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冷宫时,沈知微终究没昏头把镯子也褪下来,草草把药膏藏进床边瓷瓮欲走。
脚刚踏出去一步,就被身后三皇子用力一拽,差点直接上了硬塌。
年少皇子仍高热未退,指尖却像铁钳般扣住她完好的左腕:“谢谢……名字。”
萧望卿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柔和一点,但他极少和人说话,以至于说出口的语调呈现一种,从喉咙深处生生挤出来的、歪七扭八的怪异。
他再清楚不过太子伴读的名字,却非要沈知微开口,好似这样他们才是真正认识一遍。
“看来殿下是真的烧糊涂了…”沈知微还赶着回去,蹙起眉甩开他的手任被褥滑落。
“我叫沈知微,您若真想谢我,就记住这名字将来要刻在自己的碑上。”
风雪卷着这句话消失在宫墙外。沈知微没再回头看一眼,将冻僵的指尖藏进袖笼就匆匆往东宫走去。
她向来不是会后悔的人,撞南墙撞得头破血流也要想想再考虑回不回头。
沈伴读守着火盆一夜没睡,冷宫带回的寒气还缠在骨缝里,右腕齿痕仿佛带着萧望卿身上的热意,灼痛得好似要烧起来。
雪粒子裹着梅香飘到窗棂上,她踩着卯时的晨光回到东宫,正撞见萧翎钧立在廊下煎药。
宫人皆知今朝太子康健如松柏之质,这药是为谁煎的显而易见。
分明靴底踩在雪上的声音并不算大,却还没等到沈知微开口,太子殿下已披着鹤氅转身,琉璃似的眸子映出她腕骨缠着的渗血绢帕。
“阿微昨夜,可是去喂了只野猫?”
“并非野猫…”喉间痒意混着心虚漫上,沈知微屈膝要跪下请罪,话未说完就被储君拽进鹤氅里,松香混着药苦铺天盖地压下来。
“冷宫的雪水养不出牡丹,但若是阿微想养狼...孤替你备个铁笼可好?”萧翎钧尾音勾着笑,掌心却贴着自家伴读的脊梁骨施压,逼她跪坐在自己铺着狐毯的膝头。
沈知微仰头咽下他喂来的汤药,强烈的苦味与异香在舌尖炸开,显然比先前减了几钱甘草。
沈伴读更心虚了,但也只能继续说下去,尽量顺一顺储君的毛。
“殿下说过,万物皆可为棋。冷宫那位...也算得棋枰半子?”
汤匙惩罚似地磕在齿间。萧翎钧舀起第二勺汤药,手腕稍倾,任药汁顺着沈知微颈线流进衣领。
“好阿微...”萧翎钧抬起手,指腹轻拭去她锁骨间的棕褐色水痕,垂着的眼睫难辨喜怒,“孤何时允你拿东宫的碳火当饵料?”
这是生气了。
沈知微很清楚萧翎钧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点冻疮膏都不留,却只见他执起自己冻红的右手,掌心内力如春溪化雪,暖意顺着经络游走。
去年她心疾发作昏在藏书阁,太子殿下也是这般抱着她输内力,墨汁染脏了新裁的大氅,却只说“黛青比月白更衬阿微”。
温柔刀真是要命,沈知微想。再这样对她好下去,恐怕她真的会把命都交给萧翎钧。
不过确实也已经给了。
萧翎钧的指尖在茶烟里凝成玉色,沈知微腕骨咬痕被他裹进三层丝绢,却仍能觉出那截淤血正随着脉搏突突跳动。
太子指尖抚过沈知微腕间渗血的咬痕,药香从香炉里漫出来,混着鹤氅上清苦的松针气息。
萧翎钧的掌心始终托着伴读的膝弯,眉眼依旧温润,仿佛方才那句威胁不过是随口一提,沈知微却不觉得他在说笑。
七岁入东宫至今,她太清楚储君温润皮囊下的雷霆手段。
虽然事情发展与自己预料的不同,但再不说点什么,恐怕那小皇子性命难保。
“殿下恕罪。”沈知微垂眸盯着青砖上晃动的烛影,喉间泛起铁锈味,“臣只是...”
