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回了太子寝殿,沈知微都没想明白萧望卿的目光是什么意思。
不过她也不会犯傻去问萧翎钧,扰了储君短暂的好心情。
太子府的侍从走路几乎没声,沈知微接过小丫鬟端来的汤药,闻见苦香忍不住皱眉。即使多年日日都裹着这种味道,如今也还是没办法习惯起来。
沈知微是个吃不得苦的人。
下一秒,面前便有人推来一碟蜜饯,桃肉被切成均匀小块,表面有些萎缩发干,粘着一层晶亮的蜜。
她在氤氲的热气中眨了一下眼睛,抬眼看见萧翎钧的笑懵了懵,一阵心慌下,双手捧着碗将汤药一饮而尽。
随后五官就被蜿蜒而上的清苦刺激得皱成一团,舌尖还残留着药渣的颗粒感。
沈知微还记得初见萧翎钧的场景。
她爹是个真真正正的贪官。
贪墨成性,欺世盗名,落得个满门抄斩。
七岁孩童多少懂些道理,那时在慎刑司的沈知微当然怕,但觉得自己确实该死,她是用爹鱼肉百姓换来的药材活到现在,合该连命一起还了。
顺便在牢里等死时求求王母娘娘,下辈子托生个好人家。
王母娘娘许是听见了,断了她投生的路,送了个萧翎钧过来。
萧翎钧的到来突然,身旁跟着太子太傅。八岁的太子殿下还带着婴儿肥,却已有了未来温润的轮廓。
“孤缺个早夭的谋士。”锦靴碾碎枯草,萧翎钧微弯下腰,长发触及她颈间的铁链,人长得好看,说的话也极好听,“久闻沈小姐大名,用十年阳寿换泼天富贵,你愿不愿?”
沈知微心想自己好像连吃带拿了。
萧翎钧从慎刑司捡她回来的时候就说过,可能早一些,可能晚一些,总归沈知微不会寿终正寝。
萧翎钧需要一个能共商国事的即抛心腹,沈知微想多活几年。
二人一拍即合,约定沈知微将在萧翎钧娶亲当夜暴毙而亡,萧翎钧允她续命,但只允她一人。
沈知微是看着沈家全族行刑的,咒骂和哭喊钻入耳膜。
从此沈伴读孤身一人,一碗碗带着毒的苦药下肚,她的病再没有好过。
岁月不居,看着少年储君日益凌厉的侧脸,沈知微想自己是能从容赴死的。
十岁作《河防策论》,十三岁代天子巡视江淮漕运,改制“平仓法”使米价三年内降四成,文华殿讲学时提出“轻徭薄赋,与民更始”,萧翎钧无疑是个明君。
沈知微也兢兢业业地做他的伴读。
直到她发现萧翎钧心软的苗头。
每日喝的汤药味道变了,香炉换了新的熏香,裹身的狐裘厚了一寸,里子缝着皇帝亲赐太子的紫金貂绒。
沈伴读难得感到惶恐。
宫内那么多双眼睛,萧翎钧明晃晃的宠溺,无人敢说一句话,并非皇帝对储君的纵容。
只是他们想养成储君的软肋再让他亲手割下,直到那团腐肉上长出尖牙。
只是因为她活不了太久。
皇帝对惠皇后宠爱至极,萧翎钧生来便是太子,沈知微合该带着皇家秘辛一同入土。
雪夜的萧望卿是场及时雨,身为太子党,救其他皇子的行为是板上钉钉的背叛,即使是出于心善。
于是沈知微这样做了,带着点她不愿承认的恻隐。
但太子殿下轻飘飘地揭过,只罚她背了书,那夜东宫地龙烧得太热,热得沈知微鼻尖发酸。
利刃最惧的从不是折断,而是被握得太久,连刀柄都染上掌温。
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沈知微捏着碗沿有些出神,口中蓦地被塞了一嘴甜。
“阿微的脸都皱成包子了,”萧翎钧似是浑然不觉自家伴读的愣怔,弯着眼睛拈起一块蜜饯喂到她的齿间,“果房宴后新送来的,替孤尝尝味道。”
“…甜的。”呈到太子府上的东西自然都是顶好的,沈知微嚼了嚼口中的果脯,被他引着坐到塌上,险些咬了舌头。
“蜜饯当然是甜的。”萧翎钧又笑了。
沈知微对萧翎钧说话总要再三思量,结果却常不尽如意。
“开春后江淮水患还需阿微走一趟,虽已有工部侍郎在督办,河堤修成,百姓性命无虞,但户部呈上的赈灾银两总对不上数。”
茶水沏在青瓷盏里,氤氲热气四散,沈伴读稍抬眼就能看到自家殿下无奈的笑:"孤若派御史台那群老狐狸去,怕是连河堤裂缝都摸不着。”
“孤会让影卫扮作药商随行,沿路驿站都换作东宫的人。你只需看,不必做。”
“…就当作是替我看看,江淮的桃花,该比京城开得更早些。”
最后一句裹着储君温热的叹息,萧翎钧是鲜少叹气的,沈知微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动作。
按理说这种差事本该由都水监接手,太子却把御赐的监察权柄剖给她这个将死之人。
还说,哪怕办不成也没关系,只当是去散心。
“虚报政绩者,必藏蠹蚀之实。臣定不负殿下所托。”
沈知微不知该如何面对如此珍视的意味,如果不是她还在喝下了毒的汤药,如果不是她清楚感受到自己身体逐渐虚弱。
