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指尖微微陷落其中,与薄唇相触。
是很柔软的触感,如她往常吃过的棉花糖一样。
卫阿宁咬了咬唇,只觉整个人都在急剧升温,心思全乱。
烟花忽明忽暗的光线,绽放于少年漆黑眼瞳。
耳朵同脸蛋都是热的,她从未与谢溯雪贴得这般近。
近似耳鬓厮磨。
冷梅香如水似纱,又或是缥缈的云烟,萦绕在身侧,是恰到好处的氛围。
耳边送来一缕鼓噪的风,好似促使,又好像诱哄。
诱惑她尝尝看……
那点嫣红之处,是什么味道的。
长睫颤如蝶翼,心跳快如擂鼓,卫阿宁眼帘半阖,仰头慢慢贴近。
却在距离一个指节之际,戛然而止。
身后响起熟悉的吊儿郎当声线:“我说怎么到处都找不到你们呢,原来是躲在这里。”
动作到这儿忽然卡壳,卫阿宁几乎是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从谢溯雪怀中蹦出来,站直身。
途中甚至还不小心撞到自己的额头。
脸蛋顿时如吃了苦瓜般皱起,卫阿宁一边揉着额头,不敢看他:“找我们干嘛?”
指尖旋着折扇,裴不屿利落收回,笑眯眯:“其实哥也不想打扰你俩的,但无奈你师姐好像有重大的新发现,要你们过去一趟。”
念及正经事,卫阿宁眉心一跳,不敢有丝毫耽搁。
她深吸一口气,拍拍胸口:“师姐在何处?我现在就去找她。”
“喏。”
裴不屿指了指一个方位:“就在那。”
“好。”
话音落下,卫阿宁逃似得离开楼顶,直往目标处奔去。
少女轻盈的红裙如偷吃米粒被发现后落荒而逃的喜鹊,迅速在眼前消失。
收回视线,裴不屿望向仍在原地的红衣少年,躬身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来日方长嘛溯雪,你们以后再亲也不迟。”
“好的。”
谢溯雪淡声笑笑,抬眸望他:“溯雪很久没同裴师兄比试一番了。”
从屋檐上起身,他嘴角轻勾,笑容一贯散漫:“希望裴师兄明日务必赏脸。”
他语气不咸不淡,但却掷地有声,听得人打颤。
说罢,少年便一跃而下,自阁楼顶跳下,追上前头的少女。
窥见他眸底无边暗芒,裴不屿浑身寒毛竖起,耷拉着一张脸,苦哈哈跟在身后。
完了完了,这下真得罪这小子了。
上一次得罪谢溯雪,还是因为他犯贱想试探一下这人底线在哪,结果躺床上三个月才恢复原样……
来到游园之际,周遭人潮竟是少了许多。
而薛青怜站在花焰赏台高处,正按照疏通图,同卫澜有序指挥着百姓,引导人群离开。
同身侧的谢溯雪对视一眼,卫阿宁揉了揉自己的脸颊。
三除两下,提裙狂奔至赏台:“师姐,我们来了!怎么了吗?”
她心绪不宁,右眼皮子突突直跳。
难道是出什么事情了?
“青棠联盟传来星宿前辈的最新预测。”
薛青怜回神:“滁州地下龙脉状态不稳,恐有异变……”
她还未说完,地底深处忽然传来一阵剧烈震动,连带着整个花焰赏台都开始摇摇晃晃。
不过是一会儿的时间,装饰游园的花灯如同豆大雨珠,自高空猛猛往下砸落。
四下原本还算井然有序的人群顿时如受惊兽群般,四散分开。
人挤着人,肩膀撞着肩膀,无比混乱。
“这是怎么回事?!”
好强烈的地动,像是要将整座滁州城都吞了一般。
卫阿宁忙一把抓住身侧的谢溯雪,稳住身形。
她来时瞧着还是正常的热闹夜景,怎么一眨眼,事情就变成眼下这般田地了。
“没时间解释那么多了,龙气浮露,定引大魔。”
将手中的疏导图往她怀中一塞,薛青怜肃着一张脸:“宁宁,你去同卫伯伯一起,把百姓从北郊疏散到安全的地方,其余的交给我同裴不屿。”
她扭头朝谢溯雪道:“溯雪,你去前头。”
做好准备,薛青怜御剑腾空,同赶来的裴不屿对视一眼。
指挥着留守在滁州城中的各位修士起势设阵。
滁州城这处龙脉过于昌盛繁华。
若其中龙气泄露,不消一刻钟,附近所有的妖魔都会闻风赶来。
薛青怜一袭利落长裙,凌空立于剑上。
风声喧嚣,吹得月白裙摆猎猎作响。
她两指并拢,低声诵念法诀。
法诀既出,大阵骤起。
强势的灵力自四面八方涌来,金光流转,浩浩荡荡。
指骨轻旋,裴不屿抽起一块丝团,往外散发无数淡红丝线。
淡红丝线交织成网,将整一座城市环绕其中。
不远处的地平线逐渐蔓延一层黑雾。
仔细端详,竟是密密麻麻的魔潮!
无数的魔物如同潮水般涌来,它们双目猩红,已然是被龙气吸引得失去理智。
为首的上玄境界魔族,他狞笑着操纵无数魔物靠近。
伴随着他每一次的抬手,无数风刃袭来,以不可阻挡之势,欲破开城外的防护法阵。
谢溯雪歪了歪头,唇角勾出一抹愉悦的弧度:“来了啊。”
腕间骤然发力,势如破竹。
他一刀斩落为首的魔族,连同周遭跟随着的大魔们。
不过须臾,前方几里地,呈现出一片死寂的地带,只余片片黑灰漂浮。
甩去刃上灰烬,谢溯雪看了后方蠢蠢欲动的魔族一眼。
“剩下的,还要再来吗?”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卫阿宁没多犹豫。
大家都在各司其职,那她也不能拖后腿。
下一秒,她便同卫澜对惊慌的人群进行疏导。
但方才地动引起的骚乱俨然惊吓到所有人,男女老少,无一不是仓皇出逃。
她的声音太小,完全盖不住大家的声音。
这样下去可不行!
心下着急,卫阿宁来回望了周遭几眼,眸光在瞭望塔楼定住。
她朝身侧的卫澜喊了一句:“爹,你留在这里安抚大家,我去想办法!”
卫澜还未来得及回应,眼前的绯色身影便消失不见。
借着腾空符箓,卫阿宁干脆利落,兀自跃上最高的那座塔楼。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往身上贴了张扩音符。
“滁州城的所有父老乡亲。”
“不要惊慌,也不要害怕!”
“安静一点,安静一点!请听我说!”
声如玉珠落盘,清晰有力,宛若一阵强心剂。
喧闹惊恐的人群有一瞬的安静,下意识仰起头,望向塔楼顶部的卫阿宁。
无数双眼睛齐齐凝视在身上,卫阿宁从未见过这般场景,顿时口干舌燥的。
她掐了一把掌心,稳住心神,又继续朝下喊道:
“大家!大家!请听我指挥。”
“所有人听着!立即按照疏导图的路线离开游园!往防护法阵里退!”
“让老人妇女孩子先走,其余人跟在后面!”
“大家不要担心,我与你们同在,我们绝不会让任何一位百姓受伤!”
砍断一只魔物的头颅,谢溯雪回头,看见卫阿宁。
高塔之上,风声猎猎,喧嚣不止。
银月下,她发髻稍乱,泼墨乌发被风扬起,勾出令人心安的一笔。
双目被月色映出灼目亮色,炯然坚定。
她绯色裙摆逶迤而动,明艳清丽,叫人想起凌寒不畏的拒霜花。
谢溯雪笑笑,旋即又一刀斩落前扑的恐怖魔物。
他分神想着。
不怪滁州城的百姓们都喜欢她。
毕竟……
他也喜欢。
*
一阵夜风轻拂过烛火,光影摇晃,落在端坐在窗边的男人眸底,泛起清而淡的涟漪。
年轻男人身着襕衫,头戴玉冠,此刻他伸手撩开一角窗纱,静静端详着高塔上的那个绯色身影。
“宁宁长大了呢。”
变得不太像他以前所认识的那般模样。
记忆中,宁宁既娇气又怕事,只会躲在他身后,怯怯喊着钟离哥哥……
男人语气略有遗憾,声调却是平平,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底下侍从半跪在地,恭敬拱手道:“家主,魔兽潮应该是进不来了。”
钟离昭自那道绯色身影上收回目光,笑了下:“无事。”
宽大衣摆一撩,他从榻上起身,缓缓往外走,临出门时,似随口一道:“魔进不来,着急的,并非是我。”
钟离昭仰望天边明月。
毕竟他只答应行个方便,让他行事。
其余的,他没有理由要帮。
“那……”
侍从犹豫一会儿,还是出声问:“那位大人那里,该如何交代?”
“他毕竟是要我们颠覆地下龙脉,可如今林黛林雅已死,龙脉开凿已然停止。”
“若是没做到,家主,我担心……”
“该如何交代啊……”
指尖轻扣门扉,钟离昭嘴角轻勾:“那便舍弃一些人,这般亦算作是我们尽力,给他一个交代。”
毕竟薛青怜那家伙敏锐的很,实力强劲。
背后还是归一剑宗,不可招惹。
钟离昭足步微顿:“地动过后,多是会出现些瘴气什么的,若是有人不小心弄倒了灯油桶,撞出些火来……”
他微微一笑,“应该也不奇怪吧?”
侍从眼前一亮,弯腰拱手:“属下明白,我这就去办。”
他迈出房门之时,略一迟疑:“这是这般的话,阿宁小姐吃过破壁秘药的身体,恐怕会承受不住瘴气的侵蚀。”
缩在袖摆的手微微收紧,钟离昭静默良久。
侍从抬眼。
好奇端详这位钟离氏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家主。
家主一如既往,瞧起来清贵儒雅。
如这般的贵公子,只静静站在那,便已是足够瞩目。
只唯独在提起阿宁小姐之际,薄唇抿起,鸦黑眼睫覆下的阴翳让他显得有些阴沉。
侍从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忙把眼睛垂下。
“没关系。”
钟离昭温温柔柔地笑着:“身子差些也无妨,我能养她一辈子。”
那双宛若春水初生的眼,弯成月牙弧度。
“我钟离氏的家主夫人,本也无需在外行走。”
他让她离开得太久,心思在外头都混野了,脆弱些也好,至少能让她日后离不开他的照顾。
他并非不能照拂她一世。
侍从点头应道:“明白。”
第82章
依着疏散图所示,滁州城中的百姓井然有序,快速撤离游园。
看着逐渐清空的游园,卫阿宁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大的剧烈地动停歇,只时不时传来几阵小的余波。
塔楼摇摇晃晃的,猛然下坠。
身形摇晃,卫阿宁脚下不稳,被这番动静颠了一下,随之往外头栽去。
“!!!”
她瞪圆了眼,还没来得及出声,电光石火间,落入一个带有清淡墨香的怀抱。
瞧清来人,卫阿宁心中万分惊喜:“钟离哥哥!”
不愧是全滁州城靠谱的男人!
钟离昭朝她略略颔首笑笑:“小心些,宁宁。”
旋即便带着她从高塔上一跃而下,稳稳踩落至花焰赏台上。
甫一离开塔顶,高塔在身后发出“轰隆隆”的一声巨响。
整座塔从底部开裂,分崩离析,转瞬间便碎成石块往下倾倒,弥散开巨量石末粉尘。
眸光落在那废墟上,卫阿宁表情木木的。
后知后觉回神,只觉脊背都在发抖。
若不是钟离昭及时赶来,她方才差一点就被活埋了……
瞧见卫阿宁安然无恙,卫澜冲了上来。
他额上与脖颈的青筋暴起,面白如纸,浑身都在发抖:“卫阿宁!都地动了,你还爬上去做什么?!”
一股无力感充斥卫澜全身,他看向卫阿宁,眸色一点点冷了下来:“你是要吓死爹吗?万一你出了点什么事情,你让爹这张老脸百年后如何在地府见你娘?”
下一瞬,他别过脸,眼中隐有水光闪烁:“爹只有你一个女儿了……”
卫阿宁怔怔地看着他。
华灯一盏盏熄灭,夜色逐渐浓郁,月光将人的影子拖得越来越长。
卫澜颓废的神情好似一下苍老了十岁。
一字一句似乎都是积攒许久后才说出的句子,深深扎在她心底。
胸腔里翻涌着莫名心绪,卫阿宁略略垂眸,把眼眶酸涩艰难逼回去。
她状作无事般扬起笑,伸手拍了拍人的脊背,柔声哄道:“没事的爹,你看我这不是一根头发丝都没少嘛。”
“爹~对不起嘛,你别生气也别难过,好不好?”
还未等她想出新的话语来安慰一下卫澜,原本的嘈杂忽然变得死寂无声。
卫阿宁秀眉骤凛,一把将卫澜护在身后,“嘘,噤声。”
周遭安静极了,只余冷风击打游园上方的花灯,咚咚作响。
风声呼啸不止,其中好似夹杂万千怨鬼的诡谲哭喊。
卫阿宁凝神屏息,警惕环顾四方。
下一瞬,地面骤然开裂,涌出浓白雾气。
绑着花灯的麻绳被风吹断,掉落在地,滚动几圈。
所过之处,几点火星蔓延,接触到游园的布景之际,迅速燃起火光。
完了!
卫阿宁猛地想起。
游园中所有的赏台以及游玩场地,都是用木头搭建而成的。
雾气与火光渐浓,原本有序的人群再次变得兵荒马乱。
尖叫声、哭喊声与救命的声音混成一片。
另一侧的赏台倾倒,冲天火光升腾,热浪如潮水袭来。
卫澜当机立断,把卫阿宁推入钟离昭怀中,肃声道:“阿昭,麻烦你保护好宁宁,带她离开此处。”
“好。”
搂住怀中少女,钟离昭面上一笑:“我会的,卫伯父。”
卫澜思虑片刻。
所幸现在游园里的人潮已然撤退许多,眼下就只剩数十人滞留。
他若化出真身的话,应当是能将剩下的百姓送出去。
轻抚腰间剑穗,卫澜长叹了一口气。
他身后骤然浮现出九条巨大白尾,势如破竹般冲入火海。?
