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岐山假死脱身,姜宁便一路秘密赶往庆阳。
一路掩藏行迹,迂回前行,颇费了些时日,直至五月初,方抵庆阳地界。
昔日曾见证先祖帝后深情的行宫,历经一场大火,早已沦为断壁残垣,荒草蔓生。
自庆阳行宫失火的消息传回京城,至今已五月有余,而裴落与红叶,依旧音讯全无。
时光一日日流走,那个最坏的念头,时而在心底浮现,却被姜宁强行压下——她不愿,亦不敢深想。
她既宽慰自己需心存希冀,却又不得不直面那锥心之问——若得生还,为何迟迟不与凤明堂联络?为何不向她、不向苏家传递只言片语?
遥望那片令人悲恸的废墟良久,姜宁轻咬下唇,随即利落翻身上马,转而驰向庆阳城。
昔年在长安之时,她也常随师父顾方游历四方,颠沛于市井乡野,早已磨去一身娇贵。
故而假死之后,隐匿行踪、融入民间于她并非难事。初时或有些生疏,几日下来,便已从容自若。
抵达庆阳城时,暮色渐沉。幸而大凌律例,除京城需严查路引外,其余州县皆可自由通行,她也得以顺利入城。
细算时日,距上次离开庆阳城,竟已整整一载。而此番重临旧地,是为赴贺兰风之约。
仍是去岁贺兰风所居的那座幽静小院。姜宁甫至门前,便有侍从悄然出现,恭敬引她入内。
远远便见贺兰风坐于屋内,正悠然独酌。
这是姜宁首次见他作柔然装扮,这身异域袍服,与其挺拔身形、深邃轮廓异常契合,仅眉目间犹存丝许的汉人韵致。相比于去岁,如今的他,更添了几分威严气度。
姜宁语带轻快,含笑启唇:“恭喜二王子,荣登柔然王座。”
贺兰风闻声抬眼,举杯朗笑:“同喜殿下,自此海阔天空,再无身份桎梏。”
姜宁步入室内,执起案上另一杯酒,与他轻轻一碰,仰首饮尽。
“此番,多亏你鼎力相助。”此谢,发自肺腑,情真意切。
贺兰风眉梢微挑:“殿下既言谢,那不若随我同返柔然?”
姜宁戏谑道:“随你回柔然?只怕你那新册立的王后,未必肯让我安稳度日。”
贺兰风面色微讪:“你倒是消息灵通”
“自然。”姜宁神色平静无波。
她所知消息是,贺兰风继位后,便立了大祭司独女为王后。坊间传闻这位王后善妒非常,柔然后宫至今仅她一人。
或许,正因这独女对贺兰风情有独钟,那位颇有声望的大祭司才愿倾力助贺兰风登上王位罢。
于此事,姜宁并无褒贬。世间男女,孰能无所求?此乃利益交换,各取所需,并无不妥。
正如她最初,亦存了利用沈之衡之心。但她彼时的利用,与此刻的真心待他,并不相悖。
思及那人,姜宁唇角不自觉漾开极淡却温柔的笑意。
这细微的神情变化,未能逃过贺兰风的眼睛。
“殿下这模样……是想起沈御史了?”他语带调侃。
姜宁目光转向他,坦然承认,无半分忸怩:“是,想起他了。”
她思念他身上的那缕墨香,思念他掌心的暖意,亦思念他们在公主府朝夕相伴的点滴温存。
贺兰风朗声大笑,执杯道:“他此刻,恐怕还在岐山之下,命人掘山寻你呢。”
“掘山?”姜宁面色微诧。
“不错。调了边地卫军六百将士,声势浩大,可谓惊天动地!”
姜宁莞尔:“这……确是他的作风。”
人人皆说沈御史温润,但实则于政务之事,他一向霸道,雷厉风行。
更遑论,如今他初登首辅之位,总需要一些手段以立威的。需得于权臣之位站稳,再行纯臣之事。
贺兰风饮尽杯中酒,问道:“你就不怕他这般掘地三尺、大动干戈,将你我那李代桃僵之计勘破?”
姜宁目光投向远方,淡然从容:“无甚可惧。他……定能懂我。”
贺兰风含笑摇首,似有感慨,忽又想起一事,正色道:“那些随凤明堂暗中抵达柔然的和亲仪仗人员,你欲如何处置?总不能长囚于柔然。”
“此事……确需妥善解决。”姜宁微顿,“我当日予他们选择,或死,或悄居柔然,暂保性命。至于后续安排,我尚未思虑周全。”
她看向贺兰风,“可否劳你派人看管一段时日?只需严守我假死之秘,确保不泄即可。于你这一国之君而言,应非难事。”
贺兰风哑然,片刻方问:“多久?”
