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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第十七章 师者何也

作者:月落瑶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戊时正刻,齐府书房,烛火幽微。


    沈之衡与齐任东分别坐于紫檀案桌两侧,均未言语。向恒声则挺立在书房门外,手按佩剑等候。


    直至丫鬟悄无声息地奉上两盏清茶,随着房门再次合拢的轻响,齐任东方才端起自己面前那只茶盏,浅浅啜了一口清茶,缓缓开口:“怀野,上一次同老夫品茶叙话,还是去岁夏末吧。”


    “是,齐阁老。”沈之衡声线平稳。一声齐阁老,语气淡漠而疏离。


    “上次对坐品茗,亦是在此案前。”齐任东眼睑微垂,陷入追忆,“那时,是你启程赴湖北赈灾前夕。可还记得,为师当时是如何叮嘱于你的?”


    沈之衡的声音平淡无波:“阁老有言,此去湖北,但求平安归来,余事勿论。”他语锋微顿,续道:“待……凯旋回京之日,便是接任户部尚书之职、入内阁参政之期。”


    “是啊……”齐任东轻轻颔首,语气平静,眼底深处却陡然掠过一丝锐芒,“然而你在湖北一失踪便是数月,音讯杳然。再归时,便是以那残躯病骨,向陛下递上奏疏,执意辞离户部,自请调任都察院。”


    沈之衡倏然抬眸,目光转向齐任东,嘴角勾起一丝讽刺的弧度:“个中缘由,想必老师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呵……”齐任东垂首,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笑,带着浓重的自嘲。他扶着冰凉的案桌边缘,缓缓站起,步履略显蹒跚地行至窗边。


    吱呀一声推开轩窗,清冷的月光投向屋内,泼洒一地。


    他立于窗下,背对着沈之衡,月华使他的身形更显出几分苍老。他沉声道:“你我初次品茶清谈,还是在天元十八年。那时,你刚殿试及第不久……”


    时隔六载,那场景却历历在目。


    天元十八年,殿试终了,圣上御览至沈之衡那份的策论,当廷便钦点为状元,更命司礼监连夜誊录六份,火速分发至六部堂官传阅。一夜之间,沈之衡之名,与他那篇济世策论,震动朝野。


    那份誊本送至时任户部尚书的齐任东案头时,已是深夜。他却就此枯坐一夜,字斟句酌。


    字里行间,那经纶济世之才、匡扶天下之志、不畏权贵的铮铮傲骨,如星月交辉,卓然纸上。宦海浮沉数十载,此等玉质英才,实属罕见。而他齐任东……一生最是惜才。


    此后,如何安置这位风头无两的新科状元郎,竟成了朝堂一桩难题。


    圣上爱才之心昭然若揭。六部衙门、都察院,虽各怀目的,但莫不虎视眈眈,意欲争抢这不可多得的璞玉。内阁之中,首辅苏崇主掌吏部,次辅汪远执掌兵部,两位权柄赫赫的阁老态度皆十分强硬。都察院都御史甘璋更是寸步不让,誓要将这状元收入御史台下。


    圣上难以定夺,破天荒地降下口谕,着沈之衡自行抉择。


    当日午后,齐任东便亲至翰林院,邀沈之衡于天香楼清谈雅室。


    茗香袅袅间,沈之衡只问了他一句:“敢问齐阁老,在您心中,为官者,当为何?”


    齐任东沉思片刻,未作犹疑,朗声答道:“夫官者,蒙天子金印紫绶,非止荣身显贵,实以九州疆土为凭,万民生息作押。居此位者,当知掌中乌纱——轻如鸿羽,却重逾泰山。”


    沈之衡闻言,目光骤亮,“晚辈心中所悟,亦如是。”随后,他起身深揖一礼,斩钉截铁:“从今往后,怀野愿追随齐阁老身侧,还请阁老多多教诲!”


    言毕,二人朗声而笑,意气相投。


    自那日起,沈之衡便入了户部。齐任东视其为衣钵传人,倾囊相授为官之道、权衡之术。


    天元二十一年,沈之衡升任户部侍郎。仅仅三年,他深得圣心,在百姓、寒士之间口碑卓著,渐成清流砥柱,为天下士林所仰望。人人皆道“沈侍郎乃大凌官场最后的风骨”。


    六年相处,二人情谊愈深,早已非寻常上下,渐为师生。


    去年,齐任东已接近致仕之龄,与圣上商议良久,只待沈之衡自湖北赈灾凯旋,便以户部尚书之职擢其入阁。


    未曾想到……终究是让沈之衡在湖广之地,察觉到了户部与六年前堤坝国帑之间剪不断的罪孽牵连。


    那案中涉事的户部官员,均是他齐任东亲授的门生故吏。若说他齐任东于此事全然清白,谁人敢信?


