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银月当空,照得地上纤毫毕现。
观战的卫阿宁坐在门槛上,不由得抹了抹额上不存的冷汗。
雪白剑尖点点银光,宛若惊鸿。
乌黑刀刃凌厉肃杀,吞吐锋芒。
高手一见招,便知差距如何。
那厢磅礴战意倾泻,卫阿宁甚至屏住呼吸,连眼睛都忘记了眨动。
其实她从前很是好奇,原书中,薛青怜有剑道第一人的美誉。
但同谢溯雪相处这么久下来,他实力亦是不差,加之谢棠溪堪称苛刻的锻炼方式,她总觉得,他隐隐有突破魔族上限的潜力。
那时卫阿宁便想。
若是这两人比试起来,会是谁更胜一筹。
“嘶——”
裴不屿坐在她身旁,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原来,小溯雪平日里还是藏了一手的。”
极快极短的速度中,黑刀与雪剑碰撞摩擦,迸射出令人目接不暇的火花。
谢溯雪同薛青怜默契的没有使用灵力,仅凭各自的刀剑与身法比拼。
黑刀雪剑,白袍蓝裙,交缠成一片模糊的影。
好奇心上来,但卫阿宁实在挪不开眼。
她扯了扯裴不屿的袖子,视线仍停留在场中二人身上:“怎么说?”
她不懂这个中奥妙。
但高手对决,确实精彩。
今日若是有说书先生在此观战,感觉能编出个讲无数遍也听不腻的精彩故事。
乌黑的刀在晴夜下划过一道流畅的弧,刀剑两相对撞,激荡起重重无形波涛,院中刀光剑影,残叶纷飞。
裴不屿出声解释:“修真界灵气充沛,很少会有人专门练习这种全然不靠灵力,而用内力的功法。”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你师姐是其中一个,这眼下嘛,又多了个小溯雪。”
眼珠转动几圈,卫阿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大概是武侠与仙侠的区别?
不过她也看不出个薛青怜同谢溯雪二人的中高低来,只觉得都很厉害。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卫阿宁脑袋一点一点的,都快要看困了之际,二人才逐渐停手。
手腕一挽,薛青怜收剑入鞘。
时下很少人会捡这种晦涩难懂的古法,皆因投入的精力太多,但回报却是极低,很不平衡。
她还是某次外出历练之际,顿悟古法其中的奥妙之处,才转而修习其中门道。
没想到这小子倒是有点本事。
先前倒是低看了点。
思及此,薛青怜略微挑眉:“有点本事。”
谢溯雪低眉,抬手抱拳:“薛师姐,承让。”
“都比试完了是吧?”
裴不屿松了一口气,旋即敲了敲身旁昏昏欲睡的卫阿宁。
嗯?
切磋完了?
打瞌睡的想法顿时烟消云散,卫阿宁站起身,提裙往院中跑去。
她挽着薛青怜的手臂,眨巴眨巴几下眼睛:“师姐,你有没有受伤呀?”
虽说是友好切磋,但刀剑相向,难免会有哪处磕磕碰碰,割伤皮肤见血的情况。
薛青怜摇头,笑笑:“跑得那么快,其实是想关心溯雪有没有受伤吧?”
心中隐秘之事被拆穿,卫阿宁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扁了扁嘴,小小声道:“哪有,我才不关心他……”
谢溯雪是魔,能自个愈合呢,她瞎操心这个作甚。
说罢,卫阿宁又偷偷抬眼,细细端详了下他。
只可惜隔着段距离,加之夜色朦胧,看不真切。
轻轻推一把她的后腰,薛青怜下巴轻抬,朝谢溯雪那处使了个眼风。
耳尖微红,卫阿宁声如蚊呐:“那我去啦。”
表情一怔,薛青怜无奈摇头。
还真是个小孩子。
卫阿宁端详谢溯雪几息。
切磋了大半个时辰,少年除却额头隐有薄汗、打湿几缕乌发以外,倒也没什么其他受伤的地方。
她从袖口掏出张干净帕子递给他:“擦擦汗吧。”
谢溯雪接过,乖顺擦去脸上湿意,温声道:“谢谢。”
“好客气哦。”
卫阿宁端详几眼。
下一瞬,装作不在意般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小谢师兄真可爱。”
如愿以偿摸到少年柔软发顶,她笑眯眯的,十分开心。
发顶传来轻柔的揉弄力道,谢溯雪微微一怔。
她果然还对摸他头这件事念念不忘。
外头的夜逐渐深了,夜露笼罩。
月华穿透幽暗薄云,映出少年男女两道重叠亲昵的身影。
裴不屿看得极其不爽。
他扬手点亮灯盏,招呼道:“你们给我进来。”
烛火如豆,明光盈室。
晃了晃茶壶,卫阿宁给大伙都倒了杯茶:“师姐,我还以为你们没那么快到洛城呢。”
先前还在洛城城外小村庄借住之际,薛青怜就在灵佩中回复说,青棠联盟的事情有些棘手,暂时不能这么快到达洛城,同他们会合。
手指轻敲桌面,裴不屿长眉一挑:“你猜我们发生了什么?”
卫阿宁同谢溯雪对视一眼,见后者亦是茫然蹙眉的表情,便知晓他也不知裴不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老老实实摇摇头,“不知道。”
他们刚来洛城不久,分盟中又只认识唐秋月一个,想及时知道外头确切的消息,还是有些难度的。
卫阿宁瞥了裴不屿一眼,转而看向安静端坐的女郎,可怜巴巴道:“师姐,你看他……”
薛青怜抬手,一巴掌拍向红衣青年的脑袋:“真该把你送去当个说书的。”
她略略思索,视线看向谢溯雪时,秀眉凝成一条直线:“流云岚生道君,是谢棠溪。”?
啊???
卫阿宁一时被惊得说不出话,眼睛瞪得圆圆的。
“不,应该是说。”
裴不屿接过话头:“道君被谢棠溪操控,成为一具只听命于他的活傀。”
脑海先前的猜测在此刻得到证实。
黛眉有一瞬蹙起,旋即又放松,卫阿宁很快反应过来。
她先前还疑惑谢棠溪的计划过于惊世骇俗,孤身一人的话,该如何实现。
原来竟是控制了流云岚生道君,进行各方的调度。难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起事端,并且接触各种早已失传的秘术。
毕竟流云岚生道君可是青棠联盟的一把手。谢棠溪利用他去接触各种秘术,再方便不过了。
思及此,卫阿宁好奇道:“师姐,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虽然她知道背后是极有可能是谢棠溪捣的鬼,但那也是因为自己通过逐渐恢复数据的纸人口中,知晓原书剧情。
男女主有点太强了,仅用了不到一月的时间,就揪出了背后操盘的人。
谢溯雪添了一句:“薛师姐的师父,是流云岚生道君。”
欸?
饮了一口茶,卫阿宁挠了挠头。
原来是这样。
那谢棠溪当真是大意了。
以为薛青怜时常在外游历奔波,对师父日渐陌生。
但他不知道的是,薛青怜对身边人一丝一毫的变化,都最是熟悉。
手指摩挲着杯沿,薛青怜缓声道:“这半月来,我们顺藤摸瓜,联系了九派掌门,准备抓捕谢棠溪。”
卫阿宁默默在心中给二人竖起大拇指。
不愧是女主,就是雷厉风行。
她双眸微亮,激动问道:“那抓到了吗?”
最好是一举拿下,免得谢棠溪还能出来作恶。
薛青怜沉默片刻:“这……”
她轻声叹了一口气:“本想趁最后一举拿下谢棠溪之际,却是给他逃了。”
嗯?
怎么逃的?
那可是九派掌门欸,即便谢棠溪实力再强,也难以从九大派掌门手中逃脱吧。
九派掌门可是修真界如今实力最高水平的代表人物了。
思来想去,卫阿宁还搞不明白,谢棠溪是怎么逃的。
“说来也是奇怪。”
裴不屿道:“那谢棠溪自以为能拿捏得住我们,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谢棠溪濒死之际,居然凭空消失了。”
“事后,竟是连星宿前辈都卜算不出他的行踪。”
“我们猜测谢棠溪极有可能会来找溯雪。”
放下茶盏,薛青怜沉吟:“我们担忧你同溯雪安危,便匆忙赶至洛城,然后就看到了你们……”
女郎底下的未尽之意,卫阿宁自是知晓,脸上顿时浮现躁意,捂嘴虚虚咳嗽几声。
她鬓边两绺微卷的碎发随之轻颤,轻飘飘的。
被烛光一映,像曦光初临时,裹了层明亮金粉的池水,泛着粼粼波光。
谢溯雪眸光扫过,把话题引开:“需要我们做什么吗?”
沉思片刻,裴不屿出声:“你们来洛城这般久,可感觉有什么奇怪之处?”
卫阿宁想了会儿,抬起一双明亮透彻的眼:“其实我们也没来多久,若说奇怪的地方……”
她认真回想。
将客中栈所用饭菜是元宝蜡烛的气味,以及在月牙湖时所遇之事,详详细细道出。
“这倒有些蹊跷。”
薛青怜说:“月牙湖底,可能有什么东西。”
卫阿宁点点头,没再多说,只垂眸思索。
她不说话,其余人亦不多言,周遭一时安静。
不知湖底的那个女人,同那日所见的城主夫人有什么关系。
她们额间坠的那颗宝石饰物如出一辙。
是两姐妹吗?
还是同一人。
太多消息一下子塞进脑袋,卫阿宁摩挲下巴,望着跃动烛光。
谢棠溪……
会逃去哪里了呢?
不知道纸人是否知道他的下落。
按理说,谢棠溪身上有基石碎片的话,那她应当能通过纸人,找到大概的地方。
谢溯雪静静看她,低声道:“别担心。”
“嗯?”
卫阿宁偏头与他对视,小声絮叨:“我是担心你被他抓了去。”
谢棠溪手段颇多。
一不留神,很有可能中了他的诡计。
方才薛青怜虽说他受伤了,但现在谁也找不到他,保不准随时都会出现在身边。
就好似一条暗中窥视的毒蛇,时不时都能窜出,咬他们一口。
她瞳仁盛着烛光,其中噙满关切,明光盈盈。
心尖一动,谢溯雪无声笑笑,反手握住她的手:“不会的。”
论实力,谢棠溪并不如他。
无非是工于心计,钻研诡道。
正面遇上,他必不可能输。
腕间檀木珠串碰撞,发出低低的清脆声响,好似珠玉泠泠,撞入心中。
朝他眨了眨眼,卫阿宁轻笑,指尖轻勾他掌心:“因为我不放心嘛……”
第92章
金乌初升前际,曦光朦胧。
一望无际的湖面晨雾萦绕,月牙湖如一弯盈盈秋水。
一叶小舟航行其上,顺着湖水往前飘荡。
“你昨晚为何那样说。”
略略看了眼湖面上的大朵金莲,谢溯雪又看向她:“你应当知晓,我并不清楚谢棠溪藏在何处。”
闻言,正在啃着玉米的一人一纸忽然一顿。
卫阿宁眨巴眨巴眼,与边上的纸人对视一眼后开始胡扯:“先前我在火场不是遇见了谢棠溪嘛。”
她往他身侧靠近了些坐:“然后趁机在他身上放了个寻踪法器。”
并不,其实是她昨晚让纸人通过基石碎片感应其余残片的存在。
虽说碎片分散各地,但洛城月牙湖中的数量却是格外多。
多到纸人只需回收这个区域的碎片,便可完成数据的修复。
这说明拿了大量基石碎片的谢棠溪亦很有可能藏身其中。
就算这底下的碎片持有人不是谢棠溪,那也能拿回大部分的残片,加速纸人的数据恢复。
这种事情由她说出来的话,就太过于天方夜谭了,没人会相信的。
方才说的那个理由糊弄糊弄自己得了,可糊弄不了薛青怜。
还不如说是父子间有独特感应,所以谢溯雪才知道谢棠溪藏匿的地点。
卫阿宁两手托起脸,扭头看他,耍赖道:“不管不管,反正就当作是你知道的。”
她手指点在他嘴巴上:“还有,你不许泄密,也不许告诉师姐。”
薛青怜眼下正同分盟的人交涉打点,不过她有留了纸条。
如若她在外出了什么事情,在城中的薛青怜也能第一时间知晓。
也不算冒险。
谢溯雪:“……”
她身上的秘密,似乎有些太多了。
好似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每次都能提前预知一些事情……
见他垂眸凝思,卫阿宁眼珠转动。
叽里咕噜的,想什么呢?
