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觉得自己该去找太医瞧瞧眼睛。
不过当务之急是安抚快要炸毛的太子殿下,沈知微避开萧望卿视线轻咳两下,顺着垂落的袖口,隐晦地轻捏太子的指尖。
她没料到多年君臣情竟坚固如此,自己都做得那么明显了,也不见储君对她生出一点罅隙,反而将全部的杀意倾注在萧望卿身上。
三殿下着实有些无辜了。
“孤会让影卫清官道,初七启程,正赶上淮安的船灯节,”萧翎钧似是憋了口气,“阿微与三弟多待些时日也无妨。”
面上说得极大度,却在轮椅车辙消失在视线时抬手弹沈知微额头。
“破伞堪能遮雨,有正得圣宠的皇子随行,江南道那群蠹虫不敢太放肆,不过…有件事孤不太明白。”
沈伴读心里咯噔一下,用手背捂着额头抬起眼。
萧翎钧低垂着眼睫,翻开手腕露出沈知微暗藏的孔雀胆毒囊:“阿微在宴上带着这个,是想替孤烹茶?”
沈知微脊背一寒,毒囊分明藏在三重暗袋,此刻却如婴孩袒露在储君指尖。东宫暗卫何时近的身,她竟毫无所觉。
“臣愚钝。”她的语气带着些漫不经心的愧怍。
“孤的伴读若是愚钝,这满朝文武就该去护城河喂鱼了。”萧翎钧笑攥住她腕骨,他的嗓音裹着江南烟雨般的温润,玉镯在护甲下发出细碎的悲鸣。
“沈知微,我不需你殉我。”
“……”
“至少不是现在。”
说话怎么还大喘气呢,沈知微刚提起的心又放下了,望着萧翎钧回以一个如出一辙的笑容。
“臣明白。”
*
太子伴读并无品级,按理说沈知微与太监宫女没有地位差别,但因为萧翎钧偏宠,东宫侍者都将沈伴读当半个主子,尊称一句沈公子。
沈知微溜达到小厨房的时候,宫女静姝正试着菜,被脚步声吓得手一抖摔了铁勺。
转身看见来人是沈知微,本就不大的小姑娘看着他瘪了瘪嘴。
“公子,拔丝地瓜再吃真没了,我们还准备年三十当零嘴呢。”
“怎么说得像我一来就是要吃的。”沈知微叹了口气,走过去弯腰捡铁勺,小厨房的热气将视线熏得雾蒙蒙的。
“上回说好的烤红薯…”
“没有!奴婢没有和公子说好,徐院判说公子身子忌甜食,喝药时吃颗蜜饯也就罢了,不许再偷嘴吃。”
“…行吧,其实我是来取药膳的,哪想被当成偷食贼了。”灶膛里跃动的火光映得少女鼻尖沁出细汗,沈知微递给她块帕子,从怀里拿出个油纸包放到灶台上,“裹蟹肉的荷花酥,和春桃他们分了吧。”
灶上砂锅咕嘟作响,静姝慌忙揭开盖子,浓郁的药香裹着蜜枣的清甜漫溢开来。
“哪用您亲自…又是殿下赏的吧,公子莫要哄奴婢,”她瞥了一眼那个裹着糕点的油纸,舀着乌鸡汤的手微微发颤,“前日咳得整夜睡不着的是谁?上元节还说要带我们去秦淮河放灯,现在又要去江淮…”
褐色的鸡汤被稳稳递到沈知微手中,旁边用小瓷碟放着两颗带着糖壳的拔丝地瓜,还热着。
沈知微垂着眼坐在小板凳上,捧着药碗慢慢啜饮。
静姝背对她整理旁边的蒸笼:“船灯节上,公子挑盏最亮的花灯回来。等明年三十…”她顿了顿笑了,“等明年三十守岁时,挂在东偏殿的梅树上,定比御花园的琉璃宫灯还好看。”
这个角度,沈知微仰起头就能看见她被蒸汽熏红的眼角。
沈公子说话颇煞风景:“那时候灯就剩个壳子了。”
然后毫不意外收获了小姑娘的瞪视。
“呸呸呸!那也挂上,小李公公最会这些乞巧玩意,大不了修一修,又是个新的。”
“行,给你也带一个回来?”
“这还差不多。”
大年三十,皇帝年事已高,每年家宴都比之前奢华,今年更是挥霍无度,八百多道珍馐在食盒中蒸腾热气。
此时酒后三巡,老皇帝已然醉眼朦胧,被惠皇后搀着离席。
沈知微跪坐在萧翎钧身侧布菜,青衫将单薄身躯拢得严实,指尖勾着酒壶倒了半杯,动作间露出一截雪白皓腕。
萧望卿坐在太子的下首,因腿伤未愈,老皇帝免了他的行礼。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的专宠,自然无人再敢为难他。
席上没了天子,气氛也比先前热闹些。
殿内本来人就多,每多一声低语,空气便燥热三分。
沈知微向来受不得冷也受不得热,又一直保持跪姿,刚才还能勉强支撑,现在多了人说话就有些撑不住了,喉间仿佛堵着块灼人的火炭。
“殿下…”她贴近萧翎钧耳边低语,还没开始告退,便见储君弯着眉眼摆了摆手,身后的小太监捧来件绣着孔雀的白色大氅。
“早些回来,一会那些孩子还闹着和你堆雪人。”
雪落无声,沈知微裹紧大氅,踏着小径绕到后花园,沁凉的空气让胸腔好受了一点。
御花园的梅比东宫开得放肆许多,她边走边看,没几步就累了,往远处的亭子小步挪动。
“啪嗒。”
沈知微听见围墙里传来什么响动,刚想退开就感觉眼前一黑,头顶有什么东西压了下来。
“砰!”