卫阿宁目瞪口呆看着突然变出九条白尾,冲入火场后消失不见的卫澜。
她不可置信般抬手,揉了揉眼。
方才她没眼花吧?
她爹卫澜……
是只狐狸?
待到钟离昭将她带离花焰赏台,来至另一处没被火势蔓延之处,卫阿宁下意识看向身旁没说话的青年,“钟离哥哥……?”
钟离昭垂着眼睫,揽着她腰肢的手略略收紧。
许久,他才出声问:“嗯?怎么了?”
冲击有点大,卫阿宁甩了甩脑袋,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爹是……妖?”
她没在原身记忆里找到有关卫澜是妖族的信息啊。
卫澜竟然瞒得这么好?
她从未听说过。
“如你所见。”
钟离昭神情淡淡:“卫伯伯的确是妖,并且还是半妖。”
“当然,此事知道的人比较少,我是其中之一。”
难道原身不能修炼的原因,还有这样的一层?
半妖本就羸弱,更何况是半妖的孩子。
所以连带着她的体质,亦是如此。
卫阿宁略略皱眉:“可是……”
她还未说完,又是一声巨响。
木质赏台被烧断的声音此起彼伏,木梁带着烈焰,直直往下砸落。
城主府的护卫同别处赶来的修士们,不断运水救火。
可这火的势头却越来越大,甚至看起来完全没有熄灭的倾向。
卫阿宁心下既疑惑又着急。
这火为什么遇水后反而还更大了呢?
她实在担心卫澜在里头的状况,“钟离哥哥,你放开我,我要去找我爹。”
钟离昭作为家主,怎么不去坐镇指挥灭火,反而在这儿陪她。
“不可以。
“宁宁,你哪里都不许去。”
耳畔响起青年一如既往的温柔声线,说出的话却是格外冷漠无情。
卫阿宁不敢相信,方才那番冰冷的话语,是出自钟离昭之口。
她直愣愣扭头看他:“钟离……哥哥?你在说什么?”
青年温润清绝的半张脸隐于暗处,面上神情依旧温和,可眸底一片漠然冰冷。
过往风姿澹澹、矜贵清雅的气质不现。
“我不会放你去的。”
钟离昭又贴近那具柔软的身躯几分,如愿看到少女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模样。
他抬手,亲昵将她散乱的额发拨至耳后,低低笑了起来:“这是不息火。”
“沾上便会永远不熄,直至将附着之物焚烧殆尽,才会熄灭。”
浑身寒意顿起,卫阿宁忽然觉得……
记忆里那个对她极其温柔耐心的邻家哥哥,变得好陌生。
眼前的这个钟离昭,同过往完全不一样。
“你放开我!”卫阿宁咬牙,试图掰开他的手,“钟离昭!你放开我!”
可钳住她腕骨的那只手,好似一块沉重枷锁,纹丝不动。
钟离昭对此却置若罔闻,掌心用力,攥紧她腕骨。
他抱紧她,低低笑了一声,又继续道:
“宁宁,呆在我身边不好吗?”
“卫伯伯都已经说让我保护好你,把你交给我了。”
“你有我,这样不就足够了吗?”
就像小时候一样,有一次外出游玩之际遇到暴雨,他们二人躲在山洞内等雨停。
山林安静,唯有雨声绵绵。
她淋了雨,安静乖巧依偎在他身边,注意力只放在他身上,好似她唯一的依仗只是他一般。
被钟离昭抱住的那一瞬,卫阿宁只觉自己恍若坠入冰海。
她怎么都不敢相信,往如里温柔的钟离昭竟是会说出这样的话。
什么叫无关紧要之人……
卫澜,可是她爹啊……
禁锢在身后的力道极重,卫阿宁挣脱不开,扭头看向钟离昭。
看清他眸底晦暗之色,她不可置信道:“钟离昭,你是疯了吗?那是我爹!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
“我也是你的亲人啊。”
指尖在少女温凉的侧脸来回徘徊,钟离昭轻声笑笑:“你不是说,我是你最爱的哥哥吗?”
他是疯了。
为什么要喜欢那个谢溯雪?
明明他们才是青梅竹马,不是吗?
“那个谢溯雪,到底有哪里好的!”
他后半句几乎是在她耳边嘶吼着喊出来。
卫阿宁一时气急。
再这样耽搁下去,卫澜一旦沾上那个不息火,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她狠狠心,一口咬住钟离昭的手,用了吃奶的力气:“你放开我,钟离昭……”
虎口传来钻心疼痛,钟离昭黑眸幽暗如潮。
他微微笑道:“没关系,宁宁你咬吧,哥哥不怕疼的。”
“你以后只会有我一个亲人了,只我一个……”
钟离昭正欲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眼前却骤然闪过一抹雪亮刀光。
黑刀好似霜月,如鹰入长空,携带雷霆之势,贴近他薄弱命门。
其中的迫人威压,逼得他不得不放开怀中的人。
这变故来得猝不及防。
卫阿宁还未反应过来,脸颊便骤然陷入柔软衣料。
渗人寒意被尽数驱散,取而代之的,是淡淡冷香,好似细雪落下时悄然盛开的梅。
香气虽淡,却令人心中为之一振。
腰间漫上有力的禁锢,其间暖意灼人,卫阿宁心尖微颤,下意识抬头。
那点如红梅色泽的流苏在她眼中放大,连同耳坠上的玛瑙珠纹路,清晰无比,一一落入眼中。
四目相触,卫阿宁眼眸微红,表情亦是有些委屈:“小谢师兄……”
近在咫尺之处,谢溯雪静静看她,右手轻拢其腰肢:“我来了,别怕。”
几个旋身后,将她带离钟离昭所能触及的范围。
他点点头,轻声道:“你先去找卫澜,我来断后。”
少年周身还残留未尽的杀意,即便面上挂着散漫无害的笑容,亦能让人感受到其中令人胆寒的气息。
“可是……”
看了眼对面显然状态不对劲的钟离昭,卫阿宁脱口而出:“我怕你——”
她不知道钟离昭此番突变的缘由,担忧谢溯雪会在他手上吃亏。
谢溯雪:“不用担心我,你去找卫澜即可。”
咬紧下唇,卫阿宁最后看他一眼,毅然提裙离开,冲入火场。
眼看少女绯色身影消失在烈焰中,钟离昭瞳孔猛缩,恨声喊道:“谢溯雪!”
甩了甩刀尖上的尘埃,谢溯雪拭去飞溅在颊边血迹,“叫我做什么?”
“那是不息火!”
连他都无法操纵的、裹挟着强烈瘴气的不息火。
垂在身侧的紧握成拳,钟离昭眸色阴冷:“活人若是沾上一点,都会被生生烧死,你让宁宁去死?”
卫澜是如何选择的,他不管。
他在乎的唯有卫阿宁一人,他绝不会允许她去送死。
谢溯雪淡声回应:“我知道。”
“你知道?”
这人是疯了吗?
钟离昭倏然拔高音量:“你知道还让她进去?!”
纯良无害的轻笑褪去,谢溯雪抬眸望他:“我既能让她进去,自然也有能力护她全身而退。”
第83章
赏台倒塌落地,冲天火光弥漫。
呛人烟雾无孔不入,灼得人皮肤滚烫生疼。
“咳咳——”
眼睛被滚滚浓烟熏得发涩,卫阿宁晃了晃发晕的脑袋,勉强睁开眼。
她边打湿衣袖捂住口鼻,边跃过那些火舌肆虐的木梁,“爹!爹!你在哪儿?!”
头顶被突如其来的阴影笼罩,卫阿宁下意识抬头,瞳孔猛地紧缩。
一根燃烧着的巨大木梁,直直朝她所在的位置砸落。
木梁砸落的速度很快,如流星坠落,叫人猝不及防。
卫阿宁足步骤停,身躯急旋,惊且险地躲过那直扑面门的木梁。
还没来得及等她平复心跳,接二连三的火团自半空坠落。
心脏在急促跳动,卫阿宁只觉脑袋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穿书前经历过的火场还历历在目,这种规模的火势,若是卫澜在其中遭遇不幸的话……
她不敢想。
只是有这种念头后,便如热油中溅起一滴水花,激起千层热浪。
这一瞬间,卫阿宁只觉心跳漏了一拍。
她不能失去卫澜。
这是她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了……
周遭风声与喧闹尽数归于沉寂。
原本还算清晰的头脑刹那间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眼前火光跳跃,卫阿宁甩了甩脑袋。
不行,她不能在这里耽误。
卫澜还在前头等着她呢。
伴随着刺耳声音,数道横梁落在前头。
乌剑立时出鞘,卫阿宁迅速挥剑砍落。
剑身闪烁寒芒,颤动不止,上面已然环绕一层森冷剑气。
但好在,凌厉剑气劈开一道人高的间隙。
透过间隙,卫阿宁看到不远处,卫澜将几个小孩子或抱或背的身影。
许是吸入了过量浓烟,他此刻有些摇摇欲坠,九条尾巴散落在身后,不复原本高高翘起的模样。
“爹!”卫阿宁急急忙忙跑过去将他扶起,用力摁了一下人中:“爹你快醒醒!”
略略皱眉,卫澜掀开眼帘,无神双眼透出一瞬茫然。
待看清楚眼前之人时,他猛地瞪大眼:“乖女?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让钟离昭将她带走离开了吗?
“别问那么多了爹。”
卫阿宁小心翼翼从卫澜怀中接过一个孩子:“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我知道出口。”
心中有诸多疑问,但卫澜点点头,道:“乖女,你跟紧我。”
浓烟滚滚,遮天蔽月。
目之所及,皆是灼烧人眼的火光,把方向感都打断了。
卫阿宁跟在卫澜身后,踩过满地残屑灰烬,还得时不时注意有无火星沾到身上。
浑身都被汗水浸湿,汗液渗入伤口处,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感。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卫阿宁努力抱紧怀中的小姑娘,继续向前。
外头护卫们救火的声音此起彼伏,源源不断传入耳中。
她能感受到有水溅到烧得焦黑木头上发出“滋滋滋”的声音,但火势却未曾见减弱的趋势。
这个火,太奇怪了。
卫阿宁这般想着,眉头紧紧蹙起,表情亦是添了几分凝重。
怀中的小姑娘不哭也不闹,脸颊沾染灰蒙蒙的尘,只睁着一双水润的大眼睛。
她攥紧小手,声音略带哭腔:“阿宁姐姐。”
小姑娘说完后,又怯怯地看了眼前头在卫澜后背昏睡的小男孩,“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啊?”
卫阿宁很轻地笑笑,用额头蹭了蹭她的脑袋,声调柔软:“不会的,姐姐同城主大人一定会把你们都安全送出去。”
热浪扑面而来,卫阿宁腕骨微转,起剑破开前头阻拦道路的火焰。
剑光所过之处,原本肆虐的火焰在如虹剑气的压制下,逐渐熄灭。
小姑娘惊讶道:“姐姐,火熄灭了!”
卫阿宁眼珠一转。
难道……
这火是要人燃烧灵力来扑灭的?
思及此,卫阿宁凝眸,又操纵灵力缠住剑身,继而挥出第二剑。
剑气大盛,灵力涌动。
下一刻,火舌便好似遇水的普通火焰一般,迅速熄灭。
卫阿宁眼前一亮。
竟然还真是!
不知师姐她们现在怎么样了。
她要快些离开此处,把这个消息递给薛青怜。
来到卫澜所说的出口位置,卫阿宁把怀中的小姑娘递给他。
忽地,一阵阴寒之意自足底窜起,她猛地顿住。
耳边似有利刃破空声响,卫阿宁一瞬回神,持剑迅速劈开扑来之物。
剑身颤动不止,震得她握剑的手虎口发麻。
卫阿宁冷然抬眸。
丈八距离开外,有黑影涌动。
为首之人与她遥遥相对,兜帽下的面容被滔天火光照得透彻。
觑见来人,她瞳孔猛缩。
“爹,你先走。”
卫阿宁把怀中的小姑娘塞到卫澜怀中:“我来断后。”
“阿宁,你……”
“来不及解释了。”
卫阿宁冷下脸,将卫澜等人平安送出去。
她这才转身,凝眸望向对面的人:“是你。”
许久未曾有音讯的谢棠溪,竟出现在滁州城内。
还是这个时间点,不得不让她多想。
男人逆光而立,熟稔抽出弯刀,眼风淡淡扫了一眼她:“小姑娘,你又何必拦我呢。”
“我儿不过是个低贱的半魔,值得你如此费心维护他吗。”
眺向不远处,卫阿宁握紧剑柄,心跳砰砰。
谢棠溪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处的?
她面色从容,不动声色打量一番对面的男人:“那你所谓的呵护,便是放血试验,研究如何造魔?那你有为人父的责任与担当吗?”
谢棠溪声调温润,面上含笑:“果然啊……”
他轻笑一声,语调辨不出喜怒:“当初在归一剑宗之际,就该直接把你杀了的。”
压迫感自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如强风过境,百物尽掀。
喉中血气翻涌,卫阿宁咳出一口鲜血。
身体竟是动不了一分,好强的威压……
她黛眉拧得更紧,强打精神:“那只……美人魔,是你放出来的?”
“地府会告诉你答案的。”
“你身上的东西,不若就交给我吧,我会让你死得痛——”
他话语未尽,戛然而止。
一柄黑刀贯穿心口的位置。
谢棠溪回头。
少年人乌发高高束起,几点血色染颊,发尾轻晃,摇漾出利落弧度。
锋刃清光如银,映出那只带着冷戾的红瞳。
掩于额发下的阴影,谢溯雪目色沉沉。
腕骨微翻,刀尖轻挑,仅一刹,血肉横飞。
浑身压迫骤然一松,卫阿宁身形不稳,软软坐在地上。
谢棠溪方才所站之处,只余一顶黑色兜帽。
在沾上一点火星后,熊熊燃烧,连灰烬都不剩。
四处银铃响。
天空中的大阵激起万丈如镜明光,倾落如雨。
冲天火光一瞬熄灭,如云似雾的灵气蔓延开来。
收回黑刀,谢溯雪伸手拥她入怀,指尖隐隐发颤:“宁宁……”
被他抱在怀里,卫阿宁定了定神,朝他笑道:“小谢师兄!”
