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末,沈之衡一路扶护承嘉长公主的棺椁,抵达京城。
自城门至长公主府,车马缓行,途经街巷。他已然摒去往日温润,一身素缟,面容悲怆。颌下胡茬丛生,尽显憔悴。
道旁京中百姓观之,无不动容唏嘘。
翌日,便有消息震动朝野——沈首辅骤然请出先帝赐婚圣旨,执意与已逝的承嘉长公主行冥婚之礼。随即,他以驸马之身,长居长公主府主持丧仪,并言称悲痛彻骨,无心朝政。
此讯传出,闻者皆慨叹不已。众人方知长公主为成全两国和议,竟甘愿与挚爱离别,乃至如今生死相隔,其胸襟大义,令人敬佩。
忆及去岁“破五”节,长公主于浮月桥畔,一曲《凤求凰》只为沈首辅而奏;再思及和亲仪仗离京那日,沈首辅策马追出,于万众之前落下那惊世一吻。
二人情愫,种种纠葛,早已深印京城百姓心间,孰料终局竟凄楚如斯。众人不禁纷纷哀叹,首辅与长公主,真真是造化弄人,成了一对苦命鸳鸯。
此事三日后,妙笔娘子的话本终章《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一经完成,迅疾传抄于市井之间,读者无不掩卷泣下。
戏曲大家王元湘更为沈首辅的至情深意所动,不眠不休七昼夜,谱就一本《折鹤记》。自梨春园首演伊始,场场座无虚席,观者或为二人情深缘浅扼腕,或为长公主命途多舛叹息,满园皆闻啜泣之声。
至第二十日,沈首辅亲临梨春园,默观全剧。至动情处,只见他泪湿青衫,提笔挥就数行,随即黯然离去。
自此,《折鹤记》与妙笔娘子的话本,连同沈首辅所书那词稿,迅速流布京畿内外。沈首辅所作的那阙词,如泣如诉,闻者无不怅然叹息。所谓——
“雨打梨花深闭门,孤负青春,虚负青春。赏心乐事共谁论?花下销魂,月下销魂。
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尤其末句“行也思君,坐也思君”,道不尽生死相隔的刻骨思念与无尽遗憾……
传闻那沈首辅沉湎悲恸整整两月,新帝数道诏令皆未能召其还朝。直至那日,新帝亲携几位阁老驾临长公主府,一番推心置腹,方劝动其重担首辅之责。
是日,姜齐与几位阁老至公主府时,正见沈之衡独坐于镜湖畔,凝神运笔,面容凄怆。案头十数画卷,所绘的皆是姜宁生前音容笑貌,一颦一笑,栩栩如生。
良久,沈之衡方抬首见驾,将墨笔搁于笔山,躬身见礼:“陛下。”
姜齐强装出一副稳重的模样,虚扶一把:“首辅对皇姐……竟情深至此。”
言语间,他的指尖却藏在龙袍中攥紧。这一声皇姐,他自是不愿意唤出,但于人前,他需效仿先帝,强撑出天子威仪与气度。
沈之衡神色黯然:“自岐山迎回殿下,臣便彻夜难眠,闭目皆是殿下的笑颜,余事……再无心力顾及。如今唯有为她作画,方能堪堪解此痛楚。”
“请首辅节哀!”张瑾率先躬身,领头劝慰,其余阁老亦随之齐声附和。
沈之衡微微颔首,泪滴却从眼角悄然滑落,他抬手轻拭,声线沙哑:“臣情难自禁,御前失仪,望陛下恕罪……”
姜齐观其情状,不似作伪,半晌,蹙眉将话头轻转:“如今皇姐丧仪已毕。不知首辅何时归朝?”
沈之衡再度深揖,语声凄楚:“臣既与殿下行过婚仪,便是殿下之驸马。依律,应当为殿下服丧一年。恳请陛下……体恤恩准。”
话音未落,姜齐已觉头痛欲裂。
自沈之衡扶棺归京,民间的嗟叹原本只关乎风月,初时仅叹命运弄人。然而,自《折鹤记》上演以来,流言悄然转向,竟暗指是他姜齐心胸狭隘,强拆鸳鸯,逼死皇姐!
姜齐初闻只觉荒谬至极!和亲分明是姜宁与那柔然男宠暗通曲款,借机离京,怎反成他之过?纵使他忌惮姜宁,不欲她安然前往柔然而起了杀心,但仪仗尚未抵达柔然,还未动手便遇上了那岐山之事。
岐山之崩,实属天灾,岂能归咎于他?
