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听上去简单,可秦施施实在不好意思说她与凌慕阳并非如旁人所见和睦恩爱。骤然听闻柳吟雪的提议时,她只能绞着衣袖,尴尬劝道:“哥哥实在不该因为我的事情,与家中闹得这样僵。”
“妹妹,道不同不相为谋,亲生父子亦如此。”柳吟雪的声音很轻。如水目光投射到殿前香樟树,望着那影子一寸一寸拉长,直至探入殿中。
两人谈了整整一个下午,秦施施亲自送柳吟雪到门前上车,却发现柳吟雪今夜里回的是柳家。
夕阳余晖红通似火,映着秦府四驾的车乘,车前悬挂着白玉制成的相府门牌,晚霞的艳红爬上玉牌,富贵里竟图添了一分凄婉,柳吟雪隐起淡淡忧愁。
秦施施想起,柳吟雪来拜访时,拜帖所写正是秦府,所乘车驾亦是相府之规格。可到临了归家时,却是回的娘家,柳家亦无要事,此举实在奇怪。
听她为秦言殚精竭虑,并不似二人有隙。那么她回娘家,只能说明秦言和家中闹得确实很僵,僵到要叫妻子回家避让。
柳家在城东郊,眼下正是进出城门高峰时期,路上车水马龙,互不相让。秦言竟这样心大,他们好不容易成婚多年,柳吟雪这才怀上孩子,如今还让她一个人回娘家。
秦施施满腹疑问堵在喉头,却不知该如何发问。柳吟雪捏了捏她的脸,浅浅一笑,满眼心疼地道:“你快些回去歇着吧,不必担心我。”
眼前这个小姑娘初回京时,处处谨慎,却还是闹了些笑话,如今她已经能周全到打点起偌大的王府而不出错。原本该替她高兴的,可今日畅谈许久,始终见她眼底愁绪难消,柳吟雪也倍感不忍。
方才她请秦言帮忙留意太子近日审讯情况,说是要打听她一位师兄的下落,柳吟雪思来想去,她所说的师兄,大概便是去年冬日里,来家中替她看病的那位公子。
虽然柳吟雪并不十分清楚他们二人之间的渊源,但是为了报答秦施施替秦言引荐的恩情,她也答应了下来。
曾经的秦施施多次失言受罚,如今她三思后言,不再是当日说柳叶轻柔易变,批驳柳无筋骨的小姑娘了,那样真诚单纯的她,自此便一去不回了。
或许,这就是金陵的真面目,一座妖怪幻化的城池,吞噬着每一个人的过往,同化他们的未来。
柳吟雪放下车帘,倚在秦言备好的鹅绒软垫,轻抚自己尚未显怀的腹部,如同呵护最挚爱的宝贝,溢出满眼柔和。她阖上双眸,随着马蹄哒哒在脑中轻哼摇篮曲,盼着孩子降世。
她发誓自己要很努力很努力地保护这个孩子,保证他开开心心地成长,只做他自己。
入了夜,王府各处灯火透亮如昼。长廊处,橘黄的光带照亮整条通道,秦施施的身影翩翩而过。
这几日秦施施都没有见到凌慕阳,她白天忙着应酬,又要打点府上杂务,偶然挤出的时间都用来看医书了,等到回殿中安置时,往往已经月上中天了。
今日柳吟雪来访,倒叫她意识到自己与从前也有些许不同了。初回金陵时,她总想让众人都满意,盼着凌慕阳与她举案齐眉,处处讨好,可总是事与愿违。
可当下她却可以好几日不理会他。这时她才发现,原来心意的变化,快到她自己都不曾察觉。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不再在乎旁人,只是麻木地例行本职。
如今忆往昔,就好像翻出了儿时即为喜爱的玩具,惊觉它已经蒙尘许久。
或许该找回些许曾经的状态,也好替哥哥引荐。秦施施想着,才提了宵夜去探凌慕阳。
昭阳殿中,凌慕阳坐着一动不动,一副等着她伺候的模样。
秦施施把碗放到他面前,却见他仍是冷冷地坐着,瞪了一眼:“你的手可以动了。”
她第一夜给他包扎后,后面几日换药都是其他大夫替他换的,今日那手已经解开了纱布,也没有了细棍定型,大可以正常使用。
两人僵坐了一会,烛光投射在他脸上,橘黄色的火光里,他泛着淡青的胡茬在沉静的脸上跃起,挺立的鼻梁如山峰高耸入眉,剑眉横着,倔强又孤寂。
见他那样倔强的模样,秦施施心头一软,败下阵来,软了声音道:“只这一次!”说罢,她已经小心翼翼地把糖水喂到他嘴边。
那光滑的白瓷调羹触及他唇瓣时,他眼眸轻闪亮光,浓眉一挑,嘴角笑意没有藏住,得意地喝了嘴边糖水。
秦施施暗自叹气,凌慕阳十成十只是个孩子,多大的人了,还玩这种把戏,真是幼稚。
茶余饭饱,他心情甚佳,秦施施这才假若无事闲谈般,问起兵部一事。凌慕阳喉头微动,轻声道:“你是想问秦言何故与相府决裂吗?”