她伸手托住谢溯雪的脸,吧唧一口亲在嘴巴上:“这是封口费,不可以说出去。”
柔软一触即离,却留下略微的醺甜,冲散了所有思绪。
谢溯雪迟疑点头:“……好。”
胸膛内的心脏咚咚直跳,卫阿宁抿唇笑笑,好整以暇地端详着他。
姿势贴得近,她能看到他修长脖颈微微泛起一层薄红,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
谢溯雪好纯情哦。
才亲一口,整个人就红了。
扔掉手上的玉米棒子,纸人撇了撇嘴。
啧,腻腻歪歪的,真烦人。
小船又航行片刻,前方水流骤然变得激荡,逐渐往回收拢,形成一个深色漩涡。
微凉水雾拂面而过,卫阿宁面色惊讶,身形有一瞬的绷紧。
腕间立时被一只手握住,力道不容忽视,她下意识扭头。
谢溯雪:“小心。”
他眸中一丝惧色皆无,光亮灼灼,远胜天际疏阔的寒星。
“嗯。”
卫阿宁笑了下:“有你在,我不怕。”
手掌相握,腕间檀木珠串碰撞。
倏地,有几颗珠子逐渐褪去原本的墨绿,变作黯淡的黑。
*
熟悉的漆黑席卷周遭景致。
亦是似曾相识的恍惚感,卫阿宁无奈摇头。
没想到一睁眼,竟是置身于一处阴暗的洞穴内部。
以及,谢溯雪果然也不在身侧。
他们又分开了。
淅淅沥沥的水声自钟乳石尖处滴落,砸在石头上形成空洞回音。
几颗萤石镶嵌在石壁上,散发幽幽蓝光,勉强照亮周遭场景。
纸人抱紧了她鬓边碎发:“阿宁,这里好黑,看着好可怕啊……”
卫阿宁笑笑,指腹摸了摸它的脑袋,温声解释:“那只是水滴在石头的声音啦,不要怕。”
她都还没怕呢。
同谢溯雪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她胆子都大了不少。
借着手中的夜明珠,卫阿宁环顾四周,问:“小纸,你能确认这里是哪吗?”
这个山洞同她以往见过的洞穴都不一样,黑漆漆又湿漉漉的。
坍塌的情况也很严重,连路径都被碎石堵死。
卫阿宁心下担忧。
不知谢溯雪会被传送到何处了呢?
“可以,我来扫描一下。”
纸人两指作诀,双目阖紧。
再睁眼时,眸中飞逸淡色金点。
光斑四处散开,不过片刻,又重新凝聚在纸人身上。
手中逐渐凝聚成一张薄纸,纸人将其递给她:“有了。”
卫阿宁停下脚步,细细查看手中地图。
地图上简简单单标志着几个圈圈,寥寥无几的线条十分简洁,只大致勾勒出一个城池的框架。
卫阿宁:……
这是什么抽象简笔画,糙得她都没法看。
眼睛都快要被这些线条给绕晕了!
纸人努了努嘴,“你只要按照图上的路线去走,就不会迷路。”
它语气略有些委屈:“这里是郦城旧址,但不知为何,路线一直在变,我能找出最准确的这几条路已经很不错了。”
卫阿宁点点头。
想来,用这样的防御,应当是为了防止别人闯进里头。
她揉了揉纸人脑袋:“好啦好啦,是我的问题,我不该凶你的,我们小纸是大功臣~”
被那双好似滟滟晶石、温和得叫人迷惑的双眸注视,纸人搅着手指,傲娇扭头:“哼,你知道就好。”
确认最终的路线后,卫阿宁收好地图。
诚如纸人所言,面前的道路变幻莫测,错综复杂。
若不是她记得正确道路上的参照物,说不定也会被迷惑过去。
在一处碎石堆砌成人高的石头堆背后,隐隐露出一个半掩的洞口。
卫阿宁小心翼翼绕开碎石,穿过洞口。
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破败又空旷的荒城出现在眼前。
高大孤寂的城墙倾倒,荒城上方仿佛被某种巨兽的骸骨所笼罩,幽暗漆黑的一片阴影,连光线都不能从中逃脱。
全然没有梦中繁华的景象。
纸人出声解释:“这里是遗址,同上头不太一样。”
阴寒水汽扑面而来,皮肤立时激起细细的鸡皮疙瘩。
抚了抚手臂,卫阿宁明了。
这处应当就是掩埋在地下的郦城了。
小心避开脚下隐藏的裂缝,卫阿宁带着纸人,慢慢踏入遗址里头。
夜明珠柔和的光线扫过道路两旁倒塌的屋舍,门扉上的铜环锈迹斑斑,两片红木门摇摇欲坠,好似随时都能倾倒。
卫阿宁小心举着夜明珠,一步一步往前。
待眸光移向另一侧时,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矗立在道路中央。
足尖一顿,卫阿宁离他几丈,试探性询问了一句:“小谢师兄?”
静候片刻,那倚墙而立的素白身影动了动,收好手中黑刀。
“宁宁?”
太好了,是谢溯雪!
卫阿宁眼前一亮,忙提裙跑过去。
她拉着他的手,心情欢欣:“小谢师兄,你居然是被传送到这城里头来了吗?”
谢溯雪迷茫道:“城里?”
见到了想见的人,卫阿宁心中十分有底气:“此处是郦城遗址,你在这里多久了?”
“不算很久。”谢溯雪说,“半个时辰左右,你可有受伤?”
黑暗愈发浓郁,沉闷得好似一把锤子,在敲击薄弱心房。
虽然心中还是下意识对黑暗产生抗拒的心理,但卫阿宁笑盈盈地摇了摇头:“没有,我很好。”
谢溯雪安静扫过她脸颊,确认并非是说好话哄他之际,才反手握住她的手掌。
“这里过于古怪。”
他道:“你我都要小心些。”
不知何处吹来的风,在山岚间冲撞、徘徊,形成一道道尖锐回音。
听上去……
就好像人临死前的惨叫一般。
卫阿宁打了个寒颤,“没关系,我已经给师姐报信了,我们若三日内还未见人影,他们就会下来。”
通往郦城遗址的通道,她也一并写在信件末尾了。
信件摆在那般显眼的位置,薛青怜不可能看不到。
穿过前头连绵的荒废民居,眼前出现崭新景象。
八条河道,穿过鳞次栉比的宅院,各自从不同的方向,径直流入中央。
高楼被河水拥簇其中,自随处可见的金箔碎片里头,依稀可见往昔千重明灯与华贵楼阁,精巧壮阔。
纸人好奇捻起一片。
指尖抚过金箔表面细致的纹路。
它忍不住啧啧称奇:“这金箔的工艺太高了。”
薄如蝉翼,轻若无物,其上竟然还能镶嵌连片的皎白玉石。
随手拂去肩上灰尘,谢溯雪淡声:“不奇怪,郦城本就倚靠金玉致富。”
郦城盛产黄金玉石,有着金玉之城的美誉。
卫阿宁心下讶然。
真没想到,这郦城光是残留下的点点遗址,就已是如此富贵。
连方才她进城之际,城门口看到的狮子像,都是用美玉雕就而成。
也难怪洛城城主会冒着不吉利的风险,选择往外拓展,兼并郦城。
只可惜,眼下沉入地底的郦城旧址,已经沦为一座死城。
打起十二分精神,卫阿宁拉着谢溯雪快步离开,却又在靠近中央之际,逐渐放慢脚步。
黑暗中,水声汩汩。
流水击打着石块,掩埋了所有声响。
“等一下。”
卫阿宁凝神四望,警惕道:“好像不太对劲。”
水声太大,干扰了原本的听觉。
幽深浓郁的黑暗中,忽然升腾起点点幽绿萤光,盘旋飞舞。
正当她往后退之际,一阵阴寒的风淌过身侧,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拽着她往后。
一手搂住她腰肢,谢溯雪一手抽出黑刀。
他视线落在一侧清澈的河水中:“看来,这里好像不太欢迎我们。”
越来越多的萤火自水面钻出,如同一场暴风雨般,纷纷逼向岸上两人,汇聚在身侧。
萤火愈发盛大,好似铺天盖地的漩涡,将他们吞噬。
谢溯雪利落挥动几下黑刀。
无数萤虫尸体自半空中掉落,打碎如明镜般的水面,铺满河水。
正欲再出手之际,掌心却被卫阿宁按住。
她摇了摇头,小声附耳道:“这些萤虫,好像对我们没有恶意。”
似乎只是为了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话音方落,星星点点的萤光散开,无数萤虫四下纷飞,汇聚成一条璀璨星河,尽头直直指向河中央。
卫阿宁同纸人对视一眼。
一人一纸背在身后的手同时两指并拢,暖白的光华自纸人双眸中溢出,铺散开来。
河水被仅她可见的温柔白光荡涤,漾出圈圈波光澄莹的涟漪。
水波微漾,河面平静。
卫阿宁抬脚往前,却被一旁的谢溯雪拉住手腕。
“小心些。”
他道:“莫要离河水太近。”
卫阿宁点点头:“好。”
缓步来至河边,蹲下.身,细细端详着河水。
碧波轻荡,倒映出一张耳别白梅的美人面孔,额间坠有一颗鲜艳宝石饰物,纵是秀眉轻拧,亦不减一双秋水明眸含着的温婉笑意。
但下一刻,卫阿宁睁大双眼,惊讶看向水中陌生的倒影。
——那分明不是她!
第93章
饶是卫阿宁觉得身侧有谢溯雪在,她有什么好怕的,此刻也被眼前一幕惊得忍不住捂嘴,轻呼出声。
她不过是刚触及水面,甫一低头,竟是从河水中看到一张熟悉面孔。
是那日出行时所看到的城主夫人。
水中的华服女子看起来鲜活灵动,触手可及,就好似她们不过是隔着一张水幕罢了。
“小谢师兄,你快过来!”
卫阿宁招呼着不远处的谢溯雪过来。
她指着水中倒影:“你看看,这是鬼吗?”
漆黑水面平静无波,只余星星点点的萤火倒影飞舞,谢溯雪微微皱眉:“水里有东西?”
对上他的视线,卫阿宁若有所思。
欸?