恐怕真的会以为萧翎钧要把她从黄泉路上拽回来,拽进春汛汹涌的江河里。
“臣若死在淮安…”
“孤会把你埋在琼花台下,”萧翎钧抬手替她拢紧狐裘,又恢复了温润储君的模样,仿佛方才的失态只是沈知微的错觉,“让阿微日日听着画舫笙歌,省得在下面冷清。”
“现在提这些还早,快要到除夕了,阿微还有三天想窗花剪什么样式。”
实在是有些拙劣的转移话题,却让沈知微无端感到安心。
腊月二十九,东宫廊下挂满琉璃宫灯。沈知微披着貂裘坐在暖阁里剪窗花,案几上堆着数十张废红纸,歪歪扭扭的“福”字里混着只四不像的兔子。
剪了十年窗花,手艺一点都未长进的沈伴读没有丝毫心虚,只是无言浪费着金箔和宣纸。
细雪落在窗棂,将萧翎钧踏雪而来的脚步声洇得温柔。
储君肩头落着未化的雪粒,却先往沈知微掌心塞了个鎏金手炉:“工部新制的,说能暖六个时辰。”
随后小心拈起被随手扔在案上的兔子窗花,凑近看了看,目光滑过整个被貂裘拢住的人,没忍住笑了。
“阿微剪的兔子,像是长了角的雪团子。”
“谢…殿下取笑臣。”刚出口的谢恩顺滑地咽了下去,沈知微捧着手炉抬起头,她整个人缩在裘衣里,倒真像只成精的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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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微户口本上就她一个,平日有什么不痛快从不藏着,此时知道萧翎钧有意与她玩笑,从喉咙里挤出不大的笑声。
放下手中的剪子和红纸起身,视线四处寻了寻,弯腰捧起廊下的雪捏成团子,径直往当朝储君的身上扔。
当然是收了力的,沈知微也并没有生气。
太子殿下广袖一扬,挡住飞过来的雪团,反手将冰凉的指尖贴上沈知微的后颈。
用实际行动证明你殿下还是你殿下。
“殿下!”沈知微笑容一僵,手炉险些摔进雪堆,貂裘领口沾了雪粒,融成细小的水珠顺着锁骨滑进衣襟。
萧翎钧笑着替她拂去肩头落雪,正要说些什么,却听游廊尽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通传的小太监小跑着进来,伏在青砖上叩了三下:“启禀太子殿下,三殿下求见。”
萧翎钧与沈知微对视一眼,转身时已换上储君应有的端方笑意。
“宣。”
萧望卿是坐着轮椅来的,他已经褪了沈知微初见时的那套青灰袍子,换上颇有新春气氛的红色金边的短袄。
萧家血脉没有样貌太差的,即使尚且苍白瘦弱,即使依旧没什么表情,也依旧看得出俊朗。
反观身后推轮椅小太监的样子则是很不好看,他没有穿棉衣,扶着轮椅的指尖冻得青紫,脊背不甚明显地发着抖。
沈知微将一切尽收眼底,在太子身后半步闭嘴当鹌鹑。她刚才本是要进里屋避嫌的,却被萧翎钧拉住了,储君笑得她心慌,自然弃了再推辞离开的念头。
“臣弟给皇兄请安,”轮椅在五步外停住,昨日的伤处并没有那么快好,萧望卿接过身侧太监恭敬递来的手杖,撑起身躬身行了一礼,目光扫过沈知微裘衣的落雪,“父皇命臣弟协查江淮水患。”
“三弟伤重未愈,何须行此大礼,”萧翎钧抬手虚扶,“父皇体恤,赐的蜀锦倒称得三弟气色好些。”
沈知微抬头瞟一眼萧望卿面色便知自家殿下又在胡诌,色青唇白,神气衰微,前些日子刚病过,昨日又伤成那样,萧望卿此时最需静养。
皇帝命瘸腿皇子协理治水,这哪里是恩宠,分明是想让他死在半路。
萧望卿面色不改,又弯了弯腰才坐回轮椅,从袖中取出礼部折子,开口便是在场三人心知肚明的胡扯:“臣弟承父皇爱重,自当为父皇分忧,不负父皇爱子之心。”
沈知微差点笑了,轻咳两声掩住嘴唇。偏过头留意到萧望卿小腿缠着新的纱布,依稀能看见渗血伤口,此时被裤腿遮去大半,倒像是刻意要人看见似的。
“既是父皇旨意,三弟当珍重玉体,”萧翎钧接过折子的骨节泛白,笑意未达眼底,“江淮路远,正巧沈伴读也要代孤巡视河工,倒可同行。”
“三殿下伤及筋骨,车马劳顿恐加重病情。”沈知微话刚出口便觉失言,萧翎钧广袖下的手指在她后腰轻轻一掐,疼得她咬住舌尖。
萧望卿闻言抬起眼,那双总笼着寒雾的眸子此刻格外清亮,还是没有表情的模样,身后却仿佛有条不存在的尾巴在晃。
“多谢沈公子关怀,伤已经好了许多。”
沈知微正因为自己的无端想像起鸡皮疙瘩,又听到他这样说,指尖温度跟着心一同凉起来。
这下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