“十年?或许无需十年。待我寻得时机,重归京城,便可还他们自由。”
“好。”贺兰风应得干脆利落。
语罢,他起身舒展筋骨,语带慵懒:“未曾想……那小皇帝竟真对你起了杀心。”
姜宁轻笑:“他若不起杀心,才是愚不可及。我既敢当众诛杀汪后,在他眼中已是疯癫无常,将来未必不会以同样手段对他。他既怨恨于我,更是畏惧于我。哪怕我离开了京城,他亦会担忧我在柔然与你有何勾结。”
她语声渐微:“更何况,这些年汪家行那些龌龊手段……想必也未避着他。耳濡目染之下,此番他起杀心,自是不难猜。”
贺兰风回身看她,笑道:“他定是未料到,这杀机却反被你利用,成就一出金蝉脱壳。”
姜宁眸光微凝,轻晃酒杯:“是。不过此事也得益于天时地利。岐县那场连绵暴雨与惊雷,来得恰是时机。若再迟些,待仪仗入柔然境内,姜齐所遣之人动手,恐怕届时便会嫁祸于你柔然。”
“与其说是天时地利,不如说是殿下善于洞察时机,借势而为。你的手段,我在京城早已领教。”贺兰风眼中掠过一丝欣赏。
提及京城,姜宁转开话锋:“如今在世人心目中,我已殒命于岐山天灾。两国和亲若就此不了了之,恐惹猜疑。你后续作何打算?”
“我欲与大凌谈一条件。”
“何种条件?”
贺兰风凝视她,语气郑重:“开通两国互市。”
姜宁一怔,随即笑道:“于两国百姓而言,确是好事。想来,怀野会应允你的。”
“但愿如此。”贺兰风目光悠远,“以往年年征战,究其根本,不过争夺资源。何不化干戈为玉帛?互通有无,以求共赢!”
姜宁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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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影,心间亦生感慨。当初抉择助他,首要自是交易;其次,亦存一念之赌,赌他登临柔然王位后,能为两国的关系开创另一番局面。
战火无情,苦的终是黎民。无论于大凌,抑或于柔然,皆是如此。
而今看来,她或许……赌对了。
二人相视而笑,举杯轻碰,尽在不言中。
饮尽杯中酒,庆阳城上空恰绽开繁盛烟花。今日又逢初十之夜,想是那南风馆再评“南院公子”。
于喧嚣声中,贺兰风忽问:“假死之后,你作何打算?当真舍得与沈御史分离十载么?”
姜宁望向夜空绽放的璀璨烟火,语声飘忽:“尚不知。我本欲来庆阳寻裴落姐姐,但……她与红叶踪迹全无。后续之事,我亦是未想好。”
她语声渐低:“或许,会先去蜀郡罢。我未曾去过怀野故乡,想去他生长之地看看,也想体验一番归隐田园之趣。天地之大,总有归处,唯京城……暂不可归。”
“你可曾想过另一条路?”
“何路?”姜宁转眸看他。
贺兰风凝视她,字句清晰:“问鼎大凌帝位。”
姜宁愕然,随即自嘲:“大凌从无女子临朝先例。纵使我为父皇血脉,此路……亦是难行。”
“事在人为。”贺兰风目光灼灼:“较之那小皇帝,我觉你更堪此位。且于大凌百姓而言,他们所需的不过是一位能开创盛世的明君,而非拘于性别。是男是女……他们或许不甚在意。”
这一瞬,贺兰风的话语骤然撞入姜宁心间。于百姓而言,御座之上是男子还是女子,又有何区别?
登临帝位之心,首次如种子破土,在她心中清晰萌动,随即渐如星火燎原。
那位置,为何不能是她?
纵是女子之身,又为何不能是她?
于这漫天烟花之下,她倏然忆起沈之衡那篇策论中所绘愿景——使黎庶无野宿之戚,苍生绝枵腹之叹。
若得如此,他们便可并肩开创清明盛世,共佑百姓安居,四海承平!
也不必生生忍受这漫长别离,天各一方。
姜宁默然良久,眸中渐次点亮星辰,终望向贺兰风,灿然一笑:“多谢!”
谢他——一语点醒梦中人。
那帝位——她亦可逐!
且,于那位置,她分明做得可以得更好!
贺兰风朗声大笑,目光坚定:“若真有那一日,相信两国子民,皆能共享太平!愿大凌与柔然,皆可民殷国富!”
姜宁再次斟满酒,起身举杯:“愿与你,共见盛世!”
“哈哈哈!好!我静候殿下佳音!”贺兰风亦举杯,一饮而尽。
烟花声渐歇,贺兰风放下酒杯:“时辰不早,我该启程返柔然了。”
姜宁颔首:“我明日,也将启程前往蜀郡。”
那事尚需细细谋划,如今大凌朝局安稳,不可轻易生出祸乱。而如今她既在暗处,更易行事。
贺兰风领侍卫行出数步,复又回身,以大凌礼节,向姜宁郑重一揖:“山高水长,愿殿下,得偿所愿!后会有期!”
姜宁亦躬身回礼:“再会!柔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