么,你们都不听我的话了吗?” “不用,我自己会走。” 一道沙哑的声音传来,乌禾缓缓抬头,扶着柱子起身,脚麻得厉害,像有无数只蚂蚁攀爬啃咬。 她看了眼目眦尽裂的母亲,想伸手。 可看见母亲憎恨极了她的眼神,手收回。 檀玉望着乌禾失魂落魄的样子,她转身,才踏出一步,重心不稳,檀玉下意识扶住她的手臂,她抬眸,目如死鱼。 “檀玉,你可以放心了,南诏王宫我不会再回了。” 她还记得她答应过他的。 南诏王宫和囹圄山,她都会离开,他的眼里,她将永不出现。 现在是南诏王宫,囹圄山路途遥遥,她也回不去。 她望了眼殿外对她避之若浼的大臣,苦涩地勾起唇角,“你瞧,他们也不会再捧着我了,你可以开心了。” 檀玉松开手,定定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胸口生不出一丝开心,像压山的云雾般沉重,很闷,闷得有些喘不过气。 乌禾不知道要去哪,兜兜转转,瞥见远处的登高阁。 小时候,父王常常带她到上面去,一览众山小。 夜里山间的风很冷,呼啸如厉鬼绕着楼阁低咛,重重拍打窗子。 乌禾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阁楼内没有榻,只有跪坐的软垫,她只能抱着软垫垒在身旁,风顺着门缝吹进来,无济于事。 她爬过去,用软垫堵住门缝,风小了许多,但没了软垫,只能睡在硬邦邦的地上。 阁楼里没有水,她不敢出阁,只能等下雨,喝顺着屋檐流落下来的水。 很脏,但没办法。 饿了,就吃荷包里藏的蜜饯,每日掰一点吃。 她不想出去,甚至想着,就死在这里吧。 只想藏起来,谁都不见,城里百姓一定议论纷纷,没了父王的庇佑,那些议论如洪水猛兽,会将她吞噬掉。 有一夜她做梦,梦见百姓们拿菜叶子臭鸡蛋砸她,昔日阿谀奉承她的小姐郡主们,嘲讽她平日不是很威风吗?如今怎变成了丧家之犬。 尖锐的嬉笑声,刺破了她的耳朵。 午夜惊醒,浑身都是汗。 她已然许久没有梳洗过,未吃过饭,摸到脸颊时,清晰的凹进去一块。 再过几日,她或许就死了。 这几日她麻木如同死尸,内心如一口干涸的水井,她以为她至少会心如刀绞,那样她还能挤出一点眼泪。 奇怪的是,蛊虫迟迟未发作。 东华山在郊外,离王宫甚远,子虫离了母虫,理应疼得生不如死。 乌禾百思不得其解。 今早清晨,外面传来一阵丧乐,乌禾虚弱地从地上爬起,打开窗,探出头,风扬起她额前乱糟糟的发丝,糊了满脸,她拨开发丝,露出苍白的脸。 山脚下驶上来一行送葬仪仗队,浩浩荡荡,锣鼓号角喧鸣,祭司咒语喃喃,白茫茫的纸钱瓢泼了一路。 原来她已经在这待了七日。 楚乌涯抱着牌位走在前头,背有些佝偻。 她望着白丧中玄黑的棺材,里面躺着她的父亲。 她连他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 乌禾打开门,拖着虚弱的身体,往楼下跑去,瑟瑟秋风扑面,干燥的脸皮如一层纸,受着刀割。 她偷偷跟在送葬队伍后头,远远地望着。 王陵,待棺材下葬的时候,弟弟抱着母后大哭。 她望着泥土一点点遮盖王陵的石门。 干涸的井,干裂的泥土被凿开了一点,水涌了出来,撑满心脏,好胀痛。 那些回忆涌入,如雨点一滴滴砸下来。 蹒跚学步时,父王抱起她,举到头顶。 “我们阿禾真棒,阿禾要比父王高。” 九岁落水时,父王陪在她床前,一向严肃古板的父亲,落了眼泪。 醒来时,她擦了擦父王的眼泪。 他笑得像个孩子。 十六岁时,她初离家。 在施浪城,父王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希望她一路平安。 金丝雀第一次翅膀硬了,飞向远方,再回来时,一切都变了。 父王静静地躺在土坡里,再也不会像从前那般唤她阿禾。 或许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会唤她一声“阿禾”。 弟弟哭得很痛,母后抚了抚弟弟的背。 母亲能不能也抱抱她。 她也很痛。 泪水如珠,砸在手背,哭不出的眼,此刻泪流满面。 她藏在石头后面,捂着嘴,忍着声哭,指甲深深陷入了脸颊。 第70章 月圆之夜 午时雨过天晴,傍晚时分,天边残阳似火,衬得山峦黝黑。 微弱的霞光透过雕花窗棂,浮了层斑驳黄影在削瘦的脸颊。 刚泡过澡,苍白的脸晕了层淡淡的粉,看着总不相宜,像早开的桃花,病恹恹的。 门吱呀一开,乌禾迟钝地转头,檀玉进屋,手里端着食案,冒着热气。 “饿了这么久,我给你准备了点吃的。” 他一一把饭菜端出来摆在桌上,都是乌禾爱吃的。 和膳房做的又不一样,乌禾抬头问,“你做的?” 檀玉颔首,轻声答了个“嗯。” 乌禾望着桌上的菜,“你给我弄些酒吧,我想喝酒。” “不行。”檀玉认真拒绝她,“你长久没吃过东西,喝酒会伤胃。” 语气柔和了些,“听话。” 乌禾不想听话。 “人常说借酒消愁,檀玉,我心里难受,想喝点酒。” 她盯着他的眼睛,请求道,眼底微红,扬唇笑了笑,像从前那般撒娇。 “求你了,檀玉哥哥。” 檀玉望了她良久,最终妥协,无奈应许。 “等吃了半碗饭,我再给你酒。” “好。” 乌禾端起饭,筷子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打开了阀门似的,她又夹了块肉,混着饭扒拉着往嘴里送。 “慢些吃。”檀玉在旁道。 待饭下胃,人没有方才那般虚弱,乌禾的脑子清醒了些。 她开口:“囹圄山主和南诏王死的那日,我撞见了司徒雪,她受伤了,似乎很严重,一副惊慌的样子,这绝非偶然,她当时一定就在现场,她或许看见了案发经过。” 乌禾凝视着檀玉,摇了摇头,“我不明白,对南诏深恶痛绝的囹圄山主为何会放下芥蒂,变了性子似的,来南诏都城赴宴,父王明知囹圄山主有杀了他的心思,为何会邀请他,然后突然,两个人就莫名其妙死了,这其中一定有蹊跷。” 她猛地呛了一下,一个劲咳嗽。 檀玉轻抚她的背脊,“你先吃饭,养好身子,剩下的事日后再谈。” 乌禾缓和下来,捂着胸口,迟疑了会问,“他呢?我生父呢?” 檀玉淡漠开口:“他们把他丢在了乱葬岗,我去瞧过,被秃鹫叼得不成样,后来,我把他的尸体葬在了我从前的小木屋旁。” 乌禾嚼着饭菜,点了点头。 檀玉注意到,她握着筷子的手隐隐颤抖。 乌禾放下碗,抬头朝他扬起唇角,“你看,我都吃完一碗饭了,可以给我酒喝了吗?” 檀玉颔首,给她取了一壶酒,乌禾倒了一杯,仰头喝下,抬眸埋怨地看向檀玉。 “是果酒?甜甜的,一点酒味都没有,我要烈酒,能把我灌醉的酒,只要睡过去,就能逃离现实,最好睡死过去,永远都别醒过来。” 檀玉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给你就不错了,你别挑了,你现在这样的身体,根本就承受不起稍微烈一些的酒。” 乌禾一笑,“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檀玉沉默不语。 她抿了口酒,“我不要你可怜我。” 檀玉定定地望着她,她刚洗完头,青丝泄下挡住半张脸,发梢未干似柳,她不停地喝酒,企图用果酒把自己灌醉。 像个可怜虫。 那酒似是浇在了他的心尖。 他轻启薄唇,沙哑着声,“你现在这个样子,确实很可怜。” 乌禾蹙眉。 小公主不喜欢他可怜她,她不能被人可怜。 显得她很惨似的。 自尊心被一点点敲碎,恼羞成怒,猛地抬手把手里的酒水洒在檀玉脸上。 “我说了,我不要你可怜我。” 她喘着气,倒完,自己都惊讶了下。 少年瓷白清俊的脸沾上酒水,水珠顺着下巴一滴滴砸落。 他闭了闭眼,抹去下巴的酒水。 缓缓掀开眼皮,黄昏下深邃的眸并没有因酒水沾上怒气,他勾起唇角,嗤笑了声。 “吃了饭,果然有了气,力气有了,脾气也有了。” 这才是楚乌禾,骄纵蛮横的楚乌禾。 不是病恹恹,仿佛下一刻就死掉的蔫花。 他走过去,投下一片阴影,乌禾以为他要报复她。 却见他伸手,拿起酒壶,又给她斟了一杯,倒满,握住她的手,抬起,酒水簸箕间溢到手上。 “你干什么?”乌禾扯了扯手。 他俯身,“继续泼我啊,与其一个劲喝酒把自己灌醉,不如泼我,不正好解气吗?” “你有病啊。” 乌禾使劲甩手,酒杯砸落在地,溅起酒水,滚了几圈淹没进黑暗的阴影里。 手上湿答答的,滴落着酒水,乌禾轻轻喘气,倏地,一只手掐住她的下巴抬起,乌禾被迫对上檀玉的眉眼。 天色黯淡下去,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只能感受到呼出的气与他凉薄的气息交缠在一起。 他摩挲着她的下巴,“楚乌禾,你自暴自弃的样子,更像只可怜虫。” “你才是可怜虫。” 乌禾顺着气息昂头,拉扯着他的肩膀,咬住他的唇瓣,狠狠咬了一口。 鲜血溢出,她把他的血也吸吮吞咽进食道。 山峦渐渐与天幕融合,化作无边的黑,乌云缥缈,一轮圆月皎洁明亮,散发着淡淡清辉穿透乌云。 月光投进窗棂,落了一片在地,薄霜白亮。 檀玉捧着乌禾的后脑勺,俯着身子,唇瓣开合着她的唇,另一只手搂着她的腰。 长腿大迈,乌禾的腿凌乱地撤退,抵到床榻。 撤离时,双方盯着夜色里朦胧的双眸,喘着旖旎的气息。 “檀玉,这是最后一次,等下个月蛊一解,我们就两不相欠了。” 她抓着他肩上的布料,胸口剧烈地起伏,艰难地说完话。 檀玉低身,吻了吻她滚烫的脖子,嗓音醇厚,像喝了酒。 “好。” 他们就此约定。 衣裳如蜡花一点点堆积在床下。 檀玉一直捧着她的脖子吻,顷刻,他咬了口她的肌肤,不重,牙齿轻而浅地划过。 这次他比以往都要温柔,连吻都蜻蜓点水。 乌禾的手胡乱搭上他的脸颊,“哈……好痒……你别那么轻……” 望着她月下氤氲的双眸。 他抚上她清晰凸出的骨头,她像一片薄纸。 “你瘦了好多,我怕弄破你。” 乌禾的另一只手捧上他的脸颊,抬起他的下颚,望着他的眼睛,“像从前那样,好不好?” 檀玉蹙眉,良久道:“好。” 他顺着她的脖子,在她的鼻梁蜻蜓点水,最后吻上她的眉眼。 乌禾闭上眼睛,人间陷入无边的黑暗。 在狂风暴雨里,享受浓重的欢愉,麻痹自己,遮盖心里的疼痛。 等到天空泛起鱼肚白,等到欢愉的尽头,心里又空落落的。 酸涩,难受,仿佛被抛弃。 檀玉吻到一滴湿热的眼泪,察觉到怀里的人在哭,背脊微微颤抖,小声抽泣。 “我弄疼你了吗?” 他抽身,眉心微动。 “没有。” 乌禾摇头,伸手紧紧抱住他,贴得更近了。 “你继续,抱紧我。” 她迫切地抓住眼前的浮木,填补心中的空缺,就算只有片刻。 檀玉手搭上她的背脊,任由她紧紧抱着,拍了拍她的背。 温柔如水。 他贴了贴她的耳朵,轻声道:“睡觉吧,睡醒了就好了。” 她几乎是被檀玉哄睡着。 正午浓郁温热的光芒照在她的小腿,乌禾许久没有在软床上舒服地睡一觉,一觉无梦,酣畅。 一股清冽的气息钻进她的鼻子,乌禾缓缓掀开眼皮,惺忪的眸愣愣地望着近在咫尺的黑眸,少年幽幽地望着她。 乌禾阖了两下眼皮,缓过神来,腾得一下撤离。 “你怎么……” 檀玉蹙眉,活动了一下酸疼的筋骨。 缓缓开口:“是你说要我紧紧抱住你。” 他便无奈抱着她一直到日上三竿。 乌禾想起夜末时说过的话,霎时间,脸颊微微发烫。 偏头道:“你也可以拒绝。” 檀玉瞥了眼她绯红的肌肤,轻笑道:“你哭得那么惨,挺可怜的,便应允了你。” 乌禾转头,嗔怒道:“说了,我不可怜!” 檀玉边穿衣裳,边盯着她气呼呼的样子,“看来今日精气神很好。” “是啊。”乌禾爬过去,昂起头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耀武扬威道:“你要是再说我可怜,我就咬死你。” 檀玉抬起她的下巴,在她脖子上吸吮,烙下一抹红痕,“那就振作些,别让自己看起来可怜,那些想嘲讽你的人,就喜欢看你这副可怜的样子。” 乌禾软得身塌了榻,“我看你也想看我可怜的样子。” “是呀。”檀玉没有反驳,坦然道。 他起身,慢条斯理穿衣裳。 乌禾还要咬他。 倏地,门敲了敲。 传来一阵声,“檀玉,你在里面吗?” 是南诏王后的声音,乌禾的心揪了揪,她抓住檀玉的手臂,目光无措。 “怎么办?她见到我,会把我轰出去的。” 檀玉拍了拍她的脑袋,“大不了,我杀了她。” 又是这句话。 他轻笑:“不过看你好像舍不得?” 外面的声音再次传来,“檀玉,你在吗?” 乌禾捞起衣裳,衣裳还算完整,她迅速穿上。 檀玉望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朝外面道:“母后稍等,儿臣才刚起,需洗漱一番。” 乌禾又一次钻进柜子里。 见屋内没了影,檀玉打开门。 南诏王后身着素衣,疑惑问檀玉,“你一向早起,今怎么起这么晚。” 他答:“身体不适,睡得久了些。” “我说怎么昨日你早早走了,也不跟母后说一声,原是因为身体不适,现在可好些?” 她担忧问,一边走进屋子里。 “好多了。” 第71章 再遇萧怀景 乌禾回到囹圄山,依旧住在从前的院子里。 天又转冷,院子里传来一声嬉笑,黄莺似的,给寒冷的日子里添了丝春意生机,乌禾打开门,琥珀和琉璃追着玩闹,你追我赶,欢声笑语,脸颊沾着白色的面粉。 看见乌禾,两个人你揪我掐顿住,擦了擦脸上的白色粉末。 “姑娘,我们吵到你了吗?” 乌禾温和摇头,“没有。” 她望向石桌上的面团,问:“你们在包饺子吗?” “今日是立冬,要吃饺子,我跟琉璃在包饺子,猪肉馅、荠菜馅、虾肉馅都包些,等晚上蒸了,蘸着醋吃。” 琥珀咂了咂嘴,咽着唾*液想象道。 琉璃掐了她一下,她回过神,笑嘻嘻道:“让姑娘见笑了。” 乌禾扬唇,“无妨。”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就是立冬,还记得第一次见檀玉时,是个燥热酷暑,黏腻的汗水包裹着躯体,现如今,干燥的风像把刷子扫来。 琥珀问:“姑娘怎么披了斗篷,是要出去吗?” 乌禾望向院子外面伸进来的树枝,“屋子里待着闷,想出去走走。” 琥珀扯了身上的围裙丢给琉璃,“叫你嘲笑我手笨,你继续包饺子,我陪姑娘出去走走。” 乌禾摇头,宠溺地笑了笑。 乌禾在外面转悠,漫无目的,她不知道要去哪,只想字面意思上的走走,屋子里闷得她难受,包裹着她,却不填满内心,空落落的。 时而琥珀和琉璃的陪伴,能纾解一丝郁闷。 时而檀玉过来,又给她添上一丝烦躁。 想到这,乌禾发现,檀玉好久没来烦她了。 老山主去世,檀玉自然而然继承了他的位子,听闻他近日很忙,理不完的公务。 忙点好,省得过来烦她。 枝上还残留零星红枫,霜未化,朱红淡铺了层铅粉,叶飞了几圈落下,地上红枫似火,鞋子踩在上面,嘎吱碎了。 立冬,稀疏的枫树间,乌禾隐约看见一抹熟悉身影,白衣如雪,身姿颀长,似林间立着只仙鹤。 那人也瞧见她,愣了一下,文质彬彬走过来。 乌禾朝琥珀道:“你先下去,我跟朋友聊会儿。” 琥珀点头,等在枫林外。 “参见公主殿下。” 他依礼作揖。 公主,这个称呼恍若昨日。 萧怀景久居囹圄山,或许,不知外面的事。 乌禾没有解释,莞尔一笑:“萧公子不必多礼。” 他抬起腰,嘴角微翘,温润如玉,“没料到还能再见到公主。” 望着他的眉眼,乌禾道:“我也没有料到。” 她原以为,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萧怀景。 没料到命运弄人,她还是回到了囹圄山。 乌禾瞥了眼萧怀景身后,“萧公子自己一个人吗,从前碰见萧公子,身边每每都有司徒姑娘,怎今日没有瞧见。” 她杏眼定定地凝视着萧怀景,目光透着一抹探究。 萧怀景道:“济世门有事,召了师妹先行回去。” 乌禾问:“是有何要事,这么急切。” 他低下头,歉意道:“还请公主恕罪,济世门之事一向机密,恕在下不能奉告。” “无妨,我也只是好奇问问。” 乌禾搭在小腹的手指轻叩,嘴角微扬。 萧怀景问:“公主不是回宫了吗?怎么突然又来了囹圄山。” 一枝仅残留的红枫落了下来,枝头光秃秃的,枯黑丑陋。 红枫落在乌禾的手心,“囹圄山主杀了南诏王,南诏都城已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萧怀景望着她眼底的苦涩,“我在囹圄山中听闻了些许,没料到山外发生如此大祸,不承想公主竟是老山主的亲生女儿。” 他又一作揖,“还请公主节哀顺变。” 乌禾摇头,笑道:“都过去了,我现在在囹圄山也还好,你不用一副愁容,我会看得更愁。” 萧怀景抬头,翘了下唇角,又觉得不妥。 他看向山脚下,“今日立冬,城里热闹,在下斗胆邀请公主下山散散心,听说今夜里还会放烟花。” 乌禾犹豫了会儿,点头道:“好。” 她想,她确实该沾染点热闹的人气,洗濯她身上的霉味。 “我跟萧公子要去城里走走。”她瞧出琥珀惦记着饺子,笑了笑,“你先回去吧。” 琥珀点头,“姑娘是该去热闹的地方走走了,祝姑娘玩得愉快。” * 黄昏时分,日落西山。 