话未说完,终是忍不住喉咙痒意,咳出一口鲜血。
她只觉胸腔似有火烧般,口中腥甜感蔓延。
眼中绚丽多彩的颜色逐渐变得苍白,谢溯雪心跳加速,体内灵力似用不尽般往她心口输送。
“别担心,我没——”
耳边炸开无数哀嚎与低语,卫阿宁艰难咽下喉咙血气,眼前骤然一黑。
*
酬神祭之后,竟是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细雨蒙蒙,如丝似霰,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天地间宛若水墨丹青的一幅画。
屋外略带凉意的水雾弥散,卫阿宁躲在窗棂边,探出半只黑溜溜的眼来,左右端详。
幸得卫澜那日递出不息火需要灵力浇灭的消息很是及时。
薛青怜同裴不屿带领一众修士,将火势围困在北郊游园那处,并未蔓延至城中。
回想起昏迷前发生的种种,卫阿宁有一瞬的恍惚。
好似做了场梦一般,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阿宁,你怎么又下床了?”
纸人从她发间钻出脑袋,指指点点:“到时候被你爹抓到,肯定又免不得一顿唠叨。”
顿了顿,它又继续道:“我是真没想到,谢棠溪身上竟也有基石残片。”
甚至还不少。
卫阿宁翻窗的动作一顿。
她亦是没想到。
谢棠溪竟是靠着手上的基石残片,参透其中的天机,造魔炼魔,进而在活人身上试验。
若果真如此,那滁州城的这次意外,怕不就是他一手策划出来的。
“可是……”卫阿宁问,“他为何会在滁州城出现?”
“残片之间会互相感应。”
纸人挠了挠脑袋,思忖道:“说不定他是想要找寻更多的碎片,为自己所用。”
卫阿宁点头。
摸着下巴,冥思苦想一番。
但最后也没想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若想从谢棠溪手上拿回剩余的残片,怕是比登天还要难。
谢溯雪赶来之际的最后一幕尚历历在目。
到现在,卫阿宁仍能感受到那股威压,脊椎发冷。
那天火场中,谢棠溪光是一个分身的灵压,就已经让她难受死了。
根本不是她这样的小虾米能碰瓷的。
总而言之,还是先把这件事告诉给薛青怜吧。
大家一起想办法总好过她一个人在这干着急。
思及此,卫阿宁狠狠吐出一口浊气。
但转念一想,又不爽了。
明明她身体都没事了,结果大家紧着护着,搞得她好似尊一触即碎的琉璃般,死活不让她离开卫府一步。
想出去透透气都不行。
见四下无人,卫阿宁跃跃欲试,迅速翻窗跃出。
落地后,还未站稳,转角边出现一道熟悉身影。
卫澜面色不虞,逮着她就是一顿臭骂:“卫阿宁!又想找骂是不是?!”
正欲转身的动作一顿,卫阿宁双手抱头,把脑袋埋在臂弯处,快速转身往后跑。
都看不见我都看不见我都看不见我……
“你个臭丫头!给我站住!”
“别跑!”
身前猛地贴上一堵温热的墙。
身后脚步声不断,卫阿宁面色一凛。
完蛋!
有人挡她的道。
卫阿宁小心翼翼放下手,瞧清楚面前之人时,小脸顿时皱成苦瓜样。
哦豁,被两大邪恶头头抓住了。
“宁宁。”
薛青怜看她一眼,抱臂环胸:“这是第几次偷跑了?”
“呃——”
卫阿宁有点懵,下意识回答:“第,第三次?”
前几次都怪她没准备好,一下就被侍从发现,并且报告给卫澜。
今日本想趁外头的侍从都不在的日子,然后偷跑出来了解一下情况,结果竟是被两大头头给当场抓获。
身后的卫澜追上来,一把揪住她的后衣领,如同扼住了命运的后脖颈。
闻言,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的:“你还敢说呢?”
不敢想象,她在外头给薛青怜添了多少麻烦。
说到这儿,卫澜提溜起卫阿宁,冷声道:
“你给我立刻回房间里去!”
“再让我发现你偷跑出来,我打断你的腿!”
嘴唇嚅嚅几下,卫阿宁像只老实的鹌鹑般低下头,音调拖长:“哦——知道了爹爹。”
卫澜气得乖女都不叫,直接骂她臭丫头了。
卫阿宁无奈扶额。
那还是老老实实呆府里,不惹卫澜生气,等谢溯雪晚上回来找她吧。
第84章
日头渐晚,卫府灯影瞳瞳,侍女们时不时提着八角宫灯行过。
洇出的柔光照亮一方小道。
单手支着脑袋,卫阿宁站在窗棂前,眼巴巴望着外头,百无聊赖。
捎带凉意的风倏过,撩动鬓边一缕发丝。
猝不及防,一阵敲窗声响起。
声音不急不缓,很是规律的五下清脆响声,卫阿宁顿时回神,立时将半敞开的窗打得更大。
少年白衣似雪,黑发如墨,立于缀着莹白圆月的夜幕下。
卫阿宁抬眸,粲然一笑:“你进来吧。”
一只骨节分明的右手,搭在窗框之上,谢溯雪利落翻身而入。
银浆乍泻,如水月华顺着他的动作,一并流入屋内。
谢溯雪进来时,鬓发还有些湿润,身上带有外头的雨露气息。
“小谢师兄!”
卫阿宁迅速掩上窗棂,回头看他:“外头怎么样了?”
虽然眼下情况明了,但她也还是有些担忧谢棠溪会重新杀回来。
方才遇见薛青怜时,她又只是让她回去休息,旁的不用理会。
灯火昏黄,映得少女双眼灼灼,如有星光落目。
谢溯雪定睛看她,嘴角轻扬:“你想问我什么?”
眼珠转了一圈,卫阿宁小声:“可多了。”
比如说钟离昭发生了什么,才变成那样。
又或是那场火后,有无百姓受伤诸如此类。
谢溯雪淡声:“无人受伤,放心。”
“此处事了,他们说要上报青棠联盟,禀告九派掌门后再做定夺。”
卫阿宁点点头。
她知道,后期剧情中,男女主兵分两路,各自探索。
但不得不说,聚是一盘沙,散是满天星。
男女主一分开,探索进展就飞速朝前。
原本需要三月才能完成的事项,一个月就搞定了。
“至于旁的……”
只一眼,谢溯雪便明白她话中还想问的其他问题。
“你的钟离哥哥,这次的不息火同他关系匪浅,薛师姐说另行再议。”
长叹一口气,卫阿宁有些恍惚,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好像一夕之间,就什么都变了似的。
记忆里那个温柔的邻家哥哥,也不复原样。
谢溯雪轻悠悠看她一眼:“钟离昭想约你明日午后见一面。”
指腹用力捏紧袖摆,卫阿宁抿了抿唇瓣:“哦?哦……”
她现在对钟离昭的感情很是复杂。
一方面,他给她的感观太好,以致于她还是难以相信,那日的场景。
可一方面,钟离昭那天说的话,实在令她过于震惊。
他与原身一同长大,这么多年的朋友,不可能不知道卫澜在她心中的份量。
看不得卫阿宁这么为难,谢溯雪道:“你若不想去的话,我便替你拒——”
他话音未尽,戛然而止。
“不用,我去。”
卫阿宁摇摇头。
原本一双明亮透彻的眸子,好似蒙了水雾的晶莹珠玉。
她好像很难过。
这个难过的缘由,是为了钟离昭吗?
察觉到她心绪微妙的变化,谢溯雪眸色幽暗。
他喉结微动,心脏落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
原本攥在怀中的小巧锦盒,亦突然变得硌人。
两人站在房中,谁也没有出声,耳边只余风偶尔拍过纱窗的声响。
收敛好思绪,卫阿宁看了眼谢溯雪,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你怎么在发呆?”
“没什么。”
谢溯雪别开眼,退后一步:“没别的事的话,我先走了。”
说罢,他便转身迈步,准备离开。
卫阿宁眼疾手快,连忙伸手去拉他:“诶小谢师兄,等等!”
她不过是握住他手臂的同时轻轻一拉,谢溯雪便如脱线风筝,整具身体压上,贴在她身前。
身形不稳,卫阿宁猛地往后仰。
本以为要狠狠摔在地上,卫阿宁都要认栽了,但出乎意料的是。
她稳稳当当的,并未摔倒。
谢溯雪反应极快,伸出手把她搂住,迅速调整身位。
等反应过来时,二人一同摔落至旁边的软榻上。
陡然贴近少年胸口,卫阿宁有一瞬的无所适从。
她此刻趴在他身上,与之面对面,他温热呼吸顺着发顶,如清风一般淌过脸颊。
刚刚那一下实在猝不及防,卫阿宁手按在他肩膀上,焦急起身:“没事吧?我有没有哪里压疼你?”
四下安静。
鼻尖充盈好闻的甜香,几缕柔顺发丝蹭在侧键处,随着动作拂过皮肤。
谢溯雪抬眸,直直望进她的眼睛:“为什么?”
两手轻轻握住她侧腰,他启唇,不解出声:“他对你做出这样的事情,你为什么还愿意去看他。”
嗯?
卫阿宁表情一怔,旋即放松下来。
看他表情这么严肃,还以为是有什么大事要问她呢。
原来是为了她见钟离昭一事啊。
想了想,卫阿宁道:“他的确做了些我不喜欢的事情。”
谢溯雪:“那你……”
指腹点在少年微张的唇瓣上,卫阿宁默了默,轻声道:“可我同钟离昭之间十几年的情份,这点不会变,你明白吗?”
谢溯雪半垂下眼:“我知道。”
在她成长生涯中,钟离昭定然是占据了很大的比例。
浓墨重彩的一笔。
同他不一样。
卫阿宁摇头:“只不过我去见他,并不代表我原谅他。”
她笑笑,逗趣道:“小谢师兄,这么在意这件事情啊?”
“嗯。”
谢溯雪低声:“因为你看起来很难过。”
灯火下,少年正一瞬不瞬地看她,双目跃动着豆大烛焰。
四目相对,卫阿宁略微恍惚。
她偏了下头,泄气般把面颊靠在他心口。
“我只是觉得……”
卫阿宁声调低落,闷闷道:“好遗憾,又好难过,不舒服。”
或许明天的见面,是她同钟离昭最后一次见面了。
因为自己,她失去了一个很好很好的知己好友。
心中空落落的一块,卫阿宁堪堪深吸了口气。
能让她深交走入心房,并且信赖的朋友并不多,每一个她都很珍惜,也不想失去他们。
她以为,同钟离昭会一直都是很好的朋友。
贴得太近,谢溯雪能听到她话中带着一点颤音。
后背传来一下又一下的柔和力道轻拍,似是在安抚她。
卫阿宁静默半晌,脸上勉强勾起清浅的笑,抬眸看他:“没事的,不用担心我哦。”
她眼睛红红的,眼尾沾着点水光,湿漉漉的。
这副模样瞧起来坚韧又易碎,谢溯雪不知怎的,心口好似有钝刀一寸寸割下。
他安静凝眸,指腹拭去她未干的水痕。
卫阿宁朝他笑笑,话中带着一点泣音:“或许我睡一觉醒后,自己把自己哄好了也说不定呢。”
话罢,她有些感叹道:“如果我是魔就好了,听说魔不会被人族的七情六欲困扰。”
怀中的姑娘纤瘦柔软,谢溯雪双臂收紧,无声拥住她:“当魔不好,你不会喜欢的。”
于他看来,人族那些多姿多彩的情愫,才是魔族毕生所追求的。
“也是哦。”
似想到什么一般,卫阿宁又噗呲笑出声:“听说你们连吃东西都是吃生的。”
谢溯雪有片刻默然。
魔族抓捕人妖二族当食物之际,确实是趁食物还活着之际才吃的。
这样才更好转化他们体内的灵力。
看出少年欲言又止想要解释的模样,卫阿宁立时打住话头,“别,不想听你解释的话。”
上次在越尘客栈,他解释何为傀儡人,可把她吓得够呛。
“行。”
谢溯雪垂眸笑笑:“那我不说了。”
他胸前衣襟略有些起伏,扫出一片阴影。
卫阿宁好奇垂眸:“你这里鼓鼓囊囊的。”
她眸光一转:“藏什么东西了?”
“酬神祭那天你带的耳环。”
谢溯雪拿出锦盒:“我托人修好了。”
他右手指骨分明,匀称修长,掌心闪烁微光。
一对莹润的珍珠耳坠静静躺于其中。
双眸微微睁圆,卫阿宁伸手接过,没出声。
“听卫澜说,这是你娘留给你的遗物。”
“想来,应当是很重要的东西。”
他声线轻淡,带出莫名的疏懒,像初冬时纷扬无声的细雪。
眼睫簌簌一颤,卫阿宁低低应声,没再开口。
她醒来的这几日,发现它不见了,便立马拜托人去北郊那处找。
结果却怎么都找不到,难过了好久。
胸腔被失而复得的情绪充盈,饱满鼓涨,卫阿宁笑着应了声:“小谢师兄,谢谢你!”
见她眉眼一扫郁色,谢溯雪轻勾嘴角,“只要你开心就好。”
翌日。
午后天清气朗,适宜出行。
纸人在卫阿宁肩上坐稳,“应该过不了几天,薛青怜就要离开滁州了。”
它小手扒拉着她的发带:“你到时候要跟着去吗?”
卫阿宁摇摇头:“不了。”
他们昨晚商量好了,兵分两路,她同谢溯雪则是去郦城遗址处瞧一瞧,说不定谢棠溪的老巢便是在那处。
而薛青怜同裴不屿则是亲自去青棠联盟总部,商量出结果后,再来找他们。
纸人轻声问:“你爹那边搞定了?”
闻言,卫阿宁面露迟疑,目光闪烁:“应该……?”