他看不到吗?
纸人传音入脑:【天眼所观之物,仅你我可见,不可分享。】
卫阿宁摩挲着下巴。
原来是这样啊……
思索片刻,她轻声道:“我在水里头看到了东西。”
“是什么?”谢溯雪问。
卫阿宁详细把女子的外貌同特征详述一遍,却见谢溯雪双眸低垂,五指握紧刀柄,捏得指腹处的皮肤泛白。
“听你所说的相貌特征,似乎是我母亲。”
闻言,卫阿宁睁圆了眼。
是素月?!
可她那时不是自刎死掉了吗?
怎么又会出现在此处的郦城遗址?
“估计是她那时没死成吧。”
谢溯雪神情淡淡。
他像是想起什么事情来,手指掠过河水:“毕竟他有的是各种令人意想不到的手段。”
眼睫簌簌一颤,卫阿宁心口闷闷的。
谢溯雪……
其实也会难过的吧。
虽然嘴上说着不在意,但实则心中还是有所牵挂。每当涉及到他身世之际,她都不知该如何去安慰他。
什么“你别难过”、“人死不能复生”、“节哀”之类的话,又假又空,太过于苍白无力。
卫阿宁伸手,反握住他略显冰冷的手掌。
试图将一丝暖意传递至他掌心中。
她罕见地没说太多话,只默默陪在他身旁。
身边尽是属于她的气息与温度,谢溯雪长睫微动。
他指尖掠过一缕乌软的发,没再开口。
好半晌,谢溯雪才回过神来。
“宁宁,我们……”
他转身,却见卫阿宁低垂着脑袋走神,不知在想着什么。
“怎么了”
笼罩在遗址上方,如巨兽骸骨般的阴影忽明忽暗,好似风中摇晃的烛火。
飞舞的萤火逐渐缩小,只勉强照亮他们这一片很小的区域。
水中的素月依旧安详平和,卫阿宁的胡思乱想戛然而止。
伴随着水波轻荡,水面泛起涟漪,隔着透明水面,她看到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纤长羽睫微微颤动。
下一刻,一双如宝石般剔透的眼睛倏地睁开。
美人瞬间化作红粉骷髅,水花被高高激起,扑向岸边。
“小谢师——!”
还未来得及反应,卫阿宁便被那白骨拉着手腕,连带着谢溯雪一起,沉入河水。!!!
水下俨然是另外一个世界。
四下缄默,幽暗阴冷的河水从四面八方汇入。
无边无际的水流裹挟着二人,沉入水底。
水下暗涡湍急,冰冷刺骨的寒意冲破护身屏障。
“咕噜咕噜……”
口鼻与四肢好像被藤蔓牢牢束缚。
感受侵入骨髓中的冷意,卫阿宁指尖用力掐住掌心。
些许疼痛将意识唤回,但还是挡不住自足底窜上脊背的阴冷。
好冷,好难受……
在水下,身上一切知觉都被隔绝。
骨髓中的寒意好似从地底深处喷涌出来的岩浆,冻结身上的每一个毛孔。
卫阿宁迷迷糊糊间,听到耳边传来谢溯雪的声音:“抱紧我。”
虽然手臂已然被寒意冻得发僵,但她还是咬咬牙,打起精神,双手牢牢抱紧他的后腰。
谢溯雪手臂用力,圈紧掌下纤细腰肢,“张嘴。”
意识还未清明,下颌被人轻轻捏紧,接着,一股熟悉的冷梅香自口中渡来,驱赶寒冷。
唇上传来熟悉的温热触感,卫阿宁溃散失神的意识逐渐回笼。
水域暗沉,唯有揣在怀中的夜明珠散发柔和光晕,照亮他低垂的眉眼。
近在咫尺的面容难掩关切,她懵懵出声:“谢溯咕噜咕噜——”
一句话还未说完,水花呛入口鼻,喉咙泛起辛辣气息。
谢溯雪又低头给她渡了一口气。
掌心灵力逸散,在卫阿宁身上覆了一层细微的屏障。
怀中的少女纤瘦柔软,好似只被雨水淋湿的幼鸟,谢溯雪垂着眼:“我无事,你莫要出声,留着些力气,我带你出去。”
他指尖蜷紧,“此处水域于我无用,但对你影响似乎极大。”
连她倒映在他眼中的色彩亦是变得黯淡了许多。
思绪乱七八糟的,卫阿宁点点头,闭嘴不再出声。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余光发现,腕间的檀木珠串在散发着幽幽亮光。
与此同时,谢溯雪身上那条亦是如此。
心下惊讶,卫阿宁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往那处瞧。
她同他抱在一起,腕间难免会触碰到,那两串檀木珠便会延伸出一条指引的细线,却又在分开之际,细线湮灭无痕。
谢溯雪心生疑惑,但仍旧试探性地握住她的手腕。
檀珠相撞,短暂的白光闪烁,河水转瞬即逝。
再次出现的,是一处荒凉破败的高台,原先在城内遇见的八条河道,此刻化作冒着黑气的涓涓细流,汇入中央。
四方延伸的铁链悬挂在空荡荡的高台上空,诡魅又怪诞。
“这里……”
卫阿宁抹去脸上残余水珠,把四面环视一遍。
她神色严肃:“好像是一处祭台。”
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掌中灵力专心烘干她身上水渍,谢溯雪神色淡淡:“或许吧。”
卫阿宁想了想:“小纸,地图可还在你身上?”
遇事不决,直接看地图了事。
“在的。”纸人摸出怀中的地图递给她,接过夜明珠。
原本模糊的地图逐渐显露真迹,变得详细,而她目前所在的位置,俨然是眼前这处祭台。
待看清纸上内容,卫阿宁有一瞬的惊讶。
难道说,是需要靠近郦城中心地段,这份地图才会更新吗?
方才是因为她在郦城外圈,所以地图才会不清晰。
谢溯雪看了眼:“怎么?”
摸了摸下巴,卫阿宁同他对上视线:“你可对这里有什么印象?”
她没什么头绪。
虽说曾在梦中参与他的过往,但其实进展很快,就像是在放好几倍速的电影。
还没等她看清,就飞速溜过去了。
对于谢溯雪在郦城的一些遭遇也不甚清楚。
谢溯雪凝眉思忖片刻,而后平静开口:“这处没什么特别的。”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而且我觉得你应该不是很想看。”
什么叫她不是很想看?
这不是小瞧她呢!
可恶!
卫阿宁双眸灼灼,紧紧盯着他:“我要看!”
谢溯雪意味深长看她一眼:“你确定?不会后悔?”
“确定。”卫阿宁坚定点头,又补了一句:“也不后悔。”
谢溯雪笑笑:“行。”
话毕,他上前几步,腾跃而起。
身影所过之处,火*舌窜起,照亮地上场景。
瞧清眼前画面,卫阿宁双目圆睁,浑身鸡皮疙瘩骤现。
祭台周边,全都是各式各样的‘谢溯雪’。
大的,小的。
年幼的、年长的,应有尽有。
残肢断臂堆砌如山,碧绿色的液体浸泡其中,其中白丝牵引,半边头颅还会时不时跳动几下。
一幅惊悚至极、十分具有视觉冲击力的景致。
感觉说出去能止小儿啼哭。
轻扯嘴角,卫阿宁头皮发麻,手脚发软:“妈,妈呀……”
妈妈呀,救救孩子!
对不起,她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真想穿越回去,给片刻钟前的自己打几个大耳刮子。
一脚踢飞小道边的头颅,谢溯雪摇头叹气:“唉,我都说了,这不是你喜欢看的东西。”
他指腹抚过左眼,眸中有一瞬红光闪过:“指令,消——”?
卫阿宁一把拉住他的手:“等下!”
她略略蹙眉看他:“你要干嘛?”
什么指令?
沉默须臾,谢溯雪歪了歪脑袋:“你不是害怕吗?我帮你消除掉方才的记忆就不怕了。”
卫阿宁瞪大了眼。
老天,这只半魔的能力怎么这么逆天??
还能无痛消除人的记忆。
她要举报,这人开挂!
“也不算是消除吧。”
抹去泛起缕缕红雾的深瞳,谢溯雪缓声道:“只是给你识海深处施加一点暗示而已。”
“哦——”
那也不算很逆天。
是通过一些指令来影响潜意识。
卫阿宁恍然大悟。
但片刻,她又回过神来,一脸狐疑:“你以前是不是对我用过?”
那日裴不屿戳穿她以为的苏雪公子其实就是谢溯雪之时,她明明记得,自己是很害怕的。
但不知聊天问话时他做了什么,都还没一天,还不算深入认识的时候,她竟然就敢跟谢溯雪叫板了。
“是啊。”
谢溯雪右手拨弄了一下额发:“谁让你那时怕我呢,太麻烦了。”
卫阿宁:……?
大哥,传闻中极其阴晴不定,心机深沉,十分危险,类比雨夜杀人魔的人出现在你眼前,你说怕不怕?
卫阿宁欲言又止。
只是最后还是默默把吐槽咽回腹中。
谢溯雪轻飘飘瞥了她一眼:“又在想我坏话。”
“才没有!”卫阿宁抱臂环胸。
谢溯雪没再出声。
他腕骨轻旋。
磅礴魔气如潮四涌,将所有的残肢断臂荡涤一空,化作尘埃。
确保祭台内再无一丝痕迹残留,谢溯雪轻声笑笑:“你不用害怕了。”
方才惊悚的场景犹在眼前,卫阿忙上前牵住他的手,讨好般笑笑,音量更小了些:“这里是哪啊?”
谢溯雪:“此处便是谢棠溪用来造魔的地方。”
第94章
嗯?!
此处便是谢棠溪造魔的地方?
这实验室有点过于庞大了。
卫阿宁眯了眯眼,心下思索。
那是不是说明,他本人就在不远处?
一想到谢棠溪说不定就在暗地里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卫阿宁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种被监视的感觉,真的令她非常不自在。
眸光落在十几丈外的三重高楼,谢溯雪轻声道:“我们去那看看。”
“啊?”
卫阿宁还未想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闻言,视线跟随他所说的地方望去。
那是处紧密排布在一起高楼,矗立在层层阶梯之上,巍峨壮美,宛若登天之梯般一眼望不尽顶头。
依稀可辨往昔玉楼金阙的繁华景象,然而眼下,仅剩边缘一栋楼阙是完整的,其余两栋好似被火烧过一般,硬生生从中部截成两段。
看起来不像是意外,更像是人为。
卫阿宁摩挲下巴思考,余光不经意瞥过手腕。
不知不觉,原本墨绿的檀木珠,竟有大半都变得暗沉发黑。
反观谢溯雪手上的,却依旧光洁如新。
什么时候的事情?
怎么她的檀木珠都变黑了。
临走前,珈乐同她说过,檀木珠有辟邪破厄的效果。
每变黑一颗,便意味着替她抵挡了一次灾祸。
卫阿宁心下一咯噔。
难道她此行遇到的妖邪很多?