仲无明提着食盒,像提着鸟笼,吊儿郎当进来。 檀玉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处理手中的公务。 “我说你怎么还在看这些东西,几天了,泡在这里,我都怕你屁股坐废了。” 檀玉蹙眉,“老头子走得急,撂下一大堆摊子给我,那些长老又对我心怀不满,我得做得面面俱到,让他们挑不出一丝毛病。” 屋内的人被檀玉屏退在外,仲无明坐在木案,随意翻了一本折子。 “你直接挑明你是蛊人,看谁不从。” 檀玉漫不经心道:“你明知道还不能揭开。” “行行行。”仲无明叹气,“生疏了,连我都防着,真不知道你跟老山主倒底密谋着什么,怎么我也跟着你们十多年了,终究还是拿我当外人。” 檀玉勾起唇角,无奈一笑,“你来这究竟有什么事。” 仲无明想到正事,打开食盒,端出一盘饺子。 “今日立冬,可是要吃饺子的。” 檀玉瞥了一眼,“东西放下,人可以走了。” “我可不是来给你送吃的。”仲无明捏了只饺子放进嘴里,边嚼边道:“想吃饺子,自己去揽月居,揽月居今日做了好多饺子,我这盘饺子还是闻着味去揽月居蹭的。” “不去。”檀玉道:“想吃饺子,我会叫厨房做。” “行,爱去不去。” 仲无明端着饺子,凑到檀玉鼻子前,在他动怒之前,转了半圈,打道回府。 像是故意来炫耀似的。 屋内又归寂静,烛火闪烁,檀玉放下折子,揉了揉眉心。 盯着烛火良久,犹豫了会,朝揽月居走去。 月色如练,院子里,琉璃和琥珀在为饺子发愁。 琉璃拧着眉头,“要不要给姑娘留一盘,还是说都分了,也不知道姑娘什么时候回来。” “你傻啊,姑娘跟萧公子约会去了,指定在山下吃了饺子,哪还有肚子吃我们做的。” 琥珀捏着下巴,扬起唇角一笑,“再说了,花前月下,才子佳人,姑娘跟萧公子肯定要很晚再回来,兴许都不回来了,饺子热了又热,都不好吃了。” 琉璃点了点头,“说来也是。” 昏暗的夜色,她忽地瞧见一张脸照在惨白的月光下,森森发寒。 琉璃猛地被吓一跳,再定睛一看,“主……主上。” 琥珀一听,连忙转头,欠了欠身,却迟迟未有回应。 抬头看,一个人影也没有。 生气道:“琉璃,你故意吓我呢!” 琉璃揉了揉眼睛,“可我刚刚真的看到主上了呀,难不成我眼花了。” 月色穿过稀疏的树枝,斑驳落在群青色衣袂。 檀玉站在揽月居墙外,望着山下千万灯火。 仲无明捧着盘子,凑近脑袋,嬉笑道:“哟,说不来,这不还是来了,果然如我所料。” 他瞥了眼檀玉黑沉的脸色,“你这什么神情,难怪人小娘子不喜欢你,来来来,笑一个,同我一道进去再要盘饺子,话说揽月居的饺子还挺好吃的。” 他抬起最后一只饺子往嘴里送。 倏地,檀玉撞了下他的手肘,饺子险些卡他喉咙里。 仲无明连连咳嗽,望着檀玉离去的背影。 “嘿,这小子今天莫名其妙发什么脾气。” * 华灯初上,街边两旁摆满了摊子,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不同于兰夜节男女投香送花,街上男女老少熙熙攘攘。 萧怀景清润的双眸映着银花灯火:“看来囹圄山的人很重视立冬。” 乌禾道:“在南诏都城也是如此,可惜不能再见。” 说完,她心里隐隐痛了一下。 她步子走得慢,萧怀景也刻意走得慢,肩与她的肩齐平。 他微微低头,在喧嚣的人声里朝她道:“既然公主在这里待得舒适,也可以把这里当成南诏都城。” 乌禾苦涩一笑。 若不是还没有解蛊,檀玉是不会允许她留在这的。 她抬头,对上萧怀景的眼眸,“出门在外,你不要喊我公主,像之前那样叫我乌禾就好了。” 萧怀景点头,嗓音如春阳,“好的,乌禾姑娘。” 路边,有表演杂技的艺人,甩着火棍,像捧着火团跳跃。 乌禾好奇地看,忽然耳边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 “大哥哥买束花吧。” 乌禾低头,见一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女孩捧着鲜艳的花朝萧怀景道。 立冬了怎么会有花呢,乌禾低头瞧,原来是碎布做的假花。 小女孩眼见乌禾目光聚在花上,嘴甜道:“大哥哥,给漂亮姐姐买束花吧。” 乌禾愣一下,她想跟萧怀景说,他自己买就好,不必给她买。 却见萧怀景蹲下身,笑着问女孩,“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吗?” 小女孩点头,“是的。” 萧怀景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真棒,大哥哥这些全都要了好不好。” 小女孩欣喜道:“谢谢大哥哥。” 萧怀景从怀里取出一颗碎银给她,女孩摆手道:“这太多了,我身上也没有那么多铜钱换。” “可大哥哥身上没有铜钱。”耳边传来糖葫芦的叫卖声,萧怀景道:“这样,你等我一会儿。” 萧怀景手捧花篮,打量了眼,给乌禾。 迎着他的笑意,乌禾诧异地伸手接住,“都给我?” “自然。” 他折身朝扛着糖葫芦架的商贩走去,换取了些铜钱,顺便买了两串糖葫芦。 乌禾捧着花篮,静静地望着他的背影,灯笼光染在他的身上,添了丝人间烟火气。 身旁的小女孩摇了摇她的裙摆,乌禾低头问:“怎么了?” 她稚声稚气道:“姐姐,我看得出,大哥哥喜欢你。” 若是从前,她一定丢一颗金花生赏给嘴甜的小女孩。 乌禾笑了笑,“小孩子家家哪懂什么是喜欢呀。” 她试图参透他的眼睛这么久,都未看出一丝喜欢,小孩子哪能看出。 “我是不懂,但我看得出大哥哥看姐姐的眼神很温柔。” 乌禾摇头,揉了揉小孩的头,“你别看他对我这么温柔,其实他对谁都温柔。” 小女孩不懂,她歪头问:“那姐姐喜欢哥哥吗?” “我……”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惊呼,冲破喧闹的人声。 乌禾转头,一辆失控的马车驰骋而来,好巧不巧,朝着乌禾的方向,近在咫尺。 霎时,心提到了嗓子眼。 第72章 强扭瓜 烟花在天空炸了十下,转瞬即逝,却漫长如夜,乌禾望着星尾被漆黑的夜色吞噬,心里踌躇,一下勇敢一下犹豫,烟花没了,但心里的烟花还在绽放。 身后热闹起来,人头攒动,推搡中乌禾被撞了一下,萧怀景握住她的肩膀,温柔拉了过来,“小心。” 很近,她听到了萧怀景的心跳声。 从他的胸脯里传来。 萧怀景松开她的手臂,一向自持的高山之松抖了几粒雪,藏在袖子里的手沁出片汗,黏腻地握着,望着眼前低头脸颊绯红的少女,又忍俊不禁挑起唇角,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波光潋滟。 这儿在耍杂役,不断有人涌过来,他掠了眼流动的人头,“这里人太多了,我们往前面走走。” 乌禾点了点头,“好。” 蓉蓉月色下,河面漂泊着零星花灯,灯火微弱,好在月色白亮,脚下的青石砖瓢泼清辉,雪一样白,黑色的影子一高一低,一缕风吹过,影子卷起角恍若牵在一起。 暧昧,像是在幽会。 风渐渐大了,拂过她的背,凉飕飕的,斗篷贴着衣衫紧紧裹着背脊,无济于事,律动的布料像双手在抚摸。 一面灯火氤氲,一面漆黑不见五指。 总觉得黑暗里,有一双怪物眼,阴森森地盯着她,目光顺着寒气钻了进去,掐着心脏,喘不过气。 萧怀景见她颤抖,贴心问,“乌禾姑娘很冷吗?” 是因为冷的缘故吧。 乌禾在心中确认,她抖个不停,或许是因为那阵风的关系。 她扬唇笑了笑,“是有些冷。” 他歉意道:“是我的疏忽,前面有座桥,穿过去人会多些,就没那么冷了。” 说着他脱下外袍,伸出手绕过乌禾的肩,乌禾怔神,抬头茫然,厚实的外袍贴在她的身上,清香入鼻。 他眼底映着细碎的月光,弯了弯,“现在可好些?” “好多了。” 萧怀景的外袍挡风,身上渐渐回暖,贴着背脊的布也停了扑动。 但依旧有东西无形地掐住她的心脏,乌禾的手指捏紧,汗毛依旧未被抚平,她忽然分不清是寒冷的风,还是这世间真存在怪物,藏匿在黑暗中,正准备吃掉她跟萧怀景,令她心生害怕。 她想,大抵是自己脑子病了吧。 竟产生这种荒谬想法。 “我们快些走吧。” 乌禾道。 萧怀紧忽然蹙眉,“等一下。” “啊?”乌禾一愣。 只见他疑惑地伸出手,眼底倒映出自己,他的手摸到她的发鬓。 “你头上好像有东西。” 他抓住她头上的东西,移到月光下,摊开手。 一只紫色的蜘蛛,有两根大拇指拼凑起来那般大。 乌禾心颤了一下,但萧怀景反应比她还要害怕。 一向临危不惧的他,此刻面色苍白,嘴唇颤抖,倏地那只蜘蛛一口咬住他的手掌,他猛地甩手,踉跄地往后退,脚踩到一颗石子,滑了一下,重重摔在地上。 他方才忽然甩手,乌禾也惊怕了下,后退一步抵到石阶,险些摔倒。 几根修长的手指握住她的腰,冰冷的温度穿过她厚实的衣衫,牙齿磕到一片劲瘦的肉,坚硬的墙似,她的鼻子也碰在了上面,好疼,火辣辣的疼里,一股清冽的檀香强硬地塞进她的鼻腔。 乌禾拧着眉头睁开眯起的眼睛,泪水婆娑里浮现一张阴郁的脸,漆黑的眸子没有一丝温度,射着凄冷的月光,薄唇紧绷成条线,像覆着层冰。 那层冰裂了裂,他微微低下头,盯着她。 “你们,好不小心。” 不知为何,气息一下子被抽走,心脏被死死揪住,怪物的爪牙快要刺破她心脏的外膜。 河畔的夜色寂寥,与前面喧嚣泾渭分明。 乌禾张嘴,“我们……” 她忽然想起萧怀景,目光倏地从檀玉脸上移到地上的人,抽出身踉跄了几步,俯下身去查看萧怀景。 少年望着悬在半空的手,拽着漆黑夜色,寒冷的风穿透指间。 上面残留着她的温度,以及旁的气息。 他目光移到乌禾身上男人的外袍。 蜘蛛已经逃走了,萧怀景依旧惊魂未定,乌禾拽住他的手,摊开他的手掌,月光下,咬出了孔,冒着血珠子,周围微微泛肿。 乌禾慌张道:“呀,怎么肿了。” 她抬头看向略微缓过神来的萧怀景,“你现在怎么样,难不难受,晕不晕。” 萧怀景摇了摇头,“有点,可能是风吹的。” 他反握上乌禾的手,温柔地拍了拍,又笑着摇了摇头,“你不必担心我。” “这怎么能不担心,都说囹圄山的虫子毒,万一有生命危险怎么办。” 对,这里是囹圄山,乌禾转头,望向身后平静望着她的少年,焦急道:“檀玉,你对毒物了解,你看看这伤口像是中毒的样子吗?对了,那只蜘蛛是紫色的,有两根大拇指并起来那么大,身上还有白色的斑点。” 她认真描述。 像是怕他死了似的。 檀玉微微翘起唇角,嗓音如清冷的月,“毒不至死。” 他双眸微眯,“只是过会儿,会整只手发肿,发痛。” 轻描淡写道。 乌禾接着问,“那有没有解药。” 檀玉摇头,“没有。” 乌禾叹气,萧怀景安慰道:“乌禾姑娘不必担心,在下不管是在济世门习武还是行走江湖,什么痛没受过,这点小痛在下还能忍受。” “萧公子的耐性非常人能比,令我心生佩服。”乌禾一笑,“地上凉,萧公子快快起来。” “好。” 萧怀景握着膝盖起来,他皱眉嘶了一声。 乌禾问,“怎么了?” “好像方才摔倒时,脚扭了。” 乌禾搀住他,“怎么这么倒霉?” 他自嘲一笑:“看来今天我真是多灾多难。” 乌禾打量着他的苦样,同情地又长叹了声息。 她转头看向檀玉,“夜已深,萧公子这样怕是不便回去,我跟萧公子在这附近寻个客栈,宿一夜,明早再回去,你先回去吧。” 她不知道檀玉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 但无论如何都与她不相干,她也不想麻烦他,多欠他什么,如今的她真的什么也还不清,只想等蛊解了,从此两不相欠。 檀玉沉默良久,扬唇道:“好。” 乌禾一愣,那笑温良清澈,像个清风明月的少年郎。 她看向萧怀景,应是装给他看的。 许是见惯了他私下里阴沉的模样,那温良的笑透着一丝诡异,如幻想的黑夜里的怪物,森森竖起了汗毛。 她回过神,点了点头,搀着萧怀景往街市走去。 萧怀景侧目,余光瞥了眼渐渐淹没在阴影里的少年,和第一眼的直觉一样,他总觉得这个少年,人畜无害的笑意下隐藏着敌意,汇聚成一把寒剑,似是要穿透他的身体,狠狠地捅。 他又想起司徒雪的话,檀玉是个手无缚鸡之力,乖巧的孩子,那孩子命苦,遭受许多不公,依旧对这个世界持有善意。 确实不易,再联想到一路的相处,少年确实没对他展露危险之意。 或许是他多想了。 萧怀景移开视线,手背传来少女的温度,隐隐约约中有股淡淡花香。 他收回眼底的警惕,笑着问,“听闻檀玉做了囹圄山主,倒真是意想不到,不过听闻囹圄山的继承者多是蛊人,檀玉继承山主之位,怕是要受不少挤兑。” 乌禾扬唇,“听琉璃和琥珀说,囹圄山非蛊人继承,也多有例子,不足为奇,况且我相信那些磨难对他而言,定能应付自如。” 萧怀景颔首:“我也相信檀玉。” 乌禾开了两间房,她搀扶着萧怀景把他送进去,确认他不用照顾,当然她自己也不会照顾人,想着萧怀景若是行动不便,她就用檀玉给的银子,请个小厮照顾他。 她才阖上门。 倏地一只手把她托进转角的阴影里,重重地抵在墙上,脑浆似是晃了晃。 冰冷的手指捧上她的脸,贴得她颧骨酸痛,乌禾动了动,腰上被紧紧掐住。 高挺的鼻梁划开漆黑的夜,伏在她的耳畔,气息喷洒在耳根和脖颈。 很难受。 他低声道:“答应你,你还真走?” 乌禾偏头,“你有病啊,我当然是走。” 被骂,他眸毫无怒气,凝望着她的怒气,伸手把她乱掉搭在额前的发丝,别到耳后。 “楚乌禾,你还是死性不改,喜欢萧怀景。” 乌禾皱眉,“你不是一早就知道吗?有什么奇怪的。” 他喃喃,像是疑惑:“你为什么,还喜欢他呢?” 乌禾更是疑惑,她双眸微眯,盯着檀玉,摇了摇头,“你今天是不是出门被门槛绊了,脑袋磕地上磕坏了,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她狠狠推开他,用了全部的力气,转身迈出一步,脖颈又一紧,人又被拽了过去,亮了又黑。 他问:“你去做什么?” 乌禾烦躁道:“萧公子的手很肿,我去问问有没有冰块,给他消消肿。” 檀玉嗤笑,“对他这么好?” “不然呢?”乌禾昂起头,直视着檀玉,“别以为我不知道,那蜘蛛是你放的。” 被揭穿,檀玉眼底没有一丝心虚,坦然道:“是又如何?” 果然,他果然还记恨着司徒雪喜欢萧怀景的事情。 恨铁不成钢道:“我说你怎么还这么死心眼,是你的终究会是你的,不是你的,你再怎么算计,都不会是你的。” 她拍了拍檀玉的肩,“最后再奉劝你一句,强扭的瓜终究不甜,你可别做什么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檀玉眉心微动,若有所思。 兴许在思考她的话,但愿他听得进去。 趁着他思考的间隙,乌禾赶紧撤离。 阴影中,檀玉缓缓抬头,下半张脸露在灯笼光下,双眸影于黑暗,望着红黄的灯光下少女荷色摇曳的裙摆,稍纵即逝,划过楼梯。 薄唇微动,喃喃着她方才的那番话。 * 萧怀景行动不便,思来都是檀玉的错,乌禾这阵子时不时去看望萧怀景。 索性叫他住在古王宫,派了两个小厮过去照顾他。 本来想与檀玉说一声,征得他的同意,毕竟他现在是囹圄山的主人,可转念一想,囹圄山本就是她的家,于是先斩后奏,擅自安排萧怀景住了过来。 “萧公子在这里住得可还适应?” 乌禾捧了束蝴蝶兰插在萧怀景窗前的青花瓷器上,赏心悦目。 萧怀景背对着乌禾,手里握着一卷书,闻声一笑,“一切都好,不仅风景妙哉,还有书解闷,小厮们都很周到,有劳乌禾姑娘了。” “不劳烦。”乌禾转身,盈盈一笑,“能把萧公子牢牢看在眼皮子底下就好。” 萧怀景一怔,低眉看向脖颈上的匕首。 “别动,这匕首上淬了毒,就算是割破极小的口子,也能让你中毒而亡。” 乌禾站在他身后,微微俯身,盯着萧怀景。 萧怀景波澜不惊收起书卷,翘起唇角浅笑道:“乌禾姑娘这是做什么?” 乌禾目光移到他屈起的腿,“你根本就没有崴脚,你在骗我。” “我确实没有崴脚,骗了你,”他泰然自若,轻笑出声,“就因为这个?乌禾姑娘要杀了我?” “当然不是。”乌禾道:“南诏王和囹圄山主死的那日,左右不过半炷香,我看见了司徒雪,她捂着胸口,嘴角带血,伤得很重,她把我拍晕了,还对我说了声对不起。” 她嗤笑道:“萧公子口中的济世门秘事怕不是去刺杀南诏王和囹圄山主吧。” 萧怀景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捏紧,乌禾捕捉到他眼底的闪动,刀贴得更近。 “你和司徒雪,你们来南诏究竟有何目的。” 萧怀景坦然道:“我和师妹来南诏的目的,只有一个,刺杀蛊人。” 乌禾一愣,问:“你们刺杀蛊人做什么?” 萧怀景答:“师父临终前,曾告诉中原的皇帝,南诏最恐怖的,是囹圄山,而囹圄山里最恐怖的是蛊人,唯有杀了蛊人,毁了囹圄山,才能攻破南诏,收为囊中之物。” 她知道蛊人的厉害,却不知道蛊人有这么厉害吗? 乌禾蹙眉,“你师父不是出自囹圄山吗?怎么狼心狗肺?” 第73章 那就在一起一辈子 霞光折在如镜的漆木上,几点黑色的雁影悠悠展翅,裙摆划过,少女低着头,望着绣花鞋踩在火红的晚霞上。 