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姜宁指尖轻拨,琴音淙淙而起。贺兰风玉箫相和,箫声悠远缠绵。
几个音符流淌而过,沈之衡便已听出——此曲,是《长相思》。
不同于姜宁在浮月桥畔独奏《凤求凰》时的挑逗戏谑,此曲《长相思》调性温婉,奏者之间竭力相和,尽显默契。
自收到公主府请帖那刻起,沈之衡便揣测过她会选何曲合奏。会是那承载帝后佳话的《凤求凰》么?每每念及此,他的心底总似被无形细刺轻扎,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
如今确认是《长相思》,他竟无端生出几分庆幸。
庆幸……?
沈之衡的眉心不由得一蹙。这念头未免太荒谬了。他为何会觉得庆幸?
他似乎对《凤求凰》生出一种近乎霸道的占有欲。这样霸道的情绪源于,既然公主曾为他独奏此曲,便不该再为别的男子抚响。
这念头令他眉峰锁得更紧,指尖微颤,下意识端起案上的茶盏,试图压下心头的躁动。
琴箫声在耳畔流淌,他思绪却如脱缰野马,不受控地回溯过往。
去岁冬,南郊初遇,漫天风雪,她解氅相救,将他带回了京城。可是那日,她分明已经知晓了他手握苏家参与贪墨的铁证,为何还要救他?似是从那时起,他便开始留心着她的一举一动。
每一次交锋,她那慵懒戏谑下的步步为营,都在勾动他的心绪。
正月初五,浮月桥头,她一曲《凤求凰》后决然跃入沉月河,向世人演出对他爱而不得的苦恼,随后潇潇洒洒便离京去了。那几个月里,他始终不解其意,每当闲下来的间隙,总再揣摩她的意图,她并非那般会为爱寻死觅活的性子。
直到数月后得知她悄然奔赴庆阳,他才恍然明了,自己连同圣上,竟都成了她棋盘上精心算计的棋子。思及此,他唯有苦笑。
后来,听闻她于庆阳觅得“男宠”,携之归京。那丝难以言喻的失落,悄然啃噬心间。
再度相见,是她从庆阳回京那日。他上早朝前,便收到了陈勇和前夜在自缢的消息。下早朝之时,又恰巧听闻南门守卫正向李公公通传公主已到京城。于是,他带着都察院的几位属官,马不停蹄地赶往陈府。
也如愿……见到了一别数月的公主。
他翻身下马,躬身向她行礼,一如从前。
可她却说“那夜是本宫行事荒唐,请大人莫要挂怀”,轻飘飘揭过浮月桥旧事;马车内,那声对旁人唤出的“卿卿”,字字暧昧,落在他耳中则是冰冷刺骨。
再后来,她纵情风月,他便寻了由头,将她流连之地一一查封。市井皆道他醋海生波,他却固执地告诉自己,只为查探她意图,只为公事公办,不过是为她将戏台子搭得更热闹些。
他一直在为这些莫名的关注寻找合理的借口,试图粉饰这份异常。然而,此刻,在这琴瑟和鸣的《长相思》中,他有些慌了。
他倏然忆起了那话本子上的揣测——公主对御史的逗弄,或有几分是戏,几分是真。那么,若对旁人,她这“戏”,又何尝没有假戏成真的可能?
那道精心构筑的心防,骤然崩塌。
念及此,沈之衡茫然垂首,看着自己早已被热茶烫得泛红的指尖。一个念头如惊雷般深深击中了他,令他避无可避:
他无法再自欺欺人。
他对公主这份难以言喻的牵绊,这份因她一举一动而起的波澜,这份因她与他人亲近而生的焦灼……或许,便是那名为情愫的东西么?会令他整夜辗转反侧,令他终日思她所想,甚至令他霸道地想独占她所有目光,容不得旁人分毫!
一曲终了,席间赞叹恭维声起。
向恒声侧目,才注意到沈之衡此时神色茫然,怔怔若失,宛如做错事被撞破的孩童,全然失了平日沉稳。他不动声色地碰了碰沈之衡手臂,低声探询:“怀野,怎么了?”
这一碰,沈之衡如梦初醒,迎上向恒声关切的目光,声音轻若飘絮:“良安,无妨。”
“骗人。”向恒声一眼识破。
沈之衡不再言语,只缓缓放下茶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片灼烫的皮肤,试图借这微痛平复心绪。目光却不受控制地,投向主位上的姜宁。
此刻,姜宁已自琴案旁起身,极其自然地挽起贺兰风的臂弯,相偕落座。
万一呢?万一她对这男宠真有几分情意?
这念头如野草疯长,在他心间肆虐翻腾,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桎梏。一股强烈的冲动攫住他——想拽住她衣袖,质问那日浮月桥畔邀他为驸马之言是否还作数?诘问她为何短短数月便能移情他人?
可他……以何立场?凭何身份?