谢溯雪握紧她的手:“走了,别发呆。”
他脑后银簪束起的马尾悠悠一荡,轻盈恣意。
实在想不出缘由,卫阿宁撇去多余的纷乱思绪,轻声应道:“噢。”
高楼门扉饱经风雨,破败不堪,被虫蛀得千疮百孔,黄白细末从中流出。
只轻轻一推,便倒塌在地,扬起厚重灰尘。
“咳咳——”
卫阿宁捂住口鼻,掸去落在身上的灰尘,抬头打量楼中的布景。
楼内鲛珠为灯,流光皎洁。
红纱为帘,龙凤烛长明,烛泪滴落,异香蔓延,满目喜庆的大红。
凝神思忖一刹,卫阿宁很快便得出结论。
看起来,像是新婚的布置。
只不过……
为何却有股淡淡的霉腐味呢?
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此腐烂了一般。
卫阿宁抬眼,看向谢溯雪:“你闻到了吗?”
那股奇怪的霉腐味。
谢溯雪看向身侧。
少女一半脸颊掩在明明暗暗的烛光中,微垂长睫沾染一点流光,看不真切眸中情绪。
周遭鲛珠流光更甚,而她身上的光彩愈发黯淡。
相握的手紧上一分,谢溯雪眸色微沉:“没有。”
咦?
又是仅她可闻吗?
卫阿宁神色凝重,眉头皱起。
这太奇怪了,郦城怎么还搞起区别对待。
越往前走,霉腐的味道同异香愈发浓烈。
这楼内不大,二人很快便行至里头的婚房。
室内极尽奢华,大红锦被铺陈于床,与一张红木梳妆台遥相辉映。
卫阿宁走近几步,抬手抹去浮尘。
雕龙画凤的妆台上,铜镜崭新明亮,倒映出一张唇红齿白,描眉施粉的美艳脸庞。
镜中人身披大红嫁衣,满头珠翠,异常美艳。
卫阿宁看着“自己”对镜上妆,仔仔细细将口脂抿了一遍,描画花钿。
肤色看起来却是极其不正常的死白。
镜中女子凝眉垂眸,表情哀戚。
她从袖中取出一把素白短匕。
薄薄的刀身浸在烛光中,闪烁银色寒芒。
抵住自己脆弱的命门,作势用力刺下。
没有任何征兆地,她肩膀缓缓搭上一只修长的手,掸开短匕。
“你今日。”
“很美。”
男人五指轻抚着侧脸。看不清面容。
但声音落在卫阿宁耳中,却很是熟悉。
她只是听了一下,浑身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
原因无他。
这声音,是谢棠溪!
合拢在小腹的手无论如何都动不了,卫阿宁惊出一身冷汗。
完蛋。
她竟然一点动不了,只能看着镜子的自己,眼睛中缓缓流出两行血泪。
视野晕出模糊的红,卫阿宁神情凝重。
到底是怎么被吸入这个镜中世界的?
“月儿,你要高兴些。”
谢棠溪双眸含情,抬手,缓缓擦去她眼眶中流出的泪:“别哭啊,今日是你我的大喜之日。”
右眼皮跳了跳,卫阿宁心下惊惧万分。
难道是她附着到素月身上来了?
还是说,她只是被吸入镜中世界?
这也太邪门了。
只是还没等卫阿宁想出什么头绪,这具身体仍旧不停地往下流血泪。
雪肤与血色交织在一起,异常惊悚。
谢棠溪擦拭的手忽然顿住。
他看向镜中的素月,清俊的面容逐渐变得扭曲。
“生同衾,死同穴,我们一家,永不分离。”
“宁宁……”
“宁宁,快醒醒……”
卫阿宁猛地从幻觉中惊醒。
看清面前之人时,她心脏怦怦直跳,有一瞬的怔忪:“小谢师兄……?”
谢溯雪叹了口气,轻轻拍着卫阿宁的后背,“没事了没事了。”
他面上是掩盖不住的疲色,衣衫有些许破损。
风尘仆仆的模样,好似从很远的地方赶来。
卫阿宁揉了揉眼睛,“你是怎么破除找到我的?”
揉揉她的脑袋,谢溯雪抬手拭去她额上灰尘:“我看你盯着铜镜发呆,就觉得事情不对,便夺了铜镜打碎。”
他叹慰道:“还好你没事,不然我都不知该如何同别人交代了。”
谢溯雪边说,边牵起她的手往外走:“我们走吧。”
“等一下,小谢师兄。”
卫阿宁疑惑道:“走?走去哪?”
他们要继续在郦城遗址里找到谢棠溪的啊。
“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的吗?”
谢溯雪:“这里太危险了,我不一定顾及得到你。”
“所以想着,先送你出去,这样我也可放心。”
“毕竟我担心你会在他手上吃亏受伤,所以我来对付他就好。”
“谢棠溪手段太多了,防不胜防。”
他声调柔和,却有几分不容置喙、没得商量的意思。
视线上下扫视面前的人一遍,卫阿宁欲言又止。
谢溯雪能这么好声好气跟她解释这么多?
而且……
卫阿宁又细细看了眼面前的少年。
白裳刻意做出褶皱,沾染尘土,眼神是流于表面的温柔。
连挂在唇边的笑容也有些假,非常矫揉造作。
卫阿宁站在原地没动,只直勾勾望着他。
谢溯雪有些诧异:“怎么了?”
卫阿宁收回手,唇角扬起笑意:“其实你不是谢溯雪吧?”
她方才慌乱之下,没有多想。
现在看来,这人浑身上下都是违和感。
眼珠转了转,卫阿宁道:“你演得不太好,谢溯雪不会刻意解释这么多的。”
言多必失,谢溯雪一向是懒得说话,直接动手。
而且这人表情一板一眼的,毫无过渡。
“其实你是谢棠溪操纵的,类似于活傀之类的东西吧?”
就比如说方才她看到的那堆“谢溯雪”。
话音方落,卫阿宁便看到眼前的“谢溯雪”面色霎时变得极为狰狞,试图强行抓住她的手。
她下意识伸手格挡。
腕间的檀木珠晃动,几道雪亮白芒闪过,直直刺入眼前之人的胸口。
滋滋黑气冒出,不甘的嘶吼声回荡在耳畔。
高大的身影逐渐破碎消失,烟消云散。
卫阿宁往手上的檀木珠串望去。
果然,又黑了一颗。
这木珠确实可以辟邪破厄。
眼下,她只剩下三颗完好的檀木珠了。
黑掉的珠子散发渗人黑气,试图缠紧腕间之际,又被余下檀木珠驱散。
再一晃神,卫阿宁发现自己重新出现在那间婚房中。
但面前的铜镜却是碎成一片一片的。
“阿宁!”
耳边听到纸人的惊呼声,卫阿宁回神转身,却见一人一纸怔愣在原地。
伸手把谢溯雪抱住,卫阿宁眉眼弯弯:“小谢师兄,小纸!你们怎么在发呆呢?”
眼睫簌簌轻颤,谢溯雪眸色沉沉,低声唤道:“……宁宁。”
失而复得的感觉令他指尖忍不住地颤。
若不是顾念到她在铜镜中,他此刻定然已是将此处遗址夷为平地。
心跳紊乱,胸腔内那种焦躁不安的情绪情绪散去。
定了定神,谢溯雪平复思绪,掩去眸中逐渐失控的红芒。
纸人哭丧着一张小脸:“你刚刚突然晕倒失去意识,吓死我们了!”
脊背传来一阵抚慰的暖意,卫阿宁笑笑:“我没事的啦。”
她平复好心绪,离开他的怀抱,将方才所经历的事情一一告知。
谢溯雪半垂下眼,神情凝重:“这是他一贯常用的手段。”
尤其是这种能映出人面容的镜子,最是适合借此杀人。
想了想,卫阿宁又问:“这里头的东西,是不是镜魔?”
她只看了一眼铜镜,意识便被吸了进去。
眼底的焦躁与不安散去,谢溯雪颔首:“嗯。”
他眼风扫过破碎铜镜。
一条无形的细线,映入眼帘,往窗边探去。
谢溯雪语调如常:“我想,我已经知道他在哪了。”
心下惊喜,卫阿宁眼前一亮:“那还等什么,我们快走吧!”
还未行出几步,她脚下一顿:“不对不对,我们先摇一下救兵。”
谢溯雪歪了歪脑袋:“嗯?”
以他的能力,对上那人并不难。
甚至还可以说是简单。
卫阿宁撇嘴:“小谢师兄,咱们不能大意。”
俗话说得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他们一路行来,不知遇到多少暗箭。
谢棠溪这人,不正面现身,就爱时不时玩些阴的,小人得很。
是时候该请出他们真正的大腿了!
第95章
细线若隐若现,指向前方,最终消失在祭台处。
低低的、类似野兽的嘶鸣声自地底的更深处传来。
灵佩上的消息一闪而过,卫阿宁定了定神,收好。
她撩起眼帘,悄悄看了一下身侧,好似闲庭散步的谢溯雪。
周遭微光如萤,映出少年清冽眉眼。
他脸上一点担忧慌乱的情绪都没有显现。
未免太淡定了些。
倒是把她的反应衬托得格外突兀。
卫阿宁轻抚下巴。
这就是拥有绝对武力的好处吗?
银红色的裙摆掠过台阶,卫阿宁跟着谢溯雪一步一步走上祭台。
祭台幽沉,他们刚站定,熊熊燃烧的烈焰瞬间亮起,吞噬一切黑暗。
卫阿宁表情警惕,一步三回头,时不时环顾四周。
有几点火舌四溅,试图舔舐飞扬的裙摆。
“虽说先前我有给你覆了屏障。”
一刀劈开飞溅的焰舌,谢溯雪为她挡下肆虐火焰,语调悠闲:“但裙子若是不小心被烧掉的话——”
明悟他话中的未尽之语,卫阿宁一时无言。
好好好,都这个时候了,谢溯雪还能调侃她,这人是真不紧张。
四周静谧,唯有火焰时不时爆出的几点星子噼啪声。
卫阿宁原本紧张的心绪慢慢变得平和。
台阶不长,他们很快便登上祭台高处。
祭台空阔,风声猎猎。
中央立着位身穿蓝白法袍,背对着他们负手而立的中年男子。
“溯雪,吾儿。”
谢棠溪转过身,唇边挂着温润柔和的虚假笑意,“你还是来到了此处。”
火光明亮,照进眼底,透出幽黑瞳仁中毫不掩饰的漠然。
卫阿宁敛神,无声注视对面的谢棠溪。
若忽略大团大团围绕在他身侧的黑气,谢棠溪此刻衣袂飘飘,颇有几分不染尘埃的仙人之姿。
但同她梦中所见的形象大相径庭。
谢棠溪此刻脸色极差,周身似泛着一股死气。
郦城遗址内格外阴冷,凉飕飕的,贴在皮肤上,像极了烙印。
卫阿宁略略蹙眉,心下思索。
难道是因为造魔一事耗费过多的心力?