身旁的男子背手,步履随她慢慢,他低眉看了眼斟酌的少女。 “还请公主回去后能好好考虑在下方才的话。” “可是你也知道,南诏一众臣子都对我有意见,就连我的母后……”乌禾顿了顿,苦涩一笑,“我现在虽名未除,但实则已不是公主。” 萧怀景道:“倘若公主和亲中原,能换取南诏太平,在下相信那些臣子定又如以往阿谀奉承公主。” 乌禾摇了摇头,“真不想让那些讨厌我的人太平,但无奈,南诏百姓是无辜的。” 她犹豫。 若去中原,路途遥远,前方皆未可知。 况且,只是他们以为蛊人死了罢了。 乌禾对萧怀景依旧有防备,不想告诉他。 她扫了眼他安然无恙的腿,“所以你装崴脚,只是为了骗取我的同情,接近我,让我嫁给你?” 萧怀景抬头,望向夕阳下的山峦,傍晚天变冷,呼出的气在金色的霞光里化作雾腾空。 “想娶乌禾姑娘为妻的想法是在客栈的那个夜晚,我想到清晨,太阳升起的时候,我做下了娶你的决定。” 娶,这个字陌生又令人心中动荡。 乌禾问:“你为何要装崴脚?” 他自嘲一笑,“在下也很疑惑,会做出这样幼稚的行为。” 乌禾停顿住,侧过身盯着萧怀景,目光犀利,想剖开他温柔的眼睛。 第一次撞上这双温柔的眼睛时,像裹在了春水里,令她失神。 可现在,她讨厌他的眼睛,讨厌他的温柔。 从前想霸占他,想让他对她俯首称臣,让他只对她一个人温柔,小公主喜欢折花的戏码,不承想花香迷了心。 宁愿花能带刺,拒绝她。 “萧怀景,你看过我藏在铃铛里的纸条,知道我对你的心思,我最讨厌别人戏弄我,利用我,所以并不希望你利用我对你的心思,来达成你的目的,你若是想与我交易,就大方坦然些,我们或许还能客客气气谈谈,而不是说些让人想入非*非的话。” 她一字一句说完。 萧怀景一笑,“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已经骗了我一回,我还能怎么想?” 乌禾昂起头,朝他迈出一步,“那萧怀景,我问你,你喜欢我吗?” 萧怀景愣了愣,张唇道:“我……我不知道。” 乌禾嗤笑,“我看不透你,怎么连你自己都看不透自己。” 萧怀景沉默不语,耳畔风声瑟瑟。 她撤回迈出去的脚。 耳畔萧怀景忽然开口,“你可以,抱一下我吗?” 乌禾一顿,疑惑蹙眉,紧接着风被挤了出去,换来一股清香。 萧怀景拥抱住了她, 良久,他扬唇笑了笑,“我大抵已经知道了。” 温热的拥抱里,心脏悸动。 微风扬起少女额前的发丝,乌禾闭了闭眼:“就送到这吧,我自己一个人回去。” 他颔首,抬起身,握住她的肩膀,“我等你的答复,你若想好了我们即刻动身离开囹圄山。” 离开囹圄山? 于她而言萧怀景的提议的确是她最好的归宿。 为民也为己。 南诏都城回不去,囹圄山她迟早也要走,檀玉讨厌极了她,不会允许她留在他的眼皮下,如若不是为了解蛊。 离开囹圄山,离开檀玉,嫁给萧怀景未尝不是一件值得考虑的事情。 “好。”她点了点头,“不过,你得等我一些时日,我才能答复你。” 萧怀景颔首:“也是,你还得跟你哥哥说一声,商量一下,不过想必,他应该会答应你。” 乌禾没有回答,转身,沿着长廊离开。 地上的光影暗了些许,她摩擦双臂,兴许是快要入夜的缘故,变得好冷。 风穿过竹帘缝隙,发出嘶嘶声,像蛇盘旋在屋顶,吐着冰冷的蛇信子。 乌禾加快了脚步,凌乱的裙摆缠绕,绊了一脚,眼疾手快扶住一旁的柱子。 斜眼不经意间瞥见远处血红的枫树下,黑黢的树干旁,站着一竖深青色身影,残日沉山,天色昏暗,四周似弥漫着黄沙。 她眯了眯眼再一瞧,树下空空如也,一阵寒风,几片枫叶打旋落下。 兴许是眼花了,产生了幻觉。 乌禾起身,继续往回去的路走。 她推开门,身上依旧未暖,今日衣裳确实穿得少,不要温度要风度,转眼日子快到小雪气节,快到穿袄子的时候。 她打开柜门,急急寻件大氅,先凑合着穿上,等会暖了再脱。 翻找间,不小心扯出了藏在深处的匣子,啪得掉在地上。 看清匣子上的花纹,乌禾一惊,那可是她放厉蛾的匣子! 一颗白茧掉出来,滚了几圈,破了一道口子,一只白色星点大小的蛾子飞了出来,振着翅膀,对新的世界充满好奇。 乌禾惊又转喜,她等了这么久,从南诏到囹圄山,千辛万苦,终于等到解蛊的这一天。 “祖宗,你可别乱飞,我有好东西给你吃。” 乌禾捧手,小心翼翼去捉厉蛾。 触手可及时,厉蛾又飞走了。 不好,门没有关。 乌禾惊慌失措,门槛上一道阴影投进来,心里的大石才落了下来。 “檀玉,快抓住厉蛾!” 厉蛾往穿过门,少年伸手,轻而易举抓住了它。 乌禾呼了口气,欢喜地走上前,“檀玉,厉蛾破茧而出了!我们有救了!我们的蛊终于可以解开了!” 她说着还蹦跶了两下,眼底的笑快要溢出来,满怀期待描绘未来。 “等解了蛊,我们就再也不用绑在一起了,到时候你走你的阳……不对,你过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各不相干,再也不见。” “当然,也不是一定要闹得这么难看。”乌禾轻挑了眉梢,拍了拍檀玉的肩膀,笑着道:“等哪日我成婚,我给你发喜帖,你要是愿意,可以过来吃席,看在我们兄妹一场的份上,可以不要你的礼金。” 她笑得好开心。 迫切地,开心地,心安理得地,想要离开他。 去嫁人。 “嫁人?”少年张唇,嗓音低沉,“你要嫁给谁?” “一时说不清,我以后跟你说,当务之急是赶紧解了这该死的两不离蛊。” 乌禾看向檀玉的手,“快把厉蛾放出来解蛊吧。” 期待的目光下,光线昏暗,他缓缓松开手,掌心数个凹陷的指甲血印里,沾着血的厉蛾翅与肉黏在一起,黑绿色体.液溢出,早无声息。 乌禾嘴角笑意僵住,“你你你……你怎么把它捏死了,你轻轻一抓不好吗?抓这么重,现在怎么办。” 除此以外,她诧异他掌心的血红指甲印,像是死死掐着过,指甲刺破了肉。 但她更担心厉蛾,试图伸手去抠,兴许还能治治。 檀玉用帕子慢条斯理抹去掌心的污秽,厉蛾直接五马分尸变成了渣。 乌禾心也碎了。 他细细擦拭,连同他的血。 最后一抹红日被幽暗的山峰吞噬,陷入无边的死寂,月亮悄然攀上,借着月光和院子里的灯火,得以看清四周模糊的轮廓,浮着层薄霜。 他慢悠悠地抬起眼,看向焦急的少女。 她好像很不开心。 没有方才那般活泼。 就这么不开心吗? 他向她迈了一步,走近。 少年的五官锋利,但他的眼睛实在黏稠,像森林里的沼泽,冬日沼泽变得阴冷,薄冰下是黑绿的淤泥,死死地拉着不幸踩进去的人,不肯放过,裹着冷得僵硬的躯体,一点点往里拉。 最后窒息而亡,深深陷入他的沼泽。 乌禾仿佛在他眼底看见了自己的尸体。 他一步步走近,她一下下退后,陷入黑暗的阴影,心跳得厉害,乌禾的胸脯一颤一颤起伏,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于是猛地伸手推他,“你干什么?!” 手腕一紧,被他掐住。 少年在万蛊窟待了六年,忍受过长时间的黑暗,夜视很好,能看清黑暗里少女气呼呼的模样。 他凝视着她,想求证一件事。 “你可以,抱一下我吗?” 他低声道。 乌禾一愣,觉得这话熟悉,这不是萧怀景跟她说的话吗? 没等她回应,手被拉过去,他刚从外面来,衣衫被风吹得很冷,她的脸颊贴在上面,听见他强有力的心跳声。 他的手搭在她的肩上,轻轻地,像雪落了下来。 他闻着她的气息,黑暗的眸缱绻,鼻子低了低,无比贪恋。 贪恋着她的气息,她的肉.体,温度。 心脏扑通扑通跳,在死寂的黑夜里,因她而剧烈跳动,倏地他的心脏一紧。 他闻到她衣服上,隐隐掺杂着别人的味道。 想到萧怀景也是这般抱着她,那恶臭的味道令他作呕。 可乌禾仿佛很喜欢,她的眼睛望着萧怀景在闪烁,他抱着她的时候,她的心是不是也在为萧怀景而跳动。 他嫉妒地发疯。 他想把她沾着萧怀景气味的衣裳剥下来,扔进大火里焚烧,想让她的身体沾上他的味道。 乌禾觉得他抱得她越来越紧,像条冰冷的蟒蛇一点点缠紧猎物。 “你究竟在做什么?” 她觉得今日的檀玉有点不正常,她甚至怀疑厉蛾是不是檀玉故意捏死的。 匪夷所思,毕竟他如此讨厌她,恨不得杀了她。 乌禾用尽力气,猛地推,死死地推,无济于事,他抱得她太紧。 她心生一计,往下面蹲了蹲,像泥鳅般滑走,才得以逃脱他的魔爪。 乌禾叉腰,轻轻喘气,“檀玉,你今天是不是倒着喝水,水流进脑子里去了。” 眼前的人沉默不语,光线太暗,乌禾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她摆手,“罢了,我先不跟你计较,你先去外面吹会风冷静冷静,然后赶紧想个解蛊的办法,哦,对了,你们囹圄山的密室里还有厉蛾吗?要再等两个月也是能等的。” 她叹了口气。 “有。” 黑暗里,他平静道:“一个半月前,为以防万一,我从密室里又偷了一颗茧,还有半月,厉蛾就能破茧而出。” 乌禾眸色欣喜,“那太好了,只用再等半月我们就……” “但是……” 他忽然道。 乌禾一愣,“但是什么?” 檀玉伸手,摸上她的脸颊,双眸微眯。 解了蛊,她就会离开他。 解了蛊,她就会心安理得地嫁给萧怀景。 他们也会亲吻,洞房花烛夜,别的男人的手捧上她的脸颊,摩挲她的胭脂,亲吻她的胭脂,舔去她的口脂,做着他们曾做过的所有亲密的事情,然后生一个孩子,白头到老。 但不解蛊。 楚乌禾只能跟他干,干一辈子。 少年嘴角微微翘起,“但是,我不想解蛊。” 他清润的嗓音含带笑意。 说着乌禾意想不到的话,她忽然呆住。 他另一只手伸起,从阴影抬到月光下,缓缓摊开手,一颗白色的茧子在月光里发亮。 第74章 “子虫,是不能背叛的。…… 清晨,乌禾昏昏沉沉从床上爬起。 扶住脑袋,太阳穴跳动,有些痛,脑袋里有团黑色的雾缭绕,忽然浓雾中闪现一张脸,掐碎了厉蛾,疯狂地吻她。 她掀开眼皮四周如初,阳光依旧。 她想她大抵做了一场噩梦。 这梦实在离奇,檀玉一心想要解蛊,又怎会亲手捏碎解蛊的办法。 她下床,打开柜门,匣子果不其然在里面。 算算日子,厉蛾也快破茧而出了,她打开匣子,晨光投进去,里面空空如也。 厉蛾呢?! 乌禾皱眉,与此同时门吱呀一开,大片金色的光泄进来,匣子里亮得透彻,风卷起衣袂,轻扫她的背脊,寒毛竖起。 “醒了?” 与风而来的,还有一道温柔含带笑意的嗓音。 啪的一声匣子掉在地上,木头盖振动,像她颤抖的心脏,她缓缓转过头。 门口的少年端着早膳,身姿颀长而立,背对着阳光,青丝染了一层金光。 嘴角微扬,眸光如秋水,温柔地望着她。 他掠了眼地上摔裂了的匣子,乌黑的眸子弯起,“看来这次得换个匣子了。” 他抬了抬手上的木托,“我做了些糕点,都是你爱吃的。” 注意到她身体微微颤抖,他阖上门。 流进来的光又被收回,光线一暗,乌禾僵硬干涩的眼睛眨了眨,才回过神。 紧张问,“你做什么?” 檀玉答:“你穿得好单薄,我怕你冻着,把门关了。” 他把糕点慢条斯理放在桌上,见乌禾一直杵着不动,笑着问:“快过来吃呀,糕点便罢了,粥凉了就不好喝了。” 乌禾盯着他,“你别那样笑着看我,别温柔地跟我说话。” 他这样,令她毛骨悚然。 檀玉笑着问:“你不喜欢吗?” “从前的你不是这样的。”乌禾道。 从前的檀玉,褪去他那张温润如玉的脸,是个不折不扣的魔鬼。 他只会凶她,恐吓她,用手掐她,杀她,让蛊虫吃了她。 绝不是此刻,眼睛温柔得仿佛有汪秋水要把她包裹进去。 以及,他竟然不想解蛊,要跟她在一起一辈子。 那不是檀玉,她甚至怀疑,檀玉被调包了。 乌禾叹气,“檀玉,我不知道你是病了,还是中了邪,又或是你又想出了新的报复我的手段。” “不。”少年走上前,握住她的肩膀,低头对上她惊讶的眼睛,“我没有想报复你,我也没有中邪,更没有生病。” 他的眼神变得炙热,“我只是想要跟你在一起。” 乌禾不可思议地拧起眉头。 他抬手,冰凉的手指捧住她的脸颊,“从前的事我们都忘了吧,忘了上辈子的恩怨,忘了我从前的狠话,我会对你好的。” 他搂住她,低头蹭了蹭她的发髻,贪恋她的气息。 望着从窗棂投来,落在她肩上的阳光。 “阿禾,别走了,跟我在囹圄山过一辈子吧。” 乌禾被他圈在怀里,耳朵贴着他的胸脯,听见他跳动的心脏,穿透冰冷的温度。 檀玉他疯了。 还疯得不轻。 乌禾动了动,“我饿了,我要吃东西。” 檀玉把她松开,笑了笑,“差点忘了早膳的事。” 乌禾坐下吃东西,檀玉静静地望着她吃,她一抬头,就能对上檀玉的眼睛。 乌禾不习惯他看着她吃东西,嚼着食物愈来愈慢,轻咳了声,“你别看着我吃,你自己不吃吗?” 她夹了块栗子糕凑到他嘴边,忘了他有洁癖,又收回,倏地他低唇咬住栗子糕。 少年细嚼慢咽,“很好吃。” 乌禾愣愣地收回筷子。 “那你也吃,别光看着我吃,我不喜欢你看着我吃。” 檀玉颔首:“既然阿禾不喜欢,我就听阿禾的。” 周遭变得十分寂静,乌禾低头吃东西,内心乱得厉害。 良久,她试探着问:“你知道南诏都城现在怎么样了吗?父王去世都快一个月了,现在的新王应是罗金构吧,至于王后,是我哪个堂表姊妹?” 檀玉摇头,“半个月前,罗金构在家中暴毙而亡,密探所查是中毒而亡。” 乌禾抬眸:“谁干的?” “还未查清。” “那如今继承王位的是谁?” 檀玉看向乌禾,道:“楚乌涯。” “什么?”乌禾惊讶,气息一顿,“楚乌涯做南诏王,那些大臣,和南诏其余五大部落族长是如何答应的?” “楚乌涯并未掌权,不过是个滥竽充数,强推上去的傀儡罢了,上有太后垂帘听政,下有六大部落瓜分实权,每个人都想当南诏王,南诏如今早已四分五裂,乱了。” 少年轻描淡写道,眼底凉薄。 乌禾捏紧筷子,盯着震荡的茶面。 外忧内患,南诏竟到了这地步。 她喘口气,缓缓松开手,问檀玉:“你会管南诏吗?” 檀玉淡漠地摇头,“我并不想。” 转而他扬起唇角,伸手抹去她嘴角的渣子,“这世上所有的人都与我无关,甚至无比厌恶,除了你,我只想跟你在囹圄山待一辈子。” “你愿意吗?” 少年问。 乌禾快被他虔诚的眼神所灼伤。 窗外鸟鸣声响,她望着他的眼睛良久。 张了张唇:“我愿意。” * 她愿意个屁。 等檀玉走后,乌禾往萧怀景的院子走。 甫一抬手敲门,门就开了,手悬在空中,讪讪收回。 萧怀景见到乌禾很是诧异,扬起唇角笑了笑,“我以为你不会再来找我。” 乌禾一愣,“你为何这般问?” 他握住系在腰间的铃铛,“昨夜我去寻你,想把这枚铃铛给你看,告诉你我已复原了,没承想差点惊扰你的喜事。” 昨夜?萧怀景怕不是看见她跟檀玉接吻了吧。 萧怀景眼底化着抹淡淡凄凉,叹了口气,“你跟檀玉的事,我已经知晓了。” 他曾和司徒雪一样,以为这对兄妹面上温情,实则私下里感情不和,却不知私下感情到了这步。 “既然萧公子都已知晓,那我便没什么好瞒的了。”乌禾坦然道:“萧公子可曾记得,在南诏都城的时候,我曾问过你,两不离蛊。” 萧怀景颔首,“记得。” 乌禾苦涩地勾起唇,“我跟檀玉便中了此蛊,而原先,我想下蛊之人,是你。” 乌禾抬眸望向他,萧怀景瞳孔骤大,惊讶万分。 她继续道:“命运弄人,子虫寄生在我体内,而母虫不知为何跑到檀玉身上,一离开他我就心如刀绞,只能缠在他身侧,本来此蛊是有的解的,可就在昨日,解蛊的厉蛾死了,我今日来找你,是想告诉你,我或许离不开囹圄山了,你还有别的办法能阻止这场战争吗?” “厉蛾。”萧怀景喃喃,思索片刻,他眸光一闪,“我曾听师父讲过,就藏在济世门的药阁里,你随我去,我替你解蛊。” 乌禾警惕问:“我能信你吗?” “子虫离开母虫就会爆体而亡,我要一个死人和亲有何用,况且,我也不想让你死,乌禾姑娘说,蛊原本是要下给我,那么此事也是由我引起,我也得负责任。” 他目光如炬,真诚道。 “可是,济世门路途遥远,我还没出囹圄山,兴许就死了。” 萧怀景笑了笑,“乌禾姑娘忘了我的医术出自名闻天下的济世门了吗?制作缓解蛊虫发作的药,我曾在医书上看到过。” 他握住乌禾的肩,“三日之内我会把药送到你手中,第三日晚,我们离开,水路不能走,有士兵把守,我跟师妹这些日子在囹圄山找到一条废弃的密道通往外界,我先把地图给你,为掩人耳目,届时我先在山外等你。” 他环望四周,把袖中的地图交给她。 乌禾握着地图,点了点头。 这些日子,她数着窗外飘进来的叶子,落下来一片,走,落下来两片,不走,落下来三片,走。 如此顺下去。 檀玉从身后抱住她,乌禾心脏陡然一颤,怒骂他:“你走路怎么没声,跟鬼一样。” 檀玉握住她的手,眼眸弯了弯,“你数叶子做什么?” 乌禾随口道:“无聊,数着玩的。” “是吗?” 他笑意酥麻,可喷在她脖颈上的气息冷极了。 少年吻了吻她的肌肤,呢喃道:“你无聊,那我陪你玩如何?” “不要。”乌禾偏了偏脖子,把他推开,“好痒,你不要亲我了。” 他望着她脖子上蔓延开的血红,他张唇,在上面咬了一口。 力道不重,也不轻,乌禾拧起眉头,“你做什么!” 檀玉眼睫微垂,望着上面浅浅的牙印,摩挲她炽热的温度。 笑着道:“阿禾,你要是离开我,我就拧断你的脖子。” 乌禾指尖僵硬,枯黄的叶子轻飘飘落下,像只死了的蝴蝶。 后来叶子都被琥珀和琉璃打扫走了,走与不走,都乱了。 待第三日,月亮照常升起。 