虽然卫澜百般不情愿,但最后还是被她劝服了。
他只一个要求便是要她保护好自己。
“我有预感。”
纸人翘着小脚:“此去郦城,必定能一举成功。”
端详高悬的钟离府匾,卫阿宁轻声:“但愿吧。”
滁州事毕,钟离氏的长老让钟离昭暂居府中,听候发落。
管家沉默在前头引路,看起来像一下苍老了十岁。
卫阿宁看着有些不是滋味。
“卫小姐,到了。”
钟离府依旧是满园春色,万物葱茏。
但却格外安静沉闷。
卫阿宁一扭头,恰好撞上后院处的人影。
微风轻拂,紫藤花飘落。
钟离昭低垂着头,整个人浸在日光下,点点光斑随着紫藤花瓣,一片片地落在素色衣袍上。
他指腹搭在茶盏边缘,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情看着有些淡淡的寂寥。
思绪莫名,卫阿宁捏了捏指腹。
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钟离昭了。
她走近几步,轻声道:“钟离哥哥。”
闻言,钟离昭牵动嘴角,声音温和:“宁宁。”
他目光在她依旧清丽的小脸上环视一圈,倒了杯茶递给她,“尝尝,今年头采的春茶。”
在他对面坐下,卫阿宁接过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谢谢。”
静默许久,相顾无言。
周遭静得只有紫藤花枝簌簌轻响的声音。
盏中清透茶水照出她长睫眨动几下的模样。
放下茶盏,卫阿宁率先打破沉默,朝他笑笑:“要去走走吗?就我们两个。”
很轻很轻地勾了勾嘴角,钟离昭温声:“好。”
时节正好,后院的紫藤花开得正盛。
大丛大丛的花枝自枝桠间垂落,映照在湖中,水面波光粼粼,揉碎岸边花影。
“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你说很喜欢在紫藤花架下纳凉放松。”
钟离昭眉眼含笑,神情柔和:“但是你家没空闲的地方,就拿着花种同木头来钟离府的后院搭架种花。”
他一时失笑,面上似有怀念之色:“结果后面你转眼就忘了,全扔给我一个人照料。”
青年语调温和,声音恍若春日里拂面的暖风,一寸寸沁入周遭空气。
松了口气,卫阿宁抬眸看他,笑吟吟回应:“那不是多亏钟离哥哥妙手回春嘛。”
她那时也就三分钟的热度,只种不养。
没几天就忘记了,后来还是钟离昭带着她来后院看花时才记得还有这回事。
当时可惊讶了。
紫藤轻晃,日光穿过枝桠间的空隙,点点光斑映在湖面。
“只不过……”
卫阿宁对着阳光晃了晃手指,“后面来这花架下纳凉的人,就我一个了。”
是什么时候变的呢?
好像是从他说立志要坐上钟离氏一族的家主之位后,这紫藤花架就变成她一人的专属。
钟离昭变得很忙,三天两头都看不到一面。
她一个人看着紫藤长大,给花树松土、施肥、浇水,又一个人看着它们枯萎,就这样过了好多个四季。
和煦的风徐徐吹过少女脑后发带,熟悉的甜梨香,丝丝缕缕缠绕过来。
她尾音被晃晃悠悠的风淹没,轻飘飘的一句。
钟离昭安静看她,呼吸也轻了几分:“抱歉,宁宁……”
卫阿宁摇摇头,尽量用轻松的语气:“伯父伯母去世后,我爹怜你双亲早逝,一直对你多加照拂,应该也算是把你当半个儿子在养吧。”
“后来你说你想登上钟离家主之位,我记得那时所有人都不看好你,后来也是我爹力排众议,支持你登上钟离氏家主之位的。”
她清凌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钟离昭眼睫颤动两下,抬眸看她。
日光下澈,透过紫藤花枝,明暗交叠,在卫阿宁脸颊上勾出溶溶剪影。
她的目光平静柔和,此刻安静注视着他。
是他从前希翼的,她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模样,可此刻却令人心尖发涩。
“宁宁,我……”
卫阿宁走近几步,直直望入他的眼:“你没有对不起我,钟离哥哥,你只是,对不起我爹。”
她昨晚睡前想了很多。
卫澜现在年纪大了,也到了该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但她的任务还没完成,暂时不能陪在他身边。
虽然钟离昭被拘禁于府内,但凭他的能力,钟离氏族的长老也不会轻易放弃。
如果真要拜托一个人多加照拂一下卫澜,钟离昭确实是最好选择。
卫阿宁道:“那天的话,我没有告诉我爹。”
于卫澜而言,钟离昭同她,手心手背都是肉,钟离昭虽不是他的家人,却胜似家人。
但她和钟离昭之间的关系,大概是回不到从前了。
钟离昭安静看她,眸中是难以看懂的情绪。
许久,他忽然笑了一声:“离开前,我们还能再抱一下吗?”
近在咫尺的双眸温润平和,眼尾微红,带着一股如释重负的清明。
卫阿宁点点头,伸手将他抱住。
被她抱住的人,身体有一瞬的僵硬,近似轻颤。
黑沉的影子覆下,钟离昭俯着身,怀里有些凉,带着一丝浅淡墨香。
他没有抱很久,只是轻轻搂了一下她的肩膀,随即便放开了她。
钟离昭揉了揉她的脑袋:“这次离开,又要多久回来?”
“说不定。”
卫阿宁背着手,轻声朝他笑笑:“也许一个月,也许半年吧。”
“我不在的时间,就麻烦你多多照顾一下我爹了。”
“嗯。”钟离昭道,“你在外面,也要照顾好自己。”
第85章
“啊!”
“我新做的篱笆!”
“啊!我刚晾的药!!”
女孩的惊呼在山野间飘荡。
伴随一阵“咯咯咯”的嘹亮嗓音,几只肥硕丰满的芦花鸡扑腾着翅膀,撞开篱笆门冲了出去。
原本在门边趴着睡觉的小黄狗闻声睁眼,见几团白影在眼前飞过,还以为是什么好玩的东西,兴奋得嗷嗷大叫,追着赶着扑了上去,撞翻晾晒的草药。
一时间,鸡鸣犬吠嘈杂,白羽黄毛乱飞。
一片鸡飞狗跳的场景中,有道轻盈身影突然自一旁闪现钻出。
来者干脆利落伸腿拦截,小狗脚下猛地停住,后腿因惯性飞了起来,不偏不倚,正好趴在来人肩上。
随即两指间熟练操纵灵气,乌剑疾驰而出,猛地插.在泥地里,激荡起细细烟尘。
那两只芦花鸡似被震住,皆是卧伏在地,瑟瑟发抖。
少女粉面含春,笑容带着点胜利的得意:“抓到咯!”
她一手提起一只芦花鸡往回走,肩上是表情呆怔的小黄狗。
将鸡狗递给女孩,卫阿宁面上止不住笑意:“珈乐,给,下次喂完鸡出来前,记得要关好鸡窝的门呀。”
在她身后,一袭白衣的少年缓步走近。
谢溯雪沉默片刻,掸开落在脸上的雪白鸡毛。
卫阿宁凑上前去,仰头看他侧脸,认真道:“怎么样怎么样,我的控灵术是不是又厉害了点?”
离开滁州的这段日子里,她可是没少勤学苦练,每日都有练习的。
闭了闭眼,谢溯雪静默几息,才出声:“……挺好。”
如果不是拿他当练习的对象就更好了。
纸人无奈扶额:“别玩了阿宁,我们该走了。”
珈乐似是这才反应过来,哎呀叫了一声,忙将怀中鸡狗安置妥当。
她往腰间围裙擦了擦手:“阿宁姐姐,你们这要走了吗?”
“对呀。”
卫阿宁扬唇:“城主大婚,洛城好不容易才开启城门客迎八方,我们得进城办点事去啦。”
月前,他们奉命来到郦城旧址之际,却发现郦城旧址早已被隔壁的洛城兼并。
洛城信佛,规矩又颇多,只有每月的初一十五才开启城门,放外来之人进城。
他们来时正好错过了初一,无奈之下,只得在周遭的小村落中借住,等待十五到来。
只不过还未等到十五,城中便有消息传出,城主不日即将大婚,从今日起无限开启城门,直到婚礼结束再恢复旧制。
珈乐看卫阿宁一眼,很快低头。
她闷闷出声:“阿宁姐姐,我舍不得你。”
这十日来,珈乐对他们照拂颇多,周到细致。
小村庄里的村民们不愿接济外来人,唯有珈乐愿施以援手,卫阿宁也很是喜欢这个小姑娘。
卫阿宁一颗心顿时变得软趴趴的:“我们又不是在城里常住。”
她伸手,温热掌心抚上珈乐发旋,轻轻揉一揉。
“姐姐办完事就会出来,到时候还会来看你的。”
耳根略微泛红,珈乐悄悄抬头。
少女目光温柔专注,唇角上翘,笑起来好似有蜜糖化开。
虽*然相处时间不过半月的时间。
但这位远道而来、看似身份贵重的姐姐却毫无架子,平日里还会替她打扫院子,喂鸡养鸭之类的,十分纯粹又热心肠。
她目光一转,来至谢溯雪身上。
珈乐抿了抿唇。
姐姐身边的那位哥哥,也勉强算是个人吧。
不自在地挪开视线,珈乐扔下一句“等等我”,旋即忙转身往屋里跑。
卫阿宁不明所以,看了眼谢溯雪。
后者只是歪了歪头,定定看她。
不过片刻钟,珈乐从屋内跑出:“久等啦阿宁姐姐!”
她笑吟吟地将手上的东西一把塞入卫阿宁怀中,“这个给你。”
卫阿宁垂下脑袋,视线落在怀里的东西。
小小的檀木珠子串,质朴简单。
珠面光滑泛着淡淡光泽,其上雕刻几圈花草纹路,隐隐有一股幽冷香气。
这股香气宛若蕴含箐纯灵气,连干燥的空气都得到了浸润。
“你同谢大哥一人一串。”
珈乐眸光流转,指腹轻轻拂过她腕间珠串。
踮起脚,珈乐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附耳轻声道:“这是我送给你们的礼物。”
“姐姐一定要记得,千万千万不要摘下哦。”
一瞬风起。
怀中骤然扑入女孩温软的身子,她笑容甜美柔和,脸颊上荡着两个大大的酒窝。
卫阿宁心觉莫名。
只是她也没多想,当即戴上檀木珠串,点头应道:“好,谢谢珈乐呀。”
走出小村落,眼前景象不再是嶙峋的山野,而是平坦的大路。
八百里黄沙层叠,驼铃叮铃,绵延成线的商队朝着大道尽头的城池前进。
给守卫简单看了眼文牒,卫阿宁拉着谢溯雪进城。
城中白玉楼阁精妙,鎏金雕梁华丽,景致奇幻,仿佛如梦似幻的海市蜃楼之景。
一阵暖风扑面,梵音杳杳,吟唱传颂,空灵又悠远,听之叫人灵台清明。
街上随处可闻叮铃叮铃清脆悦耳的铃铛声。
卫阿宁侧目望去。
与她擦肩而过的人,无论是穿着纱衣的姑娘,亦或是一身腱子肉的孔武汉子,腕间都佩有银铃镯。
一举一动,银铃叮铃作响。
“这里……”
她感慨道:“漂亮得好像九重天宫。”
城中随处可见水池,池水澄净,斗大金莲舒展身姿绽放,沐浴水泽。
洛城琼楼逶迤,浸沐暖橙霞光,是同滁州城繁华热闹大相径庭的景致。
谢溯雪轻哂一声。
他不急不缓地开口:“你若知道这地下踩的砖块里头埋葬多少人骨,便不会这般认为了。”
闻言,卫阿宁顿感一束阴寒沿着脚踝爬上脊背。
确实,洛城兼并郦城旧址后,听人说总有些邪门的事情发生。
例如白天冷冷清清,而晚上却华灯如昼,人声鼎沸。
但细问下去,似乎又只是无稽之谈,空穴来风的传言。
虽说郦城只是沉入地底了,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消失。
但整一座城的人亦随之沉入地底,同死了整座城也无甚区别。
卫阿宁轻锤了他一拳:“你给我闭嘴。”
要她说啊,这洛城的城主也不嫌晦气,新扩建的城池建立在一座死城之上。
“哦。”谢溯雪道,“那我不说话了。”
纸人从她肩上探出脑袋:“阿宁,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住下?”
“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伸了个懒腰,卫阿宁点点头:“就找个客栈住下吧。”
……
天将渐晚,洛城这处的夜似乎来得很迟。
艰难撑开窗户,纸人看了眼日晷。
指针影子走向差不多戌时末,天才完全黑下来。
视线随意略过不远处的古典高楼。
“阿宁阿宁,你快来看。”
它指着那边的景致,喊道:“那边的那个,是壁画吗?好大一幅啊……”
闻声,卫阿宁行至窗边,循着纸人所指的位置望去。
岩壁上绘制的飞天神女身披华美羽衣,敛眸低眉,纤指轻拨手中乐器。
卫阿宁笑了笑,扬声道:“正常,洛城人信奉珈琅神女,为她塑金身,并且修建神女壁画。”
来时可是都做好功课了的,难不倒她。
身后传来略带玩味的声音:“有没有觉得眼熟?”
谢溯雪缓步走近,没发出声响。
背着光,他半张脸淹没在阴影里,半明半暗。
略微犹豫,卫阿宁重新看了眼外头壁画。
端详片刻,她点点头:“是有点眼熟,不过……”
卫阿宁淡淡看了眼他:“这同你非要赖在我屋子里有什么关系?”
这人大晚上不睡觉,非要在她屋子里跟她耗时间是什么意思?
又不是没有客房给他住。
谢溯雪眨了眨眼,笑眯眯道:“你将就一下,我怕鬼。”
卫阿宁:“……?”
搁这跟她睁眼说瞎话呢?
鬼看到他不怕都好了,他还害怕鬼?
还没等她腹诽完,谢溯雪便已摇了摇门边金铃,“掌柜的,送些夜宵同热水上来。”
“好咧客官,饭菜热水即刻就好。”
不过片刻,便有小二送上热水与饭菜。
谢溯雪端详桌上菜色,把碗筷摆好:“过来吃饭。”
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菜,他右手懒懒支起下巴,眸光发散。
跟谁过不去都行,跟美食过不去,那就不行了,卫阿宁压下旁的心思,端起碗正欲吃饭。
只是饭食还未进口,鼻尖却率先嗅到一股元宝蜡烛的味道。
卫阿宁揉了揉眼睛。
她心下疑惑,拿筷子戳了戳那看似丰盛的饭菜。
并无任何异常,是寻常食材的模样。
只不过味道……
却是元宝蜡烛的气味。
她抬头之际,正巧对面笑眯眯的谢溯雪目光相对。
卫阿宁放下碗筷,郑重道:“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窗外的树微微摇晃,树影随着喧闹的欢声笑语照进室内,纸窗映照外头缭乱的墨色剪影,客栈内来往的人络绎不绝。
谢溯雪诚实摇头。
眸光最后落在那幅巨大的神女壁画上,“不知道,只是下意识觉得奇怪罢了。”
经此一遭,卫阿宁也没了吃饭的心情。
她手掌托着脑袋,定定凝眸,一双眼睛黑白分明,跃动着摇晃烛光。
像呆头鹅。
让忍不住想捏一把她的脸。
如此想着,谢溯雪便也伸手去蹂.躏了一把,“想什么呢?”