抱臂环胸,谢溯雪嗤笑一声:“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废话多多。”
指尖拎起尚在发呆的纸人,他冷静道:“带她躲起来。”
谢溯雪向前一步,平静注视着谢棠溪的双眼,“差不多也该停止你的闹剧了。”
他还想尽快带着卫阿宁出去呢。
话音方落,两柄几乎相同的长刀相互碰撞,迸射出大串绚烂耀眼的火花。
妈耶,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卫阿宁抱着纸人,这儿躲那儿窜。
生怕波及到自己。
她就不出声去给谢溯雪添乱了。
毕竟眼下,只需管好自己就行。
转瞬之间,谢溯雪手腕微旋,黑刀利落转了一圈腕花。
他一招一式都干净利落,攻势猛烈。
手起刀落间,行云流水,锐不可当。
锋刃势如游龙,“铮”的一声破开谢棠溪的进攻。
重击之下,谢棠溪手中的长刀发出沉闷嗡鸣,震得他整个人身形不稳。
谢溯雪的打法过于凶悍,谢棠溪脚下一个踉跄,往后倒退几步,步伐已乱。
他抹去唇边血痕,表情阴冷。
谢溯雪静静看了一会儿,“你不是我的对手。”
浓郁黑气层层叠叠,环绕在谢棠溪身侧。
他漆黑双瞳好似碎裂的瓷器,散发着邪异黑雾。
唇边勾起漫不经心的弧度,谢溯雪似笑非笑:“况且,你如今魂魄受损,更不可能打得过我。”
他过往曾无数次设想。
倘若再次遇见谢棠溪之际,他该是什么表情,又该是什么话语。
只是眼下。
瞧着倒在地上的谢棠溪,谢溯雪神情淡淡,心中竟是毫无波澜。
爱也好,恨也罢,不过尘世微小的蜉蝣。
他如今唯一在乎的,只有卫阿宁一人。
谢棠溪仿佛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双目死气沉沉,凝望居高临下的白衣少年。
许久过后,他才轻笑一声,“是吗?”
右手抚上身侧黑气,谢棠溪抬眸望去。
他眸光落在不远处的卫阿宁身上,很轻地笑了下:“小姑娘,浸过了黑潮,居然还没死,命挺硬。”??
眼睫簌簌眨动两下,卫阿宁立时反应过来。
他们先前被那个红粉骷髅所拽进的河,竟是黑潮??
擦去唇边血痕,谢棠溪淡声笑了笑:“我当是谁在暗中指引你们。”
倏然间,黑芒大盛,无数扭曲的狰狞暗影自他身侧伸展出来。
卫阿宁一愣神,“欸!”
腕间的檀木珠串应声飞进谢棠溪手中。
端详余下几颗完好的木珠,谢棠溪把玩几下,无奈摇头:“素月啊素月。”
他掌心合拢,毫不犹豫地握紧:“我滋养着你的魂,不是让你来给我添乱的。”
原本坚硬的檀珠,在谢棠溪掌下一点点挤压、变形,直至碎成一滩齑粉,如流沙般从他掌心落下。
木珠碎作粉末之际,卫阿宁忽感胸腔有一瞬的沉闷。
耳边立时炸开无数凄厉呓语,直直灌入识海。
眼前止不住发黑,她双手捂住耳朵,重重跌坐在地。
纸人忙搀扶住她:“阿宁!”
连那厢谢溯雪都分了神,作势要往她所在之处赶来:“宁宁!”
“别过来!你看好他!”
卫阿宁一手扶住脑袋,一手制止了谢溯雪的动作。
在场的人,唯有谢溯雪能拦住谢棠溪。
若谢溯雪过来了,不知下一次又该如何才能抓到谢棠溪。
总不能,因小失大了。
面颊逐渐失去血色,体温也逐渐冷得好像一块冰,太阳穴涨得似要炸开。
卫阿宁阖上眼眸:“谢溯雪,别,你别过来……”
至少——
至少,他们得撑到薛青怜带人来。
凄惨彻骨的嘶哑声在耳中炸开,仿佛凝聚自古以来,所有魔族不甘的诅咒谩骂,叫人灵魂都要被搅碎嚼烂。
卫阿宁只觉自己快疼得失去意识。
撑这么久完全靠她强大的意志力。
这就是……黑潮吗?
这声音太过于刺耳了,铺天盖地的,没个停歇的时候。
由黑潮发出的无数呓语,好似牢不可破的坚固屏障,将她围困在一方天地。
神魂都被激荡,卫阿宁忍住喉间几欲喷涌而出的腥甜,心中疯狂默念清心诀。
她脸色疼得煞白,却不忘继续提醒谢溯雪一句:“别,别让谢棠溪逃了——”
薛青怜怎么还没到?
地图上的路,她都已经画好给她了呀。
难不成是被什么绊住了?
卫阿宁蜷缩在角落中,搂紧双臂。
霎时,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唯有永恒不断的狂乱嘶喊,同令人战栗得快要撕裂灵魂的冤魂呓语。
连脑仁都要被翻搅出来,七窍生疼。
艰难掀起眼帘,卫阿宁又往洞口看了眼。
说曹操,曹操到。
似曾相识的一道月白身影自远处赶来。
一柄长剑自薛青怜手上出鞘。
霎时间,便有凌冽剑气袭来,直直钉在谢棠溪能动的手脚之处。
轻盈剑锋破坚摧刚,斩开所有邪祟。
“这里交给我。”
薛青怜道:“你去照看宁宁。”
“好。”
几乎是同一时间,谢溯雪松开对谢棠溪的挟制。
他毫不恋战地后退,飞身将半昏迷的卫阿宁护在怀中。
萦绕在鼻尖的血气稍纵即逝。
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梅香,连原本喧嚣的嘶哑呓语都得到了平息。
卫阿宁心下轻颤。
她躺在他怀中,勉强睁开眼,有些不解:“小谢师兄……?”
拥着她的手止不住发颤,谢溯雪道:“我在的,在的。”
“师姐来了吗?”
视线掠过那厢兵荒马乱的众人,谢溯雪点头:“……来了的。”
“咳——”
喉间腥甜再也忍不住,卫阿宁咳出几点血渍,“那,那就好。”
紧绷的精神陡然放松,她心下一松,只感觉眼前晕晕沉沉的,想睡觉。
“别睡过去,宁宁。”
“别睡。”
迷迷糊糊间,感觉有水滴落在脸颊上,发出微不可察的啪嗒声。
下雨了吗?
还是别的?
只不过此时也无暇想到别的原因,卫阿宁勉强打起精神,伸手去够谢溯雪的脸,“我没睡呢,没事的,我一点事情都没——”
只是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她眼前一黑,晕眩感袭来。
眼前色彩重新恢复黑白之际,谢溯雪眸中红雾翻滚,拥紧了她:“宁宁,宁宁……”
脑海中忽然萌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他能重新见识世界,难道是以卫阿宁的生命力为代价?
谢溯雪从未忘记自己最初接近她的缘故。
皆因只要同她在一起,眼中景致就会成为彩色。
他好奇这般变化的原因,遂一直呆在她身边,暗自求证。
但随着卫阿宁每一次的受伤。
那些颜色,或多或少,都会逐渐变得黯淡。
耳边一片嗡鸣,谢溯雪怔然垂眸。
这般认知,忽然叫他如坠冰窟。
意想中,遥不可及、属于凡人的情绪轰然袭来,喜怒哀乐好似一场暴雨,不断冲刷着心房。
怀中的少女呼吸仍旧绵长恬静,但却是黑白的色彩,谢溯雪浑身紧绷,难以喘息的窒息从身体深处传来。
他喉结滚动,溢出轻微的气音。
原来心跳真的会有一瞬的停止,卷席的痛意亦能这般分明,宛若刀搅。
眼中是灼人的烫,谢溯雪侧头望去,胸腔剧烈起伏着。
谢棠溪一袭蓝白法袍,即便是成了阶下囚也依旧不染纤尘。
不远处依稀传来讨论的声音。
“……眼下把押他出去,送回青棠联盟。”
“嗯嗯,等掌门商讨完毕后,再做定夺。”
“先不急,不可滥用私……”
……
谢溯雪将卫阿宁脸颊上无意沾染的灰尘轻轻拭去。
而后,他伸手将她抱紧。
凭什么?
谢棠溪凭什么?
这种人,又是凭什么?
轻轻放下昏迷的卫阿宁,谢溯雪身形一晃,轻松越过众人,持刀架在谢棠溪脖颈处。
视线模糊成一片,谢溯雪手腕一翻,持刀又往他脆弱喉管中送近一分。
他左手指甲无意识嵌入肉里,手在止不住地发抖。
血花从掌心流淌开来,在袖摆洇开大片赤红。
鲜血滴落在地,晕染开模糊的红。
“溯雪?!”
余光注意到他的动静,薛青怜忙上前拦住:“别冲动!”
一旁忙着善后的裴不屿亦是赶来,按住他的手臂,厉声喝道:“小溯雪,不要动手!”
喉间发紧生涩,谢溯雪不自觉捏紧了拳头,声调微颤:“谢棠溪——”
你对她做了什么?
“哈哈哈哈哈。”
手上枷锁哐当作响,谢棠溪忽地放声大笑:“我从未见过这幅表情,能出现在你脸上。”
他耸了耸肩,眼尾渐弯:“不做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做。”
不过是将她的护身符捏碎罢了。
谢棠溪意味深长地看眼少年不复过往淡然的表情:“溯雪,吾儿,你一定还会来找我的。”
第96章
【碎片收集完毕,当前数据修复中……】
【进展播报:46%……】
【70%、86%、93%、99.999%……】
【滴——未能完成所有碎片的收集,世界复原失败!】
【还请宿主继续努力。】
……
窗外树影摇晃,于花窗上投落几许阴影。
拿开挡在眼睛处的手臂,卫阿宁自床上猛地起身,满脸不可思议:“小纸,进度怎么会卡在九十九点九九九的?”
假的吧,一定是她睡久出现幻听。
这九十九点九九九,同拼夕夕最后砍一刀有什么区别?
一刀又一刀,无穷尽也。
在郦城遗址遇见谢棠溪时,她明明有听到纸人说,在极力吸收他身上的基石残片。
被黑潮刺耳呓语缠身时,正巧是最后一道修复程序,不然她也不会白白忍受那么久的黑潮噪音了。
“嗯……”
纸人一脸为难:“主系统的判断不会有错的。”
它也很纳闷。
在拿到谢棠溪身上的基石碎片后,它无需亲自去碎片遗落地点寻找,只需开启收集渠通道,便可一次性将遗落在修真界各处的碎片全部收集回来,上报给主系统。
听纸人这么一说,卫阿宁搅着衣袖,一张小脸皱成苦瓜样:“你真的没有漏吗?”
“绝对没有!”
纸人满脸严肃:“这里是我管辖的范围,我不容许此间小世界出现差错。”
它耷拉着脑袋:“再说了,我也不会拿你身体健康开玩笑的。”
就只差最后一点点,别说卫阿宁觉得不甘心,它现在亦是同样的心情。
见纸人面露沮丧,卫阿宁摸了摸它的脑袋,安慰道:“我们到时看看。”
内心暗自叹了一口气:“实在不行的话,再偷偷去一趟郦城遗址吧。”
虽然她此刻也不抱有什么希望。
主系统的数据不会出错,说差一点就是差一点。
所以唯有一个可能,便是她们遗漏了什么地方没找。
卫阿宁掀起眼帘。
猝不及防间,正好与门口的人对上视线。
外头天光明亮,谢溯雪推门时,带进一片溶溶日光。
他换了身干净的白衣,随风扬起的几缕鬓发沐浴于日光中,澄澈、清透。
卫阿宁眼眉弯弯,仰面对上谢溯雪的眼:“小谢师兄!”