乌禾徘徊良久,卷起包袱,还是决定走。 檀玉已经疯了。 他似乎厌恶极了这个世界,厌恶这世上的所有人,除了她,可他本就阴晴不定,她不确定明日他会不会也厌恶她,毕竟他从前就厌极了她,想将她剥皮吃肉。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她不能留在这跟一个疯子过一辈子。 更不能不顾南诏的子民,安居在这里。 她还得去找楚乌涯,他如今处境四面受敌,他是她的弟弟,她抛不下他。 她举着火把,密道寒冷潮湿,常年封闭充斥着一股霉味,像腐烂的植物,以及隐隐约约有一股死老鼠的味道。 脚下爬过无数只甲虫,她捂住嘴,吓了一跳。 咬了咬牙继续往前走,步伐快了许多。 走了太久的路,额头后背沁出薄薄的汗,有些热,直到一股凉风吹来,扬起额前的发丝。 乌禾一喜,有风,证明快到出口了。 果不其然一面石门出现在密道尽头,门缝透着淡淡月光,划在潮湿的地面,像割开一道口子。 按照萧怀景的指令,她扭动门上凸出的石麒麟。 一阵刺耳的声音响起,像怪物咀嚼着食物,牙齿咯吱咯吱响,石门缓缓上升,一束月光扑在她的裙摆上,一点点往上蔓延,外面风声呼啸,彻骨的寒冷,吹进来扑腾她的裙摆和袖子。 乌禾气喘吁吁,虚脱地笑了笑。 月光蔓延到眼睛时,嘴角笑意僵住,瞳孔放大,仿佛有无数血液往里涌,肿胀得快要爆裂。 黑黢的高山耸立,今夜的天没有一颗星辰。 少年鹄立低矮的野草丛中,身影清隽,群青的衣袂与夜色快要相融。面容冷淡,被月照得苍白毫无血色。 他缓缓抬眼,像等到猎物,极黑没有亮光的眸,直勾勾地盯着她。 乌禾想起话本里吃人的白骨鬼。 偏他瓷白的脸颊沾着一道细碎的血珠子。 风掀开野草,乌禾此刻才注意到他脚下躺着一个人,野草尖滴落几滴血珠,无声地砸在泥土里。 是萧怀景,他昏迷不醒,她不确定他是否还活着。 她现在更替自己捏一把汗,潮湿的衣衫紧贴着背,被风吹得极冷。 夜色里,少年步履徐徐朝她走过来。 第75章 阿禾,我爱你 炭盆里,火焰逐渐熄灭,银灰卷着星火飘向窗棂外,被风吹散了飘进如绸黑夜。 周遭寂静,交织着喘气声。 乌禾的心怦怦跳,她望着眼前目光灼灼试图要用火掀开迷雾,让她看清大千世界的少年。 她觉得檀玉不只是疯了。 他是脑子得病了。 乌禾伸手,迎着他刹那疑惑的目光,摸上他的脑袋,拧着眉头语重心长道:“檀玉,我知道楚氏祖上有几个人得了癫病,像中了诅咒般,咱太爷爷人到而立之年突发癫病,也是这般尽说些胡话,没想到竟轮到了你身上,还是这么年轻。” 他握住她的手,滑到脸颊,轻轻地蹭了蹭,摇头道:“没关系,你只要知道,你不喜欢萧怀景就好了。” 他乌黑的发泄下,滑落在乌禾的指尖,穿过五指,恍惚中,像是一只小兽寻求她的抚摸。 看来,他病得不轻。 乌禾问:“我喜不喜欢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抬起眸,“你喜欢他,我就想杀了他,当然,你喜欢谁我就想杀了谁*,不过你放心,怕你心疼,我没有杀了萧怀景,我不想让你心疼他。” 那样会让他嫉妒得发狂,他不想让萧怀景成为乌禾心上的明月,牢牢挂在心尖。 听到萧怀景没死,乌禾松了口气,檀玉似乎不喜欢她的表情,咬了咬她的手掌,乌禾抽手,被他牢牢抓住。 “当然,你若是再逃,我会真的杀了他。” 乌禾瞪了他一眼,“檀玉,你杀人是会下地狱的。” “看来阿禾舍不得我下地狱。” 他乌黑的眸折着她的影子眯起,眸光一闪,想到一个极好的法子。 “阿禾,不如这样,我把你的手脚都拴起来,就拴在这床上,你就再也没法逃走了。” 他极其认真道。 乌禾停顿片刻,心里憋着一股气,到最后忍无可忍道:“檀玉,你有病就去好好治,别来祸害我!” 他不恼,薄唇微扬,抬手把她额前乱了的发丝别到耳后,迎着她的怒气,揉了揉她的耳垂,轻轻开口,“阿禾,我再问你一遍,你愿意跟我待在囹圄山一辈子吗?” “不愿意。”乌禾斩钉截铁道。 “阿禾,我再问你一遍,你愿意跟我待在囹圄山一辈子吗?” 他嗓音清醇,一遍遍问她。 “我说了我不愿意!” 她狠狠打开他的手,刹那周遭又陷入死寂,她轻轻喘气,胆战心惊抬头看向檀玉。 他笑容依旧。 可那笑让人觉得诡异。 他轻启薄唇,“阿禾,你还是很不乖。” 紧接着又是那阵铃铛声,模糊如湖面荡起无数波澜,檀玉白皙的手指握着银铃,轻轻晃动。 脑中,黑雾弥漫开,洪水猛兽般,吞噬了所有,她的记忆,她的心智,她的喜怒哀乐。 乌禾瞳眸一缩,没了亮光。 变成了一只木偶。 * 院子里的腊梅开了几朵,娇小玉琢的花瓣吐露芳香,弥漫在寒冷的冬风里,馥郁清雅。 青纱微晃,和粉色的帷幔勾牵,铜镜前,少女静静地坐着,脸方才被沾了热水的毛巾细细擦拭过,香温玉软,肤如凝脂。 铜镜里,少女身后站着一道群青身影,檀玉俯腰,手指握着她柔软的青丝,木梳小心翼翼扫下来。 “我昨夜学了好久如何梳发,你喜欢的发型好难扎,不过我学会了。” 他语气求着夸奖,可镜中的少女毫无回应,一点声也没有。 檀玉扎好发,手撑在她的肩上,望着镜子里的人,亲昵地贴了贴她的发鬓,怕她生气弄乱她的头发,贴得非常轻。 她的青丝上也沾了蜡梅香,很香。 他给她添妆,描眉。 檀玉从没给女子画过妆,纵然从仲无明那讨要了些妆女图,认真学,却还是生疏,手一抖,蛾绿不小心描出一条线。 连忙擦了擦,抱歉道:“你一定要怪我了,我下次注意。” 他细细描完眉,蹲下身仰望着少女,抬手捧住她的脸颊,眉眼弯起。 “阿禾,你瞧,我画得如何?” 粉胭青眉,红唇杏眸,可眸却无神,如一具精致的木偶人。 檀玉斟酌片刻,选了他从前买的红石榴钗插进发髻里,阳光穿过窗棂照进来,朱石折着生机的光。 少年翘起唇角,“今日天气很明媚,我们出去走走。” 入冬了,叶已落尽,树枝光秃秃的,唯有几棵松树常青,霜刚化开,像刚下过一场雨,松针挑着晶莹剔透的水珠,亮得刺眼。 乌禾坐在木制的轮椅上,穿得厚实,怕她冷,腿上又盖了一条狐狸毛毯,毛毯里又包着手炉。 檀玉推着轮椅,带她看他长大的地方。 他从来没有好好跟她讲解过囹圄山的风光。 希望她能喜欢这里。 其实他也没有多喜欢这,但是一想到跟她在这过一辈子,他忽然喜欢上囹圄山。 “你真要这样把她变成木头人,自欺欺人过一辈子?”仲无明语重心长问。 他看向坐在轮椅上,双目无神的乌禾,风轻轻一吹,毯子滑落在地上,檀玉蹲下,用手细细拍去上面的灰尘和落叶,盖在乌禾的膝盖上,捂得严实,不让风吹进去。 摸了摸她的脸,有些冷,眉心微动,担忧道:“风大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仲无明叹了口气,“檀玉,你这样何尝不是在堕落。” 少年薄唇微扬,“堕落有何不好。” 仲无明无奈道:“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劝你看清自己的心,你们两个还不如分离,两不相欠得好。” 檀玉的脸色沉了沉,抬头地看向仲无明,双眸阴翳。 仲无明嘶了一声,闭了闭眼,恨铁不成钢道:“行,是我多嘴,你当我没说得好。” 他背手走了,懒得再管檀玉。 檀玉敛去眼底的不悦,看向乌禾,笑了笑,“阿禾可别听他胡说。” 夜晚,檀玉抱着怀里的少女坐在窗边看月亮,夜色如绸,蜿蜒的山峦上,稀疏的云雾里,一轮圆月若隐若现,良久,风吹散了云层,明月高悬苍穹,月光如水流淌在少女裙摆上。 他望着她眼底的明月,漆黑的眸添了丝神光,恍惚是活生生地躺在他怀里的人,不是只木偶。 “阿禾,今夜的月亮很圆。” 他吻了吻她的眼睛,捕捉她的光,他轻轻喘着气,头抵在额头。 望着她本能的需求,埋在心脏的种子到一定时候发芽,伸出藤蔓,爬满她无神智的空壳,欲望填满。 欲望中,她双眸渐渐变得氤氲,脸颊比胭脂还要红,唇微张,喘着粗气。 檀玉握住她的下巴,唇瓣覆上,蜻蜓点水地吻了吻,温柔如水,她干涩的唇被吻得柔软湿润。 他缓缓撤离,望着她情动的双眸,“阿禾,你也很需要我吧。” 她胸脯剧烈地起伏,像是迫切地需要他。 他吻了吻她的青丝,扬唇笑了笑,“阿禾,我答应你。” 他小心翼翼卸下她发髻上的簪子,如瀑的青丝散落下来,暴露在月光下。 温柔地剥开她的衣衫,怕她着凉,他给她穿了好多衣裳,解开来有些费力。 他在她身下垫了层毯子,腰肢陷在柔软的狐狸毛里,青丝洒在毯子上,她眯起眼睛,身体燥热地扭动。 少年俯下身,亲了亲她的唇,她昂起下颚,他的唇落在她的脖子,锁骨,浅啄轻碰,最后吻了吻她靠在他肩上的脚背。 “阿禾,你喜欢我吗?” 少女没有回答,回应他的是娇柔的呻.吟。 他俯下身,嘴唇贴在她烫红的耳朵,低语道:“阿禾,你说,我喜欢你。” 少女动了动唇瓣,呻.吟为她僵硬的语调添了丝情动。 “我……喜……欢……你……” 檀玉奖励地抚了抚她的脑袋,继续道:“你说,阿禾喜欢檀玉。” 她像个木偶人,遵循他的指令。 “阿禾……喜欢……檀玉。” 少年幽深的双眸洋溢着笑,他的眼底比乌禾情动得更深,摸上她脸颊的手指微微颤抖,他低低笑出声,又像是个被满足了的孩子,欣喜若狂。 “檀玉也喜欢阿禾。”紧接着他摇头:“不,檀玉爱阿禾。” 他目光灼灼,无比虔诚道:“阿禾,我爱你。” “我爱你。” 他一遍遍吻她,一遍遍诉说情动。 他忽然真的希望他们是龙凤胎,是世上最亲近的人,连在一起,干着最亲近的事。 他忽然无比庆幸乌禾把蛊错下给他。 他讨厌这个虚伪的世界,但乌禾是恩赐,他们是命运选择的龙凤胎,情蛊代替了他们的血液,将他跟她相连,永不分离。 少年的手指穿过少女的青丝,黏腻的汗水摩擦,少年张着唇,气息逐渐凌乱,清冷的嗓音变了调。 “阿禾……我好爱你……我爱你……” 少女用呻.吟回应他。 月影婆娑,窗外的树枝摇曳,叶子落尽,干巴巴的树枝黑影落在毯子上。 倏地,呻吟变成嗤笑,屋子里充满了尖锐的笑,划破旖旎。 “弄了半天,原来你是爱上了我。” 少女勾起唇角,青丝蜷曲沾着汗水黏在脸颊,氤氲的眸弯如弦月,望着身上一向冰冷如霜的少年情动,他双眸布着血丝猩红,湿润抹了露水。 她一直无比清醒,看着他为她描眉,散步看风景,蹲在地上给她披上毯子,听他讲一堆烦人的话,以及他像条卑微的狗一样,诉说着爱意。 她摸上他的脸颊,“都是骗你的,我突然发现,我就喜欢看你爱我,像一条发情的公狗。” 这种恶趣悄然攀上,无限放大。 她嘴角笑意更深,“檀玉,这世间再无比你更好玩的人了。” 少女张了张唇,学着方才的样子,掐着嗓子娇声。 “檀玉,阿禾爱你。” 眼尾勾起嘲讽,又迷离娇艳。 檀玉定定地凝视她,双眸微眯,片刻嘴角轻轻上扬,不恼不惊。 他又吻了吻她的眼睛,乌禾难受地闭上眼,震惊他不生气。 “我一直都知道。”他轻笑道。 乌禾一愣。 檀玉摸上她的发丝,清晨为她梳发的时候,她毫无回应,她没有神智的空壳,静静地坐着,反倒让他心里空落落的。 楚乌禾时而会贪生怕死,阿谀奉承他,时而会张牙舞爪,打他骂他。 但绝不是个死物。 他不喜欢死物,那样毫无意义。 他顺着青丝一点点向下,捧着她的脸,端详着她愤怒的双眸,皱起的眉头,紧咬的嘴唇。 嗓音含笑,“我不喜欢呆滞的木偶,如同一条死尸,毫无生气,我更喜欢你强忍着厌,说爱我。” “就像此刻……” 风一吹,烛火刹那一颤。 他喘着气望着她唇瓣一张,呢喃道:“阿禾,说爱我。” 第76章 爱我吧,我比他好…… 东方欲晓,晨光熹微。 乌禾的脑袋枕在一条精瘦镶覆肌肉的手臂,青筋凸起如无数条蛇蜿蜒,小腹上也挽着一条手臂,牢牢圈着,背脊贴在赤裸的窄腰,清冽的檀香包裹。 少年的下巴抵在少女的青丝,亲昵地吻了吻熟睡的人,身体紧密相衔,他不舍得分离。 乌禾梦语,好似做了噩梦,小脸一皱在他怀里动了动身。 阳光愈浓,窗外,停在蜡梅花枝上酣眠的小鸟弹跳起,扑着翅飞走,蜡梅花枝战栗,抖了几滴晨露下来。 乌禾睁开惺忪又湿漉漉的眼睛,恼怒地把他推开。 “你大早上发什么情!” 檀玉手上还勾着她的青丝,少年的脸沐浴在晨光中,乌黑的眸沾着细碎的金光和情欲,他轻启薄唇,“你方才在动,我没控制住。” 他伸手,重新把她揽回怀里,翻了个肩面对面。 “你别再……”乌禾倏地咬住唇瓣。 他嗓音沙哑,抚摸着她后脑勺,“我保证,我这次忍住。” 乌禾松开牙齿,轻轻喘气,抬起一双氤氲的杏眼,怒视眼前的人。 “你能不能把它拿走。” “抱歉。” 可他身体一点也没说抱歉,他扬唇吻了吻她的额头,气息又凉又痒喷洒在皮肤,“阿禾,我们就这样在到天荒地老,永远不分开好不好。” “不要。” 乌禾拒绝,拧起眉头啧了一声,“檀玉,你脑子里是只有这些吗?” 他道:“我脑子里只有你。” 乌禾无语,不想跟他讲话。 他见她生气的模样,嘴角微微翘起,清润的笑了一声,抽出身,松开她,贴心地把被褥盖严实地盖住她的肩头。 “睡觉吧,你平日里都要睡到日上三竿,当然你若是舍不得我,我便继续陪你。” 乌禾猜他是要去处理囹圄山的公务了。 她裹紧被褥翻了个身,“谁舍不得你,你赶紧滚。” 耳畔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慢条斯理穿好衣裳,俯身亲了亲她的脸颊。 笑道:“我走了,中午再来陪你。” 乌禾闭着眼很快又沉入酣眠,迷迷糊糊中“嗯”了一声。 昨夜筋疲力尽,乌禾睡了许久,比檀玉想象地还要久。 正午的阳光把人影照成一团,饭菜凉了又撤,换上新的。 乌禾掀开眼皮,看见檀玉坐在凳子上,额头抵着指腹,手肘撑在桌子上,静静地望着她。 乌禾愣了一下,想起自己还被他囚禁着。 伸着懒腰从床上爬起,她问檀玉,“我睡了很久吗?” 檀玉摇头,“不久。” 他扬唇道:“饭菜刚做好,阿禾醒来正好可以用午膳。” 乌禾扫了眼,道:“刚起来,我还不饿。” “那我先为你梳妆。” “不要。”说起这个乌禾就来气,嗔怪道:“你昨儿给我画的妆丑死了,胭脂那么浓,眉毛那么粗,那么丑的妆怎么能出现在我那么美的脸上,你知不知道当时我差点没憋住,想把脸上的胭脂抹你脸上,丑就算了,你还推着我出去看风景,让那么多人看见。” 檀玉道:“我再好好学。” 她指着他。 “还有,我穿件斗篷就够了,你还给我盖毯子,毯子里面还塞个手炉,热死了,我真的很想从轮椅上跳起来不骗你了。” 檀玉颔首:“我下次注意。” 乌禾一口气说完,气息逐渐平静,心里颤了下,想自己是不是语气太重。 轻咳了声:“我饿了,我要吃饭。” “好。” 乌禾坐下吃饭,檀玉陆陆续续给她夹菜,他仿佛能精准捕捉到她下一刻要吃什么,还没等她抬起筷子,菜就送了上来。 她抬起头疑惑地看他,他温柔地笑了笑。 这样的檀玉,跟记忆里阴晴不定,不对,对别人晴朗,待她一向阴寒,凶残,恐怖的少年,难以重叠在一起。 檀玉真的爱上了她? 可转眼一想,她如此美丽聪慧,花见花开人见人爱,檀玉爱上她,也不是很难嘛。 乌禾撑着脸颊歪了歪脑袋,檀玉望着她,眉心微动,疑惑她在想什么。 忽然,她双眸一亮,激动问:“檀玉,既然你爱上了我,那是不是意味着,两不离蛊会反噬在你身上,我就不用受你的控制了。” 虽说蛊医说需得情深成痴,但檀玉这几天看着,挺像脑子有病。 他波澜不惊,轻挑起眉梢,一字一句道:“我可以再给阿禾下一颗离不了我的蛊,这样就不用担心了。” 他这是在鱼死网破! 乌禾收回激动的目光,低下头继续扒碗里的饭。 气不过又抬头,“檀玉,你厌恶极了这个世界,但我不厌恶,我要帮南诏,我要阻止这场战争,萧怀景是启国的大皇子,我要嫁给他,和亲中原,他是长子,兴许未来我还是中原的皇后呢。” 他眉心微蹙,“萧怀景不是启国的大皇子。” 乌禾愣住,“你说什么?” 他双眸微眯,凉薄淡然道:“萧怀景是皇子不假,但早被中原的皇帝贬为庶民,无权无势无名,如何和亲?” 他伸手捧住她的脸,望着她天真的眼睛,“他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不过是想利用你,欺骗你罢了。” 乌禾的手指一僵,筷子掉在了地上。 * 阴暗的地牢投不进一丝光,时而潮湿的地上爬过觅食的老鼠。 萧怀景双臂绑在木架上,低垂着头,脸上沾着污垢,凝固在上面。 往日一尘不染的白袍,暗沉的鲜血和黄色的泥巴使得其变得脏兮兮的。 乌禾望见时惊讶地张唇,铁栏外檀玉握住她的肩膀,侧眸勾起唇角,低头贴着她的耳朵。 “他还是你心中那个仙鹤之姿的萧怀景吗?” 乌禾扭动肩膀,从他手里挣脱开,“谁知道你有没有骗我。” “你大可去问他。” 檀玉淡然一笑,修长的手指握住铁烙,烙头被烧得通红,按在灰黑的炭上滋滋作响。 火星溅起,少年清冷的脸浮了层红光,眼底晦暗不明,他薄唇微扬,漫不经心道。 “当然,若是他不肯说实话,我可以帮你。” 像个活阎王。 乌禾鄙夷地瞪了他一眼,“不用。” 她道:“还有,我自己一个人进去,我想单独跟他聊聊。” 檀玉蹙眉,似是不太愿意。 乌禾叹气,“我跟他都在你的眼皮子底下,难不成还会逃了?况且他浑身脏兮兮的,我能跟他做什么亲密的事情,你不必吃醋。” 