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禾愣神时,檀玉握住她手里的护膝,掂在手里视如珍宝,毛绒包裹掌心,像冬天里的一团火,好温暖。
檀玉心满意足地笑,眼睛透着亮光像个单纯的孩子。
他摸着上面的针绣,又粗又稀,歪扭崎岖,他知道小公主十指金贵,定从来没有做过这种活,绣工差了些,他不在乎,只要是她绣的,就算是一个点,他也喜欢。
檀玉笑了笑,“原来你这些天躲着我是在忙着给我绣这鸭子护膝呀。”
乌禾一听蹙起眉头,抓过护膝,指着上面的刺绣昂着头道:“你看清楚,这是鸳鸯!鸳鸯!不是鸭子!”
檀玉怎么瞧都是鸭子,但望着乌禾气呼呼的样子,迎合她,故意露出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夜色太暗,看不太清,误把鸳鸯当鸭子。”
乌禾狐疑地瞥了眼头顶硕大的红灯笼,知道他在诓自己,但她需要个台阶下,她可不想被人说绣工差,不准别人嘲笑。
尤其这个人是檀玉。
“行吧,我原谅你的眼瞎。”
乌禾偏头,故作漫不经心问:“那你喜欢我送的新年礼物吗?”
他迟迟未回话,静静地盯着她,乌禾扭过头,迎上他炽热的目光,“叫你回我话,你看着我做什么?”
檀玉盯着她问:“阿禾,你知道鸳鸯是什么意思吗?”
乌禾眉梢一挑,脸霎时红了红,支吾道:“我孤陋寡闻,不知道。”
檀玉一笑,低头望向护膝,“阿禾,我很喜欢你送我的新年礼物。”
“喜欢就好。”
乌禾点头。
想起琥珀嘱咐的话,她轻咳了一声,“那个,前几日我跟琥珀说以后要三夫四侍的事,你别在意,我们说得玩的。”
“什么?”檀玉眉头一皱,脸色顿时青了青。
他像是才知道这件事,乌禾迟疑道:“二牛没跟你讲过?”
檀玉摇头,“没有。”
乌禾倒吸了一口凉气,讪讪一笑,“哈哈哈,那你就当我没说过,哈哈哈,天色不早了,好困啊,怎么就这么困呢,你困吗?你不困我先回去睡了。”
乌禾揉了揉太阳穴,闭着眼转身,准备溜之大吉。
紧接着,腰间一紧,天地一旋,整个人猝不及防挂在了檀玉的肩膀上,地上光影里花钗坠子摇晃,乌禾回过神,翘起脚想踢檀玉踢不着,双手使劲扑腾。
“檀玉!你做什么!”
少年肩上扛着心爱的少女,他扬起唇,“我也困了,一起睡。”
“那你睡你的,我睡我的。”
“不方便。”檀玉道。
“这有什么不方便。”
啪的一声,乌禾屁股上被扇了一掌。
少年缓缓开口:“不方便教训你。”
乌禾一愣,怒气全憋住了,顿时脸颊鼓囊。
顷刻,乌禾破口大骂,“檀玉,你混蛋,你又打我屁股。”
他扛着她大步往屋子里走,“谁叫你要三夫四侍,你找一个,我就打一下你的屁股。”
见挣脱不了,乌禾放弃抵抗,垂着脑袋,恶狠狠看向檀玉,“檀玉,你真的很善妒。”
他毫不掩饰,“我确实善妒,你喜欢别人,靠近别人,我就醋得发狂,恨不得在我们的手腕绑上铁链,将我们两拴在一起永不分离。”
乌禾白了他一眼,觉得檀玉脑子有病。
檀玉望着夜色,声音忽然变得沙哑,“倘若你抛弃了我,那么这个世界将毫无意义。”
他忽然一句情话下来,乌禾愣住,她咽了口唾沫,没有再看他的眼睛。
“倘若哪一天,我死了呢?”
