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刑部尚书之位,看似执掌生杀,权柄煊赫,却只怕是大凌朝堂最是窝囊的官职了。当然,也不排除是他褚庭真时运不济,太过倒霉。
他为官三十载,左右逢源,步步高升,终至一部尚书,在同僚眼中可谓风光无限。
但是自从沈之衡入主都察院以来,他这刑部便如履薄冰,举步维艰。如今摊上承嘉公主“通敌”这桩泼天大案,他更是日日如坐针毡,恨不能辞官八百回。
此刻,褚庭真瘫坐于刑部议事厅主位,对着案头堆积的两沓公文,愁眉深锁,面如死灰。他已为此案,整整三日彻夜难眠。
一沓,是公主通敌叛国的如山铁证:柔然细作密函、笔迹酷似公主的往来书信,更有前两日公主府仆从“供认”公主通敌的证词。若在往日,此等罪证,足以定案。
然而,另一沓,却是都察院接连驳回的文书,皆由沈御史亲笔批阅。字字句句,皆是质疑——“柔然细作的密函或为公主所不知”、“书信笔迹恐系伪造”、“府中证人或有收买作伪之嫌”……
褚庭真百思不得其解。那仆从招供之时,沈御史与姚寺卿分明在场。彼时沈御史一言不发,转头便将刑部呈上的定案文书驳回。这位沈大人,怎地竟有两副面孔?
思及另一件事,褚庭真更是气结于胸。
前些时日,沈之衡亲撰《罪公主书》,领衔弹劾公主。此文在寒门清流乃至市井坊间广为流传,早已飞出京畿之外。
褚庭真细读那篇《罪公主书》,看似辞锋犀利,字字诛心,细究之下,却处处暗藏回护之意。但是,百姓只道是一向刚正的沈御史为民请命,弹劾承嘉公主。
于是乎,如今局面便成了这般:民意汹汹,要求速速定罪;御史弹劾,敦促刑部结案;汪阁老明里暗里,施压坐实公主罪名。仿佛唯有他刑部,左右推诿,一拖再拖。
这是他褚庭真不想结案么?是他刑部办事不力么?分明是那都察院!是那沈御史!一次次驳回,要求补充证据!他褚庭真,可谓满腹苦水无处倾吐!
正当他愁肠百结,长吁短叹之际,一名属官仓皇闯入,急声禀报:“大人!不好了!刑部衙署外,此刻聚集了数十百姓,高呼要您还公主一个公道!”
褚庭真眼前一黑,险些栽倒。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他颤声问:“哪……哪来的百姓?说清楚些!”
那属官面露难色,小心翼翼回道:“带头的自称是长安城而来,一共数十名,携有上万名长安百姓联名签署的请愿书,要为公主殿下陈情,要求您还殿下清白!”
听闻此言,褚庭真霍然起身,却又颓然跌坐回椅中,只觉胸口窒闷,气息难续,断断续续道:“快……快叫刘侍郎……去……去应付……本官……本官……”
话音未落,他头一歪,连人带椅轰然栽倒在地。
“大人!大人!快!快传大夫!!!”那属官也未见过这场面,嘶声疾呼。
自那日后,京城风云骤变,颇为热闹。
刑部那头,褚尚书与刘侍郎双双“病倒”,诸事无人主理,刑部上下得片刻清闲。公主一案,更是彻底陷入停滞。
而兵马司与大理寺这边却焦头烂额,疲于奔命,四处压下京中愈演愈烈的纷争。
自长安城那数十百姓入京,京城便如沸水入油锅,处处是口舌之争,动辄拳脚相向。
这边京城百姓高呼:承嘉公主奢淫无度,豢养男宠,勾结柔然,通敌叛国,罪不容诛!
那边长安百姓驳斥:一派胡言!公主在长安,居不过茅屋,衣不过八套,食与百姓无异!更是常施粥济贫,亲为诊脉,乃大凌少有的仁善公主!
京城百姓怒斥:尔等必是收买的奸细!
长安百姓信誓旦旦:我等在长安多年,事事亲见!若不信我等数十人之言,难道连这万民请愿书也不信?若再不信,大可遣人去长安查访!
于是乎,有京中百姓向长安亲友探问,竟证实无误。
如此争执数日,京中百姓渐有动摇之势——莫非……当真冤枉了公主?细想之下,公主回京后,除了与沈大人那点风月传闻,又携男宠张扬几回,确未见有何奢靡之举。
提及沈大人,又有百姓高呼:沈御史乃公正廉明的好官!我等信他!他既两度弹劾公主,公主必有罪!!!