檀玉点头妥协,打开铁栏门。 门刺耳一响,萧怀景慢悠悠抬起脸,掀开沉重的眼皮。 看见乌禾时他眸色亮了亮,忽地瞥见站在地牢外的群青色身影,他想起漆黑的夜,少年也是这般站着,如同鬼魅。 和平日里纯良温润的模样不一,或许这才是他的真面目,他跟司徒雪都被他骗了。 他根本就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人畜无害的普通少年。 他是恐怖的蛊人。 惨白的月色下,他歪了歪头,群青色的衣袂下,密密麻麻的蛊虫蔓延,朝自己聚拢,如黑水往他鼻腔嘴巴里钻,后来蛊虫爬满了他的眼睛,吞噬了月光,陷入无边黑暗。 耳边响起冰冷的低吟,“你凭什么能俘获她的芳心,凭什么。” 一遍遍追问。 后来少年轻笑了声,“大抵是因为你这张脸吧。” 再次醒来,身在地牢。 萧怀景张了张干涩的唇,嗓音沙哑,“其实我曾以为,他喜欢的是师妹,不承想他喜欢的是你。” 很巧,乌禾也曾这般认为。 萧怀景虚弱地扬起唇角:“但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带你走。” “萧公子,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信任你。” 乌禾抬眸,定定地望着他,开门见山问:“其实你早被贬为庶人,已不是中原的皇子了吧。” 萧怀景一顿,心虚地低下头。 答案了然。 乌禾手指捏紧,也跟着低下头,“我允许你先给我一个解释。” 萧怀景苦涩一笑,“我也曾有过温馨的时光,母妃温柔良善,父皇待母妃宠爱有加,也曾有一段父慈子孝的日子,享尽荣宠,甚有传言,父皇有意立我为储君。” 乌禾不解问:“那后来呢?你为何会被贬为庶人。” 他手指微微颤抖,青筋暴起,难得在他深不见底的眸里看到愤怒。 “皇后与丞相为扶持四弟,污蔑母后与宫中侍卫私通,迷晕母妃,引父皇前来,设计捉奸在床,父皇勃然大怒,处死了母后,宫中一时谣言沸扬,我非父皇血亲,乃是奸生子,父皇听信谣言,滴血验亲时歹人在水里做了手脚,鲜血不相融,父皇痛心疾首,将我贬为庶民。” 他继续道:“济世门门主与母妃是旧相识,他将我带回门中收我为徒,教我功夫授我知识,临终前告诉我要想破南诏,必得先杀蛊人。” “南诏将是我的投名状,南诏矿产丰富,中原觊觎许久,只有走进父皇的眼里,我才能报当年之仇,才能洗去冤屈。” 他很可怜,原来仙姿如鹤,高岭之松的萧公子,也是个可怜虫。 乌禾嗤笑了一声,“后来你发现了一个不费一兵一卒的方法。” 她紧紧盯着他,“假如我嫁于中原和亲,是嫁于你的皇弟,还是嫁于你的父皇。” 地牢静寂片刻。 “父……父皇。” 紧接着他又抬起眼,拽着拳头,目光虔诚。 “太后薨逝不过半月,为守丧皇宫一年不得有喜事,请你相信我,在这期间我一定会谋权篡位成功,娶你做我的皇后。” 乌禾眯起眼睛,“我该如何信你?万一你不成功呢?听闻中原皇帝年过六十,我不过十六,你叫我在深宫蹉跎一生吗?” 萧怀景张着嘴,凝噎在喉。 良久道:“我已谋划多年,豢养私兵,后宫朝中皆插有济世门眼线,只差一个在父皇眼中崭露头角的契机,回到皇宫名正言顺登上皇位的机会,你相信我,我会成功的。” “可我不敢赌。” 乌禾摇头苦涩一笑,“萧怀景,喜欢你真是我这一生最大的错误。” 她折身,地面潮湿阴冷,明明穿着鞋子,脚却像是踩在了上面,湿冷肮脏的水透进了心底。 她觉得自己愚蠢得可笑,被他骗了一次又一次。 泪珠子不争气掉下来,不是伤心,是被自己气哭的。 走出铁栏,看向静静伫立在前望着她的少年。 她张了张唇,“檀玉,你赢了。” 檀玉走过来,伸手抹去她眼角的泪水,眼眸深沉。 薄唇微抿,缓缓开口道:“我不喜欢看见你为他哭泣。” “我没有为他哭。”乌禾挪开他的手,狠狠抹了把自己的眼泪解释道。 可眼泪控制不住,涌得更多。 檀玉不想看见,他又嫉妒又心疼。 少年握住她的肩头,揽在怀里,温柔地抚上青丝,透过铁栏看着苟延残喘的男人,眼底掠过一道讥讽。 “阿禾,爱我吧,我比他好。” 第77章 旖旎 转眼黄昏,乌禾回到屋子里,甩掉脚上沾了黑色脏水的鞋,一翻一斜落在地上。 伸手抱膝坐在床上,珠帘跳动摇晃,噼里啪啦响,乱糟糟缠在一起,橙色的光铺在裙摆上,一点点黯淡下去。 当日落西山,夜色降临,残缺不再圆润的月悄然攀上高枝。 一双黑靴踩在稀疏的月光上,瞥了眼东倒西歪的鞋,伸手欲捡,快要触碰时。 一道厉声震耳。 “你别捡,这鞋脏了,我要扔掉。” 乌禾从膝盖里抬起头,目光幽冷地看向地上的鞋跟人。 檀玉收回手,点了点头,“我再送你一双新鞋,比这旧鞋还要好看的。” “平常鞋我看不上,你知道本公主的鞋要有多金贵吗?” 乌禾故意刁难檀玉,“我要在上面弄颗巨大的夜明珠,没有巨大的夜明珠我就不要。” 檀玉颔首,“好。” 夜色宁静,乌禾听见窗外的腊梅花落在夜里结了冰的水洼上,啪嗒一响。 他走过去,屋内没有点烛火,光线昏暗,靠着月光依稀分辨周遭的景,乌禾看不清檀玉,看不清他眸中的柔情。 但他能清晰地看见她,她的妆花了,像只吉祥的绣花麒麟布偶。 檀玉打开火折子,点燃烛火,暖黄的火光如流水刹那涌散。 乌禾从他眼中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觉得丢人,又把脸塞回膝盖。 两根手指穿过夜色勾住她的下巴,慢悠悠挑起,檀玉眉眼弯起。 “躲什么?” 乌禾道:“我现在那么丑,你一定会嘲笑我。” “我不会嘲笑你。”檀玉道:“我只会心疼你,嫉妒萧怀景,更想杀了萧怀景。” 乌禾咬了下唇瓣,抬起眼眸,“那我是不是很蠢。” 檀玉颔首,如实道:“确实是。” 这话乌禾不爱听,她抄起床上的枕头砸向檀玉,猝不及防,腰上闷声一响,檀玉握着枕,看向乌禾。 她嗔怪道:“你会不会哄人,还说爱我,连哄哄我都不会。” 少年俯下腰,抹去乌禾花掉的妆,轻轻扬起唇角,“行,我们阿禾最聪明。” 他拧干泡在铜盆里的帕,小心翼翼擦拭,“不过,你为他伤心这件事确实很蠢。” “我才没有伤心。”帕拿开,露出一双傲娇的眸,“其实,我一开始也是想将他收为囊中之物,玩一玩,没想到被他给玩了,心有不甘,毕竟本公主长这么大,就没被人玩弄感情过。” 她两条腿盘坐在床上,双臂环在胸前。 檀玉觉得她可爱,扬起唇角,“那你继续玩我吧。” 乌禾盯着眼前的人,他赤诚的目光比烛光要耀眼。 嘶了一声,“檀玉,你这样像一只小狗。” 少年含笑,“那你就把我当成一只小狗。” 他握住她的手,牢牢拽在手心里,“只要你留在我的身边,你把我当什么都成。” 乌禾道:“那你继续当我的哥哥。” 他低头唇瓣碰了碰她的手背,有些痒。 “那不行。” 他抬起身,抚上她擦干净了的脸,“今日是冬至,上次我们没吃的饺子,今日我们一起吃。” “冬至?饺子?” 她确实有些饿了。 檀玉道:“你等我会。” 他折身,乌禾拽住他的衣袍,檀玉转头问:“怎么了?” 乌禾杏眼弯了弯,“你给我拿壶酒,我想喝酒。” 檀玉眉心微动,似是犹豫,乌禾挺起腰杆道:“我现在身体好了,肉都长回来了,每日三餐按时吃,你可不能以伤身体为由不让我吃酒。” 檀玉问:“你想借酒消愁?” 若看见乌禾为萧怀景发酒疯,他也会疯掉,怕控制不住此刻在她面前的柔情。 乌禾道:“才不是,只是冬至到了,想喝酒罢了。” 檀玉道:“饺子配酒,好像不太配。” “你管我?” “行。”檀玉点头,“我再做几道下酒菜。” 乌禾在屋子里等了会,菜陆陆续续上桌,都是乌禾爱吃的菜。 她看向鼓囊玲珑的饺子,饺子边的褶皱叠得漂亮,整齐有秩,分毫不差,不像是玲珑和琥珀包的。 她问檀玉,“这是你包的饺子?” 他点了点头,把筷子拿到她面前。 倒像是他一丝不苟的风格。 “我做了牛肉馅的,虾馅的,还有最稀松平常的猪肉馅,都是你喜欢吃的。” 乌禾夹了一只饺子,送进嘴里,嚼了嚼。 檀玉没有问她好不好吃,只是静静地望着她,看见她点了点头,又夹了一只饺子,满意道。 “还不错嘛。” 檀玉也跟着满意地笑了笑。 饺子吃得差不多,乌禾给自己斟了杯酒,见檀玉杯底空空,也给他斟满。 “来,我们都喝些。” 乌禾抬起酒,“你可别又糊弄我,给我寡淡的果酒喝。” 她浅啄了口,见对味,一仰而尽。 檀玉道:“慢些喝。” 乌禾摆手:“无妨。” 她又倒满。 檀玉道:“少喝些。” “你别管我,我今天就要喝尽兴。” 少女歪头,手撑着脸颊,快要趴到桌子上,“檀玉,你说我是不是染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这半年怎么这么倒霉。” 她掰着手指头算半年来发生的倒霉事,到最后长长叹了口气。 “回想我从前的十六年,顺风顺水,幸福美满,老天就是看本公主过得过好,蓄意报复本公主。” 她的下巴从手肘滑下来,快要磕到桌上,檀玉伸手握住。 她抬起氤氲的眸,看着眼前的少年,“忘了,我顺风顺水的十六年原本是你的,老天这是在刻意收走。” 他把她的酒收走,“你醉了,不能再喝了。” “我觉得我还好。”乌禾摇了摇头,定睛瞧眼前的人,“不过,我怎么感觉看到了两三个你。” 檀玉无奈一笑,把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打横抱了起来,往床榻走。 问她:“你想睡吗?” 睡? 走过窗户时,送进来的冷风将醉意吹散了一半。 她拽住檀玉的衣襟,昂头拧眉,鄙夷道:“檀玉,你脑袋里只有睡吗?我现在醉了,你这是乘人之危。” 檀玉低头,“我说的是歇息,你以为的是什么?” 乌禾一顿,尴尬地笑了笑,“我以为的自然也是歇息。” “那你想睡吗?” 乌禾道:“有点想。” 可说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檀玉行到床榻,却没把她放到床上,自个儿坐下,把她放到自己胯上,一只手揽住她柔软的腰。 乌禾猝不及防,茫然地看向他。 他清隽的眸近在咫尺,跳跃着烛火与她的影子,低下头,嗓音沾了清酒醇厚,醉人心脾。 “你现在还醉吗?” 乌禾莫名其妙结巴道:“不……不醉了。” 可她的脸颊像醉了酒般涨红发烫,冷风吹散了她的醉意,但忘了她的脸颊。 他静静地望着她,“既然没有醉,那就不算乘人之危吧。” “什么?” 乌禾昂起头,紧接着他的唇瓣覆上她的唇,湿凉沾着酒味的舌头钻开唇瓣,轻而易举滑入温热的口腔,他勾缠着她的舌头舞跃,像跳动的烛火,舔舐夜色。 乌禾的唇下意识接受,手下意识锤他的胸脯,锤了两下,手柔软地搭在他的胸前。 吻浓烈时,布料紧贴着摩擦,冬至明明那般寒冷,却仍然感觉衣衫下起了层汗,黏腻,又干燥,尤其是心脏和嗓子。 小腹腾起一股火苗,微弱地燃烧。 他撤开,轻轻喘气,乌禾掀开迷情乱意的眸,对视半晌,他的吻又落下,落在她的眼睛,她闭了闭眼,吻又落在鼻梁,她的脸颊,蜻蜓点水地一点点落到昂起的脖子。 衣衫落在榻下,肚兜打旋落下,勾在脚腕上。 他搂住她的腰,“阿禾,感受我。” 乌禾的手臂软绵绵垂在他的肩膀,风大了,吹得窗门吱呀一响,她蹙了蹙眉,抱紧檀玉的脖子。 脚腕上的肚兜可怜地颤了几下,最后落在地上。 这是她与檀玉第一次,在没有蛊虫的强迫下进行欢愉,每一寸肌肤上跳动的火苗都格外清晰,蔓延开来,又汇聚成一点。 夜色沉酣,风愈来愈烈,窗门啪得一声紧紧阖上,接着不由自主打开,很快,又是一阵风重重关上了门,贴得瓷实。 清晨的时候,檀玉捧着一双绣花鞋,两只绣花鞋上,躺着两颗硕大的夜明珠。 “阿禾喜欢吗?” “不喜欢。”乌禾推开,“丑死了,顶着这么大两颗夜明珠好土,我那是故意刁难你的。” 她坦然道。 “原来是故意刁难我的。” 檀玉把鞋放在地上,双眸微眯,盯着她晦暗不明。 乌禾抱紧身子退后,“你不会这就生气了吧。” 檀玉俯下身,“如果我生气,阿禾要怎么补偿我?” 乌禾道:“那你想我怎么补偿你。” 他一点点靠近,乌禾一点点退后,到最后退无可退,檀玉捧住她的脸颊。 吻上她的唇,吻得乌禾腿软,良久他撤离,抵着她的额头,“想要这么补偿。” 她刚*穿上的衣裳,又堆积在榻下。 乌禾从未觉得清晨这么漫长,她忽然后悔今日早起,早知就该睡到日上三竿,而不是睡到日上三竿。 檀玉仿佛对“睡觉”上了瘾,在欢愉中寻到乐趣,且乐此不疲。 起初乌禾撩得唇干舌燥,在此得到欢愉,可檀玉实在不知疲倦,“睡觉”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且可以像吃饭一样,一日三餐,时而加些饭后点心,以及宵夜。 宵夜吃得格外撑,夜里大把时间,用时也格外长,乌禾平坦的小腹吃得圆滚滚的。 檀玉摸上她的小腹,轻轻抚摸,温柔缱绻,眼底探着一抹好奇。 “阿禾,我们生个孩子吧。” 乌禾闭着沉重的眼皮,靠在檀玉的肩上,翻了个身。 “你不是给我下了不能怀孕的蛊吗?怎么生?” 檀玉低头,下颚贴在她的锁骨上,“那蛊伤身体,我撤了。” “生孩子不也伤身体吗?” 乌禾觉得自己还小,她还想多玩几年,没想好做一个母亲的准备,以及,不想怀上檀玉的孩子。 檀玉抱紧她,“阿禾说得是,我们不生。” 日子慢慢过,她跟檀玉几乎是形影不离,他忙公务的时候,她就在旁边跷着腿看话本子嗑瓜子。 腿一抬一勾在檀玉面前晃悠,她看话本子到兴头上,倏地脚腕一紧,整个人被扯了过去。 转头撞入一双黑眸,乌禾皱眉,“你干什么?别打扰我看话本子。” 他的吻落下她的脚心,很痒,乌禾仰着头哈哈大笑。 他道:“你打扰我看折子了。” 她的话本子和他的折子散落在地上,衣衫飘飘荡荡也跟着散落。 乌禾觉得,檀玉不能当君主,不然就是个沉迷于美色的昏君。 第78章 除夕快乐 临近春节,囹圄山早早有了年味,提着杆在屋檐挂上朱红的灯笼,院子,长廊一连串游龙似的,从窗口远远望去山下的城镇,朱红点缀,城里早早放起鞭炮炮仗,噼里啪啦响,白日的烟火碍于阳光,没有那么耀眼绚烂,卷着白烟消散。 琥珀和琉璃在剪窗花,乌禾无聊,心血来潮跟着她们剪窗花。 一个福字各式各样的图案,看得眼花缭乱,乌禾择了个最简单的,认认真真地剪,摊开来看缺胳膊少腿。 乌禾把废纸揉成一团,“我还是适合只剪一个福字。” 接着她剪了个板板正正的福字,放在阳光下看,沾沾自喜道:“这也太没有挑战了吧。” 琥珀狡黠一笑:“姑娘也可以剪一个喜字。” 琉璃与琥珀相觑,低头笑了笑:“我们也可以帮着姑娘剪,到时候贴满囹圄山。” 琥珀继续道:“福字和喜字都贴上,红红火火的,我瞧春节是个好日子,这年我过多了,过年吃喜宴是件新鲜事,姑娘您觉得呢?” “我觉得……”乌禾看出两个丫头在暗戳戳调侃她,她捡起两张红纸,一人一张拍到手心里,莞尔一笑,“我觉得该在春节前,给你们两个都找到好人家,大年初一嫁出去,自己吃自己的喜宴吧。” 琉璃害羞道:“姑娘,我还早着呢。” 琥珀摇头,拨浪鼓似的,“我才不嫁人,我琥珀立志,要三夫四侍,只娶夫纳侍,不嫁人。” 乌禾投去赞许的目光,拍了拍琥珀的肩,郑重地点头,“琥珀,你说得跟我想的简直一模一样。” 她从前就想过,倘若做了王后,就私下偷摸着找,倘若还做公主,她就光明正大找,娶一个驸马,纳无数男宠。 只是可惜了,她的美梦碎了。 琉璃将她拉回现实,拧着眉头,细声道:“可是姑娘,主上是不会允许你这样干的。” 琥珀嘴巴快,脱口而出,“主上不允许,姑娘就换个人,不是我说,我们主上也是小家子气,善妒,姑娘不就跟萧公子出山玩几天,萧公子被打得鼻青脸,关多少天了都,没成婚就这样,以后那还了得,这正房还是得找个心胸大度的。” 乌禾若有所思点头,“此言有理。” 她愈说愈兴奋,挺着腰杆,“等年过了我就把他踹了,另寻他欢。” 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二牛站在门口,敲了敲门。 “几位姑娘,打扰了。” 二牛是檀玉身边的侍从,乌禾问:“怎么了?” “这不快要春节了,主上忙于公务,叫小的送来新春礼,城里的锦绣坊做衣裳一把手,今年为姑娘赶制了碧色锦缎鸢尾裙、娇绿芙蓉裙衫、黑色貂皮大氅、银色狐狸毛皮袄……金玉斋的首饰,三春阁做的胭脂水粉,墨书斋新从山外各地收录的话本子……” 乌禾听得脑子乱哄哄的,打住道:“行,我都知道了。” 二牛拱手,“那小得这就告退,几位姑娘继续聊。” 乌禾转头,眉一挑眸色诧异,琥珀躲在桌子下,手扒着桌子露出一个头,见二牛走了,才起身,脸色苍白。 连说话都颤抖,“完了,我方才教唆姑娘抛弃主上另寻良人三夫四侍的话定被二牛听了去,他平日里就与我不对付,眼下定要添油加醋说给主上听,我完了,我一定会被主上碎尸万段的。” 琉璃安慰道:“没事的琥珀,主上会给你留全尸的。” 琥珀的脸色更白了,她看向乌禾,不解问:“姑娘,你的脸色为何也这般苍白。” 乌禾紧抿着唇,望着窗外瑟瑟冬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好生凄惨。 