还没反应过来,已经眼看着那红色的一团被踹进不远处的雪堆。
沈知微眯了眯眼睛,认出踹人的是东宫的暗卫十七,孩子从小就耿直,接了护卫的任务是真动手,此时对她咧开嘴露出八颗白牙:“公子没事吧?”
“没事…”她好像看见那是个人形吧?
不待她多想,就听见雪堆里传来咳嗽声,那人把自己从雪里挖了出来。
“哎哟我的腰——哪个不长眼的敢踹小爷!”
红衣少年顶着满脑袋雪沫抬起头,正对上沈知微被月光浸透的素白面容。少年郎君颈间孔雀翎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半截青玉似的锁骨。
“好俊的…”他话没说完就被暗卫的剑鞘抵住咽喉。
“放肆!”影十七腕间青筋暴起。
“十七。”沈知微借着宫灯看清他眼尾一点朱砂痣,指尖猛地搭上暗卫绷紧的手臂压下剑柄,看着没什么表情。
实则脑子都快转冒烟了。
她认得这人,去年秋猎时才见过的襄王世子,彼时这位小祖宗纵马惊了御驾,被襄王用家法抽得半月下不来床。
不能杀不能杀。
不仅不能杀,这事传出去身边的暗卫还要挨罚。
“知微见过世子,”沈知微拢着氅衣轻咳,“世子莫怪,十七以为有刺客,未曾想冲撞了您。”
“不过,臣记得墙外是冷宫,擅闯禁苑,按律当杖三十。”
谢明煦刚扬起的嗤笑瞬间蔫了,连滚带爬从地上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碎雪:“我说谁家侍卫这般凶悍,原是太子哥哥的心肝……别啊,小沈大人,好菩萨,饶了我这次。腰伤算我自己摔的,我自认倒霉。”
…倒霉孩子怪好骗的。
“世子慎言。”沈知微心中松了口气,指尖点在快要黏上来世子胸膛,“殿下仁厚,却最厌人逾矩。”
谢世子揉着腰讪笑两声:“小沈大人教训得是。刚才宫宴我听圣上说你要跟萧望卿下江南?那地界小爷…本宫熟得很,城西新开了家莼鲈馆……”
“啪!”
剑鞘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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亘两人之间,十七木着脸道:“公子该回席了。”
仿佛下一秒就要冲上来揍他。
谢明煦缩了缩脖子,飞快从怀里拿出个小盒子塞进沈知微手里:“补身体的好东西,小沈大人记得帮我向太子哥哥讨个情!”
话音未落便提着衣摆翻上墙头,动作倒是利落。
沈知微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叹气,十七正要飞身去追,忽听梅林深处传来轮椅碾雪的声响,立刻收剑入鞘退入暗处。
“由他去吧。”
沈知微将小盒拢进袖中看去,轮椅碾过薄冰的声音近了,萧望卿披着玄狐裘转过梅树,护膝上沾着几根新折的梅枝。
萧望卿搭在扶手上的指节微蜷,目光掠过她眼尾薄红,抬手将梅枝递过去:“江南道多雨,沈公子那时该换件厚氅。”
“…多谢。”沈知微一时失语,右腕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她当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但面对三皇子这样柔软的姿态。
好像不接是有些不识好歹?
沈公子接了他的梅枝,多少客气客气。
“三殿下的伤好些了吗?”
“尚可。”
“有沈公子在就不疼了。”
沈知微:……
?
这个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沈伴读看着萧望卿那张八方不动的脸,缓缓挪后半步。
她向来是不在意旁人传她以色侍君的,毕竟她确实长了一副好看的皮囊。
身正不怕影子斜。
但身子斜就不一样了。
“三殿下说笑了,臣又不是灵丹妙药,有病还是建议您去太医院治。”
沈知微干笑两声,她并未从萧望卿身上感受到攻击性,但觉得奇怪。
她侍奉太子太久了,三皇子低垂着眉眼的模样仿佛与萧翎钧重合,可那双眼里浮动的不是江南烟雨,而是经年不化的霜。
“对不起。”
“……嗯?”
“冷宫的时候,是沈公子救我,我却在雪地里伤了你。”
萧望卿的声音很冷,他抿了抿唇,神色带着极淡的懊恼,沈知微还是第一次从他脸上看见情绪波动。
“是我的错,对不起。”
雪地红梅,二人对立。
沈知微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臣…当不起殿下的歉,”她垂眸将梅枝扬起,像挥剑一般横在二人之间,“您那会烧得神志不清,属实情有可原。”
萧望卿恍作无物,撑起身抬手碰了碰她发顶,摘下一片被雪压折的梅瓣。
狐裘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缠着纱布的手腕,和沈知微右腕的伤口位置相同,许是强行用轮椅翻越雪坡的擦伤。
沈知微被这个逾矩的动作惊得僵立在原地,十七的剑已出鞘三寸。
然而萧望卿只是将梅瓣放在她掌心,仿佛方才触碰的不过是枝头新雪。
“殿下醉了。”
“我从不饮酒。”
“东宫的孔雀氅太薄了,”萧望卿转动轮椅调转方向,“我明日让司衣局送件玄狐的来。”
“三殿下。”
“就当赔你的狐裘,”轮椅停在梅影里,三皇子侧脸的轮廓被月光削得极冷,“沈公子若觉得烫手,扔进火盆便是。”
沈知微张了张嘴没再说话,看着他消失在转角。
不多时,十七沉默地递上新的暖手炉,表情显然是想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憋得厉害。
“有话就说。”
暗卫大松一口气:“公子方才呼吸乱了七次。”
“……”
“比上月殿下喂您吃酒酿圆子时还多三次。”
“…你这个月凤梨酥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