指腹下的皮肤光洁柔滑,是同他全然不一致的触感。
手感极佳,比绸缎还要细腻,舒适温凉。
“滚滚滚,不许掐我脸。”
卫阿宁一把拍开那只在脸上胡作非为的手,没好气道:“我在想师姐交给我们的任务。”
出发前,薛青怜曾交代过,让他们去找青棠联盟在洛城的分盟负责人。
据说是要帮忙修复一下物件,但又没细说是什么东西。
心满意足收回手,谢溯雪道:“行。”
话毕,他站起身,准备往外走。
“咦?”
卫阿宁下意识问道:“你要走了?”
她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的,好奇端详着他。
谢溯雪觉得好笑:“怎么?”
难不成她真要他留下来?
卫阿宁:……
意识到他话中的未尽之言,她猛地一拍桌子:“才不要!你赶紧给我回你自己的房间去!”
第86章
翌日。
卫阿宁临出门之际,街道上的人群忽然变得骚动起来。
道路尽头,游行车队伴随泠泠乐音,缓缓行来。
晌午日光正盛,为高居中央的金漆花车镀上一层耀眼日辉。
走动间,周遭垂落的鲛纱飘飞,珠帘背后,一男一女的两道人影若隐若现。
“这是在做什么呢?”
纸人在空中悠悠打了个旋儿,疑惑道:“看起来好生热闹。”
一旁穿着华服的妇人闻言,满脸激动,热情解释:“城主大婚前,每日都会乘坐轿辇绕城三圈,还会沿途抛洒金叶子当作喜钱呢,小姑娘到时候记得来参加啊。”
这成亲还要绕城三圈的习俗,还挺新奇的。
卫阿宁来了兴致,眼瞳中充满热情:“原来是这样。”
有钱白拿啊,那她肯定参加。
卫阿宁在人群中踮起脚,跟着众人探头往外瞧。
指尖悄然捻起她一缕散落长发,谢溯雪放在指腹轻轻摩挲。
他半垂下眼:“你今日这身衣裳……”
“这叫入乡随俗。”
咧嘴一笑,卫阿宁朝他眨了眨眼:“怎么样,我这身装束,好看吗?”
她今日穿了件质地轻柔飘逸的青纱裙,如绸长发被一只素色发簪拢起,簪尾玉珠轻轻摇曳。
衣着装束皆是洛城当地人的打扮,清凉大方,又不失素雅。
眸光一动,谢溯雪从容点头:“嗯,很好看。”
微沉的轻语蹭在耳珠,像隐秘投向心湖的一滴水花。
闻言,卫阿宁耳根微红,眼睛乱转。
他答得太直接,让她想逗趣他一番的心情都淡了不少。
谢溯雪:“还不走吗?”
“诶呀,不要着急。”
揉了揉脸蛋,卫阿宁兴致勃勃:“现在才午时一刻,我同联盟的负责人约在午时末呢。”
谢溯雪:……
她真的太爱凑热闹了。
金玉珠帘微动,华辇在人群中缓缓停下。
忽地,一阵馥郁香风拂过,不经意间撩开帘幕。
香车上的华服女子,容貌娇艳,额间坠有一颗鲜艳宝石饰物。
她手捧金扇,一双秋水明眸含着温婉笑意。
在一片“城主”、“夫人”的呼声中,青年城主朝众人微微颔首,向喧闹人群挥手致意。
一时间,人群中爆发的呼声更胜。
“城主同夫人可真般配啊。”
“夫人生得可真好看!”
“不愧是我们洛城金莲之最!”
莹白如月的花瓣簌簌落下,伴随着泠泠乐声,声势浩大的车队顺着城中干道,缓缓驶向不远处的城主府。
“嘶——”
卫阿宁摸了摸下巴,冥思苦想。
这个城主夫人,瞧着……
有点眼熟。
脑袋空空,卫阿宁捶足顿胸。
可恶,还是没想起来,要是能多看一眼就好了。
来至分盟后,很快便有修士引着二人来至正堂。
侍女端来茶水和几盘精致点心。
把点心推至卫阿宁面前,谢溯雪指尖慢条斯理轻扣一下桌面:“你在想什么?一直心不在焉的。”
自踏入青棠联盟分盟后,她就一直频频走神,黛眉蹙起,面上带着强烈的困惑。
“我感觉那个城主夫人,很眼熟。”
卫阿宁目光落在谢溯雪身上,所有所思。
但脑袋依旧空空如也。
不应该啊。
按理说,她记忆力虽不如谢溯雪那般变态,但好歹是正常水平,见过一个人后,会有大致的印象。
怎么此刻却死活想不出来的呢?
饮了一口茶,卫阿宁略微一顿,音量小了些:“那个城主夫人,你觉得眼熟吗?”
正欲出声之际,余光瞥见来人,谢溯雪轻轻摇头:“有人来了。”
逆着光,几道色彩明丽的身影踏入正堂。
卫阿宁回头,看清来人相貌,展颜笑开。
为首的,是一身素色劲装、扎着飒爽高马尾的唐秋月。
看到卫阿宁,唐秋月也有点惊讶:“咦?宁宁师妹,居然是你。”
卫阿宁从圈椅上站起身,快步向前,欢欢喜喜唤了一声:“秋月师姐,好久不久!”
一手搭上她肩膀,唐秋月爽朗一笑:“哈哈哈哈,是好久不见了。”
“你怎么会在洛城的?”
卫阿宁笑嘻嘻地拉着她入座:“难不成也是被总盟委派来修东西的?”
到底是要修什么东西,居然这般劳师动众。
连蜀地唐门都派遣人过来。
咕咚咕咚几口饮光杯中茶水,唐秋月莞尔一笑:“你们来时看到岩壁上的神女像没?”
同谢溯雪对视一眼,卫阿宁试探回答:“是有关珈琅神女的壁画?”
昨晚见到的那幅壁画在眼前浮现。
壁画上,神女螓首蛾眉,神圣高洁,但却不停往下掉落灰土。
洛城虽处八百里黄沙之内,但城中却自有一片清凉之意。
只不过近年来,风沙灾害频繁,连带着壁画都遭到风沙侵蚀。
“对。”
唐秋月道:“那珈琅神女不止是洛城人的精神信仰,也是一处阵眼。”
卫阿宁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这神女壁画怕不是同滁州护城大阵的阵石一样,维系着城中正常运转。
“此前风沙肆虐,洛城的神女壁画有所损坏。”
唐秋月语气不咸不淡:“总盟此番派遣我们前来,就是为了解决此事,修复壁画。”
双眸略微睁圆,卫阿宁歪了歪脑袋,有些惊讶:“秋月师姐便是这次的负责人?”
这种苦累活计,不像是她会接手干的事情啊。
无奈摊手,唐秋月耸了耸肩:“他们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卫阿宁无言以对。
好真实的理由,她竟无法反驳。
不对,为什么薛青怜就没同他们提过报酬?
像是看穿她的心思,唐秋月只缓缓喝了一口茶水,笑笑不说话。
谢溯雪补了一刀:“因为你师姐每次帮人做事,都是分文不收。”
卫阿宁:……
女主属实是大善人。
但她又转念一想。
薛青怜别是一直被人骗去白打工了吧?
单手支颐,卫阿宁心中无奈叹气。
不过她都答应薛青怜跑一趟了,那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吧。
修个壁画而已,应该不难。
唐秋月:“我带你们去看看。”
洛城郊外,高崖嶙峋,峦川起伏,千窟如林。
岩壁之上,有几幅修复完毕的神女壁画流光溢彩,巧夺天工。
神女锦衣玉貌,穿梭于祥云之间,飘带飞舞。
看着岩上壁画,卫阿宁用手肘轻轻撞了撞谢溯雪手臂,敏锐眯眼:“有没有感觉似曾相识?”
此情此景,当真是分外眼熟。
恍若又回到了在唐门思过楼内的场景。
双手枕在脑后,谢溯雪神态自若,慢悠悠道:“没有魔的气息,放心。”
卫阿宁扁了扁嘴:“我知道。”
要是有,她第一时间就能闻出来。
行至壁画近前,数位画师同工匠已然准备妥当,正踩着高架,屏息静气,小心翼翼地在窟内作业。
趁着唐秋月在前头为同行的修士介绍如何修复壁画,卫阿宁悄悄拉住谢溯雪的手,落在后面。
卫阿宁眸色渐深,“小谢师兄。”
她附耳悄声道:“我们先前在思过楼内所看到的,应当就是这珈琅神女所衍生出来的画像吧?”
视线在岩壁上转动一圈,谢溯雪点点头:“嗯。”
一样的壁画,无非是换个皮相。
左右张望几息,见无人注意,卫阿宁趁机拿出澄心石,拍下几张壁画。
端详其中吐出的澄心纸,她眼眸不转地盯着,试图从其中看出点什么东西来。
“别看了。”
谢溯雪淡声:“不跟上去的话,我们会显得很突兀的。”
卫阿宁收好澄心纸:“好吧。”
顺着壁画前行,岩壁上的画像逐渐空鼓起甲,斑驳脱落。
绝壁尽头,空气逐渐隐现湿润水汽。
一汪明亮碧湖凝聚于中心地带,湖面上,朵朵金莲含苞欲放。
纸人喃喃道:“这处的金莲,似乎比城内的金莲还要漂亮。”
卫阿宁顺势看去。
月牙一般形状的湖泊,水波荡漾,金莲周遭雾气萦绕,轻烟袅袅散开。
不远处的唐秋月走近,耐心解释:“这是月牙湖,洛城绿洲的发源地。”
“相传是珈琅神女路过洛城,见此地干涸,便将头上金钗折下,圈出一小块地来,此后便涌现甘泉,凝聚为湖。”
卫阿宁好奇观察片刻:“还挺神奇的。”
泉水旁聚集三三两两、面色凝重的百姓,彼此间交头接耳,像是在讨论着些什么。
“好奇怪,月牙湖水怎么变浑浊了?我昨晚来湖边打水时,还是好好的呢。”
“近来有沙暴吧,这不奇怪,回去记得把水多过滤几遍。”
“是吗?”
卫阿宁蹲下.身,掬起一捧水来。
纸人趴在她腕间,不算特别清澈的湖水映照出一人一纸的模样。
它用手沾了一些水,好奇舔了一口。
“哕——”
纸人皱巴起一张小脸,小声道:“好奇怪的味道。”
松开掌中湖水,卫阿宁环顾四周。
周遭的百姓并未注意到它的话,依旧在有条不紊地取着水。
卫阿宁再次把视线放在月牙湖面上。
只是这月牙湖看久了,里头好像有漩涡浮现。
蓦地,一团人高的黑影,形似泼墨,又好像碎掉的腐烂花瓣,从中涌出。
仔细一瞧,好像还是个姿容秀美的女子,额心点缀一颗红艳得似要滴血的宝石……
卫阿宁被吓了一跳。
她迅速起身,晃了晃脑袋。
再次凝神望去,月牙湖却是一派平静,无波无澜,唯有金莲静静矗立在水面之上。
见她面色不虞,谢溯雪忙伸手扶住:“怎么了?”
卫阿宁循声扭头。
见左右无人,才低声同他道:“这湖里头,好像有东西。”
她方才肯定没看错。
这湖水中,有东西藏在里头。
但却不知为何,周遭竟无一人注意到此番异常。
第87章
“没想到这差事。”
揉了揉酸涨的眼,卫阿宁伸了个懒腰:“也不好做啊。”
此处岩壁的神女壁画线条流畅,只余彩绘未着。
唐秋月交给他们的第一个任务,便是她同谢溯雪负责给修复完毕的神女填涂上色。
卫阿宁一开始还兴致勃勃。
只是时间久了,最后却变得愈发枯燥无味。
本想用控灵术操纵画笔上色,没想到不是涂出去一点,就是空缺一块边边角角,实在不比人手细致。
纸人殷勤给她递上水囊:“辛苦啦辛苦啦,阿宁真棒,就差一点了。”
放好画笔,卫阿宁在长案前盘腿坐下,拧开喝了一口。
喉间得到甘露浸润,她微蹙的黛眉顿时舒展开来。
岩壁上,神女作佛手姿势,宝相庄严。
周身环绕飞花祥云,眉间一点淡金花钿,恍若月牙湖上金莲落进双眸。
卫阿宁看了几眼壁画,又觉得没什么意思。
才刚画完一幅,人就想开摆了。
她移开目光,旋即落到谢溯雪身上。
他向来散漫的神色无比专注,双目低垂,凝注一处。
无形的风拂过洞窟,素白衣袍与脑后墨发微微摆荡。
靠着长案,卫阿宁单手撑起一边脸颊,认真打量了会儿:“小谢师兄,你都不累的吗?”
这人还真是铁打做的身体。
她画这一幅壁画之时,途中不下三次喝水,五次休息摸鱼。
属实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但反观谢溯雪。
途中他连动都不带动一下,一直在上色填涂,只一个下午的时间就画完了好几幅壁画。
卫阿宁止不住地摇头。
谢家严选牛马打工人,就是不同。
“尚可。”
谢溯雪老神在在,连头都没偏一下:“早些做完,就能早些休息。”
闻言,卫阿宁两眼轻弯。
她故作神秘地摇了摇食指:“嘛~小谢师兄,听我一言。”
看来人族这个中的深浅,谢溯雪还是不懂。
他们若是做得又快又好,联盟的负责人一寻思,年轻人手脚就是麻利,届时说不定会有更多的活计找上门来。
“嗯?”