她哀声,叹了口气,“可能,我也得完了。” 檀玉要是知道她要把他踹了,另寻数欢,他是不会放过她的。 以及他每每一生气,就会按着她在床上格外凶横。 她已然想象到他阴沉的脸,手里拿着镣铐,把她锁在床上,日夜笙歌,叫她哭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 琉璃在院子里清点鱼贯而入的贺春礼,不禁感叹,“主上送来的东西比二牛报的还要多,都快把院子装满了,姑娘给主上的新年礼物是什么呀?” 乌禾拧眉,双眸微眯,“嗯……好像没有。” 琥珀眸光一闪,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姑娘,你给主上送个新年礼物吧,再好好哄哄主上,没准主上一开心了,就放过我了。” 琥珀两只手握住,拜托道:“求你了姑娘,我的小命就握在姑娘手中了。” 送檀玉礼物?乌禾觉得此法可行,她疑惑问:“可是送什么礼好呢?” 琉璃道:“佩剑?玉佩?头冠?护膝?” “对,护膝。”琥珀道:“礼物贵不在贵,而贵情意重,姑娘亲手绣一个护膝,这冬日寒冷,护膝暖腿,暖心,再由这心爱之人亲手送出,主上一定会喜欢的。” 乌禾点了点头,“可是我不会刺绣。” “没关系,琉璃最善刺绣,有她教姑娘,姑娘放心,再过七日便是除夕夜,我们还有七日的工夫。” 七日,区区刺绣,她如此聪慧,绣个护膝罢了,难不倒她,她这双巧手定能在檀玉的护膝上绣出幅百鸟朝凤来。 “啊,好痛。” 乌禾望着巧手上的血珠子,再瞥了眼绣架上鸡似的凤凰。 琥珀在旁笑,“姑娘,你这哪是凤凰,分明是鸡。” 乌禾放下针,“我不干了。” 琥珀又哀求,“哎呀姑娘,您别气馁啊,我觉得您绣得也挺栩栩如生的。” 乌禾望着栩栩如生的鸡,承认自己在刺绣方面上确实欠佳,她叹了口气,“可是实在没法把这只鸡变成凤凰,这送过去,多丢人。” 琉璃安慰:“没事的姑娘,我们可以把鸡改成鸳鸯,把百鸟朝凤改成鸳鸯戏水,如何?” 琥珀拍掌道:“好啊,鸳鸯还能一表姑娘对主上的爱意,主上一定会非常喜欢的。” 乌禾犟嘴:“我对他才没有爱意。” 琥珀道:“诶呀,不管有没有爱意,姑娘先绣着,哄主上开心,救我小命为先。” * 除夕夜前的黄昏,檀玉还在忙于囹圄山的公务。 仲无明大摇大摆走进来,檀玉余光漫不经心瞥了眼,继续忙手下的事。 仲无明见他没正眼瞧自己,啧了一声,“你倒是抬起头好好看我一下啊。” 良久,檀玉阖上折子,慢悠悠抬起头,“怎么了?” 仲无明扬扬得意地指了指自己的靴子,腰上的玉佩,香囊,头上黑色的豹猫帽子,几乎是从头到脚,还转了圈展示身上的鹤氅。 檀玉微微蹙眉,“你……脑子撞坏了?” “说什么呢!你才脑子撞坏了。” 仲无明摊了摊手,耀武扬威道:“这都是小娘子们送我的新年礼,尤其是这银丝狐狸毛鹤氅,这仙鹤栩栩如生,可是锦绣阁一把手绣娘,亲手为我缝制的,谁叫我生得这般玉树临风,平日里对那些小娘子们嘘寒问暖,关心有加,这逢年过节,礼都收得手软。” “哦。” 檀玉面色淡然。 仲无明探头,“哦!就一个哦!你的反应未免太平淡了吧。” “行。”檀玉点了点头,轻启薄唇,“滚。” 他勾起唇角,“这总不平淡了吧。” “檀玉,你这也太伤人心了。”转而,仲无明恍然大悟,笑着道:“我知道了,你这是嫉妒,没人给你送新年礼物,你就羡慕嫉妒恨上我。” 檀玉冷声道:“我才没有。” “行,你没有。”仲无明顺着他点头,“话说,你的小娘子也没有送你新年礼物吗?” 檀玉抬头,缓缓开口,“你好吵,你若再不出去,我就让蛊虫吃掉你的舌头。” 仲无明拧起眉头,折身离开,嘴里嘀咕着:“我就说羡慕嫉妒恨,还不承认。” 屋内又归寂静,夜色寂寥,檀玉望向屋檐下的红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走廊木板上灯影摇摇。 除夕夜一如平常,并没有什么新意。 她现在在做什么? 乌禾近日好似有意避着他,不再来他的书房看话本子,夜里跑回了自己的寝屋睡,他夜间去找她,她把他推出门,不准他进屋子。 整整七日。 其中定有猫腻,檀玉心里憋着郁闷与好奇,犹豫纠结后,放下折子起身,准备去看看她究竟在做什么。 与此同时,乌禾正站在檀玉书房外的长廊上徘徊,演习怎么把手里的护膝送出去。 “呐,这个给你。” 这太粗鲁,没有诚意。 她掐着嗓子,“檀玉哥哥,这个送给你呢~” 使劲摇了摇头,这太恶心了。 “檀玉,这是我亲手做的护膝,送给你的新年礼,除夕快乐。” 这个可以!就这么说! 乌禾胜券在握,一鼓作气转头。 倏地气结。 浓稠的夜色里,清辉皎洁如水,一双幽深的黑眸浮现,揉碎了月光,点缀朱红的灯笼,映着她呆愣的影子。 少年微微俯下身,俊逸的面容与她齐平,扬起唇角笑了笑。 “除夕快乐,阿禾。” 嗓音温柔,揉进耳畔的风里。 倏地,漆黑的苍穹,妍丽的烟花炸响,迸射绚烂的雨点。 千朵万盏。 乌禾的心跳声静了一下,转瞬如天上的烟花,响个不停,跳得很快。 第79章 再见司徒雪 乌禾愣神时,檀玉握住她手里的护膝,掂在手里视如珍宝,毛绒包裹掌心,像冬天里的一团火,好温暖。 檀玉心满意足地笑,眼睛透着亮光像个单纯的孩子。 他摸着上面的针绣,又粗又稀,歪扭崎岖,他知道小公主十指金贵,定从来没有做过这种活,绣工差了些,他不在乎,只要是她绣的,就算是一个点,他也喜欢。 檀玉笑了笑,“原来你这些天躲着我是在忙着给我绣这鸭子护膝呀。” 乌禾一听蹙起眉头,抓过护膝,指着上面的刺绣昂着头道:“你看清楚,这是鸳鸯!鸳鸯!不是鸭子!” 檀玉怎么瞧都是鸭子,但望着乌禾气呼呼的样子,迎合她,故意露出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夜色太暗,看不太清,误把鸳鸯当鸭子。” 乌禾狐疑地瞥了眼头顶硕大的红灯笼,知道他在诓自己,但她需要个台阶下,她可不想被人说绣工差,不准别人嘲笑。 尤其这个人是檀玉。 “行吧,我原谅你的眼瞎。” 乌禾偏头,故作漫不经心问:“那你喜欢我送的新年礼物吗?” 他迟迟未回话,静静地盯着她,乌禾扭过头,迎上他炽热的目光,“叫你回我话,你看着我做什么?” 檀玉盯着她问:“阿禾,你知道鸳鸯是什么意思吗?” 乌禾眉梢一挑,脸霎时红了红,支吾道:“我孤陋寡闻,不知道。” 檀玉一笑,低头望向护膝,“阿禾,我很喜欢你送我的新年礼物。” “喜欢就好。” 乌禾点头。 想起琥珀嘱咐的话,她轻咳了一声,“那个,前几日我跟琥珀说以后要三夫四侍的事,你别在意,我们说得玩的。” “什么?”檀玉眉头一皱,脸色顿时青了青。 他像是才知道这件事,乌禾迟疑道:“二牛没跟你讲过?” 檀玉摇头,“没有。” 乌禾倒吸了一口凉气,讪讪一笑,“哈哈哈,那你就当我没说过,哈哈哈,天色不早了,好困啊,怎么就这么困呢,你困吗?你不困我先回去睡了。” 乌禾揉了揉太阳穴,闭着眼转身,准备溜之大吉。 紧接着,腰间一紧,天地一旋,整个人猝不及防挂在了檀玉的肩膀上,地上光影里花钗坠子摇晃,乌禾回过神,翘起脚想踢檀玉踢不着,双手使劲扑腾。 “檀玉!你做什么!” 少年肩上扛着心爱的少女,他扬起唇,“我也困了,一起睡。” “那你睡你的,我睡我的。” “不方便。”檀玉道。 “这有什么不方便。” 啪的一声,乌禾屁股上被扇了一掌。 少年缓缓开口:“不方便教训你。” 乌禾一愣,怒气全憋住了,顿时脸颊鼓囊。 顷刻,乌禾破口大骂,“檀玉,你混蛋,你又打我屁股。” 他扛着她大步往屋子里走,“谁叫你要三夫四侍,你找一个,我就打一下你的屁股。” 见挣脱不了,乌禾放弃抵抗,垂着脑袋,恶狠狠看向檀玉,“檀玉,你真的很善妒。” 他毫不掩饰,“我确实善妒,你喜欢别人,靠近别人,我就醋得发狂,恨不得在我们的手腕绑上铁链,将我们两拴在一起永不分离。” 乌禾白了他一眼,觉得檀玉脑子有病。 檀玉望着夜色,声音忽然变得沙哑,“倘若你抛弃了我,那么这个世界将毫无意义。” 他忽然一句情话下来,乌禾愣住,她咽了口唾沫,没有再看他的眼睛。 “倘若哪一天,我死了呢?” 耳畔近在咫尺的人道:“那么,我就陪你一起死。” 乌禾抬头,再次看向他的眼睛,“檀玉。” “嗯?” “你真的脑子有病。”乌禾一本正经道。 檀玉一笑,“你就当我爱你成疾吧。” 夜色热闹,乌禾的耳朵贴在檀玉的胸脯上,山脚下的烟花闷闷地响,脸上光影变幻。 所有人都在庆祝春节。 这是她跟檀玉认识的第六个月。 很短,当仿佛相熟相知,吵吵闹闹了六年。 大年初一的早晨,檀玉早早起床,乌禾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也不知道大年初一歇息的日子,有什么可忙的。 她像往常准备睡到日上三竿,却被琉璃跟琥珀拽起醒来。 “今日是大年初一,姑娘可不能贪睡了。” 琉璃和琥珀给她添妆,“新一年新气象,姑娘想穿哪件新衣裳,不如就穿主上送的那套大红色千蝶春袄裙,暖和又喜庆。” 乌禾昏昏欲睡点头,“行” 她看向窗外覆在枝头上的霜还未化,“你们知道檀玉这么早去忙什么了吗?” “不知道。”琥珀摇头,“听二牛说主上连早膳都没吃。” 琉璃道:“早膳怎么能不吃呢?” 琉璃给乌禾画眉,她闭上眼睛,“罢了,难得早起,等会我给他送过去。” 大红灯笼黯淡下去,风中还残留着炮仗烟味,倒贴的福字古王宫到处都是,乌禾走在长廊上,手里端着冒着热气的年糕。 品相不大好,兴许味道也不大好。 乌禾没敢尝,这是她亲手做的,檀玉不是忙着连早饭都不吃吗?看在是她亲手做的份上,他肯定会抽出时间吃。 她可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 她勾起唇角,往前走,走到转角,又退后。 四周寂静,乌禾看向眼前的人,手指微微捏紧。 “司徒雪?” 女子着一身黑衣,不同于往日雪一样的白,她朝她走近。 司徒雪道:“我找你很久了。” 乌禾险些失控:“我也找你很久了。” 一簸箕,手中的年糕溅出几点汤汁,她几乎是咬着牙,“你那日为何会行色匆匆出现在东华山,为何会身受重伤,我父王和老山主是不是你杀的。” 司徒雪似是不解,“我承认我来南诏的目的是为刺杀蛊人,但你父王并不是我杀的。” 她道:“我跟在囹圄山主身后,苦苦找不到刺杀的办法,我曾试过下毒,可蛊人百毒不侵,根本无济于事,直到跟到东华山,我万不能让囹圄山主跟南诏王联盟,拼死一击,他功力深厚,我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后来我躲藏在屋顶,看见囹圄山主用蛊杀了南诏王,南诏王趁机一刀捅死了囹圄山主,竟遂了我的愿。” 怎会? 竟真的如外界所言,可又隐隐透着疑点。 看着司徒雪的样子,又不像是骗她的。 内心乱如麻绳沾了泥巴缠绕,风呼啸,黑色的树影在白墙上摇晃。 乌禾抬头问司徒雪:“你为什么找我。” 找到她后,司徒雪反倒难以启齿起来,良久她道:“探子报,中原大皇子萧定熠被南诏大王子杀害,陛下大怒,下旨十日后,中原将在槐土坡与南诏开战。” 听到这个消息时,乌禾目光平静,早有所料,这一日终究是躲不过。 而萧怀景机关算尽求了十余年的身份,竟在此刻被可笑地冠上。 她缓缓开口,“你就不怕囹圄山的人杀了你吗?” “我若在天黑之前未出山,中原即刻攻打南诏。” 乌禾犹豫片刻开口,“萧怀景根本就没有死。” 司徒雪没有惊讶,叹了口气,“我从来就相信师兄不会这般轻易死,只是埋伏在囹圄山外的接头人迟迟等不到师兄,禀报中原,到最后皇帝传下令来,竟成了启国大皇子已亡。” 司徒雪嗤笑了一声,摇头道:“师兄不过是中原为攻打南诏的幌子,不管萧怀景真死假死,他都必须死,这场战争非简单能阻止的了。” 她看向乌禾,“而我今日来找你,是为了告诉你,陛下给南诏一个将功赎罪的法子,吾皇听闻南诏习俗,南诏公主是王冠上的宝石,做南诏之主当娶南诏公主,而吾皇作为天下共主,愿效仿南诏习俗,若南诏的公主,带着杀害大皇子凶手的项上人头,以南诏的矿山为嫁妆,嫁与吾皇和亲中原,南诏从此成为大启的附属国,不然以南诏如今的实力,大启八万兵攻,南诏必生灵涂炭。” 乌禾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效仿习俗?你们的皇帝真无耻。” “但,这也是唯一的办法了。”司徒雪低头。 乌禾转过头看向碧空如洗的蓝天,四周再没有人,安静无声,但山脚下的烟花依旧响个不停,南诏都城过年时也是如此。 乌禾平静道:“好,我答应你。” 司徒雪一愣,“你竟这般快答应了,我以为你这般骄纵的小公主,会爱极了自己。” 若是平常,她会跟司徒雪吵起来。 但她今日懒得吵,小公主苦涩地笑了笑,“你说得没错,我爱极了自己。” 除非,南诏国亡,百姓饿殍遍野,不然没有比她更重要的事情。 司徒雪望着眼前的少女,她曾讨厌过她,觉得她骄纵自私,胡搅蛮缠,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瞧不起众生,美丽没有珍贵的品格,不过是朵一无是处的花。 可如今,司徒雪瞧着这朵花,突然有些不一样。 纵然她现在依旧端着副傲骨姿态。 司徒雪道:“我话传到了,天黑前,我得赶紧出囹圄山。” 乌禾问:“你不想去看一下萧怀景吗?” 她摇了摇头,“罢了。” 倒不像她平常的态度。 司徒雪折身欲离,乌禾叫住她。 小公主双眸微眯,“萧怀景的真名叫萧定熠,那你的真名叫什么,你又是谁?” 司徒雪紧蹙着的眉头渐渐松开,“其实连师兄,都不知道我的本名。” “我原名叫南宫雪,是皇后埋伏在师兄身边的细作,监视师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以防他掀起浪花。” 乌禾一顿,觉得匪夷所思。 司徒雪道:“我的父亲是天德二十八年的探花郎,是母亲辛苦劳作供父亲读书,他才能有所作为,可当朝公主看上了父亲,长公主位高权重,派人一场大火烧死了母亲,自此狗男女狼狈为奸。” 小公主发现,他们怎么都有一段悲惨的童年。 “我命不该绝逃出,遇到了皇后身边回乡探亲的掌印,他收留了我,恰逢大皇子被贬出宫,他让我拜入济世门下,监视大皇子的一举一动。”她苦涩一笑,“数年过去,我都快忘了自己真正的名字,你曾问我,为何不争夺师兄,争不了,就算争到了,我与他也终究不是一个立场上的人。” 她朝乌禾道:“大启不同于南诏,王权至上,残酷又冷血,我只有助皇后,助四皇子登基,才能报仇雪恨,等报了仇,我依旧是悬壶济世的司徒雪。其实想想,我们五个人这一路上,算是我如履薄冰一生里最快乐的时光。我救天下黎民百姓,却救不了自己,我知道你从前心里想我什么,觉得我虚伪。我的确虚伪,我也是人,我也会有恨,也有私欲。” 司徒雪望向墙上的火红剪纸,扬起唇角,“对了,祝你跟檀玉新年快乐。” 她折身离开,乌禾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低头摸了摸碗。 呀,年糕有些冷了。 她得赶紧给檀玉送过去,不然更难吃了。 第80章 确认一件事 乌禾进去时恰逢碰见仲无明出来,他穿着大红袍,喜庆,像只长尾红腹锦鸡,看见乌禾时打开扇子笑着上前。 他瞥了眼她手中木托里的东西,“呦,小娘子来给檀玉那小郎君送早膳呀。” 走近了他吸了吸鼻子,望着年糕,浓稠的汤黄得有些发绿。 “啧,这……”仲无明挥了挥扇,“我懂了,跟臭豆腐一样,这是臭年糕。” 乌禾看向自己做的年糕,若有所思。 罢了,怕把檀玉毒死,她还是倒了,再让厨子做碗正经的。 正欲折身,仲无明问:“诶?怎么走了。” “我怕我做的食物有毒,拿去倒了。” 仲无明一笑,“这怕什么,檀玉是蛊人,百毒不侵,你就算熬制出了砒霜也只管拿去喂给他。” 乌禾惊讶,“这么神?” “那是自然,除了蒙汗药,我家檀玉不带怕的。” 仲无明仰头骄傲道,他又笑着看向乌禾:“对了,你做的那个鸭子戏水护膝,今檀玉给我炫耀一早上,小娘子不如也给我做一个?好让我气气他。” 乌禾不说话,心里抗议,那明明就是鸳鸯戏水。 但不想叫人嘲笑鸳鸯绣成鸭子,硬着头皮道:“那鸭子戏水我绣了好一阵工夫,实在懒得绣,不如我叫琉璃给你绣一副如何?” 仲无明叹气,“那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你还是先惜你的命吧。” 一道清冷如泉的声音传来,檀玉步履慢慢走过来。 “想要鸳鸯戏水找你的那些小娘子绣去,我家阿禾是不会给你绣的。” “鸳鸯?”仲无明一愣,收了折扇掌心一拍,“抱歉抱歉,没瞧出来那是鸳鸯,还以为是鸭子呢,这可万不能做,不然檀玉非得削了我。” 乌禾脸色尴尬,不说话。 檀玉走过去,看向她手里端的东西,“给我做的?” 乌禾疑惑:“你怎么知道。” 他扬唇一笑,“猜的。” 