“只是见不得雪地里将死的狸奴。”萧翎钧截断她的话,将药碗轻放在桌上。太子低笑出声,将人整个裹进温暖的大氅,“阿微可知,今日辰时三刻,父皇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问孤如何看待兄弟阋墙?”
沈知微脊背瞬间绷紧,腕骨被太子捏着按在心口。那里跳动着大胤储君最隐秘的杀意,像藏在雪地里的淬毒银针。
“臣惶恐。”她咽下喉头腥甜,余光瞥过萧翎钧腰间新换的羊脂玉佩。
与自己那枚被萧望卿攥过的玉珏是同一块籽料雕成,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挂在玉带上。
萧翎钧叹了口气,俯身贴上她的耳垂,太子殿下的声音轻而温润,却让沈知微心下一沉。
“皇弟既承了阿微的貂裘,便该拿命来还。”
“三日后北狄使臣进献雪狼,孤会请父皇将驯兽的差事交给他。”
老皇帝已经年纪很大了,脑子也不大清楚,去年二皇子自请驯兽,被进贡的白虎撕碎在兽笼里。
北狄雪狼专食活人血肉,只怕不比那白虎好上多少。
沈知微想起冷宫偏殿少年大腿内侧的森森白骨,喉间腥甜有些压不住,只是轻咳便有殷红血迹溅在太子月白鹤氅上。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阿微!”萧翎钧的从容裂开缝隙,常年握笔的指节暴起青筋,“传太医!把孤私库里的千年雪参...”
“不必。”沈知微攥住太子衣袖,染血的唇勾起弧度,没忍住弯了弯眼睛,声音带着安抚的轻,“殿下若真疼惜臣,不如赏口热酒暖暖胃。”
这是萧翎钧的软肋,她的身体一贯不好,更是在十岁为萧翎钧试毒时落下寒症,每逢她咳血,储君总会卸下所有筹谋,变回国子监里为她偷温米酒的少年。
窗外风雪呼啸,萧翎钧的眼底蒙着水雾,恍惚又是那个在御书房跪求父皇赐药的小太子。
“…臣救三殿下,就像那年殿下从慎刑司捡回臣。”沈知微将拭过血的帕子塞进袖袋,指尖轻点太子心口,“但…无人能比您更重要。”
所以我也不是一定要为他求情,若您想如此,杀了便杀了。
沈知微的心一片赤诚。
三日后的宴席设在太液池畔的校场,沈知微立在萧翎钧身边温梅子酒,暖炉里的炭火噼啪作响。
她的视线滑过水面倒影中晃动的玉珏,想起昨夜储君抚着这块暖玉说:“阿微猜猜,三皇弟能在笼里撑几炷香?”
