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手臂一阵刺痛,沈之衡终是渐渐有了意识。
他缓缓睁眼,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便见刘太医为他施针的身影。
一旁的向恒声、张尚书及几位都察院属官亦是焦灼守候,面色凝重。
众人见他醒来,长舒一口气。方才情形着实凶险,幸而都察院衙署设在宫禁之内,方能如此及时地传唤太医。
刘太医眉头渐舒,徐徐收针,沉声道:“首辅醒来便好。此关既过,便无大碍了。老臣这便开方。待首辅饮几服汤药,再好生调养几日即可。”
“有劳刘太医。”沈之衡微微颔首致谢。
“首辅言重。”刘太医拱手,“老臣即刻回太医院差人煎药。”
见沈之衡强撑起身,向恒声急步上前,小心搀扶,语带关切:“感觉如何?可还有何处不适?”
沈之衡缓缓摇头,目光却失焦地投向虚空。静默良久,他倏然侧首,看向张瑾:“张阁老,马匹可备妥了?”
张瑾闻言脸色骤变,忙道:“哎呀!老臣方才只顾着急请太医,竟将此事忘了!”
沈之衡的视线冷冷扫向身后的都察院属官:“那你们速去备马!”
“是!是!”几人凛然应声,匆匆退下。
吩咐完毕,他复看向张瑾,声线沉静:“本官今夜便动身前往岐县。离京期间,朝中琐务由诸位阁□□议决断。若遇大事难决,可将公文送至岐县予我。若有需即刻定夺的紧急之事……”他略顿,续道,“或可询甘老之意。”
“甘老?”张瑾追问,“可是已致仕的甘璋?”
“正是。”沈之衡颔首。
“老夫明白了。”张瑾望向他,目光深邃。
“陛下那边……亦有劳阁老代为陈情。”沈之衡勉力下榻,躬身一揖。
张瑾虚扶其臂:“首辅放心前去便是。”
前些时日,礼部官员频繁出入长公主府。这位首辅与长公主之事,在礼部早已不是秘辛,更遑论和亲仪仗离京那日,他策马追吻的惊世骇举。
如今京中,谁人不知这位权倾朝野的首辅,对长公主用情至深。
待那二人议定朝务细节,向恒声凝视着沈之衡,语声坚毅:“我同你一道去。”
沈之衡看向他:“良安,我知你心意。然今时不同往日,你已身居大理寺寺卿之位,岂可轻易离京?”
向恒声只觉此言荒谬——他堂堂首辅尚可抛下政务离京,自己一大理寺寺卿为何不可?
但与那双眸子对视片刻,他终是未再言其他,只沉声道:“那你前去岐县,万事务必小心。”
沈之衡微一颔首。
待饮过太医院送来的汤药,又往兵部取了文书,他便率几名属官策马疾驰出京,直赴岐县。
因去岁新修了通往柔然的官道,此番昼夜兼程,不过七八日,便已抵达。
岐县知县赵然早已得讯,恭候于城门之外。见沈之衡一行风尘仆仆策马而来,忙趋前迎拜:“下官岐县知县赵然,拜见首辅大人。”
沈之衡勒紧缰绳,驭马急停。他未多赘言,只冷声道:“有劳赵知县引路,前往岐山。”
赵然面露难色,似欲劝阻:“回首辅大人,岐山已是一片废墟,再去亦是徒劳……”
话音未落,便被沈之衡凌厉截断:“引路!”
“是!是!”赵然被其威势所慑,不敢多言,慌忙命人备快马。
不出半日,众人抵达岐山脚下。
目睹眼前景象,沈之衡方才明白赵然为何言“徒劳”——前往柔然的官道被崩塌的山体彻底吞没,乱石嶙峋,望不到尽头。
沈之衡翻身下马,众人随之。
他凝望那塌陷半壁的山体,面色冷峻:“赵知县,请将那日具体情况,细细报来。”
赵然躬身,颤声回禀:“岐县连遭暴雨,后有山民来报,夜闻惊雷。翌日清晨,欲进山时,便见岐山崩塌,将山麓官道尽数掩埋。另有山民称……前夜恰见和亲仪仗行经此处。”
他顿了顿,语带凄惶:“下官得报后,即刻遣人搜寻,却始终未见仪仗踪迹,前往柔然的边境关卡亦未见其通关记录。想来……是和亲队伍当夜遭遇山崩,已无……无人生还。”
闻此,沈之衡心下一沉,阖眸片刻,语声冷冽:“挖。”
“什么?!”赵然失声惊呼,几乎怀疑自己听错。
却见那人侧首,目光冰凉:“本官说,挖!”