厨子做不出这样的东西,只有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公主才会。 檀玉想起在施浪城的时候,她连糖盐都分不清。 “以后别再做这些了,囹圄山不是有厨子吗?” 他目光温柔,乌禾觉得他在嫌弃她做的事物。 叹了口气,“我就说倒掉让厨子再做一碗。” “倒掉做什么。”檀玉伸手握住筷子,“阿禾做的,我自得好好品尝一番。” 转而,夹了块年糕放进嘴里。 少年吃饭一向斯文,面无表情,看不出好吃不好吃。 连吃这一看就不好吃的年糕都面不改色的,乌禾不免佩服他的毅力。 他又夹了一块,乌禾拦住,“不好吃你怎么还吃。” “哪里不好吃。”檀玉又往嘴里送了一块,“我觉得很好吃。” 仲无明在旁张着嘴惊掉了下巴,望着非人能吃的食物,不知道檀玉是怎么吃得下去的。 一道寒冷略带埋怨的目光掠过来,檀玉盯着在场的第三人,“你怎么还不走。” 仲无明无奈摇头,“行行行,我走,就不打扰你们了。” 檀玉盯着他的背影离去,低头看向乌禾,发现她一直盯着自己的嘴瞧。 “怎么了?”檀玉不解问。 乌禾命令道:“你把嘴张开来。” 檀玉听话地张开嘴,乌禾歪头,目光往里面探。 “檀玉,你是不是没有味觉呀。” 檀玉闭上嘴,翘起唇角轻轻笑了笑,他夹起一块年糕,送到乌禾嘴边。 乌禾紧闭着唇,头往后仰,离那散发着奇怪味道,沾着浑浊液体的年糕有一段距离,才张口,“不要,我知道自己做东西不好吃,我才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真的,很好吃。” 乌禾怀疑他在蓄意报复他,可看着他真挚的眼神,又觉得不太像。 暂且信他一回。 乌禾半信半疑舌头碰了碰,眸光一闪,咬住那块年糕在嘴里嚼了嚼。 “还真不错。”乌禾沾沾自喜地昂起胸脯:“没想到本公主还有这天赋。” 檀玉盯着她,好看的眼眸映着姝色淌着波光,一点点绽放笑意。 乌禾道:“不如,我以后多做给你吃。” 檀玉一愣,握住她的肩膀,无奈道:“阿禾,以后还是我多做给你吃。” 他不敢赌,乌禾下一次还能不能误打误撞。 “行,反正我也嫌做饭累。” 乌禾扬起唇角,“你继续忙你的,我就不打扰你了。” 檀玉点头,重新系好她松了的斗篷,“看这天色,今日可能会下雪,你早些回去,别冻着自己。” 他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乌禾瞥了眼,“好,我先回去了。” 本湛蓝的苍穹,堆了一层层厚重的白云,高耸的山峰穿过白云,山峦缭绕了层白雾,与天相融。 乌禾回到厨房,让厨子重新做了一碗年糕。 往囹圄山的地牢走去,守卫不敢阻拦,地牢阴暗潮湿,借着烛火看清眼前的人。 萧怀景的发丝乱糟糟的,几根头发粘在一起,时而钻出几只头虱。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双结着污垢的眼睛,除了燃烧的火焰,再没有在地牢看见这般鲜亮的颜色,萧怀景黑蒙蒙的眸亮了亮。 “听闻中原春节有吃年糕的习俗,今日是大年初一*,我叫厨房给你做了碗年糕。” 乌禾命人把萧怀景放下来,许久未落地,他的双腿仿佛没了知觉,一瞬间跌在地上。 乌禾打开食盒,把热乎的年糕伸到他面前。 雪白的年糕上面点着红点,像外面的太阳。 萧怀景捧着年糕,狼吞虎咽,不似从前 乌禾收回目光,望着静静燃烧的火焰,“启国和南诏要打仗了,理由是南诏大王子杀了启国大皇子,萧怀景,哦不,现在该称萧定熠,你的身份又恢复了,你高兴吗?只是可惜,你死了。” 萧怀景嘴里塞着年糕,脸颊凹凸不平,他嚼着年糕忽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哭了,泪珠卷着灰尘在斑驳的脸上留下两道清痕。 “萧怀景,你好像看着不是很高兴。” 说完,乌禾觉得自己明知故问。 小公主本来很讨厌萧怀景,可看见他这副狼狈的样子,虽然还是很讨厌,但没有那么想报复他。 “萧怀景,你救过我一命,纵然我记恨你,但我不会报复你。” 她看向蓬头垢面的萧怀景,“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吗?从你救我的那一刻起,像是天神降临,怦然心动过后,再次被你吸引的是,你身上与众不同的气息,和我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同,你的眼睛很干净,所有靠近我的男人无非是喜欢我的美貌,贪恋我的权势,但你不一样,你那么高风亮节,一尘不染,对我不为所动,任我使出浑身解数,你的眼睛依旧那么干净,干净得连一点情欲都没有,我开始追逐你眼底的情欲,我是个争强好胜的人,不达目的不罢休,喜欢的东西一定要得到,喜欢人也是。” 乌禾盯着他的眼睛,“后来我发现原来你的眼睛太深了,藏着我看不清的东西,原来你跟别的男人,也没有什么不同。” 萧怀景捏着碗的手指紧了紧,眼底划过一抹歉意。 乌禾勾起唇角,“我方才说我是个争强好胜的人,所以还请萧公子认真地回答我,不要骗我,你喜欢我吗?” 萧怀景顿了顿,咽下年糕,望着眼前的少女。 “说来惭愧,其实一开始,在下觉得公主与中原的王公贵族无异,骄纵蛮横,若非说一个优点,有点可爱,但并不是一个值得欣赏的人。” 乌禾一笑,“你这么说,我更讨厌你了。” 萧怀景低头,轻轻扬起唇角,“公主可曾记得那日施粥流民,阳光下,公主和孩童们嬉笑,像荒漠里盛开的一朵花,带着希望,我那时候觉得,公主非常可爱。” “后来,在囹圄山,我承认我是带着目的接近公主,我以为会有些麻烦,没料到公主也喜欢我,我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天蒙蒙亮的时候,鬼使神差,我走到街上,寻了好久,捡起破碎的琉璃,把铃铛重新拼凑出。” “第一次,公主问我对你的心意,我也不知道,后来抱住公主的时候,我发现我的心脏跳得比平常快。” 微弱的火光里,萧怀景抬起头,他的下巴瘦得很尖,面颊凹陷下去。 他转头,看向乌禾,她在他深不见底的眼里看到一丝情动。 “这一次,公主问我,是否喜欢你,我可以清晰地回答公主,喜欢。” 乌禾盯着他良久,得到了等待许久的答案,点了点头,“嗯。” 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萧怀景一笑:“可公主,好像已经不喜欢在下了吧。” 乌禾道:“我不知道我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喜欢你,或许是喜欢变了味,变成了一种为达目的的执念,或许是在囹圄山,又或许是在施浪城,或许更久。” 萧怀景点头,纵然他上脏兮兮的,但恍惚中,乌禾仿佛看到了从前清风明月,玉树临风的萧公子,他笑意温和,眉眼弯起。 “公主现在喜欢的人,是檀玉吗?” 炭啪嗒掉在地上,卷着跳跃的火焰,火光浓烈地扑闪在乌禾的脸颊。 乌禾的手一点点蜷紧,她张了张唇。 “我不知道。” 出了地牢,外面的云兜着积压的雪,坠得更沉,恍若天都要塌下来。 回到屋子,琥珀递上来一封信,疑惑道:“外面有个小厮,说叫我把这封信递给姑娘。” “给我的?” 乌禾接过信,拆开来看,上面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心猛然一跳,眼泪啪嗒掉下来,砸在信上末尾平安二字,笔墨渲染开成花。 阖上信时,依旧久久不能平复。 琥珀惊讶问:“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乌禾摆手,“我没事,你先退下吧,我乏了,想睡一觉。” 琥珀阖上门,四周静寂无声,乌禾抱着信,趴在床上,失声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又不知不觉睡过去。 她做了好多梦,梦得有些喘不过气,她掀开沉重的眼皮,屋内炭火烘得人脸颊发烫,好闷。 她打开门,寒冷的风夹着雪吹在脸颊上,瞬间发丝沾上几粒雪。 外面白茫茫一片,大雪纷飞,朱红的灯笼上覆着层薄雪,在风中摇曳,雪滑了下去,又落下一层雪。 漫无天际的白雪里,她看见一道身影,静静伫立在盛开雪梨的枯树下,静静地望着她。 乌禾走过去,布袜踩在松软的雪上,如踩着鹅毛,雪落在她的肩头,她感受不到冷。 呼出的气息如雾,弥漫开来,夹杂着雪,遮挡视线,朦胧中,她看见眼前的人也向她走来。 乌禾顿了片刻,提起裙摆,跑过去,朱红的裙摆在雪色里格外显眼,如一朵曼陀罗花,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而下,呼啸的风声划过耳畔,一重又一重。 她加快步伐,飞奔过去。 少年猝不及防,察觉到她要抱他,伸出手臂,拥住她。 倏地,她撞入一片温暖的怀抱,她伸手搂住他的腰,紧紧地搂着。 檀玉的手搭在她的背上,用大氅包裹住她单薄的身体。 乌禾的脸颊贴在檀玉的胸脯,轻轻喘气,“檀玉,我今天去看望萧怀景了。” 檀玉颔首,“我知道。” 乌禾问:“你吃醋了?” “有点。” 大氅黑色的绒毛上沾着雪,檀玉的头顶也沾着层厚雪,他站在她的院子里,望着她的寝屋好久。 胆小鬼。 乌禾在心里道。 檀玉问:“你为什么会跑过来抱住我。” 乌禾听着自己跳动的心脏,扬起唇角,“因为我在确认一件事情。” 第81章 结局上因为爱你,所以爱这个世界…… “确定什么?” 檀玉下颚抵在她的青丝上,用自己的头替她挡住雪。 身下的人摇了摇头,“我不告诉你,我等下次告诉你。” “为什么是下次?”檀玉不解问。 “因为想让你心急。”乌禾坦然道。 “我现在就有些心急。”檀玉笑了笑,无奈接受,反正来日方长。 “不过,我们先进去吧,外面下雪,别冻着了。” “不要。”乌禾搂紧檀玉,“我想多抱抱你。” 檀玉一愣,扬起唇角,“好。” 他也抱紧她,听雪落在身上的声音,似微弱的心跳声,天地万籁俱寂,好像只有他们。 过了会儿,乌禾松开手,“好了,我抱好了。” 她从他胸脯前抬起头,“檀玉,你闭上眼,我给你看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你先闭上眼嘛!” “行。” “不许偷看哦。” “好。” 望着闭着眼的檀玉,少年的睫毛很长,根根分明,清隽的脸在纷纷的雪中,像个冰美人。 乌禾于心不忍,还是抬手把沾了蒙汗药的帕子捂在檀玉鼻子上。 檀玉睁开眸,似是惊讶,没一会儿就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趁着他眼皮还没阖上,她凑到他的耳朵道:“你一定要过来找我问这个问题。” 她往他嘴里塞了颗缓解蛊虫发作的药,蹲在地上道:“我知道现在你爱我如痴,离不开我,一离开就会心痛,也算是风水轮流转,不过你放心,我还是疼惜你的,不像你先前那么冷漠,我给你喂了颗缓解蛊虫发作的药丸,吃了,你离了我就不会疼痛了,你就当睡一觉,睡完觉醒来,希望你来找我。” 檀玉的眼睛似是在挣扎,乌禾抬手覆在他的眼睛上,阖上眼皮。 抬手,他又睁开,埋怨地望着她。 乌禾索性盖了良久,他终于晕厥过去。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檀玉拖到床上,给他盖好被褥,贴得严实。 不舍地望了眼揽月居,卷着包袱离开了囹圄山。 * 乌云黑压压铺展千里,不透过一丝暖意,寒风料峭,彻骨的寒,槐河畔覆在泥土上薄薄的冰层发出细碎的破裂声, 白雪皑皑无边无际的大地上,赤色旗帜被风卷得凌乱,玄色铁骑密密麻麻犹如黑豹群,冰冷的刀剑折射雪层,泛着杀气的寒光,兵临南诏城下。 为首的将军盔甲中露出一双轻蔑的眸,掠过镇守城门的南诏将士,抬头看向城墙上年轻的国主,黄毛小儿,不过土芥。 “吾皇给你们的期限已过,既然南诏国如此没有诚意,便莫怪我等复杀害大皇子的血仇。” 楚乌涯抓着城墙,目眦欲裂,“呸,尔等虎视眈眈南诏已久,竟编此借口讨伐南诏,无耻!” 倏地,一支箭划破寒风,射穿他头顶的王冠,插在柱子上。 为首的主将,剑指南诏,随着一声凄厉的号角,大地恍若在震动,无数骑兵冲向南诏,而南诏将士欲决一死战。 如波涛汹涌的洪水冲向年久失修裂了数条缝的坝,岌岌可危。 “且慢。” 一黑一白的两淌水流欲要汇聚之际,间隔的空地上,一匹通体雪白的马飞蹄穿过,马上鲜亮的朱裙飘曳,格外显眼。 “我乃南诏公主楚乌禾,贵国需要的诚意,本公主可以给你。” 嘹亮清澈的声音响彻大地。 铁骑长啸,主帅抬手示意,两浪暂停,城墙上,楚乌涯看清大地上的人,“是阿姐!” 马蹄渐渐慢下来,乌禾勒住缰绳,寒风瑟瑟,拂起额前的发丝,十天风雪交加,嘴皮子皲裂,红唇上覆了薄霜,陷进去几道沟壑。 脸颊苍白,颧骨处紫红斑驳,双眸却冷冽如剑。 望着眼前的敌人,扬唇一笑,“贵国兵力雄厚,我南诏将士魁梧,若贵国想攻下我南诏,少说也得损失一半兵力,得不偿失。” 启国的将军握着马绳,马蹄踢踏,周旋在乌禾身旁,打量着眼前瘦小孱弱的少女,“哦?你想怎么样?” 乌禾朗笑,“就按照贵国先前所提,本公主愿和亲中原,双手奉上南诏,从此俯首中原的帝王,唯天下共主马首是瞻。” 将军双眸微眯,甫一仰头大笑,“本以为南诏公主是个畏首畏尾没见识的蠢货躲在城里不肯和亲,没想到如今一见,竟是个明事理的人。” “好,就依公主所言。”将军眉峰一扬,“只不过,贵国好像还差一样东西,杀害大皇子凶手,贵国大王子的项上人头,还没有给我们一个交代。” “这是自然。”乌禾摸到马背上挂的袋子,扔在地上,用剑挑破麻袋,露出一个狰狞的人头,枯燥的发甩在雪上,血结成冰凝固满脸。 乌禾道:“这便是南诏大王子。” 城墙上,楚乌涯瞧见这一幕,悲切地喊了声,“阿兄。” 身着华服的女人拉住他,望着城下血淋漓的头颅,淡漠冷静道:“那不是檀玉。” 寒风凛冽,雪地上,将军瞥了眼地上的头颅,“哼,我该如何信你这是南诏大王子,而不是随意找人顶替的。” “信不信由你。” 吐出的气如雾上腾,少女的眼皮微微弯起,夹着颗黑色的棋子透亮。 “我承诺你,南诏大王子已死,世上再不会冒出第二个,而我们交易的重点,也还请将军清楚,而不是纠结在你的疑心里。” “好。”雄伟的男人双眸如鹰,目光狠辣地一寸寸透过她,“不过本将还是有些顾虑,倘若你们不守信誉使诈呢?” “那么将军即刻便可攻打南诏。” “爽快。”将军抬手,乌压压士兵让出一条道来,“还请公主先与我回启国面见吾皇。” 不过是先入虎穴,做启国的人质,以此要挟罢了,乌禾看透,她莞尔一笑,颔首,驾着马入虎穴。 “慢着!”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城墙上传来。 雍容华贵的女人,持端庄仪态,不疾不徐道:“还请贵国,容公主梳洗一番,着南诏嫁衣和亲中原,也算南诏以礼投诚,现不过初十之晨,十日期限未至,南诏定在黄昏前送公主出嫁,想必贵国也不急于一时。” 将军迟疑片刻,“好,若黄昏前,公主未出城门,启国军队将开战南诏。” 城门打开,马缓缓踏进,乌禾翻身下马,楚乌涯从城墙上跌跌撞撞跑下来,摔倒在乌禾身前,索性跪着,抱着她的腿哭。 “阿姐,我好想你。” 乌禾抚上他的头顶,望着他长长拖地的玄色麒麟袍,“方才在城墙上远远看你的时候,还觉得你稳重了不少,怎么现在又变回原样了。” 楚乌涯抬起头,“阿姐,你取笑我。” 乌禾一笑,“这南诏王的衣裳穿在你身上,还真的有些不适应。” 耳畔传来脚步声,乌禾抬头,看向熟悉又如此陌生的女人。 她皱着眉,轻启唇,神情严肃略带愤怒问:“我不是叫你离开吗?你怎么又回来了!” 乌禾扬唇,“我来讨要我的嫁妆。” “你就为了这要回来!” 女人握紧拳头,有些失态。 乌禾道:“母后莫要再与我争吵,若到了黄昏我还未出去,南诏便真的亡了。” 曦和宫,殿内布置依旧,与走时别无差异,除了花,换上了冬日时开的花。 恍惚间,好似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 粉红娇嫩的仙客来摆在铜镜前,衬着铜镜里的人,烛火通明,罗帐飘曳,四个侍女站着跪着在小公主身旁,为她梳妆打扮。 十天未曾梳洗,头发粗糙分了叉,方才一阵沐浴,抹了露又抹了油,青丝如旧。 姜汤药浴去了寒,颧骨上的冻疮消退,盖了层铅粉,肤如玉瓷,扑上桃红的胭脂,干裂的唇瓣水替换油敷了好久,再轻轻抿上红脂,看着才有血气,如从前般似朝霞明媚。 黛眉如柳,柳头点缀三叶花钿,额头落下玉珠额坠,中间的发髻贴金,缠枝卷草纹的金孔雀,镶嵌绿松石,两侧发髻插长长的步摇,垂下玉牌吊金丝。 南诏公主出嫁,并不穿红,一身孔雀蓝如姑娘山上的碧落池,内里布料滑软,外是丝绒,衣襟斜叉至腰间束金丝带,露出白皙细长的脖颈,挂坠着铃铛的银圈。 