眸光触及那抹熟悉身影,谢溯雪没拿稳手上的汤药。
瓷碗落在硬木地板,发出一声脆响,顷刻间散作一地碎瓷片。
见谢溯雪像个木头般杵在门口,卫阿宁好奇眨了眨眼。
她掀被下床,提溜着裙摆往前。
碗里褐色的滚烫汤汁漾出一些,顺着他指缝往下流,立即烫红一大片手背。
忙不迭擦干药汤,卫阿宁轻轻捧着他的右手,心疼道:“啊,你的手!”
她从前听教导夫子说过。
修士们拿武器的手,最是金贵。
连她拿剑的手平日里都是好生护理着的。
卫阿宁正欲说些什么。
下一句却在抬眸看到他时,戛然而止。
谢溯雪低垂着脑袋。
他眼眶很红,眼底氤氲朦胧雾气。
望着她的眼神难过中又带着一丝欢喜,像珍宝失而复得后的喜悦。
眼睫簌簌眨动两下,卫阿宁歪了歪脑袋:“你怎么啦?”
下一刻,她被带入一个犹有苦涩药味的怀抱,环住背后的手在发颤,拥住她的力道又轻又柔。
仿佛力道大一些,便会把她捏碎了般。
少年一动不动,带着显而易见的僵硬。
卫阿宁放缓呼吸,打趣道:“小谢师兄,你是不是瘦了啊,抱着都硌手了。”
她安抚般拍了拍他的后背,却感觉掌下的腰身都细了些。
双手用力环住她,谢溯雪弓腰,紧紧拥住,把脑袋深深埋在她肩窝里。
“……你昏迷了三个月。”
他仍记得,离开郦城遗址之际。
她面如白纸,呼吸微不可闻。
连前来看治的医师都隐晦暗示一番……
好半晌,卫阿宁才找回自己的呼吸。
她?
昏迷了?
……三个月?
真的假的?
她只是感觉自己睡了几天而已。
视线扫过外头光景,卫阿宁有一瞬的不可置信。
风雪凌冽,下得极大,一层又一层。
树枝上挂着一层厚厚白霜,窗棂凝结冰花。
来洛城时还是金秋之际,现在都成凛冬时节了。
她竟然……睡了这般久吗?
卫阿宁对这三个月里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只是想到谢溯雪等了这般久,她心下难受,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掩去喉间的哽咽,卫阿宁轻快笑笑:“你看,我现在不是醒了嘛。”
怀中的身体放松了些,贴在身前,但仍抱得紧紧的,一声不吭。
卫阿宁仰起小脸,捧住他的脸:“怎么感觉你不相信的样子。”
柔软热意抚上侧脸之际,谢溯雪有片刻恍神。
她确实是醒了。
但并非是如从前那般健康。
映在他眼中的,依旧是黑白二色。
谢溯雪眼睑半垂,收紧抱住她的双臂。
这三月里,遍寻医界圣手,连药王谷主都被他抓了过来。
却无一人能说得出卫阿宁身上的怪异之处。
他该如何做,才能留住她?
走神之际,谢溯雪听到她道:“你在想什么?”
卫阿宁牵着他来至床榻间坐下:“不说的话,我可不会知道。”
怎么一幅要碎了的表情。
“没有。”谢溯雪说,“我什么都没想。”
卫阿宁有些不满地戳了戳他的脸颊,“不是说好不骗我的吗?”
谢溯雪忽然变得沉默。
他鲜少会有这般拒绝回答的时候。
长久的沉默,气氛压抑沉重,像屋檐下悬挂的冰梢,摇摇欲坠。
卫阿宁抿了抿唇。
看起来,无论她现在说什么,估计谢溯雪都不会听进去。
倒不如让他去做点事,平复一下心绪,这样后续才好听得进她的话。
“小谢师兄。”
眼珠一转,卫阿宁假意抱怨道:“我肚子饿了,想喝糯米粥。”
“好。”谢溯雪说,“我去煮。”
雪粒子呼呼拍打着窗户,噼里啪啦的,像新年的鞭炮声。
抱膝看着窗外风景,卫阿宁眨了眨眼。
这次昏迷这么久,让她想敷衍过去都不行。
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估计连旁人都能察觉出她的不对劲。
况且谢溯雪那么聪明,肯定看得出来。
纸人岔开*小腿,坐在被褥上:“那你就同他说呗。”
嗯?
闻言,卫阿宁垂眸看它:“这样可以吗?我担心你被处罚……”
纸人歪了歪脑袋,严肃道:“原则上呢,是不允许的。”
只是说自己答应了某位隐世大能找东西,然后修复身体什么的,主系统不一定识别得出来。
它漆黑的豆豆眼眨啊眨:“但是嘛……”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卫阿宁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她一把抱住纸人,使劲蹭了蹭它柔软的小脸蛋:“小纸!谢谢你!”
不过半个时辰,谢溯雪便端来了她想要的东西。
糯米粥香甜软糯,蒸腾起袅袅白烟。
卫阿宁深吸了一口。
她拿起勺子,往嘴里塞了一口,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空气中浮动甜粥的气息,温暖的糯米香暖人心脾。
安静看她一会儿,谢溯雪问:“好吃吗?”
“嗯嗯!”
卫阿宁使劲点头,笑眯眯道:“好吃。”
她又舀了一勺,“你做的吗?”
糯米被煮得软烂,里头还掺杂了几颗桂圆红枣。
甜滋滋的,正合她心意。
谢溯雪缓声:“嗯。”
意犹未尽地放下瓷勺,卫阿宁笑笑:“想不到你还有这个手艺。”
谢溯雪道:“我只会这个。”
小时候有一次外出训练时,雪很大,管家没来。
他饿了七天昏迷在雪地里,是一位农妇将他带回家,煮了碗热腾腾的糯米粥给他,他那时边喝着粥,边小声哭,感谢那位好心的妇人。
虽然他最后才知道,这农妇是谢棠溪派出来考验他的,只一点小恩小惠就被人收买,感动到哭。
软弱又无能。
事后,他吃了一年的糯米粥,吃得都快要生理性厌食后,谢棠溪才满意。
谢溯雪眸光淡淡。
若不是卫阿宁今日提到这个,他大概也忘了,自己还会煮粥这一回事吧。
雪愈发大了。
透过窗子看,外头雪白一片,都已经瞧不出屋顶的模样。
“雪好大啊。”
遥望片刻窗外雪景,卫阿宁扭头。
她方才喝粥时不过是轻轻蹙了一下眉头,谢溯雪便如临大敌般,一股脑掏出各种珍贵丹药,一字排开,列在面前。
触及他仍皱眉的模样,卫阿宁叹了口气:“其实你不用那么担心,我真没什么事情的。”
谢溯雪轻声:“嗯。”
尽管他嘴上说着相信,但卫阿宁还是觉得,他心中定然是不信的。
她也明白,大喜大悲,失而复得后的心绪,是极其飘忽不定,难以寻个落脚处。
卫阿宁坐近了些,双手拢住谢溯雪的手。
“小谢师兄,告诉你一件事好不好?”
遂耐着性子,挑了些能说的东西,一五一十交代了自己的来历,以及任务。
“……我都告诉你了。”
卫阿宁认真观察谢溯雪的表情。
见后者接受良好,倒也放下心来。
“所以你也不必忧心我昏迷的事情,只是一次普通的失败而已。”
她语气很是认真郑重,也不似平日开玩笑的语调。
呼吸逐渐平稳,谢溯雪用气音轻轻“嗯”了一声。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坏?”
卫阿宁小小声道:“毕竟我一开始接近你的时候,目的不纯粹。”
她垂下眼帘:“对不起啊,小谢师兄。”
谢溯雪:“不会。”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他庆幸自己身上有利用的价值,才会得到她的注意,进而更深入一步。
捧住卫阿宁的脸颊,谢溯雪同她额头相抵,“……因为我也是。”
“所以,我也该同你说一声对不起。”
他一直都知道。
知道她的目的不纯,也知道她玩的什么把戏。
卫阿宁一愣,“你也是什么?”
“初见时,我就知道你目的不纯。”谢溯雪道,“但没有揭穿你。”
可心动和喜欢,却很难控制。
她是坏人也好,对他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也罢,他都不在乎。
从此以后,她能一直在自己身边就好。
只要是她,就好。
一把拍开他的手,卫阿宁气呼呼抱胸,大声质问:“所以你以前是故意捉弄我的咯?”
谢溯雪:“……”
他闭了闭眼,没敢出声。
只攥住她手,讨好般用脸颊蹭蹭,眼巴巴地望着她。
像初生的幼崽,小心翼翼地向她示好。
卫阿宁嘴唇微动,正欲说些什么。
但反应过来,这么快原谅他的话,显得她好像很好哄的样子。
遂装作生气般扭过脸,不看他。
指腹扫过他的睫毛时,长睫便似羽毛般,在她心尖上挠上一下。
谢溯雪看着她,轻轻在那处落下一吻,“宁宁,原谅我好不好?”
他神情温驯乖巧,眼里满是她的倒影,姿态柔顺。
“你……”
哪学来的这种手段,一点不害臊。
卫阿宁抿了抿唇。
微潮的气息落在掌心,带起一阵痒意。
说到最后时,少年的声音越来越软,压得很轻,有如含糊的呢喃。
但她真的很吃他这一套。
猛地抽回手,卫阿宁耳尖发烫,把脸埋在他心口:“算了,大家都是第一次骗人,扯平扯平。”
鼻尖萦绕她身上浅淡的甜梨香,谢溯雪在她额上印上一吻,低低应了声:“……嗯。”
这般安宁的时光来之不易,二人都很是珍惜。
“你的那个任务……”
右手一下下抚顺她乌软长发,谢溯雪一瞬不瞬地看她:“需要我帮忙吗?”
卫阿宁凑近了些,亲亲他的脸颊,“能帮我留意一下的话,就再好不过啦。”
话毕,她便仔仔细细描述了一遍,最后一小块基石碎片的模样。
抚发的动作一顿,谢溯雪低声应道:“嗯。”
他好像……
见过这个东西。
“谢谢你哦。”
卫阿宁笑盈盈圈住他的脖子:“谢溯雪~”
第97章
拜托客栈小二煮的药很快重新端了上来。
看着碗中黝黑药汁,卫阿宁心有戚戚。
好怪的味道,又苦又涩,还有股奇怪的土腥味。
卫阿宁咽了口唾沫,可怜巴巴:“真的要喝吗?”
这玩意,怎么看都像是生化武器啊。
反正横看竖看都不像是给人喝的。
凝神看她须臾,谢溯雪轻声笑笑:“放凉了会更苦,不如趁热喝。”
“好吧。”
卫阿宁深吸一口气。
她捏起鼻子,咕噜咕噜几口把药喝完。
“好苦啊,谢溯雪。”
接过空的药碗,谢溯雪往她嘴里塞了几颗酥糖。
甜味很快便冲散苦涩药味,卫阿宁嚼巴嚼巴嘴里的糖,抱着被褥,托腮看向收拾碗筷的谢溯雪。
她眼珠转动几圈,出声道:“小谢师兄。”
分门别类放好瓷碗,谢溯雪头都不回,只忙活手上事情:“嗯?”
“谢溯雪谢溯雪~”
“嗯。”
“小谢~小谢~”
“我在。”
她又如此继续唤了几声,谢溯雪皆是好脾气,十分有耐心地一一应声。
卫阿宁大惊失色,原本歪倒在床榻上的身子瞬间坐直。
谢溯雪怎么变成这样了?
一幅十分听话乖巧的模样。
难道她昏迷三个月的事情,真的带给他很大的刺激?