笔锋一顿,谢溯雪侧目看她:“愿闻其详。”
日光朦胧,笼起少女半侧脸颊。
青色袖摆如叶片展开,托映出一张带着红晕的莹白小脸,好似盈盈翠色中的一点薄红。
吹开一绺在鬓边悠荡的发丝,卫阿宁顿时来了精神。
她捂唇虚虚咳嗽几声,作夫子状,语重心长:“因为你要是能干活,就会有干不完的活在等着你。”
谢溯雪:……
卫阿宁一本正经:“所以我们——”
她正欲继续往下说,猝不及防间,听到一道语带调侃的女声。
“小阿宁,不能你想偷懒,就撺掇别人不干活啊。”
明媚阳光照亮空气中上下飞舞的沙尘,不疾不徐的几道脚步声在空旷洞窟内回荡。
唐秋月抱着几幅画卷走近,放在长案上。
伸手弹了她一个脑瓜子:“壁画定量一人五幅,你师兄还替你揽了三幅,你画两幅就行,还偷什么懒。”
“欸?”
她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卫阿宁吃痛捂住额头,下意识望向谢溯雪。
他神色淡淡,不见波澜。
长身玉立,宛若挺拔青竹,袖摆挽高,右手毛笔沾取一点矿物颜料,继续作画。
案上灯盏一点焰舌腾起,照亮一方幽暗,也将少年的影子斜斜倒映在壁画之上。
卫阿宁蹭蹭蹭地爬起,默不作声地绕到他面前,双眼亮晶晶的:“小谢师兄,你怎么这么好呀,又体贴又温柔还贤惠,关心我爱护我,我最喜欢你了——”
如若身后有尾巴存在,她此刻定是转个不停。
谢溯雪笔锋微顿。
神女原本金灿灿的发钗留下一点细小银霜。
他像是不堪其扰般闭了闭眼。
拿画笔顶端戳了下卫阿宁的脑袋:“……闭嘴,别吵我。”
“噢——”
眼睫簌簌眨动几下,卫阿宁心中暗暗腹诽,笑意却从眼角眉梢漾开。
啧,真凶。
调戏他两句又不乐意了。
从案头取出一轴轻薄画卷展开,卫阿宁认真端详片刻上面的颜色。
随即,她挺直腰板拿起画笔,雄赳赳气昂昂的,准备大干一场。
谢溯雪毕竟都替她揽下这么多了,她要是再拖延偷懒,就不像话了。
早些画完也好,能早点收工。
日晷指针的影子徐徐而过。
扔开画笔,卫阿宁好整以暇地端详新鲜出炉的壁画。
飘带飞舞,绚丽丝帛勾出伎舞旋转的轨道,婀娜多姿的神女们敛眸低眉,信手弹奏间,妙音天成。
一瞬观之,仿佛置身于琼宫当中。
拍了拍手上尘土,卫阿宁得意一笑:“搞定!”
闻声,纸人一把扔开手中啃了一半的甜瓜,开始啪啪鼓掌:“不愧是咱们阿宁,认真起来就是快!”
瞧清那堆果皮瓜子壳,卫阿宁暗中翻了个白眼。
她没好气地弹了它一个脑瓜崩:“少来拍马屁,你吃的,你自个打扫干净。”
看向一旁的谢溯雪,卫阿宁步履轻快,行至他面前:“你好了吗?”
“快了。”
卫阿宁目光上移,望向他侧脸,“小谢师兄。”
谢溯雪听到她说:“你的脸,沾到颜料了。”
冷白皮肤上,很是突兀的,多出一抹艳红颜料,应该是填色时不小心蹭到脸上的。
唐秋月同她说过。
洛城地理位置特殊,生产出矿物颜料同别处不同,可能会有一些对身体有害的物质,让他们在上色时,务必要做好防护措施。
指了指那处,卫阿宁疑惑道:“还有,你怎么不带防护的东西?”
少年人手背淡色青筋凸起,下笔动作轻且稳。
谢溯雪不甚在意:“那样太慢。”
“那我帮你擦掉?”
“好。”
谢溯雪道:“谢谢。”
得了许可,卫阿宁从口袋中掏出一块浅白丝帕。
她踮起脚,抬手拭去他脸上颜料。
温热指腹隔着软帕,轻柔擦拭。
仿佛是怕下手重了,力道又柔又轻,恍若蜻蜓点水般的触感。
谢溯雪动作一顿。
眼角斜光掠去,是她认真专注的神情,正拿着帕尖,一点一点拭去残余的颜料。
软帕一角的颜色很快便由云似的白,沾染一丝绯红。
那帕子他见过,是她的贴身之物,甚少示于众人面前。
像是习惯性的,卫阿宁擦完后,还往他脸上轻轻吹了一口气。
薄唇抿成一线,谢溯雪身形有一瞬的绷紧。
她的呼吸又轻又暖,宛若春风拂过烟柳,裹挟淡淡甜香。
丝丝缕缕,钻进皮肤深处,驻足扎根。
指尖颤了一下,谢溯雪眼帘半垂,鸦睫不自觉抖动。
好半晌,才垂眸与她对视,“好了?”
定定与之四目相对,卫阿宁后知后觉的,想起方才的举措。
结束后,她下意识轻轻吹了一口气,把浮尘吹散。
完蛋,不会吹到他眼睛里头了吧?
卫阿宁倏而瞪大眼,急急忙忙拉住他手臂,凑近几分:“我没吹到你眼睛里头吧?”
谢溯雪挪开视线:“没有。”
“那就好。”卫阿宁松了口气。
不远处传来纸人大大声的抱怨:“阿宁,你们好了吗?我肚子饿了。”
它在空中飘了一圈:“我要吃胡麻烤饼!”
卫阿宁无奈扶额:“这一天天,又没少你吃的,怎么还饿。”
她都快要怀疑这个系统的正规程度了。
华灯初上,街上人群热闹密集。
街市道旁,各色商铺鳞次栉比,小食摊贩多如牛毛,商品琳琅满目。
纸人一口咬下酥脆烤饼:“嘿嘿,好吃好吃!”
它幸福地眯起眼睛:“阿宁真好,我最最最最喜欢你了。”
这句话真是似曾相识,谢溯雪忍不住侧目。
果然,这个跟宠就如同它的主人一般,油嘴滑舌。
美食当前,就不教训孩子了。
卫阿宁笑笑,并未说话,只咽下一口烤饼。
这胡麻烤饼算是洛城的特色,以当年新鲜麦粉揉成面团,撒上芝麻,文火烤制,兼具酥脆的同时还不掉渣,深受当地人同外来游客的喜爱。
卫阿宁忍不住眯上双眼。
不愧是特色,确实好吃!
身旁隐有视线注视,卫阿宁嚼嚼口中烤饼,一抬眼,正好瞧见谢溯雪在看她。
她眨了眨眼:“你也要吃吗?”
谢溯雪神色散漫:“不吃。”
卫阿宁眼珠滴溜溜转动几圈。
电光石火间,她扯下没吃过的一块,塞到他口中:“哈哈哈哈,这下可由不得你不吃咯。”
带着一丝胡麻特有的香气,一小节食指轻擦过唇瓣。
谢溯雪微微一愣。
她笑得好似得逞的小狐狸,顾盼间神采飞扬,张扬肆意。
一双黛眉袅娜,眼波如涓,好似琼花开尽,皆流转于眼眸之间。
见他许久未出声,卫阿宁歪了歪脑袋:“你该不会是……”
鉴于这人肚子里坏水多多。
她踮起脚,仰起小脸,直直与他对视:“……在想着如何报复我吧?”
只不过卫阿宁还未等到答案。
在谢溯雪应声前,不远处传来道清亮的人声。
“小师姐?”
卫阿宁扭头,对上一双腼腆羞涩的眼睛,惊讶道:“鹿鸣师弟?”
“哇!真的是你。”
鹿鸣抱着一堆卷轴,疾步行来。
他秀赧挠头:“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儿碰到小师姐。”
卫阿宁拍拍他的肩膀:“好久不久呀鹿鸣,你同谁来的?”
居然会在洛城这儿遇见熟人,倒是件稀奇事。
鹿鸣算是她在归一剑宗交好的那一批同门弟子,只不过剑宗一别后,许久没见过他了。
“我同大长老来的。”
鹿鸣抬眸看了眼她,又不好意思地别开眼:“他带我们这一批弟子出来历练。”
眼睛扫过他怀中的素绢画轴,卫阿宁满脸狐疑:“你也是来修壁画的?”
鹿鸣腼腆笑笑:“小师姐真是料事如神。”
原来不止他们被抓壮丁!
卫阿宁止不住地摇头。
不过是随口一问,竟是这般发展,抓壮丁还抓到归一剑宗了。
“咦?”
鹿鸣好奇看向卫阿宁身侧的白衣少年,“小师姐,这位是?”
卫阿宁倏然笑开:“这位是谢溯雪,谢家的少家主。”
悄悄瞥了眼谢溯雪的表情,她又飞快补充了一句:“你师姐我最好的那种朋友,挚友,你懂吧。”
闻言,谢溯雪白净的脸上笑容迅速变得极淡。
又是这样吗?
只能是这样的朋友了吗?
明明那晚,她都准备要亲他了……
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谢溯雪长睫微动:“对,我是你小师姐的朋友……”
光影飘飘然然,映得他眸底晦暗幽沉,眼波浮沉不定。
心中陡然生出些难言的情愫,像是委屈,又似是不甘。
其间攀腾的藤蔓疯狂滋长,紧紧缠住,喘息不得。
谢溯雪俯身,指尖慢条斯理地,勾住卫阿宁下颌。
他低头,对准那两片丰润柔软的唇瓣,缓缓印下一抹温热。
澄澈圆瞳升起一缕慑人红雾,谢溯雪抬眸,漫不经心对上对面之人的眼。
“……这样的朋友。”
第88章
“这样的朋友。”
温热吐息缠绕在她耳侧,嗓音柔柔低唤。
似是被水裹挟着流动的花瓣,某种陌生的、软绵绵的触感覆上唇.珠,只一瞬贴合,又倏地离去。
卫阿宁猝然抬眸,却见白衣少年朝她勾唇浅笑,笑容如沐春风。
瞳仁如被暴雨浇湿,薄光泠泠,让本就乖顺的面容显得更为温驯,彻底朦胧了魔族底色。
“你……”
张了张口,卫阿宁想说些什么,话头却卡在喉间。
整张脸都红透了,人是恍惚的,甚至连眼睛都没了反应,忘记眨动。
卫阿宁下意识掀起眼帘,望向对面的人:“我……”
对面鹿鸣一脸“我懂我懂”的表情。
曾几何时,他的小青梅也是这般,在外人面前盖章,宣示所有权。
忍住快要咧到耳根的笑,鹿鸣正色道:“诶呀,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情没同唐师姐汇报,小师姐,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回见。”
话毕,他便头也不回,飞速跑开。
直到被纸人拖着回到客栈,卫阿宁仍感觉脑海一片空白。
她这算是……
被谢溯雪亲了吗?
不过谢溯雪的嘴巴好软,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软。
有点想再亲一个……
卫阿宁五指揪紧身下被褥,使劲摇头。
不对不对。
他强亲自己诶,她难道不应该立马给他一巴掌的吗?
怎么还想再亲一个!
只是……
指腹不自觉抚上唇角,卫阿宁晃了晃神。*
那处仿佛还留有一阵熟悉的冷梅香息。
温润绵长,丝丝缕缕,无处不在。
提醒着她方才发生何事。
她听见自己鼓噪的心跳,仿佛比那晚烟花腾空的声音都还要大。
双手抚上心口,卫阿宁稳住心神。
月上中天,窗外红柳枝叶哗哗。
相错的光影穿过窗棂,投落在地。
双手捂住脸颊,卫阿宁越想越气。
她捶足顿胸,猛地锤了一下床板。
肯定是那晚焰火祭她给了谢溯雪放肆的机会。
喵喵了个咪.咪的,她绝对不能吃亏!
不蒸馒头争口气,要亲也是她先亲!
怎么能让谢溯雪骑在她头上先行一步。
卫阿宁猛地掀被下床,惊醒了一旁沉睡的纸人。
纸人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这大晚上的,你要去哪儿?”
“去干点大事。”
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不用跟着我。”
夜色清朗,万籁俱寂。
回字天井露出大片皎洁月光,银辉洒落,照亮万物。
借着濛濛月光,卫阿宁瞧清了门房号。
她径直推开门,朝里头喊道:“谢溯雪!”
房中一灯如豆,明光盈室。
安静寂寥,只余床边人翻动书页时发出的簌簌轻响。
闻声,谢溯雪从书中抬起头来。
瞧见来人时,他眉间有一瞬的怔忪。
“你怎么来……?”
谢溯雪话音未尽,便见卫阿宁猛地关上房门。
她气势汹汹,疾步行至面前,一把将他推倒在床。
这个动作毫无征兆,谢溯雪表情一愣。
跨.坐在他腰腹上,卫阿宁冷着脸,干脆利落地钳住他的手腕。
她神色不是很好看,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你刚刚,亲我了。”
谢溯雪如被魇住般,呼吸顿时屏住。
他表情错愕,怔然不动。
不过是轻如鸿毛的力道,却叫他被囚于一方小小的床.笫之间,整个人宛若钉在原地,不得动弹。
方才那一幕在脑中久久回荡。
是了,他是罪魁祸首。
为一时头脑发热冲动的占有欲,在别人面前冒犯了她。
她生气了,责骂他、打他、怪他,也是应该的。
眼睫簌簌一颤,谢溯雪哑声道:“宁宁,对不住,你别生唔——!”
唇瓣贴上的凉意猝不及防,他倏地瞪大眼。
柔软水润的唇,唇齿间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甜梨味道。
谢溯雪止不住轻.喘了一下。
心跳怦怦,思绪全乱。
温热的气息相互触碰,卫阿宁双眸紧闭,手指揪着身前人的衣襟,用力到指骨都泛了白。
此前未曾细细感受过,但眼下感触真实。
谢溯雪的嘴巴确如想象中的那般软,甚至还要更加鲜明。
潮.热呼吸相缠,她把自己的唇瓣同他的紧紧贴在一处。
姿态生涩,不得章法。
卫阿宁紧紧闭着眼,不敢睁开。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方才天不怕地不怕的势头悄然褪去。
她要衰竭了。
脑中急速头脑风暴,卫阿宁心中万分纠结。
亲了,然后呢?