什么都瞒不过他。秦施施没有否认,也没有什么好否认的,见不见秦言,决定权都在他身上。她不过尽力问清楚此中缘由。
正因如此,她得以听凌慕阳细细道起秦府分裂之事,从他精明的分析里,她已经看到他胸中原有丘壑,站于山巅,俯瞰众人心思。
按照凌慕阳的说法,秦府分裂,看似父子分道扬镳,实则是各自为王,却又紧密相连。秦言与秦正行斗得再厉害,终究还是父子,相见时三分情已比旁人九分意更浓。
此刻,秦言心中抱负与秦正行背道而驰,若处理不善,日后连朝中,也不会有他的站脚之处。
而凌慕阳,就是他选定的栖枝。
父子分枝而立,也是秦府的策略。
秦施施面色煞白,她今夜一提,凌慕阳同意了与秦言相见,这便是她于哥哥的兄妹之情。不知秦言是为何相信她所说,凌慕阳会采纳。
“看在他对你还算有些愧疚的份上,否则无情无义之人,是不配与我说这些的。”凌慕阳一身藏蓝长袍,腰间束着一根细缎面鲜红腰带,身姿挺拔,说话浑身散发着傲气,周遭气压也有些冷。
秦施施望着他眼睛,漆黑的瞳孔深邃得看不见底,像要把她吸进旋涡里,她连忙移开视线,害怕被他看穿太多心思。
她很想问一句,哥哥与父亲即使撕破脸,也仍有三分情,那如此说来,她与秦正行又何尝不算亲父女?与秦言也是亲兄妹。
若是再见面,那三分情又能做到何种地步,秦施施想起那个火辣辣的巴掌,脸上又是一阵火热,将疑问移出脑海。
捋着身后长衫,秦施施深呼了一口气,冲淡眼里酸涩,随着手上细剪咔嚓一声,烧焦的烛芯悄然倒塌。些许黑烟飞往宫灯罩顶,一阵风拂过,火光摇摇欲坠。
未来得及察觉是何原因,她只觉一双大手环住自己腰身,迫不得已旋转了一圈,从烛台前落到了床榻前,寒意自剑刃袭来。
凌慕阳松开怀里的人,一手挡住凌厉而来的剑身,运掌化开剑气,长腿用力踢开床榻边暗格,长剑弹射而出,直击他面门而来。
秦施施未曾眨眼,可也没有看清凌慕阳是如何拿到剑,又如何躲开那此刺客的攻击,转而挥剑防御。
她满脑尚在剪烛,哪里想到随之而来的竟是如此大胆又凶狠的刺客。她怕自己拖累了凌慕阳,缩躲到了书案后,一路出逃。
“来人啊!有刺客!”秦施施半蹲着移至门前大呼。
电光石火间,两个暗卫从偏殿梁上拔剑突刺而来,对着那黑衣刺客便是不顾死活的追击。
很快殿外脚步声纷沓而至,府中上下援兵齐聚,兵器碰撞发出刺耳的尖声。
几番打闹后,那黑衣人已经凌厉地越过二楼跳到树下,随即翻墙而出,消失在夜幕中。
四条通体黢黑的猎犬低头深嗅那从刺客身上斩落的半截衣袂,随即呲牙咧嘴,大声狂吠着就要疾驰而去。
驱犬人灵活地收束缰绳,大步跟在猎犬后,很快也隐入夜幕。
凌慕阳并未收起长剑,正要持剑而出,却被秦施施一把拉住,她手掌微微颤抖着:“昭明!”她满头大汗,眉心处紧紧拧着。
“你小心些。”女子轻声的叮嘱里蕴含着担忧,她也遇到过很多次追杀,兴许是她如今太怕死了,浑身都止不住战栗起来,脑海里满是他方才急速把她救回身旁的画面。
夜已深了,她很想说别追了,却也明白没有不追之理,故而她只能叮嘱多一句小心,随即松开了手。凌慕阳点头未语,眼神示意援兵看好她,自己转身也消失在夜幕里。
一路火光照亮松动的青石板,越过院墙,出了王府,脚下青砖偶尔发出撞击的吵闹。一犬吠,满城风雨来,猎犬的声音刺破夏夜的宁静。沿途亮起了些许屋内烛火,随即有妇人、婴儿哭声。片刻后,天穹帘幕下,皇城巷子里,充盈着刺杀不成的喧嚣。