为弹压舆论,他厉行查禁,欲意彰显天威。却不料,反激民怨,沸扬热议他这天子无德——弑父、杀弟、屠姐,乃至先帝托孤重臣沈首辅,亦与他离心离德。
朝中百官虽缄口,却难堵百姓悠悠众口。
而沈之衡一日不归,“离心背德”之言便甚嚣尘上,愈演愈烈。
汪家倾覆,他初登帝位便失外戚助力。如今世家势微,苏崇虽举家离京,但苏崇在朝数十年,其门生故旧遍布朝野。
他这帝位欲稳坐,仍需倚仗寒门。而寒门,现下唯沈之衡马首是瞻。
如今沈之衡占着首辅之位却不朝,竟还要为姜宁服丧一年?!那姜宁究竟给他灌了何等迷魂汤?即便她欲与柔然王再续前缘,他沈之衡竟也仍痴心至此?
念及此,姜齐胸中气血翻涌,却只能强行压下。他此番携阁老而来,是为演一出君臣同心的戏码,博一个礼贤下士的美名,断然不可当场失态。
他凝视沈之衡良久,终是颤声道:“恳请首辅以社稷为重,即刻还朝!”
众阁老亦随之齐声:“恳请首辅以社稷为重!”
察觉沈之衡唇微启,似欲再拒,姜齐心下一横,上前一步,倏然道:“请老师……帮帮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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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此声“老师”一出,满场皆静,连沈之衡亦面露诧色。
姜齐见此言似有效,复又放低姿态,续道:“昔日老师谆谆教导——为君当以天下为先。如今,学生亦恳请老师,以朝堂为重!恳请老师还朝辅政!”
这一声“老师”,是妥协,是和解,更是……示弱之意。
沈之衡望着眼前的少年天子,脑海掠过往昔授课情景。他们之间,终究也有两年师生之情。
两年的相处,他知晓纵使姜齐并非贤明之君,但尚能纳谏,亦可为守成之君。而他后续欲实施的诸多革新,也需皇权支撑。
默然片刻,未待他开口,又闻姜齐道:“如今皇姐已逝,庆元殿那夜之事,朕只当一场意外。朕与老师……不该再有嫌隙!”
言毕,姜齐略一拱手,看似尊师,实为再度示弱。
沈之衡望他,知晓戏至此,便该收场了,终淡声应道:“承蒙陛下看重。臣……明日便还朝。”
得此应允,姜齐暗自舒了口气。然而,紧接着一股寒意骤然涌上心头。
他咽下一口唾沫,倏然问起:“朕听闻,首辅调边军掘了半座岐山,方寻得皇姐仙躯,又清通了官道。不知……其间可见何异常?”他刻意将“异常”二字咬得清晰,实属担忧沈之衡察觉他曾派人刺杀姜宁之事。
沈之衡微蹙眉,知晓姜齐起疑,抬眼直视,反问道:“陛下此言何意?”
姜齐强作镇定,将试探又推进一步:“朕只是觉得此事过于巧合,恐有柔然暗中作祟。”
沈之衡面色平静,从容应道:“此次岐县暴雨,山崩之处非止一二。岐山因早年伐木过甚,山体松动,因而崩塌半壁,惨烈异常。臣虽命人清理,但仪仗人员亦未能尽数寻回,所见者,皆已命赵知县好生安葬。”
微顿,他的目光投向远方,又道:“此次掘山,另见有数具百姓尸身,然而面容尽毁,无家眷认领,也由县衙一并处置。至于柔然痕迹……倒是未见,亦未闻知县及百姓提及此线索。”
言罢,他侧首看向姜齐,目光沉静:“不过陛下所言,臣觉甚是有理。理应细查,若确系柔然所为,断不可令殿下含恨九泉。臣方才又思及,自殿下罹难后,柔然随即欲与大凌互市。莫非真乃柔然为之?”
姜齐讪讪道:“朕不过胡乱揣测,姑且一提。当下首辅应以朝堂为重,再过些时日,赶考学子也将入京了。”
沈之衡颔首:“陛下圣明。此事可容后再查。科举,确为眼下要务。”
待圣驾离去,沈之衡独立于镜湖畔,神色渐复深沉。
而姜齐回宫后,仍觉不安,密遣数名锦衣卫疾赴岐县与边军驻地详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