结束后要做什么?
万一事后谢溯雪拉住她不让走,让她解释为何深夜过来一趟,一言不合就用力摁着他亲的缘由。
到时候,她是要放一波狠话,彰显自己的实力?
——“只有我亲你的份,你凭什么主动亲我啊?!”
还是说,她擦擦嘴巴,装作无所谓地离开?
——“哼,谁让你刚刚亲我了,所以我也要亲回你。”
脑中似有许许多多的想法在打架,打得卫阿宁脑袋生疼。
谢溯雪似乎刚沐浴不久,浑身带着好闻的清冽水汽,像被水淋湿过后的梅香,奇异般抚平了她心中焦躁。
心情忽然平静下来,恼人的想法亦是抛之脑后,不翼而飞。
她上头有人,谅谢溯雪又也不敢对她怎么样。
想兴师问罪,也得问问薛青怜同裴不屿。
思及此,卫阿宁顿感前途一片坦然。
管它的呢,先亲了再说。
清清冷冷的素白外袍与靡丽的银红纱裙相互贴紧,分不出界限缝隙,难舍难分。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灯盏悠悠熄灭,一缕青烟袅袅升腾。
房中猝然陷入一片黑暗。
松开手,卫阿宁起身。
耳朵同脸颊都是热的,偏生那股热意源源不断,没个尽头。
刚刚亲了多久,被她.压.在身下欺压的谢溯雪就乖乖躺了多久。
少年颊边攀上潮红,眼睫一颤一颤的,似乎还未回神,看起来很好欺负。
面上霞色如桃花烫过,一双沉水黑棋似的眼,水汪汪的,恰似雨后春.潮洗刷过般,迷离茫然。
卫阿宁稳住心神,趁着人还未反应过来,准备迅速跑路。
但还未动作,谢溯雪长臂一揽,她便跌坐在他腿上,落入一个盈满冷香的怀抱当中。
他掌心灼热,即便隔着层薄软纱衣,亦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烫人热度。
暗香浮动,萦绕鼻尖,心跳不自觉乱了一拍。
四目相对,卫阿宁不自觉抿唇,睫毛急促闪着。
她往后一躲,推了他一下,话语有些结巴:“你你你你……”
怎么会被抓住了!
察觉到卫阿宁意图逃跑的念头,谢溯雪一手掌住她的腰,轻轻一握,人儿便又靠近几分:“亲了我,就想走吗?”
他眉梢微挑,逗趣道:“我我我我,我怎么了?”
耳珠红得似要滴血,卫阿宁试图狡辩:“小谢师兄,大半夜的,我们虽然是朋友。”
她指了指彼此间贴近的距离,信誓旦旦:“但是这样,是不合适的。”
“哦。”
指骨轻蜷,谢溯雪伸手。
指腹扫过她圆润的眼角:“不合适吗?”
卫阿宁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尖,但仍旧小鸡啄米点头:“嗯嗯嗯,不合适,所以你放——”!!
他的手伸了过来,好似黑雾蒙住她的眼,声音悠悠荡在耳畔。
“可我觉得……”
“很合适啊。”
一贯清亮散漫的声线,却无端蕴着一丝哑,似泠泠玉环轻敲。
对话戛然而止,窗外枝叶哗啦啦的,鼓噪又喧哗。
不再是先前那般过家家贴在一起的把戏,谢溯雪比方才还要大胆且放肆,不再克制,带着人往身前紧按。
他吮住她的唇,像是品尝一块糖糕般,慢慢舔.舐、细细研磨,却是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观摩她的反应。
冷梅香似乎都变得极为强势,有一种要侵袭至她深处,填.满识海的感觉。
卫阿宁呼吸凝滞。
浑身使不上气力,软成一滩温水,脑中一片混沌。
恍惚间,周遭似梦非梦,呼吸凌.乱不.堪。
好似失去了对外界的把控能力。
“唔……”
尾椎骨窜开丝丝的麻,卫阿宁招架不住,眼睫轻颤。
呼吸被掠夺得一干二净,心跳声似乎与他合二为一。
唇与唇之间,捎带些许水声和细细的喘.息,以及难以招架的热气。
原本推搡的手变成了环住他的脖颈,虚虚搭于其上。
他紧扣在脑后的手顺势往下,一遍一遍地轻拂过她脊背。
不知过去多久,谢溯雪才终于放开。
唇瓣之间银丝水线粘连,晶莹透亮。
长睫低垂,卫阿宁把头埋入他脖颈间,呼吸急促,大口大口吸着新鲜空气。
房间内静悄悄的,空气却如化开的糖浆,黏稠、胶着。
指腹穿过她发丝,谢溯雪垂下眼帘,凝眸望去。
她两眼氤氲迷濛水雾,泛起盈盈波光。
莹白皮肤好似熟透了的红桃,唇瓣被亲得有些红肿,微微张开,无意识嚅动。
让他更想再亲一口……
谢溯雪揽紧她软绵绵的腰肢,语调亲昵:“你说……”
他指尖轻蹭过那片嫣红唇瓣:“人族间,会有如我们这般亲来亲去的朋友?”
软白月光自窗棂缝隙钻进,投落在地的两道倒影迤逦交叠。
后知后觉的羞耻心迅速浮现,卫阿宁脸上晕红一片。
她双手捂着脸,指间严丝合缝,不漏一点表情。
“没有没有!你满意了吧!”
房中静默许久。
看不到卫阿宁的脸,谢溯雪难以判断她的表情如何。
他伸手摩挲着她的耳珠:“宁宁,你生气了?”
就着他的衣襟擦干眼泪,好半晌,卫阿宁才闷闷出声:“……没有。”
她竟然,被反将了一军。
平复下剧烈的心跳,卫阿宁半垂下眼,沉默须臾。
险些被亲哭这件事,说出去还是太丢人了点。
尤其是谢溯雪亲得一点都不生涩,就好像练习过无数次一般。
虽然她也不知是同谁练习的。
心尖似泡在柠檬当中,酸酸涩涩的,不太舒服。
卫阿宁默不作声地推开谢溯雪,起身迈开腿,却不知踩到什么东西,险些脚下一滑。
借着浅淡月光,她看清所踩之物。
花花绿绿的书皮,一看就不像是正经的话本,几个大大的描金小楷横贯书面。
《如何俘获意中人芳心一百零八式——初中高三阶合一最新修订版》
卫阿宁:……?
你每天都在看些什么东西!
第89章
一阵无声的沉默,在房中弥散开来。
蹲下.身,卫阿宁捡起这本不厚的书籍,好奇打量起来。
她伸出几根手指,好奇翻开第一页。
嗯,前头的初阶没什么问题。
无非是教人们如何投其所好,追求心上人,很正常的手段。
表情疑惑,卫阿宁又继续往下翻。
中间的中阶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教人牵手拥抱亲吻,这个很qs正常。
没有经验的人,是该来看看。
至于这最后的高阶……
卫阿宁手指一颤,不可置信般瞪圆了眼。
【帘外马蹄声哒哒,帐幔轻摇。
似是觉得不够,他终是难以抑制,理智点点湮灭,眸中光亮尽数化作沉郁乌浓的墨。
握在她腰侧的手往下游移不定,口*口】
虽然心知这书册不像是什么正经的东西,但卫阿宁还是被震撼到了。
她猛地合上书册,双眸紧闭。
怎么前面是正常的纯情向教学,后面就直接开始往高速上面乱窜了啊?!
该说不说,三合一版本,就是劲爆。
这种东西,是她能看的吗?
心照不宣地悄悄睁开一只眼,卫阿宁蹙着眉头,又打开新的一页。
她一幅研究的模样,继续往下看。
好怪,再看一眼。
【光影交错,青天白日,锦帐昏暗。
她星眸含泪,气息不稳,仰躺牙床其上,五指攥紧绵软丝被。
而底下的他呼吸沉静,手掌下滑,抚过一团雪色山岚间,途中轻剐红绡。
手掌箍紧其柔腻细腿,抬高搭于双.肩,使唇.舌游戏,留恋芳.丛,白雪消时更留白。
个中趣乐无穷,情似芙蓉姝色。】
哇!
居然还能这样吗?可算是长见识了。
书中还真有黄金屋。
但她貌似用不到?
“你看完了?”
身后骤然响起谢溯雪的声音。
卫阿宁立即回神,“啪”的一声,猛地合上书册。
她面颊浮现一抹红晕,立即将书藏在身后:“干,干嘛?”
“看完记得把书还我。”
拢好半露侧肩的衣衫,谢溯雪徐徐站起身,正欲向前。
“站,站住!”
卫阿宁险些咬到舌尖:“你不许动!”
被她一句话噎住,谢溯雪愣了下。
她整张脸都是红的,比他方才亲她之际还要红,好似红艳艳的苹果,此刻轻咬下唇,咬得唇色绯红浓郁,不点而朱。
谢溯雪眸光暗了暗,但还是依言乖乖站在原地:“怎么了?”
手指摩挲纸张边缘,卫阿宁心跳如擂鼓。
她捂唇虚虚假咳几声,决定先发制人:“你哪来的?这本书。”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正经教习追求意中人的书册吧!
荒唐至极,十分离谱。
视线扫过她鬓边散乱的发,谢溯雪眨了眨眼:“花孔雀给我的。”
先前在滁州之际,找裴不屿比试时,他信誓旦旦地说,只要按照这书上的学了,保准能把人追求到手,里头什么都有。
“他说,让我学习一下如何亲人。”
卫阿宁难以置信地睁圆了眼。
裴不屿你还真是手段多多。
不准带坏她的小谢师兄!
犹豫几息,谢溯雪略略皱眉:“我目前只学了亲吻,还未来得及往下看。”
可惜他研究半天,也就略懂点点皮毛。
人族不愧是个中高手。
似乎什么姿势的亲吻都能从书上找到,花样百出。
顿了顿,谢溯雪眼中漫出些许茫然:“同我亲吻,你感到很不舒服,很厌恶吗?”
她那天都愿意主动亲他了,虽然只是险些亲上。
按照书册上所说的话,她该是喜欢的。
少年脸颊薄红还未消退,一双澄澈眼瞳中还存在几分迷离水雾。
说这话时,好像是真情实意地询问她的感受如何。
他一说话,好不容易平稳的热意又撩了起来,卫阿宁抿了抿唇:“不,不是的。”
怎么可能会厌恶呢,可这让她怎么说嘛……
难道是要她表扬一下,说他亲得很好,都把她亲.软了吗?
这也太羞人了。
摇了摇脑袋,卫阿宁勉强稳住心神,垂下眼:“我只是……”
害羞。
她并非是那种不能大大方方表明自己心绪之人。
只是这件事情,实在有些羞于出口,难以承认。
但她的确……
喜欢同他亲吻。
卫阿宁悄悄抬眼瞥他。
却见谢溯雪微垂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整个人安安静静的,不说话。
好半晌,他仰面看她,神色平静:“宁宁,你在害羞。”
不是询问,而是确切的肯定句。
被戳中心事,卫阿宁下意识地挪开目光,避开谢溯雪的眼。
只是转念一想,这般欲盖弥彰的举措,也没有必要。
喜欢同不喜欢,她分得清。
手指搅弄袖摆,卫阿宁深吸了一口气,音量更小:“……嗯。”
闻言,谢溯雪倒是疑惑起来:“这个很难承认吗?”
“不会吗?”卫阿宁不假思索反问。
耳根烧得慌,她偏了偏脑袋。
这种亲密的事情,怎么能时时刻刻、大大咧咧挂在嘴边的呢。
人总是婉约含蓄的。
伴随着愈发靠近的脚步,一阵清风过,卫阿宁身体陷入谢溯雪怀中。
贴得极近,他心口处传来蓬勃有力的心跳,一声一声,撞入她耳。
鼻尖轻蹭过她耳垂,谢溯雪退开了些,望着她的眼睛扬唇:“可我想同你时时刻刻在一起,无论是牵手拥抱还是亲吻,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觉得很开心。”
想就这么一直抱着她,让她陪在自己身边。
永永远远,不想分离。
谢溯雪没再说话,只是抱得更紧,与卫阿宁额头相抵。
心中贪欲如春草,一寸寸新生滋长蔓延。
想占有她所有的心神和注意力。
鼻尖满是冷梅气息,心跳不可抑制地变快,卫阿宁缩了缩脖子:“你们魔族,都是这么坦然的吗……”
坦然的,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卫阿宁心绪乱糟糟的,可脑中却是十分肯定。
不管是亲亲亦或者抱抱,亦或是其他更为亲昵的举动,她都不抵触谢溯雪的靠近。
于她而言,谢溯雪总归是与别人不同的。
“不喜欢拐弯抹角。”
谢溯雪轻声问:“你同我在一起的时候,开心吗?”
卫阿宁点了点头。
自然是开心的。
除却一开始碰面时闹出的不愉快,后来的每一天,她都很开心。
先前谢溯雪问想不想养一只魔时。
她还真设身处地,想过此番可能性。
但被她一句开玩笑的话给打散了。
可事后想起来……
谢溯雪似乎从未同她开过玩笑。
一直都是直来直往的。
谢溯雪垂眸笑笑:“那你喜欢同我在一起吗?”
温热呼吸轻覆于发顶,卫阿宁手指纠结打转,仰面看他。
在选择揉皱自己衣裙还是谢溯雪外袍之际,她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指尖揪弄素白衣襟,卫阿宁眼神忍不住往他嘴巴上瞟。
她没好气地揪了一把他的脸:“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嘛你就说。”
谢溯雪一本正经:“词典中曾说过,喜欢一词的含义,一指愉快、高兴;二是指喜爱,即对人或事物有好感感兴趣。”
卫阿宁:……
这人真没意思。
她问的是这个吗!
“我说了那么多,该我问你了。”谢溯雪道,“那你喜欢我吗?”
冷不丁的一句话,又把她拉回现实。
靠得太近,他说话时又不自觉偏头,独属少年人微哑的声线几乎是贴着耳边,像是在往耳朵深处钻。
卫阿宁没忍住,脊背颤了一下。
被谢溯雪牢牢抱在怀中,自己哪都去不了。
加之他眼神始终没离开过她的脸。
眸光直白,看得人耳热。
卫阿宁安静片刻,继而看着他,轻轻点头:“……喜欢。”
窗外呼呼的风声静了,甚至连月亮都停止了转动。
谢溯雪抿紧唇,喉结一滚。
只觉心尖像是被火烧了似的,声音更哑了些:“喜欢我?”