此时香已经点燃,沈知微离香炉不近,只能瞥见一点影子。
兽笼铁栏染成赭色,萧望卿赤足踏过满地碎肉。少年皇子单衣被狼爪撕成缕,脊背新伤叠着旧疤。
萧望卿很高,但太瘦了,混着周身温热的血腥和碎肉,衬得他像一只捕食丈夫的母螳螂。
沈伴读为自己不合时宜的联想忏悔了三秒。
当雪狼王咬穿小皇子肩膀时,她看见他反手将镶金匕首捅进狼眼。
“三殿下学过屠狼?”礼部尚书颤声问。
“冷宫的老鼠比狼凶。”萧望卿哑声回应,即使被獠牙穿透肩胛也死死攥着狼王咽喉,硬生生将野狼掐得松了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呜咽声。
温热血雨浇在青石砖上腾起白烟,在百官倒抽的冷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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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萧望卿拖着白骨支棱的左腿爬出兽笼。
沈知微温酒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自家殿下一向谨慎,说了那话便是真的要他的皇弟死,说不定还给那野狼喂了什么药。
萧望卿本不该活下来的,可眼前人偏像从地狱爬出的恶鬼,剜肉剔骨也要把仇敌的凶器炼成自己的爪牙。
“儿臣...幸不辱命。”萧望卿伏在血泊里仰起头,额头布满冷汗,依旧紧咬牙关。
他知道自己的模样不太好看。
目光穿透珠帘,钉在沈知微腰间玉珏时,仿佛要隔着三丈御阶射穿她心肺。
疯子。
沈知微垂眸滤掉方才飞溅到酒中的血沫,不偏不倚地对上萧望卿的视线。琉璃盏映出她毫无波澜的眉眼,袖中暗藏的孔雀胆却已浸透掌纹——方才萧望卿与狼王搏命时,只要她指尖轻弹,这疯子就该七窍流血了。
经年以来,她再清楚不过萧家血脉里流淌的疯性,即使是最为温润的太子殿下,也不过是因储君之位已稳,才有了韬光养晦的机会。
自己救错了人,低估了萧望卿。
“陛下,三皇子勇武过人,当赏!”北狄使臣的弯刀拍得案几震响。
沈知微看见太子广袖下的手背青筋暴起。萧翎钧最恨这等失控的棋子,就像发现她私送冷宫炭火时,罚她跪在东宫青砖上背书。
那日暖炉烧得很热,东宫檐角冰棱融化的水,此刻却仿佛滴进她的后颈。
“传旨,赐三皇子协理兵部。”老皇帝浑浊的眼迸出精光,枯爪似的指节摩挲着狼王头骨,“望卿啊,明日去校场给北狄贵客演武可好?”
孔雀胆在袖中滑动,沈知微垂下眼简单权衡利弊。在使节面前,天子震怒矛头应该也会指向自己,最坏不过凌迟。
只是皇帝最恶兄弟相残,想必会与殿下离心,为了一个萧望卿…值得吗?
沈知微不知道,但因为这短暂的犹豫,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
不动声色将孔雀胆推回暗袋,沈知微很难将眼前浑身浴血的疯子和四天前榻上半死不活的病犬联想到一起,萧望卿不过十六。
“…儿臣领旨。”此刻萧望卿正倚着兽笼喘息,溃烂的伤口渗出红黄脓血,少年叩首时喉头血块从口中滑出,嗓音如打磨砂纸般嘶哑。
皇帝这才恍然般命太医给萧望卿治伤,眼中不见任何对幼子的心疼。
好似萧望卿方才只是题了一幅楹联,而非经历九死一生,甚至一只脚还未从鬼门关踏出。
萧望卿随太医离席时,沈知微正给储君倒酒,忽觉脊背升起一阵恶寒。抬眼正好对上三皇子的目光,手一抖险些摔了酒壶。
无他,少年皇子脊背微弓,目光瞟过沈知微的袖口落在她的脸上,喉头一连动了几下,耳尖漫上绯色。
沈知微眼看他分明是想说什么,却头也不回地拖着断腿转身就走,脓血在地面留下一道蜿蜒的湿痕。
……
萧翎钧的轻笑仿佛贴在耳侧响起,年轻储君曲起指节在紫檀桌面轻敲,早已褪了未与他人表露的戾气:“阿微,酒要溢出来了。”
沈知微这才回过神将酒壶放下,经年伴于殿下身侧,她习惯将太子的每一个情绪都收入眼中,自然也读得懂。
储君的确是愉悦的,笑声却带着再鲜明不过的嘲意。
腊月廿七,天颜大悦,诏曰:“三皇子萧望卿,孝悌彰明,特赐居兰蕙苑,撤冷宫之籍,复配东宫仪制。赐鎏金茶具一具,玳瑁花簪十二枝,着太常择吉日迁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