余光瞥见她若有所思的神情,谢溯雪无声轻勾唇角,心中有着前所未有的安宁平和。
因着外头持续不断的雪,整间屋子都显得有些昏暗。
床边小灯很快被点亮,谢溯雪侧脸浸在柔和光晕中,他那双柔软眼瞳倒映着濛濛光影,盈盈如水,璀璨似星。
捂嘴打了个哈欠,卫阿宁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有些困顿地点了点脑袋。
谢溯雪很快收拾完碗筷,将其交给跑腿小二后回到床边:“困了?”
药效上来,卫阿宁赖在他怀里,软声道:“有一些。”
刚刚喝的那个药又苦又涩,酥糖吃完后,苦药味道重新在嘴里回味。
抹去她眼尾冒出的泪花,谢溯雪坐了下来:“要不要睡一觉?”
“不要。”
埋首在来人肩窝处,卫阿宁幽幽叹了口气:“我想看你……”
大概是生病中的人都很脆弱,需要陪伴。
她现在就很想好好看看他,不想去睡。
谢溯雪抚了抚她后脑勺:“我一直都在。”
闻言,卫阿宁从他怀中仰起头,打趣道:“你今天特别好说话。”
谢溯雪垂眸看她:“不好吗?”
“好是挺好的……”
就是感觉不像谢溯雪了。
卫阿宁笑了笑,手指搅弄他的头发,轻快道:“就是感觉,你这么听我的话,感觉是真在考虑入赘我家。”
这话,原本是当初随口一句的玩笑话来着。
“嗯。”
谢溯雪唇角微勾,认真点头:“我要入赘你家,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当牛做马伺候我也愿意?”
卫阿宁接过话头:“我的要求可是很严格的哦。”
看了他一眼,她故作严肃,挑剔道:“我很难伺候的。”
倾身靠在她肩上,谢溯雪闷闷笑出声:“怎么个难伺候法?比如说?”
卫阿宁怔了一下。
很好,这问题倒是问住她了。
回头找人问问,怎么个故意为难人的办法。
“你别管。”
直视他眼睛,卫阿宁不服气地添了一句:“反正总会找到的。”
谢溯雪静静看她许久。
他倏然笑笑,“好,我等你想。”
想到某人,卫阿宁忽然正色道:“谢棠溪的事情,怎么样了?”
昏迷的这段日子里,纸人也没同她报告外头的情况。
谢溯雪道:“收押在无限空间里,等青棠联盟查清一概事宜后再作定夺。”
谈到谢棠溪时,他声音淡淡的,毫无波澜。
知道谢溯雪不喜欢,卫阿宁也就没多谈。
只问清自己想知道的那部分后便不再出声。
左右谢棠溪肯定是逃不掉的。
想了想,卫阿宁又问:“你是不是还在害怕?”
彼此相贴,她很容易就感觉到,谢溯雪的心跳同脉搏都是不规律的跳动,身体轻微僵硬。
看着她恬静关切的面容,谢溯雪从容不迫:“只是有一点,我没事的。”
他可以很快就调整好的。
就像从前一样,很快就好……
明了他心中情绪,卫阿宁无声叹气。
她拍了拍床榻,柔声道:“要不要来休息一下?”
“嗯。”
谢溯雪乖巧躺下,眼睛却是一瞬不瞬地跟随她的动作所动。
熄灭房中大灯,卫阿宁也随之躺在榻上,正对着他张开手:“要来抱一下吗?”
沉默片刻,谢溯雪伸手抱住她。
双手紧紧环抱住她的腰身,脑袋埋在胸.前。
恍然间,周遭只剩下近在咫尺,交错的呼吸。
乌黑发丝织缠在一处,如同雪白画卷上铺开的几笔墨痕。
湿热鼻息扫在颈侧,卫阿宁胡乱摸了一把他的脑袋:“怎么像个闷葫芦一样,不说话呢?”
不说出来,她也不知该如何开解他。
“没什么。”
脑子里塞满各种念头,谢溯雪扣在她腰身的手骤然收紧,闷声道:“只是感觉,脑子很乱。”
心也乱。
他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念想。
就是一刻都不想离开她。
方才煮甜粥时分神想着她在做什么,没看好火候,险些炸了人家客栈的后厨。
“小谢师兄。”
脸颊轻轻蹭了蹭他的发顶,卫阿宁柔声劝解:“不要让情绪一直压着自己,这样会生病的。”
她附耳轻声道:“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永远也不会离开你的。”
不会的,你会离开的。
谢溯雪退离温暖怀抱,深深望着她。
她醒后,他眼前仍旧是一片黑白。
那就说明,她并没有真正好起来,仍旧朝着衰败的方向大步前行。
掌心抚上她柔软的脸颊肉,即便心中波涛汹涌,谢溯雪仍旧面色不变。
那个隐世大能说,允她慢慢找那最后一块的碎片。
可这世界,哪有什么事情,是没有代价的。
万事万物,终归是等价交换。
他长久的沉默,让卫阿宁心底生出一丝不安。
谢溯雪思考的时候,表情极淡。
那双葡萄似的水润眼瞳,放空无神,俨然是一副有心事的模样。
“谢溯雪?”
卫阿宁将他铺散开一片绯色耳坠打理好,“你在想什么?”
贴在她身前,热气捎带清甜梨香透过衣衫,萦绕周身。
思绪散开,谢溯雪回神:“只是在想,雪下好久了。”
替她掖了一下被角:“你冷不冷?”
卫阿宁摇摇头:“不冷。”
抱着个人形火炉,怎么可能会冷。
加之,他还一直给她输送灵力维持温度。
真要说起来的话,都有些热了。
柔和光晕下,谢溯雪一眨不眨望着,黑瞳漾开迷离水意,像湖泊上无声蔓延的薄雾。
卫阿宁十分没出息地看迷糊了。
她虚虚捂唇,假咳几声:“要来做些更火热的事情吗?”
这话,总感觉有带歪人的嫌疑。
谢溯雪弯着眼问她:“什么叫火热的事情?”
“就像。”
卫阿宁捧着他的脸,仰面吻上,“这样——”
未尽之言消弭在彼此相贴的唇间。
力道很轻很淡,像三月细细的雨丝,浸润初生的花草。
又好像一捧包容的温水,教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从未有过的主动亲吻,谢溯雪蓦然怔住,连方才的胡思乱想都忘却了。
她舌尖像初初降世的幼崽,在生涩舔舐他两片紧闭的唇。
他听到她在耳边命令的声音:“张嘴。”
不是很强硬的命令,带着一点娇蛮。
眼睛逐渐蒙上水雾,谢溯雪张开薄唇。
刹那间,柔软舌尖裹挟轻盈甜香,灼得脊背都生了微弱电流。
空洞的渴求被这个主动的吻填满,抚平了心中焦躁。
心跳声愈演愈烈,其中夹杂微不可闻的低.喘。
“这样。”
卫阿宁轻轻啄吻他唇珠,吐息贴着谢溯雪颈侧:“会让你更有安全感吗?”
唇瓣被不轻不重咬了一下,谢溯雪闷哼一声,口中溢出她的名字。
“宁宁……”
“宁宁……”
“我在。”
卫阿宁温柔回应,“我一直都在。”
她抓住他的手,将掌心按在心口:“这样,可以更加真实感受到我的存在了吗?”
帐幔落下,隔绝灯火。
只有烛芯偶尔爆开的几点细微噼啪声传入帐中。
掌下心跳蓬勃有力,缥缈虚无感被打散,像鲜活阳光,驱赶所有阴霾。
头脑一片空白,谢溯雪垂下眼睑。
一滴晶莹水液落下,渗入软枕。
“再亲一下。”
他轻声道:“好吗?”
没有给卫阿宁回答的机会,谢溯雪急切按住她的后脑勺,压着她仰头。
舌尖撬开齿关,吻得凶狠又强势,像狩猎者肆意掠夺,又有如茂密藤蔓,互相攀附,侵略对方的空间。
直至无法呼吸。
卫阿宁抱紧他。
馥郁梅香像一张天罗地网,缠住她的所有,让她逐渐失去气力。
胸腔空气被卷走,卫阿宁头晕乎乎的,推了推谢溯雪。
“谢溯雪…停下……”
短暂的分离,新鲜空气大量涌入,充盈缺氧的肺腑。
他俯身,牙齿轻轻磨蹭着她的侧颈,呼吸带着热雾。
卫阿宁眼神还有些失焦。
她仿佛刚从水中捞出来般,额上布满细密的汗,浑身脱力,软软倒在被褥上。
身体无意识瑟.缩了一下,却又在下一瞬被掐住腰,按得更紧。
“你背着我,不是人。”
吐息急促,卫阿宁脑袋还是懵懵的,有些语无伦次,“三个月,偷学,进步飞快。”
“没有。”
谢溯雪贴着她的面颊。
细微的吻落在耳垂上,他手掌一下一下轻抚她颤.栗脊背:“我在等你。”
卫阿宁愣了愣。
心脏像是被温暖的水流包裹,柔软又和煦。
“万一……”
我没醒过来呢?
“那就一直等。”
谢溯雪蹭了蹭她的鼻尖:“你会醒过来的。”
眼眶莫名发酸,卫阿宁垂下眼睫,扑入他怀里。
她还是小小声骂道:“少骗我,你肯定偷偷去学习了。”
肯定背着她去进修了。
可恶的半魔。
“那便是学了。”谢溯雪笑了声,又拥紧她。
卫阿宁轻轻捶了一下。
真是一拳打到棉花上了。
谢溯雪:“困了吗?”
打了个哈欠,卫阿宁轻轻点头:“有点。”
喝完药后就格外困,方才还亲了那么久,现在眼皮子都在打架。
谢溯雪唇角微勾,语调柔和:“那就睡吧。”
“一起。”
抱紧他,卫阿宁弯起眉眼。
翻涌的困意逐渐淹没意识,她困得厉害,也就闭上眼,慢慢陷入深眠。
“好。”谢溯雪也随之闭上眼。
待怀中人呼吸变得绵长,他悄然睁开双眼。
看着卫阿宁恬静的睡颜,谢溯雪半垂下眼。
他其实睡不着。
这三个月来,未曾阖过一息的眼。
卫阿宁方才说的话,他信一半便好。
破绽太多,漏洞明显。
而且,就算他追问了,在这个问题上,她估计也不会告诉他答案的。
他也不想她为难。
所以,还是他自己去查探,得到的讯息才是最真实的。
谢溯雪缓缓呼出一口气。
大概是那天的众人真怕了他会杀掉谢棠溪,连他关在何处,都未曾告知,还是他前几日操控小魔去探听消息,才得知谢棠溪此刻被关在何处。
过往在郦城之际,谢棠溪造魔毫不避讳,当着他的面制造也是常事。
原来他造魔所仰仗之物,便是卫阿宁口中所说的那枚小碎片。
谢溯雪低头,在她发顶落下一吻。
“不必担心,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所以,你会拥有更美好的未来。
雪花无声落下,在窗棂堆积。
很轻很轻的一句呢喃。
谁也没听清。
*
这场雪下了一夜,直至日头渐升时,霜雪才暂时得以停歇。
床边响起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
闻声,卫阿宁迷迷糊糊睁开眼,望了眼外头的天气。
雪已经停了,天气放晴。
她缩在温暖的被子里,懒懒的,不想起床。
揉了揉惺忪睡眼,卫阿宁鼻音浓重:“……唔,你要去哪?”