赵然扑通跪地,叩首哀告:“求首辅明鉴!岐县贫弱,县衙仅三十余差役,实在无力挖掘这绵延岐山!更无库银征召民夫!”
“赵知县,你先起身。”
赵然伏地不起,声音闷涩:“即便首辅治下官失职之罪,下官亦认了!可这挖山寻人之事……下官实在办不到啊!”
静默半晌,他似听见眼前首辅轻叹一声,随即又听闻那人冷声吩咐:“岐县以北五十里处驻有边地卫军,你即刻遣人,请刘指挥使率六百军士前来。此为兵部文书。”
赵然霎时瞠目结舌。调六百将士……挖山?!
他往日曾听闻这位沈首辅贤名,但今日此举,怎么看皆非明臣所为,反倒似……专横权臣。
他抬首,正撞上沈之衡深不见底的目光。
“莫非还要本官再言一次?”
“下官遵命!遵命!”他颤手接过兵部文书,踉跄退下。
沈之衡目光扫向剩余岐县官吏,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搭建营帐,本官即日起便驻守于此。京中若有公文送至,即刻呈报!不得有误!”
“是!是!”几人连声应诺,匆忙退去。
此令一出,连随行京官亦额渗冷汗,头皮发麻。
沈之衡凝望崩塌山体,默然不语。
他不信。
不信姜宁就此与他阴阳永隔。
纵使挖穿岐山,他也要寻回姜宁。
若掘遍岐山仍不见她……那便证明,她仍安然于世。
他阖上眼眸,竭力压制翻涌的心绪。
次日拂晓,刘指挥使率六百军士疾驰而至,沿官道一寸寸清理崩塌山石。
如此大张旗鼓挖掘五日,一无所获。直至第六日……掘出了和亲仪仗的残破旌旗。
沈之衡紧紧攥住那褴褛旌旗,指节泛白,良久,痛楚闭目,声线沙哑:“继续。”
又两日,掘出第一具尸身,从其服饰辨出,确系和亲仪仗人员。
沈之衡面色愈发沉郁,周遭空气亦是愈发压抑。
“继续挖!”
复挖三日,军士陆续掘出尸身,计十数具,皆着和亲礼服,但尸身腐朽,面目难辨。
而被掩埋的官道,已渐露痕迹。
至第十四日,有军士急报——掘出了……长公主车驾。
闻此消息,沈之衡身形微晃,步履沉沉而去。
随行属官担忧他倒下,欲伸手搀扶,皆被他摆手挥退。
军士自残破车驾中抬出一具尸身。
遥遥望去,那尸身上所着,是姜宁离京时那袭嫁衣。
沈之衡只觉周遭万籁俱寂。他死死盯着那具尸身,每一步皆重若千钧。
十丈的距离,他恍若走了十年。
十年……他的指节捏得惨白。
他的殿下,分明应允过他,定会归京。
他们尚有十年之约!
她岂可言而无信?!
眼前场景流转,他仿佛又瞧见镜湖畔的那个春日,她浅笑着回望他。
他阖上眼,胸口袭来窒息般的剧痛。
身后属官见他步履虚浮,又急步上前欲扶,低声劝慰:“首辅大人……节哀。”
他摆手,复又睁眼,眼眶已然猩红。
他强撑身躯,前行数步,待看清那尸身形貌,嘴角竟倏然勾起一抹极淡弧度。
众人皆以为他悲痛欲狂,纷纷劝慰:“请大人节哀!”