耳畔近在咫尺的人道:“那么,我就陪你一起死。”
乌禾抬头,再次看向他的眼睛,“檀玉。”
“嗯?”
“你真的脑子有病。”乌禾一本正经道。
檀玉一笑,“你就当我爱你成疾吧。”
夜色热闹,乌禾的耳朵贴在檀玉的胸脯上,山脚下的烟花闷闷地响,脸上光影变幻。
所有人都在庆祝春节。
这是她跟檀玉认识的第六个月。
很短,当仿佛相熟相知,吵吵闹闹了六年。
大年初一的早晨,檀玉早早起床,乌禾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也不知道大年初一歇息的日子,有什么可忙的。
她像往常准备睡到日上三竿,却被琉璃跟琥珀拽起醒来。
“今日是大年初一,姑娘可不能贪睡了。”
琉璃和琥珀给她添妆,“新一年新气象,姑娘想穿哪件新衣裳,不如就穿主上送的那套大红色千蝶春袄裙,暖和又喜庆。”
乌禾昏昏欲睡点头,“行”
她看向窗外覆在枝头上的霜还未化,“你们知道檀玉这么早去忙什么了吗?”
“不知道。”琥珀摇头,“听二牛说主上连早膳都没吃。”
琉璃道:“早膳怎么能不吃呢?”
琉璃给乌禾画眉,她闭上眼睛,“罢了,难得早起,等会我给他送过去。”
大红灯笼黯淡下去,风中还残留着炮仗烟味,倒贴的福字古王宫到处都是,乌禾走在长廊上,手里端着冒着热气的年糕。
品相不大好,兴许味道也不大好。
乌禾没敢尝,这是她亲手做的,檀玉不是忙着连早饭都不吃吗?看在是她亲手做的份上,他肯定会抽出时间吃。
她可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
她勾起唇角,往前走,走到转角,又退后。
四周寂静,乌禾看向眼前的人,手指微微捏紧。
“司徒雪?”
女子着一身黑衣,不同于往日雪一样的白,她朝她走近。
司徒雪道:“我找你很久了。”
乌禾险些失控:“我也找你很久了。”
一簸箕,手中的年糕溅出几点汤汁,她几乎是咬着牙,“你那日为何会行色匆匆出现在东华山,为何会身受重伤,我父王和老山主是不是你杀的。”
司徒雪似是不解,“我承认我来南诏的目的是为刺杀蛊人,但你父王并不是我杀的。”
她道:“我跟在囹圄山主身后,苦苦找不到刺杀的办法,我曾试过下毒,可蛊人百毒不侵,根本无济于事,直到跟到东华山,我万不能让囹圄山主跟南诏王联盟,拼死一击,他功力深厚,我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后来我躲藏在屋顶,看见囹圄山主用蛊杀了南诏王,南诏王趁机一刀捅死了囹圄山主,竟遂了我的愿。”
怎会?
竟真的如外界所言,可又隐隐透着疑点。
看着司徒雪的样子,又不像是骗她的。
内心乱如麻绳沾了泥巴缠绕,风呼啸,黑色的树影在白墙上摇晃。
乌禾抬头问司徒雪:“你为什么找我。”
找到她后,司徒雪反倒难以启齿起来,良久她道:“探子报,中原大皇子萧定熠被南诏大王子杀害,陛下大怒,下旨十日后,中原将在槐土坡与南诏开战。”
听到这个消息时,乌禾目光平静,早有所料,这一日终究是躲不过。
而萧怀景机关算尽求了十余年的身份,竟在此刻被可笑地冠上。
她缓缓开口,“你就不怕囹圄山的人杀了你吗?”