    沈之衡性如寒玉,骨似青松,刚正不阿。纵是齐任东百般引导其洞察“为官需圆融,登高始能惠及苍生”的所谓至理,也未来得及教会他那套“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的官场箴言。


    这一念之差的放任与欺瞒,不仅险些断送沈之衡性命于湖广泥泞之中,更亲手斩断了维系六载的师生情分。


    自湖北九死一生潜返京都后,沈之衡自请调任都察院,行事越发迅疾果决。这段时日,大凌官场被他搅得天昏地暗。他虽未直指六年前贪墨旧案,但其中相关涉案官员,已因经年累月的其他罪证而接连落马。


    唯一幸免、至今仍能全身而退的,唯有他那十位当年任职于户部的得意门生。


    这一番刻意的“偏袒”,连齐任东自己也看不分明。这究竟是沈之衡顾念旧情,欲为恩师保全最后一点晚节的体面?还是只为寻找机会将其师生连根拔起?抑或是……沈之衡还在等,等他这位曾经的恩师悬崖勒马,亲自供述出那不堪的过往,以求赎罪?


    斗转星移,曾几何时这书房内是殷殷期望的耳提面命,今朝再对坐,便已是隔了万重鸿沟。


    齐任东阖上疲惫的眼,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笑,叹息声沉若千钧:“这一盏茶,会是我们师生之间的最后一顿茶么?”


    沈之衡徐徐起身,对着窗边那道苍老的背影,深深一揖:“这取决于老师,如何抉择。”声音冷冽似松间的风声。


    齐任东缓缓侧身,浑浊的目光穿透摇曳的烛影,悠悠落在沈之衡年轻而坚毅的面容上:“怀野,等你到了我这个位置,自会明白,这高台之上,太多事身不由己。”


    沈之衡抬首,眼眶已是猩红一片,他的身躯挺得笔直,如同一株从未弯折的劲竹。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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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倏然字字泣血:“良田尽毁,家园倾覆。老师可知湖北那千万流离失所的百姓,吞下了怎样的苦楚?那并非天灾,乃是赤裸裸的人祸!这苦,他们本不必受的。”他眸中翻涌的,是彻骨的失望。


    他又深深吸气,唇角的弧度尽是苦涩:“‘夫官者,非止荣宠加身,实以九州疆土为凭,万民生息作押’——此言,字字句句,是您六年前在天香楼亲口所训。究竟是老师变了心肠?还是那冠冕堂皇的道理,原本就包藏着另一番乾坤?学生愚钝,难解其意!”


    这番血泪拷问,终是击中了齐任东心底深处那点早已冰封的恻隐。


    齐任东膝下无子,与沈之衡脾性相投,六载时光,早已将其视如己出。沈之衡那振翅欲飞的宏愿,又与他初入宦海时的凌云壮志何其相似?


    只可惜,造化弄人,一步踏错,便步步错,直至万劫不复。


    “待太子荣登大宝之后,”齐任东的声音带着某种尘埃落定的疲惫,“为师会自行请罪伏法,身败名裂亦无惧。只盼能为你登临首辅之位……尽扫些荆棘。”


    “所以……”沈之衡瞳孔骤然收缩,声音沙哑,一字一顿,“老师的背后,竟真是……汪家?”


    齐任东沉默。


    这无言的死寂,已是比任何言辞都清晰的答案。


    高踞庙堂,眼底只余倾轧权术,心中全无苍生黎民,这已是大凌官场蔓延的绝症。


    沈之衡昔日在户部殚精竭虑,直至亲历湖北那片人间炼狱,方知大凌国库日益空虚的沉疴首恶——乃是朝廷根基已朽,是这累累冠盖下的肮脏人心。


    所以他潜回京城第一件事,便是决绝地斩断过往,求入都察院,求一个刮骨疗毒的刀兵场。


    归京数月,失望之情,也让他始终不肯直面这位曾经的恩师。


    书房内沉寂一片,唯余穿窗而过的夜风,吹得烛火簌簌乱摇,将那两道默立的身影时而拉长、时而揉碎在落满月光的地面。


    良久,齐任东喉结微动,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找回了些许往昔的沉缓庄重,带着最后一丝“教导”的意味,字字清晰:


    “怀野,你有经天纬地之才,少年得志,功名赫赫。如今贵为太子太师,储君敬你、信你、倚重你。那把首辅之位,于你而言,并非难事。为师深知你一片赤诚丹心,为官清正可昭日月。但你切记,首辅之位,纵使垫着数不清的污浊尸骨,那位置,你也务必要去争!若真想重振这大凌山河,非立于群峰之巅、手握至高权柄不可为。这便是为师今日……最后的赠言了。”


    沈之衡没有再答话。他只是对着那轮冷月映照下的单薄背影,再次深深一揖,袍袖微动间,声音冷冽:“齐阁老珍重。下官,告辞。”


    沉重的木门开合声后,书房内只剩一人。


    齐任东的目光失焦般缓缓移向案几,最终定格在自己面前那只早已凉透的青瓷茶盏上。


    澄澈的茶汤静若止水。


    而沈之衡的那一盏清茶——


    他终究是一口未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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