罗玉望着她失神,喃喃道:“首饰和嫁衣样式都是从你五岁开始筹备,到你十五岁及笄礼时,便开始缝制嫁衣。” 她回过神,握着手里的册子,“这是你嫁妆的清单,你看看,有什么想添的,往后说不定就回不来了。” “这么多?”折子底掉在地上,纸依旧没有拉直,乌禾摸着泛黄的第一页,上面的字迹有些年久。 “嫁妆也是从我五岁开始筹的?” 她迟疑了片刻,道:“从你刚生下来的时候,我就给你筹了嫁妆,放在仓库里,每年都会往里添,加上你父王及笄礼给你备的,也算价值连城了。” 乌禾翻了翻折子,到她第十二岁的时候,她发现嫁妆少了好多。 那正是母亲发现她非亲生的时候。 乌禾苦涩一笑,“所以母后,您是在我十二岁那年,开始不爱我了吗?” 女人一顿,侍女自觉退下,打开门时,烛火在风中凌乱,火光扑闪在彼此的脸上,门阖上时,火苗又静静跳跃。 殿内静寂无声,良久,女人扭过头,冷漠道:“你不是我的骨肉,我自然不爱你。” 乌禾漫不经心道:“半年前,我在宫外被土匪掳走,羽仪卫戒备森严,若不是母亲蓄意调走羽仪卫,土匪也没有那么容易得逞吧。” 女人冷笑了声,“对,是我,你要报复我吗?大可拿把刀来捅死我。” 乌禾迈开沉重的腿,“可是你为何要在出宫前给我追踪蝶。” 殿内明明烧了银丝炭,脚还是冻得僵硬。 眼前的人不说话,乌禾继续道。 “数个月前,我擅自出宫,母亲撤走我安排的侍卫,拿走我的盘缠,为何又给我留有口粮,破坏车轮,为何又不撤走我马车里的软垫。” 她步步走近她,像从前离她这般近。 “母亲,至少从前的十二年,您是爱我的,我相信您不会突然就这么恨我,火突然灭了也还有余温,您对我,就没有一点爱了吗?” 乌禾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像一只狗,乞求丢弃她的主人还爱她。 她不知道自己反复找出疑点是在求证她还爱着她,还是在自欺欺人。 想问问她,从她嘴里亲口得到答案。 女人缓缓转头,苍白的脸毫无血色,泛红的眼眶显得突兀,眼底有憎恨,有愤怒,也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情。 她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凄惨,像个疯子,到最后静下来,嗓音沙哑似只山羊。 “是,但那又如何?” 女人紧紧凝望眼前的人。 生产那日,她依稀记得孩子有块莲花胎记,但当抱着小小的人时,那么乖,那么柔软,那么可爱。 她只当是记错了,那时她便向天神娘娘发誓,要把阿禾宠成南诏最幸福的姑娘,最明媚的曼陀罗花,不必像自己这般拘谨,这么累,束缚于礼教。 阿禾可以恣意洒脱,去干任何想做的事情,你的命运由你自己选择,没有人拦你。 因为你是我的女儿,娘爱你。 九岁那年,她就知道,阿禾不是她的女儿,如同晴天霹雳,可是娘还是爱阿禾,纵然没有骨肉血缘,但这么多年小小的人早已是心头肉,要将阿禾丢弃那就是拿着刀子活生生割她的肉。 没关系她可以忘掉的,她会说服那些迂腐的长老,还是和从前一样,我不会丢下你。 乌禾九岁那年落水,昏迷不醒,御医说可能活不过晚上,那一夜,她求神拜佛,愿用自己的命换女儿的命,后来她昏倒在女儿床榻,她以为自己要死了,没关系,想必阿禾就能醒来。 可是—— 渐渐地…… 女人看向眼前的人,捉住女儿的肩膀。 “你的脸越长越像她,你怎么能像她呢,你可以像任何人,独独不能像她。我派人辗转打听,哈,王上骗我,你怎么能是她的女儿,我曾经最讨厌的人的女儿,你越来越像她,不仅是脸,还有性格,她也是这般恣意洒脱。我有时看着你,以为是她回来了。” “我想怒,想疯,可我还是南诏的王后,还要去维持虚假的体面,我受够了的端庄持重,一个母亲一个妻子该有的温柔贤惠。” 她直直地盯着乌禾怔神的眼睛,扬起唇角。 “我还要继续爱你,比以前更爱,更宠,我要把你变得恃宠而骄,无法无天,甚至离经叛道。让子民碍于你的身份只敢在私下埋怨你,日久怨更深,垒起民愤总有一日会吞噬你。 “叫你日后离了我的庇佑,处处受阻,步步维艰,最终吃尽苦头,为自己的骄纵而后悔。” 她冷声一笑,静寂的宫殿里,乌禾听见自己心脏疼痛的跳动声。 女人退后,摇着头,轻启唇,一字一句道。 “叫你离了我,再也不会有人像我这般爱你。” 乌禾张了张干涩的唇,明明没有说话,一直听着母亲声嘶力竭,可她的嗓子也像是吞了煤块。 乌禾眼里闪着泪光,努力没让落下来,她歪着头,望着她。 “可是阿娘,阿禾受苦时,是在想阿娘温暖的怀抱。” 银炭啪啦炸了声,女人无声地望着她,筋疲力尽,像是个没有神的木偶,静静地望着她。 直到外面的大臣道:“太后,公主,快到黄昏了,公主得启程了。” 乌禾怕毁了妆,小心翼翼抹去眼泪,握住孔雀羽扇,临走前,犹豫片刻,跪下来朝她的阿娘拜了一下。 女人依旧安静无声。 乌禾起身,殿门打开,侍女连忙涌了上来替她整理着装,寒风吹进,卷起女人的衣袂,乌禾闭了闭眼。 真的好冷。 公主出嫁的仪仗整装待发,乌禾坐上銮驾,由三匹黑色枣马牵着,长长的珠帘垂下,帷幔摇曳。 第82章 结局下正文完 雪窣窣坠下,无边竹海,苍翠欲滴的竹叶上覆盖如琼白雪。 竹林中央有座石亭,炭烧得火红,裹着银灰,陶炉盖扑腾,不断溢出泡。 一只手提起炉柄,烫水淅淅沥沥倒入茶盏,卷着茶芽,清香四溢,腾腾雾气弥漫开来。 对面的中年男人浅啄一口茶,皱起眉,“受不了这苦涩味,还是加入鲜奶好喝,跟你说你不听。” 倒茶的人不恼,斯文地低笑,“现在的人都喜欢这么喝茶,老山主在囹圄山待久了,也该与时俱进了。” 老山主看向远处的山峦,天如白玉,与覆着雪的山峦相融,“掐掐时间,大战也该结束了,檀玉那小子也该回来禀报了。” 他直起身,探着头叹了口气。 “老山主不急,兴许一会就来了。” 他转头,怒道:“能不着急吗?外面发生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输赢,我说你也真是的,写信给阿禾叫她去和亲做什么,果然不是你的女儿你不急。” “此乃缓兵之计,为让启国掉以轻心,况且若无十足的准备,我也不会让阿禾涉险。”他抿了口茶,慢悠悠地看向眼前的人,“难道你对你培养的蛊人没有十足的把握吗?” “怎么可能没有,蛊人可驱天下万虫,为己使用,亦可蛊其人心,成为行尸走肉,倘若不是问心因当年我屠戮了太多人,封印了我的万蛊躯,我早就上战场,灭了那群杂碎,也不至于与你躲在这里做假死的戏,跟你这个伪君子喝茶看雪,无聊至极。” 男人安慰道:“如今时局已乱,南诏六大部落动荡内斗,欲瓜分南诏自成各派统治,外有中原虎视眈眈,欲一口吞下南诏这块肥肉,派出刺客屡次刺杀蛊人,你既使不出蛊人之力不如顶了这名头替真正的蛊人死,叫司徒雪瞧见,让中原掉以轻心,也正好杀了我,激出内斗,叫他们争得头破血流再一举平息,如今外乱已除,内斗已平,你我组的这局,若问心在天有灵,也会欣慰的。” 囹圄山主嗤笑,“哼,你怎知那日在东华山,我不会真的杀了你。” 南诏王一笑:“因为我知道,你虽是个没有心的犟*牛,但问心一心想守护南诏,大难当前,国家存亡之际,你不会袖手旁观,所以我这才让檀玉千里迢迢把信传给你,你若来,就证明你也想守护南诏。” 囹圄山主不说话,冷哼了一声。 南诏王道:“话说,你那血倒是逼真。” “杀了头牛,提前在腰上放了血包。” “果然是头犟牛。” 囹圄山主冷声,“老夫当初就该叫蛊虫吃掉你的舌头。” “真好奇,你这暴躁的性子,是怎么把檀玉养得温良和善的。” “真别说,檀玉的性子也是如此,跟我没什么差别。”他道。 南诏王若有所思,“那我得嘱咐阿禾,平常少跟哥哥玩。” “喂,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儿子拐了我女儿,指定是檀玉回了南诏王宫被你唆使的。” “怎么会是我唆使的,这事我都是最近才知,况且那也是你儿子,我还没怪你平常怎么教导的檀玉,我就说那孩子平常怎么有些时候看着怪怪的,定是你蓄意报复平常没有好好关照孩子的心情,你这个人说话做事又暴力,指定没少对孩子发脾气,吓到孩子,这才变得少言孤僻。” 囹圄山主哑口无言。 南诏王叹了口气,“罢了,我们先不争论这些,先想想这两个孩子未来该怎么办吧。” 囹圄山主摆手,“能怎么办?我们是仇人,这辈子没法和解,反正我不会让我的血脉,嫁给你的血脉。” “这倒另说,檀玉毕竟是南诏大王子,乌禾是南诏公主,兄妹之间,这层关系在,终究难以成婚。”南诏王揉了揉头,“罢了,还是看两孩子的意见,顺其自然吧。” 他抬茶,抿了口热腾的茶水。 挺拔的竹子被雪压折,到一定弯度,哗得落下豆腐块的雪。 “阿爹!” 一道甜软的声音传来,十分嘹亮,竹子上的雪又落了几粒。 南诏王握着茶的手一顿,缓缓转头。 翠竹白雪下,群青荷粉的一男一女伫立。 少女踏着雪飞奔过来,少年双臂环在胸前,嘴角翘起一抹浅笑,静静地望着乌禾的后脑勺,头上的珠钗晃动,丁零当啷响。 南诏王直起身,乌禾倏地扑进了阿爹温暖的怀抱,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止不住掉。 “我打开那封信第一眼就认出了阿爹的字迹,阿爹我讨厌你,你怎么不早告诉阿禾,害阿禾伤心了好一阵子。” 南诏王摸着女儿的后脑勺心疼道:“都是权宜之计,是阿爹的错,阿禾怪阿爹,阿爹认下了。” 乌禾松开,昂起头,“罢了罢了,我不怪阿爹了,只要阿爹平安无事便好了。” 她抹了抹眼泪,平缓下心来,从收到那封信起,她就盼望着早日与阿爹重聚。 她轻轻抽泣,问:“那阿娘知道这件事吗?” 南诏王点头,“她知道。” 乌禾内心复杂,既然她早有预料,既然她还爱她,那么或许她褫夺她南诏公主的身份,把她赶出去,是否在阻止她和亲。 她不敢去求证,怕答案不是。 折竹声阵阵,发出细碎的响声,林子里又下起稀稀疏疏的雪。 囹圄山主望着温情的父女,嘴角轻轻扬起,笑意苦涩又替乌禾而感动,交织在一起,他捡起地上的伞,准备离开。 “阿爹,你去做什么?” 囹圄山主一愣,转头不可思议问:“你唤我什么?” 乌禾扬唇,“自然是阿爹啊。” 囹圄山主眼含热泪,弯成弦月,眼睛缝都快要没了,朗声笑,一个劲说,“好,好。” * 林间石径上,少年握着油纸伞,身旁的少女肆意妄为踩着石头上结冰了的雪水,觉得滑溜溜的触感很好玩。 檀玉担心道:“小心滑倒。” 乌禾抬起手上握着的手,“反正不是有你拉着我嘛,我不怕。” 檀玉无奈地握紧她,由着她玩闹。 乌禾昂头,“你方才不进来,是不是有些羡慕我跟你爹和我爹说话。” 她十分坦然道,若是从前,檀玉听见这番话会阴沉着脸,气得拧断她的脖子。 檀玉摇头,翘起唇角,“没有,我在看你很高兴。” “檀玉。”乌禾忽然停顿住,目光灼灼望着他。 檀玉问:“怎么了?” “你不用在意他们。”乌禾认真道。 她手拍上胸脯,嘴角绽放一抹甜笑,“你只在意我就好啦,毕竟这个世上我是最爱你的人了,除了我,旁人都是浮云,你只需在意我的喜怒哀乐。” 本是安慰他的话,说出口又像是在操控人感情。 檀玉却目光深沉望着她,轻轻颔首,“好。” 罢了,如果只爱她一个人,把檀玉变成一只属于她的小狗,听着也蛮不错。 她继续往前走,漫不经心道:“对了檀玉,你怎么不问我究竟确认了什么事情,我不是叫你下次见面问我吗?” 少年低头,“你方才不是说了吗?” 乌禾疑惑问:“我方才说什么了?” 他嗓音清醇,目光幽幽,“你说,这个世界上你是最爱我的人了。” 乌禾一愣,眼珠子转溜了半圈,从前说爱他说了太多,竟顺口说了出来,她嘴硬又不解问:“你怎么知道我确认的是这件事,不是我确认我特别讨厌你。” 檀玉把她的五指扣进自己的手指里,紧紧贴着,掌心里仿佛有东西在跳动,檀玉温热的拇指摩挲她的手背,眸光潋滟。 “因为,我确认我喜欢你,就是拥抱你,听听自己的心。” 乌禾道:“这明明是萧怀景确认喜不喜欢我的办法,你一定是偷偷看了学的。” 提起萧怀景,檀玉目光从乌禾的手上移开,偏向一旁的翠竹,有些委屈。 乌禾探头,“这就吃醋了?” 檀玉不说话。 “生气了?” 檀玉还是不说话。 乌禾忽然觉得檀玉变成只属于她的狗也有些麻烦,情绪都被放大化,着重在她身上,尤其是嫉妒心和占有欲。 乌禾叹气,另一只手揽住他的手臂,“好了好了,别吃醋也别生气了,我又不喜欢萧怀景,你吃醋做什么,好吧,我告诉你我确认了什么事情。” 乌禾轻咳了一下,“我确认,楚乌禾喜欢上了檀玉。” 她明明对檀玉说过许多情话,但此刻说出来一句真的,突然有些怪怪的。 雪下得不大,柳絮似的飞扬,白云变得稀薄,金灿的光穿透覆在雪竹林,落下的雪折闪着细碎的金光,是太阳雪。 檀玉被哄好了,嘴角勾起一抹甜蜜的笑意,低头望着她。 茫茫竹林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手牵着手。 少年道:“好希望这条路走不完,我们就这样手牵着手一直走下去。” 少女蹙眉:“我才不要,冷死了。” 檀玉一笑,“行,我们快点走完,然后走新的路。” 他和楚乌禾的未来,还有好多路。 他想跟她一直走下去。 倘若哪天她累了,不想走了,他就抱着背着,胡搅蛮缠地走下去,就算只有他一个人在走,但只要她在,踩着刀尖他也要走下去。 他才是最自私的那个人,甚至自私地希望楚乌禾身边只有他,只在意他,其余人都是浮云,他才是最爱她的那个人,自私地想控制她,让她的眼睛里只有他。 那样很简单。 但他不想做。 他只要静静地望着她开心就够了,当然他自私地希望,望着她的笑靥一辈子。 同时他实在找不出旁的能让自己开心的事情,人间灰蒙蒙的,他像个寄生虫,寄生在她身上,通过她的快乐,吸食一点快乐,通过她的眼睛,看这个世间的色彩。 楚乌禾走累了,吵闹道:“好累啊,我不想走了,你背我。” 檀玉点头,“好。” 少年俯下身,乌禾顺势趴在他的背上,他的两只手揽着乌禾的大腿,她的视线上移,高了几个竹子节。 乌禾撑着伞道:“个子高的人看到的雪景,跟我看到的雪景果然不一样。” 她的下颚抵在他的肩膀上,笑着问:“檀玉,你背我一辈子乐不乐意。” 身下的人道:“求之不得。” 乌禾嘁了一声,“油嘴滑舌。” 她歪了歪头,“说不定等老了,本公主变丑了,你就不爱我,不肯背我了。” 檀玉道:“不会。” “也是,本公主才不会变丑,就算老了,本公主也是个老美人。”乌禾十分自信道,她揪住他的耳朵,“言归正传,总之你要敢半点不爱我了,我就把你的耳朵砍下来,当下酒菜。” 她的力道不轻,耳朵有些发烫。 檀玉扬起唇角,“好,不过,我一定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不给她,不爱她的机会。 槐河大战后,启国兵力伤亡惨重,帝突发心疾,昏迷不醒,启国大皇子萧定熠死而复生,宫门兵变,一夜过后,帝驾崩,新帝登基,改年号太和。 启国与南诏签订百年和平,期间承诺启国军队将百年不踏入南诏土地半步。 南诏清乱后,太后退政,少帝执政,在位期间兢兢业业,囹圄山和南诏化解恩怨,开拓矿物药材交易往来,百姓安居乐业,国繁荣昌盛,朝中依旧不乏有不服挑剔的言论。 一年后的一个雪夜,启国长公主和驸马府中遇刺身亡,传闻刺客是个女子。 草长莺飞的一个清晨,白蛾子追逐在花丛中,春光金灿泄进屋子里,春意盎然,温暖。 耳畔传来一道声音,气息喷在耳朵轮廓,有些痒。 “今日外面的天气很好,阳光很暖和,没有风,可以穿薄点的衣裳,你是想穿昨日新买的桃色蝴蝶纹裙,还是前几日新买的荷绿色荷花纹裙。” 乌禾裹着被褥翻了个身,“桃色的。” “红糖圆子做好了,你是想先吃,还是等梳洗完吃。” 乌禾裹紧被褥,“睡醒了吃。” 过了会,烦人的声音又传来,小心翼翼问:“阿禾,你什么时候醒呀。” 乌禾忍无可忍,“檀玉,你大早上吵什么吵。” 檀玉无奈道:“阿禾,现在已经中午了,你忘了,我们今日要上桃花岛了吗?” 乌禾一愣,睁开眼睛,想起今日跟檀玉有个约会,还是她提议的。 挠了挠发鬓,翻了个身看向一脸幽怨的檀玉。 “呀,我给忘了。”乌禾讪讪一笑,“兴许船还没开走呢。” 檀玉扬起唇角,抚摸她的发鬓,“罢了,继续睡吧,我们明日也可以上岛。” 乌禾爬起身看向窗外:“今日天气很好,我们可以在院子里搬个躺椅晒太阳,也算是约会啦。” “当然,你要是觉得这还不够的话。” 乌禾凑过头,在少年脸颊上亲了一口。 手搭在少年的肩上,歪着头,“这样够吗?” 檀玉微垂着眼,鸦睫上沾着细碎的金光,乌黑的瞳眸盯着她的笑靥。 他伸手搂住她的腰,把她揽在怀里,温柔地贴着,暖意交织,春光里微微晃动身子。 “没关系的阿禾,有你在的每一天,我都当作了约会。” 乌禾的下颚抵在他的肩上,耳朵贴着他的脸颊,笑了笑。 “檀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