“我若在天黑之前未出山,中原即刻攻打南诏。”
乌禾犹豫片刻开口,“萧怀景根本就没有死。”
司徒雪没有惊讶,叹了口气,“我从来就相信师兄不会这般轻易死,只是埋伏在囹圄山外的接头人迟迟等不到师兄,禀报中原,到最后皇帝传下令来,竟成了启国大皇子已亡。”
司徒雪嗤笑了一声,摇头道:“师兄不过是中原为攻打南诏的幌子,不管萧怀景真死假死,他都必须死,这场战争非简单能阻止的了。”
她看向乌禾,“而我今日来找你,是为了告诉你,陛下给南诏一个将功赎罪的法子,吾皇听闻南诏习俗,南诏公主是王冠上的宝石,做南诏之主当娶南诏公主,而吾皇作为天下共主,愿效仿南诏习俗,若南诏的公主,带着杀害大皇子凶手的项上人头,以南诏的矿山为嫁妆,嫁与吾皇和亲中原,南诏从此成为大启的附属国,不然以南诏如今的实力,大启八万兵攻,南诏必生灵涂炭。”
乌禾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效仿习俗?你们的皇帝真无耻。”
“但,这也是唯一的办法了。”司徒雪低头。
乌禾转过头看向碧空如洗的蓝天,四周再没有人,安静无声,但山脚下的烟花依旧响个不停,南诏都城过年时也是如此。
乌禾平静道:“好,我答应你。”
司徒雪一愣,“你竟这般快答应了,我以为你这般骄纵的小公主,会爱极了自己。”
若是平常,她会跟司徒雪吵起来。
但她今日懒得吵,小公主苦涩地笑了笑,“你说得没错,我爱极了自己。”
除非,南诏国亡,百姓饿殍遍野,不然没有比她更重要的事情。
司徒雪望着眼前的少女,她曾讨厌过她,觉得她骄纵自私,胡搅蛮缠,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瞧不起众生,美丽没有珍贵的品格,不过是朵一无是处的花。
可如今,司徒雪瞧着这朵花,突然有些不一样。
纵然她现在依旧端着副傲骨姿态。
司徒雪道:“我话传到了,天黑前,我得赶紧出囹圄山。”
乌禾问:“你不想去看一下萧怀景吗?”
她摇了摇头,“罢了。”
倒不像她平常的态度。
司徒雪折身欲离,乌禾叫住她。
小公主双眸微眯,“萧怀景的真名叫萧定熠,那你的真名叫什么,你又是谁?”
司徒雪紧蹙着的眉头渐渐松开,“其实连师兄,都不知道我的本名。”
“我原名叫南宫雪,是皇后埋伏在师兄身边的细作,监视师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以防他掀起浪花。”
乌禾一顿,觉得匪夷所思。
司徒雪道:“我的父亲是天德二十八年的探花郎,是母亲辛苦劳作供父亲读书,他才能有所作为,可当朝公主看上了父亲,长公主位高权重,派人一场大火烧死了母亲,自此狗男女狼狈为奸。”
小公主发现,他们怎么都有一段悲惨的童年。
“我命不该绝逃出,遇到了皇后身边回乡探亲的掌印,他收留了我,恰逢大皇子被贬出宫,他让我拜入济世门下,监视大皇子的一举一动。”她苦涩一笑,“数年过去,我都快忘了自己真正的名字,你曾问我,为何不争夺师兄,争不了,就算争到了,我与他也终究不是一个立场上的人。”
她朝乌禾道:“大启不同于南诏,王权至上,残酷又冷血,我只有助皇后,助四皇子登基,才能报仇雪恨,等报了仇,我依旧是悬壶济世的司徒雪。其实想想,我们五个人这一路上,算是我如履薄冰一生里最快乐的时光。我救天下黎民百姓,却救不了自己,我知道你从前心里想我什么,觉得我虚伪。我的确虚伪,我也是人,我也会有恨,也有私欲。”
司徒雪望向墙上的火红剪纸,扬起唇角,“对了,祝你跟檀玉新年快乐。”
她折身离开,乌禾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低头摸了摸碗。
呀,年糕有些冷了。
她得赶紧给檀玉送过去,不然更难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