凌慕阳一路追随而来,停在了太子府前,将长剑插回剑鞘,对着在门前等候的凌修远抱拳。
“皇兄深夜未眠,在府门前赏夜景,真是好雅致。”他勾唇冷笑,说话虽是一副客气的模样,可夹枪带棒之意,听者都能明了。
话音已落,那四个驱犬人默声地收束着猎犬缰绳。只见他们缰绳一提,原本还在怒吼的猎犬顿时安静地坐了下来,排成一排,在太子府前肃坐,俨然在兴师问罪。
“比不得六弟得意。带卒夜练,练到了孤的地盘。”凌修远扫了一眼这阵仗,盯着凌慕阳身后众人,那里剑光微寒,人人紧握剑鞘,神色失敬。
凌慕阳一人收剑,不过惺惺作态,他兴师动众深夜吵闹到了太子府,不正是在挑衅他吗?凌修远哪里肯让步,开口便嘲讽出声。
两人相视一笑,眼里寒意对冲,面上虚情假意更浓。
凌修远纵使得知了凌慕阳前来的缘由,也断不可能让他持剑进府搜寻。他正色道:“为免疏漏,六弟马上进宫请旨皇城司前来搜寻,得陛下旨意,孤断没有不允之理。”
虽是拒绝之词,可凌修远脸上温色未改,只是眼里寒霜依稀可辨。
这番推辞也在意料之中,凌慕阳正要开口,却见那黑衣刺客从太子府飞身而出。
犬声如雷震耳欲聋,凌慕阳振臂一挥,身后一众护卫登时飞身前去追捕。
凌修远脸上一片铁青,却仍要强装淡定:“竟当真闯到孤府上来了,来人!给孤追!势必要抓捕归案,孤倒要看看是哪里的毛贼胆大包天!”
太子府的仆从也鱼贯而出,手握大刀,长靴齐踏青砖,一同加入追捕队列。
眼看凌慕阳也要转身离去,凌修远喊住他道:“六弟受伤了,先入府包扎。”
凌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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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这才看到自己手臂处渗出血迹,他原是着藏蓝深色长袍,方才对战过于投入,一路穷追不舍,唯恐失了方向,竟未察觉大臂被划伤了。
血液已经有些凝固,他摇摇头,抱拳后转身去往追捕的方向。
搜寻一番无果,两府之人才不得不认输。几人怒道黑影早就逃之夭夭,将自己一众人马耍得团团转。
金陵巷子七拐八绕,饭馆茶馆商铺的杂物繁多,天又黑着,两队人马到了一处味道浓重的染坊,猎犬在那味道掩盖下也无能为力,低头嗅了许久,最终仍是无功而返。
比起搜寻队伍的怨声,太子府很快陷入死寂,只有一声清脆的巴掌,打破沉寂的夜空,狠狠地甩在那黑衣人脸上。
凌修远怒极:“混账东西!既然回来了,何必又当着他的面出去!”
“属下冤枉!”那黑衣人跪下求饶,“回到密室后,属下没有再出去了!”
“那当着凌慕阳的面出去的又是何人?”凌修远阴鸷的眼神仿佛要把那黑衣人盯得化掉。
“属下不知,进府时,也未见有其他人。”
无人回答。凌修远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瞪着双目,大掌一把将那桌角拍下一截,那黑衣人急忙叩首连连求饶。
他的人根本没有出去,那么从太子府出去的人又是谁?会不会是凌慕阳自己贼喊捉贼?还是有其他的人也想刺杀凌慕阳?