卫阿宁抬头。
她如青黛的眉下,一双眸子水涔涔、娇滴滴的,乌黑透亮,漾动一阵清光。
浓郁夜色都盖不住的红晕,自面庞之上漫出。
“喜欢你。”
谢溯雪定定看她,眸光深深。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绵软。
可字字句句,却很是坚定。
“卫阿宁喜欢……”
踮起脚尖,卫阿宁有些不好意思地伸手圈住他脖颈。
她眼睫轻颤了几下,如荷叶上摇摆的露珠,在谢溯雪唇角轻轻印下一吻:“……谢溯雪。”
心动是无法骗人的。
她亦是喜欢他。
窗外的风重新流动,轻轻吹拂着窗纱,在这寂静的夜发出簌簌轻响。
耳中轰鸣,谢溯雪只觉思绪停滞。
酸软的战栗感,自骨髓中漫出,席卷全身。
七上八落的心脏,因着卫阿宁这一句话,像是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此刻柔柔浸泡在温水里头。
舒适,而又令人沉迷。
轻飘飘的,如蒲公英触及终点,落地生根。
又似那日雨中的小水母,寻及到它的主人。
心之所归,身之所往,终是她。
掌在腰肢上的手圈得更紧,谢溯雪迎面对上她的眼,“只喜欢我吗?”
眼珠滴溜溜一转,卫阿宁调笑道:“那不可能哦。”
“我还喜欢我爹,还喜欢青怜师姐,秋月师姐,裴大哥,还有好多好多的人呢。”
四目相对,她眼中的戏谑意味更浓,谢溯雪表情笑眯眯的,歪头打量她。
圆瞳清澈明亮,唇角勾着无害笑意。
卫阿宁面色一滞,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某人那副格外熟悉的笑眯眯使坏表情,怎么又出现了?!
手掌在她面前扬过,谢溯雪眉梢微挑:“那我再研究一下怎么亲,你会更舒服些。”?
卫阿宁下意识看向他手里的东西。
是那本花花绿绿、不正经的风月书册。
卫阿宁瞪大了眼,整个人好似泡在水中一样,脑袋有些缺氧。
不是藏在她手上的吗!
怎么飞到他手里去了!
完了完了。
以谢溯雪的能力,定然是学得极快的。
才学了点亲吻的皮毛,就这样了。
要是全学了,那还得了??
卫阿宁现在毫不怀疑。
学完后,谢溯雪定然是有点什么招都会往她身上使。
“还给我!你不准看!”
第90章
“给我!”
卫阿宁使劲踮脚,扒拉他举得高高的手臂:“你不许看!”
不能给他学这个东西,不然到时候折腾她的时候,她还怎么有命活下去。
歪了歪脑袋,谢溯雪好整以暇地看她:“为什么?总该有个缘由才对。”
卫阿宁被他这话噎得表情一愣。
呃……
说不出缘由,但不妨碍她最会撒娇打闹了。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眼珠微转,卫阿宁挺直腰背,有恃无恐:“反正就是不许!”
她唇瓣抿成一条直线,朝他伸手:“给我。”
“可以给你。”
谢溯雪轻声笑笑:“那你亲我一口。”
他纤长睫羽下,一双沉水黑棋的瞳仁直勾勾注视着她。
卫阿宁:……
好直接。
这人怎么一点都不懂得矜持含蓄些啊!
手指搅着袖口,卫阿宁一时失语,眼神四处乱瞟。
目光落在谢溯雪略带薄红的脸颊之时,忽然心生妙计。
亲脸也是亲,怎么就不算是亲一口呢。
“亲嘴,不是亲脸。”
那厢的谢溯雪轻飘飘补了一句。
被看出意图,卫阿宁捂唇虚虚假咳几声,摸了摸发痒的鼻尖,“行吧行吧,那我要亲了哦,你做好准备哈——”
安静看她一会儿,谢溯雪轻声笑:“悉听尊便。”
他没动,只是斜斜靠在桌边,双手环抱胸前,一幅任人摆布的乖顺神情。
长睫沾染一点月亮银霜,又黑又大的瞳仁愈显剔透。
不得不说,真的显得十分纯良无害。
对比一下两人的身高,卫阿宁音调变小:“你太高了,我亲不到。”
就算是使劲踮脚,她也就只能勉强亲到人下巴,完全够不到脸。
而且,她怎么都没发觉,这人越长越高了呢?
“啧。”
谢溯雪:“要求好多。”?
卫阿宁睁圆了眼。
挥了挥拳头,作势要打人:“再多逼逼赖赖就揍你哦!”
到底是谁主动求亲的!
她嗓音绵软轻快,不似平时生气的模样,像极了撒娇。
俯身凑近,谢溯雪一把揽住她的腰肢,将人托举至木桌上。
桌沿的茶杯倾倒,落在硬木地板之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被托起放倒的那一瞬,卫阿宁小声惊呼,一手搂住他脖颈,另一只手下意识撑在桌面上。
视线掠过她颈侧的如脂类雪皮肤,谢溯雪深嗅了一口,指尖战栗。
从前不能所赏之景。
眼下,皆有了正大光明的身份和理由。
“茶杯……”
喉结上下轻滚,他声音有些哑:“碎了。”
彼此间呼吸交织成线,吐息穿透布料,分不清是谁的温度更灼热些。
按在后腰的手掌,带着莫名热.潮,轻轻托住了她。
耳垂红似胭脂,卫阿宁默默咽了口唾沫:“没,没关系……”
他一绺碎发从肩颈垂落,蹭过皮肤时,很痒。
意识似随着那点痒,逐渐变得迷离。
卫阿宁鸦睫簌簌轻颤,声如蚊呐:“大不了,给掌柜赔点钱就是了……”
“嗯。”谢溯雪道。
二人话音落下,再无其余动作。
外头的银月静悄悄流淌,室内光景却显得显发静谧。
冷香如水似雾,又或是空濛云烟,萦绕在身侧,是恰到好处的氛围。
卫阿宁放轻呼吸,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她此刻坐在桌上,姿势略比谢溯雪高一些。
自高处俯视,他表情一如既往的乖顺、无害。
瞳色黑亮,眼底含了一层迷离水雾,显得湿漉漉的,毫无攻击性。
好似她对他做什么,都不会拒绝。
卫阿宁指腹不自觉的,从那片嫣红的嘴唇上摩挲划过。
唇瓣处的皮肤很薄,是极其柔软的触感。
灼热呼吸落在手指上,带着难以忽视的潮.热。
勾起人心底处的暗潮。
她心跳得很快,有些不受控制。
谢溯雪偏了偏头,乖顺含住唇边的指尖,眼神却直勾勾瞧着她。
“……宁宁,亲我。”
他声音像是不清晰的呢喃,又好似某种难以抑制的呓语。
尖尖虎牙深陷指腹绵软的皮肉,缓慢研磨。
力道很轻。
却足以令人腰肢升腾一股软意。
面上躁意更甚,卫阿宁长睫轻颤,嘴巴无意识抿了一下。
她眼帘半阖,略略低头,缓缓在他唇上轻柔印上一吻。
一触即离,好似翩跹彩蝶掠过。
熟悉的甜梨香,丝丝缕缕,萦绕于鼻尖。
耳边炸开急促的心跳声,谢溯雪止不住轻喘一下。
心脏充盈各种说不清的情愫。
飘飘然的,不知去往何方。
掌在她腰间的手不自觉箍紧,按在身前,他声线更哑:“……宁宁。”
还要。
意识到少年话下的未尽之意,卫阿宁耳尖更红。
这人怎么……
求亲亲还求上瘾了。
当真有这么渴求吗?
双手圈住少年流畅的肩颈,卫阿宁又贴近些,亲了一口:“谢溯雪。”
夜色深深,衬得他眸色愈发黑沉。
鼻尖轻蹭过她脸颊,谢溯雪轻声:“嗯。”
“喜欢你。”
尾调轻快上扬,卫阿宁笑了笑。
吻轻轻落在他额头鼻尖与唇角,珍之重之。
“只喜欢谢溯雪。”
细碎的吻,宛若一滴水滑过,给他带着无尽的灼热,焚毁所有的理智。
谷欠望在眼底氤氲凝聚,恍若皑皑新雪中,艳红得惊人的梅。
谢溯雪眼睫倏颤,眸中水光更甚。
只因皆在这一句喜欢,再无畏惧的,索求欢.愉与沉.沦。
他手掌拥住她的侧脸,深深吻住,“宁宁,我喜欢你。”
尾音被细碎的吻淹没,只余下轻飘飘的一句。
“谢溯雪只喜欢卫阿宁。”
“只喜欢她一个。”
谢溯雪细细品尝她唇间清甜的味道。
黑暗中,深瞳有浅淡红雾逸散。
想让卫阿宁永远只喜欢他。
注意力也要更多地看着他,生生世世、永生永生,彼此间绝不分离。
呼吸被掠夺,思绪被侵占。
脑海中只余下这个充满冷梅香气的吻。
整个人都似陷在软软的云里头,卫阿宁晕晕乎乎的,手臂本能地环得更紧。
谢溯雪扣在她腰后的力道逐渐加重。
明明已是紧密相贴的程度,却仍带着几分执拗,把人往身前按得更紧。
彼此间的任何悸动,都能第一时间被发现、感知。
他含住她一片挺翘的唇瓣,亲得更重。
唇舌交缠间,呼吸都沾满了对方的气味。
周遭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耳边充斥着谢溯雪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少年人唇齿间裹挟清冽香气,像落于新生枝桠之上的空灵细雪,那点碎雪,丝丝缕缕,缠上了她。
起初不过是轻柔勾缠着她的气息,可到最后,却是野兽露出了真实的爪牙,撬开她的齿关,舌尖被他吮.吸,吞吃出细密的水声,激烈又汹涌。
被亲得晕头转向,卫阿宁感觉整个人都失了气力,软绵绵地往下倒。
谢溯雪伸手捞起她软成一滩温水的腰肢。
“宁宁,呼吸。”
耳畔落下一道微哑的指令。
意识恍惚间,卫阿宁慢慢睁开眼。
新鲜空气立时充满肺腑,好半晌,她才慢慢回过神来。
难以形容的感觉,像焰火在身体里炸开,烧得人头晕目眩。
呼吸很轻,卫阿宁眼神呆呆地望着他问:“小谢师兄,这样子亲,你舒服吗?”
她皮肤白,这会儿蒸腾出俏丽的粉,眼尾泛出水光,将长睫染上几分泫然欲泣的湿意。
本来稍有平缓的唇色,因着方才那个深吻,此刻水光潋滟,呈现出口脂一般的浓郁色泽。
谢溯雪动作没停,唇瓣轻轻啄吻她脸颊。
“你呢,你舒服吗?”
他声音还带着一丝低哑,贴在耳边时,似是含糊不清的呢喃落入她耳,酥痒发麻。
卫阿宁脸颊通红。
羞耻心重新占据上风,她挪开视线,小小声回应:“……嗯,舒服的。”
她抱着谢溯雪的腰,把了脸埋进他胸口,用以平复激烈心绪。
一种非常新奇的体验,勾得她忍不住回味。
不知餍足……
想再来一遍。
卫阿宁使劲摇头,平心静气,撇去这过于旖旎的想法。
不对不对。
怎么突然就想这个了。
“书册。”卫阿宁离开谢溯雪的怀抱,“别忘了。”
就算被亲懵了,这个可不能忘记。
就刚刚的情形来看,谢溯雪只是学了个皮毛就这样厉害了。
哇。
不得了了不得得不了啊。
谢溯雪半晌没说话,鼻尖亲昵蹭了蹭她脸颊。
卫阿宁立时警觉:“你该不会是抵赖吧?!”
要是她不提的话,谢溯雪岂不就浑水摸鱼,摸过去了?!
指尖捻起她一缕乌软的发,谢溯雪笑了笑:“自然不会。”
反正他把整本书都看完也记下了,只是有些知识暂时没有机会试验,消化不了而已。
至于后续看不看的,也没什么关系。
谢溯雪答得过于干脆利落,以致于卫阿宁都怀疑他是不是偷偷藏了一手。
不会是偷龙换柱,诈她的吧?
见她一脸狐疑,谢溯雪摸出那本花花绿绿的风月书册,递给她:“给你。”
将信将疑接过,卫阿宁随意翻了几页。
确实是那本书册,并且她方才翻阅时,在上面不小心留下的崭新划痕尚存。
卫阿宁没多想,把书收进储物镯。
重新抬眸之际,却发现谢溯雪也在定定看她。
他眼睫勾着清透月辉,显得亮晶晶的,其中倒映着她小小的身影。
卫阿宁眼眉弯弯,抬手捏捏谢溯雪的侧脸:“看我干嘛呀。”
谢溯雪看她许久,亲了亲卫阿宁,“喜欢看我喜欢的人。”
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却耳尖地,听到门外一丝动静。
“小溯雪!”
“别装熄灯了,这个点你肯定没睡。”
“我同青怜有事,找你商量一下。”
伴随一声高昂嘹亮的嗓音,房门“吱呀”一声,被人大大咧咧从外头推开。
门边,站着一招摇一温*婉的两道身影。
“我就知道你没……嗯?”
裴不屿眼睛瞪得老大,手指巍巍颤颤指着二人:“哇,你们??”
这两进展怎么比他还要快?
真是岂有此理!得趁空取取经才行。
本是侧身而立的薛青怜也被他的叫唤声吸引,下意识抬眸。
瞧清房中情况,她嘴角原本上扬的弧度瞬间下压。
哦豁?
她精心养护的小白菜被拱了?
能一剑劈了这小子吗?
周遭寂静,一时间,四双眼睛相对而视。
卫阿宁倒吸了一口冷气,心情好似过山车。
完了,这种偷偷背着家长谈恋爱被发现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薛青怜的眼神……
看起来像是要吃了她一般。
自己还能安详见到明天的太阳吗?
搂紧怀中羞得几乎要当鸵鸟的人,谢溯雪随意朝门边的人投去淡淡一瞥。
啧。
看起来,某人还是没被打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