心绪翻涌间,沈之衡扶着桌案,不禁霍然起身。
这突兀的举动瞬间吸引了满座目光。
姜宁亦循声望来,眸中带着几分探询与玩味:“沈御史起身,莫非是欲献上一曲?”
沈之衡猛地回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强自压下翻腾的心绪,避开姜宁灼灼的目光,躬身深深一揖,声音带着极力压抑却仍泄露一丝微颤的紧绷:“微臣……忽想起尚有紧急公文未决,恐误要事,先行告退。谢殿下今日盛情款待。”
语毕,他近乎仓促地转身离席,步履匆匆,未再回头。这满座风流宴席,于他而言,竟成狼狈逃离的战场。
向恒声见状,心中了然七八分。他轻笑一声,朝姜宁抱拳道:“殿下,臣似乎也想起些公务需处置,告退。”说罢,快步追着沈之衡而去。
行至公主府朱红大门外,确认已远离宴席喧嚣,沈之衡才停下脚步。他一手撑住冰凉门柱,阖上眼眸,深深吸气,试图平复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
向恒声追至他身侧,一只手轻轻搭上他微颤的肩,语带揶揄:“你这下……是真醋了?”
沈之衡猛地睁眼,望向好友,薄唇微启,似欲辩解,最终却只化作一片沉默。
向恒声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用力拍了拍他肩膀:“走吧,天香楼!今日我做东,一醉方休!”
沈之衡摆手:“不去天香楼,人多眼杂。”
“呵,还端着你御史大人的架子?”向恒声挑眉。
“只是恐有损清誉,”沈之衡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亦不愿……于她造成困扰。”
此言一出,向恒声惊得瞠目结舌,半晌才找回声音:“那……买酒,回你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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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沈之衡微微颔首,心绪稍定,正欲与向恒声离开。
“沈大人留步!”苏九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一路小跑至近前。
沈之衡侧身:“苏侍卫?殿下还有吩咐?”
苏九抱拳道:“殿下见大人面色欠佳,似有不适,特遣属下来问,可需延请太医?”
“不……不必劳烦,”沈之衡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仿佛被窥破了隐秘心事。
向恒声适时解围:“沈大人不过是忧心公务,一时急切,身体无碍。有劳殿下挂心。”
“如此便好。”苏九不再多言,抱拳告退。
待苏九走远,向恒声拉着沈之衡前行,终是忍不住调侃:“往日见你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怎的一动情思,竟像个小媳妇般落荒而逃?”
沈之衡默然许久,才低低回道:“或许,只因……参不透她的心思,亦理不清自己的心绪。”
归途行经酒肆,向恒声入内沽酒,留沈之衡在门外等候。片刻后,他拎着两坛酒走出,朗声笑道:“酒乃穿肠物,亦是解忧药!今日定要……”
话未说完,却听沈之衡淡淡道:“罢了。我方才想起,都察院确有紧急公文待批,需即刻回去一趟。”
“哎?”向恒声愕然,只得看着他匆匆折返宫城方向,摇头失笑,对着他背影自语:“旁人伤情,或买醉,或消沉。咱们沈大人倒好,情伤发作,竟去批阅公文!真乃旷古奇闻。”
他掂了掂手中酒坛,无奈一笑。
————
沈之衡那日的仓促离席,令姜宁颇感意外。他一向冷静自持,情绪深藏,那日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显露出那般失态。
莫非真如市井流言所说……他醋了?
思及此,姜宁唇角无意识勾起一抹愉悦的弧度。她指尖轻叩案几,盘算着待此事了结,定要寻个由头,邀那沈御史再饮一杯茶。
宴席之后数日,京中仍是平静无波。这份异样的平静,反让姜宁心生疑窦——鱼儿莫非不上钩?
宴后第九日夜深,姜宁坐于书房,案头灯火照映得房中晦暗不明。
正当她蹙眉凝思,欲另设饵料之际,苏七步履匆匆踏入:“殿下,送往柔然的信鸽,逾期未归!”
姜宁眸光骤然一凝,抬首轻笑道:“终于按捺不住了。你即刻备好马车,知会贺兰风,持我公主令牌,今夜便出城。车夫将人送至柔然后,亦暂避风头,不必返京!”
“此一别,山高水远,不知何日方能再与殿下相见。”贺兰风的声音自门外低沉传来,话音未落,他人已迈入书房,身影被烛光勾勒出几分离别的怅惘。
数月朝夕相处,纵是铁石心肠,也难免滋生几分患难与共的情谊。
见贺兰风前来作别,姜宁缓缓起身,向他极其郑重地拱手一礼,清越的声音里含着诚挚的祝愿:“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若有缘,自有重逢之日。贺兰风,珍重,后会有期!”
“殿下珍重,后会有期!”贺兰风亦收敛了往日慵懒,神色郑重地深深回礼,继而果决转身,步履坚定地踏入夜色之中,未再回头。
山水迢迢,惟愿君,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