凌修远脑里飞速运转,若说争权夺利,那可太多人了。他们二人因为身份,所以显得尤其瞩目,可也不代表没有其他人想从中生事。若说是第三方,企图杀害凌慕阳,嫁祸给他身上,倒不失为一条毒计。
望着天光骤泄,凌修远沉下胸膛,呼出怒气,转而平息了怒火,脸上看不出一丝方才的盛怒。
原本凌慕阳是不打算回府的,只是程华观从追捕的队伍里站了出来:“殿下,先回去包扎吧。”
凌慕阳这才发现原来程华观一直都在,他中途好几次想寻他也不见人。陆万山功夫也算了得,只是心思不如程华观缜密,到了紧要关头,他总是信任程华观多一点。
“你去哪里了?”凌慕阳有些生气,“若是你在,便也不会叫那人逃了。”
“殿下不必恼怒,即使那刺客逃了这次,当着我们的面从太子府出来,也够太子粉饰太平了。”程华观道,“想来太子不日就要请殿下入府赔罪。”
凌慕阳点点头,这倒是很符合太子装扮的性格,他府上出了刺客,不论真假,他都需做给朝臣看,他作为储君的担当和肚量。
回到府上时,东方鱼肚既白,鸡鸣阵阵,远处河面传来叫卖的吆喝,伴着声声鸟啼沿着王府四周铺陈。
凌慕阳敞着上衫,光着一条臂膀,桌上剪刀旁一截衣袖被鲜血染得通红。经过一夜奔袭追捕,那手臂处横伤已经止了血,只是血液在衣袖处凝固,满屋弥漫着腐朽的铁锈腥味。
大夫恰好剪开衣袖,正要清洗伤口,却见秦施施小跑到门前,凌慕阳连忙起身,怕她身体受不住,下意识往前接住她道:“我没事,不要跑。”
自大臂上二寸起,整条手臂都血淋淋的,可见伤口有些深了。秦施施双目刺痛,鼻头酸涩,怪自己没有发现他早已受伤。
她提着医箱,面容有些苍白,唇色浅浅,程华观和那大夫见她来了,凌慕阳又去扶着她双臂,二人对视不语,却含情脉脉,识时务地出了大殿。
既然她来了,便是不用药,片刻后静王又活蹦乱跳了。程华观心底无奈摇头,想起了孟知竹当日说的“有了媳妇忘了兄弟”,多少有些应景。
秦施施满眼忧愁地轻轻投入凌慕阳怀里。
他单手将她搂在怀侧,心里美滋滋,稍微施点苦肉计,她总十分受用。
“不担心了,这些都是小伤。”他用下巴蹭蹭她的发顶,身前女子的呼吸好似轻柔的羽毛拂过他不着寸缕的肌肤,他背后蹭蹭地爬上了一层酥麻,却不动声色地把她搂得更紧些。
秦施施为自己失察愧疚,又细细替他料理着这些伤口,心里更加愧疚难当。她几次替他疗伤,见过不少伤疤,新旧交叠,触目惊心。如今在她看护下,又添新伤,她手掌微微发抖,惧怕未知的将来,会有更多的伤痕和流血在等着她。
他昨夜从床榻处抽出长剑,那是她从来不曾想过的地方,也有防身之剑。这条路荆棘丛生,睡梦也不能安寝,今日是刺客直来,下次又会是什么呢?原来早在她发现前,宣战的号角就已经吹响了。
凌慕阳宽慰了她许久,知道她彻夜未眠后,让她先去榻上歇息片刻,秦施施摇摇头,手上有些冰冷,凌慕阳很庆幸秦施施这样依赖自己,仍由她靠在自己胸前,渐渐睡了过去。
想来她担心了一整夜,现在正是疲累时。凌慕阳坐姿如松,眼前人沉静的容颜叫他心醉,可她梦里依旧微蹙的细眉,如麻绳紧紧拧着。
一个轻柔如蜻蜓点水的吻落在她额角,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消失在殿中。眼下这样的生活,对她来说,只会是一种束缚。凌慕阳不由得抱她更紧。
三年后,放她自由,她会笑得更开怀……凌慕阳握紧双拳,这个想法反复摩擦着他杂乱的心绪,两股力量不断斗争,终究未能分出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