此论调刚起,沈之衡便连夜挥毫,写下《罪己书》。文中直言,他近日听闻公主在长安旧事,深感或有误会,特为两次弹劾向公主致歉。
此文一出,满城哗然。舆论风向骤转,直指公主或蒙冤,不可草率定罪,唯待圣上出关圣裁!此风一起,刑部更是噤若寒蝉,一动不敢动。
妙笔娘子则趁势推出最新一话——《弹劾实为庇护?御史大人他甚爱!》
其间仍有零星声音坚称公主有罪,立时被斥为“收了黑钱,恶意构陷”!
与此同时,当年公主离京的真相,亦如涓涓细流,悄然自宫城中渗出。有宫人低语:当年公主并未推落小太子,实乃遭人构陷;钦天监谶言,亦为继后所为,只为逼公主离京。
此言一出,承嘉公主的遭遇顿惹满城怜惜。
说书人更是捶胸顿足,当场落泪——明昭皇后那般温婉良善之人,岂会教养出骄纵公主?当年必有冤屈!可怜殿下,八岁稚龄孤身离京,及笄之年又背负污名,心中该是何等凄苦?或许这才是她归京后纵情声色的缘由罢!
如此纷纷扰扰,争执了数日,转眼便到了公主入狱的第二十七日,亦是圣上闭关的第二十七日。
举城翘首,只待三日后圣裁。
————
都察院牢狱深处,沈之衡提一壶清酒,缓步踏入铁栅之内,为姜宁斟满一杯。他娓娓道来京中这数日风云变幻,但只字未提那篇《罪己书》。
末了,他目光深深凝视姜宁:“殿下这步棋,恐怕早已布下了?”
姜宁未置可否,只抬手端起酒杯,浅啜一口,复又抬眸,眸光悠远似穿透时空:“确实……很久了。”
或许,早在长安城那些年,她便已开始有意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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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对长安百姓的那份情谊,绝非作伪。也正因这份真心,在红叶的有意安排之下,长安百姓如今也愿为她奔走呼号,请命陈情。
————
与姜宁牢中这份从容不同,汪府今夜,气氛凝重。
一个黑影于暗巷中四处张望,确认无人尾随后,重重叩响了汪府后门。
门开一缝,小厮正欲呵斥,黑影倏然掀开斗篷。小厮面色一变,立时低声道:“原是萧将军,请。”随即将其引入,紧闭后门,引向汪远书房。
书房内,汪远见来人,眉头紧蹙:“你怎么来了?眼下风声正紧。”
萧定权一把扯下斗篷,随手掷于椅上,声音冷硬:“再不来,等圣上醒来,让我萧家满门抄斩么?”
汪远冷笑一声:“当年与柔然暗通款曲的是你萧定权,与老夫何干?”
“哼!”萧定权恶狠狠地直盯汪远,“莫忘了,打点柔然王庭的那批军械,出自何处?蜀郡莫家。后面的勾当,还需我再提醒阁老么?”
“你这是在威胁老夫?”汪远眼中的凌厉乍现。
“威胁?”萧定权逼近一步,“不敢。只是提醒阁老,汪、萧两家,早已是同舟共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汪远沉声道:“此次是你执意要对姜宁下手,信誓旦旦必能功成。我汪家替你稳住圣上这一月之期,已是仁至义尽。”
提及此,萧定权陡然烦躁:“若非那沈之衡横加阻挠,姜宁通敌之罪早已坐实!”
“呵,休提这些‘若非’!”汪远缓缓起身,背手踱步,“每回助你萧家,我汪家都惹得一身腥臊!”
“姜宁带回那贺兰风,分明是知晓了当年旧事,以此相胁。岂能容她?况且,”萧定权语带讥讽,“这些年,汪家难道没有从中获利?”
汪远抬手打断:“够了。眼下该思量的是,圣上出关后,如何收场?”
“这正是我今夜前来的缘由。”萧定权冷哼落座,“依我看,如今只剩一条路,杀了姜宁!”
汪远几乎气笑:“她人在都察院台狱,沈之衡的人日夜看守。杀她?说的轻巧。”
“你们不是最擅用毒么?”萧定权目光狠厉。
“此事,汪家不再插手。如何下毒,是你的事。”汪远语声决绝。当年汪家经手此事的爪牙,早已清理干净。如今,他自是不惧。
萧定权听出汪远撇清之意,沉默片刻,咬牙道:“都察院台狱,我无人手,需你相助。”
汪远侧身,眼底掠过一丝鄙夷,内心暗骂蠢货,但还是强压怒火道:“天香楼这十几日送往台狱的吃食,你以为是给谁的?”
萧定权很快便意会到言外之意,“多谢阁老提点!”
他霍然起身,抓起斗篷就要离去。
就在他迈出书房之际,汪远冰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此事若败露,你当知晓如何做。想想你萧定权留的后。”
“不劳阁老费心!”萧定权头也不回,冷冷撂下一句,身影迅速融入门外浓稠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