沈之衡气息却渐趋平稳。
只那一眼,他便确信——此尸,并非姜宁。发间未见明昭皇后那枚步摇,骨架形貌并不像她,且细观之下,甚至……还似是男子。
虽不知其间发生何种变故,但既已李代桃僵,他的殿下……定然无恙。
悬着的心,也可稍安。
他抬手揉按太阳穴,目光扫向众人,淡声道:“不必再挖了。暂且停下。”言罢,转身疾步归于营帐。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扰,皆静候帐外,待其后续指令。
沈之衡于帐中静坐,自斟了盏清茶,一饮而尽。指尖摩挲着杯沿,细细回想姜宁离京前的一言一行,思酌赵然此前的种种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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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
良久,一个念头骤然划过脑海。
他扬声道:“请赵知县入内。”
片刻,赵然躬身入帐:“首辅大人。”
“岐县境内,除岐山外,可还有其余山体崩塌?”沈之衡语声微凉。
赵然略作沉吟,回道:“虽有几处河堤冲毁,然山体崩塌……似仅岐山一处。”
闻此言,沈之衡心下明了。他淡声道:“若再有人问起,无论是何人,皆要言明山体崩塌者,尚有二三处。可听清了?”最后一句,他加重了语气。
“是!是!下官明白!”赵然连声应诺。
“嗯。去请刘指挥使进来。”
赵然领命退去。
未几,刘昶大步入帐,抱拳道:“首辅大人。”
沈之衡抬眼,沉声问:“以刘指挥使之见,近日所掘尸身,可似习武之人?”
刘昶面色微变,迟疑片刻,谨慎回道:“此事……末将先前未曾细想。现下观之,其身形骨架,确似行伍出身。”
此言既出,刘昶骤然惊觉似窥破秘事,忙道:“此中情由,末将实不知情!今夜出得此帐,绝不外传!亦不让弟兄们多言!”
沈之衡闻言轻笑,声线清晰:“刘指挥使确是聪明人。他日……本官必向陛下,为指挥使美言。”
刘昶霍然半跪于地:“首辅言重!末将不过是大人分忧!”
沈之衡颔首:“嗯。且去罢。今夜令弟兄们好生歇息,再过几日疏通官道后,便可返归卫所。”微顿,他又道,“愿来年,能与刘指挥使,京中再会。”
此言已是明示提携之意。刘昶朗声:“末将谢首辅!”
待刘昶离去,沈之衡望向虚空,连日紧绷的心弦,终得稍弛。
世人皆以为姜宁前往柔然和亲,是为暂避新帝锋芒。即便他初时亦以为,殿下离京,是为觅一方自在天地。
可他的殿下,却意不在此。她瞒过了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
从一开始,她便不是离京那么简单,而是筹划假死之局,且——要逼新帝亲自动手。
三月十五,她倏然入宫,应是去见了新帝。虽不知她当日与新帝言说何事,却可推测,她必是有意激怒他,逼迫其亲自安排杀局。
她欲以自身一“死”,消弭新帝心中怨恨……
尽管尚且不知她与贺兰风如何施这金蝉脱壳之计,但眼下看来,埋骨岐山者,多半乃新帝所遣之人。事成后,再以火药引爆山体,借雷鸣暴雨遮掩,伪作天灾。
若非他此次执意掘山求证,谁人能窥破此中真相?世人皆以为和亲仪仗殁于天灾;恐怕新帝亦以为,其所遣之人,同葬于此。
以新帝心性,此乃两全之局,必不会深究。
而他的殿下,甚至将他亦蒙在鼓里……利用他的情,利用他失去她后的痛楚。
她离京前,急于为他解毒,是担忧他闻此“死讯”,身子承受不住么?
思及此,沈之衡心间掠过暖意。殿下她当真是……步步周全。
那么,如今他便陪她,将这出戏唱得更圆满些。
正思忖间,帐外传来通报:“首辅,有人求见。”
沈之衡心下一喜,莫非是姜宁差人传讯?
“请人进来。”
来人身披玄黑斗篷,遮掩严实。待帐帘落下,方掀开兜帽,低声道:“沈大人,许久未见。”
沈之衡面露诧色:“李公公?”
“正是老奴。万望大人勿要声张。”李鸿顺忙道。
沈之衡起身:“公公不是在长安为先帝守陵么?何以至此?”
李鸿顺目光凄切,哽咽道:“老奴……是为先帝,来送最后一道密旨。”
他声音沙哑,续道:“此旨,乃先帝于公主殿下迁回宫中当夜拟就。先帝当日嘱咐老奴,待殿下与大人完婚后,再呈予殿下。可如今……”
他拭了拭眼角,“听闻殿下噩耗……此旨于殿下,已无用了。今日交予大人,权作……一份念想。若能使殿下携往九泉,亦不负先帝拳拳爱女之心。”
言罢,他颤抖着自怀中缓缓取出一卷明黄圣旨。
沈之衡双手接过,展开细阅,却蓦然怔住。
他抬眸望向李鸿顺,眼角微红,声线难以自抑地轻颤:“有劳……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