天色还早,怎么不多睡一会。
谢溯雪系好腰带:“我去买些吃食回来,你安心睡,回来了唤你起床。”
“……噢。”
卫阿宁嘀咕几声,半耷拉着眼帘:“那你早点回来哦。”
穿上外裳的手微顿,谢溯雪迟疑一瞬,应声:“好。”
说罢,便轻轻推门,离开厢房。
凛冬严寒,街道铺满皑皑白雪,一眼望去,满目的白。
四周尽是喧闹人声,谢溯雪缓步行在热闹的街上。
细雪纷扬,落在长睫之上,逐渐融化成一点小水珠。
谢溯雪目不斜视,身形如竹。
脑海思索着,先前初来洛城之际,遇见珈乐的那处小屋子。
从郦城遗址回来后,他倒是有些惊讶。
谢棠溪竟能把魔族的魂给留下来。
魔族之间的血缘感情很淡,但他母亲素月却是个意外,不然也不会被谢棠溪盯上。
鞋底踩上郊外的积雪与枯枝,发出折断的噼啪轻响。
直到在一处冒着炊烟的小木屋,谢溯雪才停下脚步。
在谢棠溪持之以恒的灌输下,时隔这么多年,母亲这个形象,已经是离他很遥远的事情了。
但不知为何,眼下,却生出些近乡情怯的想法来。
他抬手,轻轻敲门。
“咚咚”敲门声响起,大门被吱呀打开,露出一张清丽年轻的女子面孔。
“打扰了。”
垂在身侧的手指微蜷,谢溯雪眼睫微垂,“母亲。”
……
从小木屋出来之际,谢溯雪仔细端详宣纸上的字,最后小心翼翼把它收入怀中。
他仰头看向天边墨云,脑海回荡素月所说的话。
“你想知道的东西,我都写在纸上了。”
“谢棠溪囚了我魂在郦城,帮他管理遗址,我大概是不能离开了。”
“以后有空的话……”
“……记得回来看看我,雪儿。”
第98章
天光只放晴一小会儿,很快便又照例下起雪来。
天幕黑沉沉的,细雪纷纷扬扬,铺满城中琉璃瓦。
雪粒吹拂在脸颊,卫阿宁眨了眨眼。
她从不知洛城这处的雪,竟能下得这般大。
捏了捏腰间的三环玉,卫阿宁垂下眼。
谢溯雪怎么去了这般久?
心脏急促跳动,眼皮也时不时交替跳几下,有些不安。
总觉得,好像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一样。
但愿只是她多想了。
卫阿宁又往窗外看了眼,却仍未谢溯雪的踪迹。
外头猎猎风声不断,吹得院中白梅摇摇欲坠,落下的花瓣同地上积雪融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也不知过了多久。
久到雪停了又下,下了又停,时间都变得恍惚。
她才终于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那道熟悉身影。
谢溯雪提着食盒,独自一人往回走。
庭前灯焰明亮,也将他漆黑的影子长长拖在身后。
少年步伐不急不缓,脸颊淹没在鹅毛大雪中,看不清表情,但卫阿宁却清晰感知到,他心中装着事,眼神都是散的。
整个人没有半分从前的神采,好似被抽了主心骨。
身子探出窗框,卫阿宁伸手挥了挥:“谢溯雪!”
说罢,便想提裙沿着客栈楼梯下去找他,但转念一想,这样的速度太慢。
眸光移到窗棂上,只一瞬,卫阿宁便想出个更快的主意。
她眼疾手快,抓着把伞,利落翻窗跳下。
这番举动,给留下看守的纸人吓得冷汗直飚:“阿宁!”
它忙冲过去捞人,结果却捞得一片柔软衣角。
身体下意识的动作比他想法还要快,谢溯雪身形一动,稳稳托住她:“你在做什么?!”
从他怀中跳下来,卫阿宁打开手中油布伞,“想快点见你呀。”
吹开他肩上落雪,笑眯眯地道:“我等你好久好久了。”
周遭静默几息,唯有树桠积雪时不时簌簌落下的声响。
卫阿宁环住谢溯雪腰身:“你不想我吗?”
她瞳仁亮晶晶的,好似繁星坠落其中。
掌心牢牢覆她后背,谢溯雪俯身贴得更近:“想的。”
“你怎么去那么久。”
卫阿宁说:“买个早饭,天都黑了才回来。”
“路上有事耽误了,实在抱歉。”
谢溯雪轻抚她脑后乌发:“客栈有给你送饭菜上楼吗?”
临走之际,他嘱咐过客栈老板送饭来着。
“那肯定啦。”
想到白日里抢夺的场景,卫阿宁便笑了笑:“今天的饭特别好吃,小纸都把你的那份给消灭掉了。”
月光清冷明亮,徐徐流淌而下。
凝视她笑盈盈的面容许久,谢溯雪垂眸,轻轻晃了下食盒:“那你还有肚子装这个吗?”
“那当然,我晚饭只用了一点点。”
卫阿宁扬起下巴,手指插进谢溯雪指缝,牵着他往里走:“毕竟想着,你肯定会带好多我喜欢吃的东西回来。”
盆中炭火正旺,房内暖融融的,好似三月暖春。
坐在她身侧,谢溯雪熟练掀开食盒盖子。
各式各样的小点心整整齐齐垒在小木盒内,盖子掀开时,还是热气腾腾的,白雾扑面而来。
卫阿宁笑眯眯道:“辛苦我的未来道侣走这一遭。”
她拿起一块芙蓉酥递到他嘴边,“念在其劳苦功高,为表嘉奖,你先吃。”
“拿我买的东西犒劳我?”
谢溯雪一时失笑,却也就着她的手张口咬下一小块。
他小口小口咬着,腮帮子微微鼓动,坐姿板正,面上表情乖得不行。
卫阿宁托腮看他。
不得不说,这幅模样真的好乖。
也难怪能捕获那么多人第一眼的好感。
“说起来。”
勺了一块茶酪送入口中,卫阿宁使劲嚼嚼,囫囵咽下:“你上次买这个,好像是为哄我开心来着。”
恍惚间,思绪好似回到从前,记忆清晰,宛若昨日发生。
那时她初初领教谢溯雪蹩脚的哄人手段,也算是很别致特别了。
闻言,谢溯雪一口气没理顺:“咳咳——”
这话有点旧事重提、要问罪的趋向,卫阿宁果断转移话题:“你刚刚被什么事情耽搁了呀?”
“去找我母亲问些事情。”
谢溯雪说:“说的时间有些长,回来便晚了。”
卫阿宁问:“你娘也在洛城吗?”
依稀记得,在地下的郦城遗址里,有几次是遇见素月的时候。
可素月不是自刎离开人世了吗?
“她没死。”
谢溯雪道:“后来被谢棠溪拘禁了魂魄,留守郦城。”
“我们初来洛城遇到的珈乐,是她放出的一缕魂,给的檀木串,也是用来保护我们魂体不受黑潮侵扰。”
卫阿宁点点头。
原来是这样。
难怪她在遗址一路畅行无阻,原来是有这个原因在里头。
卫阿宁偏头望着谢溯雪。
他话语平白直接,表情无波无澜的,好似任何事都不足以牵动他思绪。
眼珠转动几圈,卫阿宁提溜起裙摆,轻手轻脚凑近了些:“我们出去走走?”
谢溯雪想都不想,直接拒绝:“不行。”
她身体还未曾痊愈,不可遇寒。
见他油盐不进的模样,卫阿宁一把拢住谢溯雪的手,飞快亲一下他嘴角:“就现在嘛,小谢哥哥,求求你啦,我想出去走走,都闷一天了。”
她说话时噙了笑,眼眸荡漾一抹清光,实在是难以招架。
谢溯雪:……
他闭了闭眼,抵抗住这股诱惑:“不行,不可以出去。”
“好,就这么说定了。”
卫阿宁轻快笑出声:“那我们去阁楼吧。”
谢溯雪:???
他什么时候答应的。
怎么本人不知道这件事?
“不是你说不出去的嘛。”
卫阿宁补充一句:“阁楼也是客栈的范围,所以我们不算出去。”
话毕,她推着他的后背:“诶呀,走嘛走嘛。”
雪停了,天穹一片湛蓝,唯余白雪皑皑,覆满屋脊。
收拾好行囊,卫阿宁兴冲冲拉着谢溯雪左绕右转,登上阁楼,对路线无比熟稔。
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才是客栈的老板。
阁楼不算很高,但足以俯瞰整座洛城。
天边一轮明月如银,世间沉浸在柔柔月辉之下。
拨开屋脊上的积雪,卫阿宁带着谢溯雪,寻了个舒舒服服的位置坐下。
没了白日里的喧闹,此刻洛城寂然无声,针落可闻。
“很漂亮吧。”
卫阿宁仰头,遥遥眺望天穹之上的繁星,粲然笑笑:“星星。”
谢溯雪偏头看她:“嗯。”
搂紧二人身上的斗篷,卫阿宁眨了眨眼,靠近他一些:“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嗯?”
谢溯雪凝望着她,漆黑圆瞳中带着一丝不解:“什么日子?”
他可不记得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时节。
不是新年,冬至也已经过了。
他果然不记得了。
内心暗自叹气,卫阿宁攥住他的手指,认真说:“是你的生辰。”
来洛城之际,她早已想得妥妥当当,怎么给谢溯雪过一个生辰。
但很不幸的是,她竟然昏迷了三个月,打乱了所有节奏。
谢溯雪略微一怔。
生辰。
很遥远的一个词汇。
过往活跃在各种魔窟内,忙着屠魔锻炼技巧,若谢棠溪不满意,还要加倍锻炼,哪有什么心思过生辰。
卫阿宁悄悄同纸人打了个手势。
后者会意,立马端上一个托盘。
“谢溯雪。”
捧着碗热乎乎的长寿面,卫阿宁倏然笑笑,眼底一片潋滟波光:“生辰快乐。”
小巧的瓷碗中,雪白面条浸在清透的鸡汤中,几点翠绿小葱同金黄荷包蛋浮在汤面上,瞧着很是诱人。
谢溯雪安静垂眸。
他知道这个。
是人族过生辰时,都会做的长寿面。
只不过此前从未有人给他做过。
余光瞥到那略显不规整的长寿面,卫阿宁有些耳热。
虽然没有达到薄如纸,细如丝的程度,但以她的厨艺而言,能揉出碗里看着还算大小一致的面条,真的是尽力了。
见他不动,卫阿宁催促道:“快吃一口嘛,不吃就要凉了,吃完还有礼物哦。”
谢溯雪接过碗筷:“好。”
他吃得很慢,像是要细细品味其中的味道。
不过卫阿宁也没揉了多少面条,所以即便他吃得慢,碗里也很快就见空了。
示意纸人把空碗拿走,卫阿宁摸着怀中锦囊,将其给他:“给你,打开瞧瞧,看合不合你心意。”
言毕,她不好意思地捏了捏手指:“不是什么很贵重的东西,希望你不要嫌弃。”
谢溯雪低声道谢,接过锦囊。
锦囊布料触感细腻,浅浅的银红色,织有流水的暗纹。
他解开系绳,手指轻轻掂起囊中之物。
一个长命锁,简单质朴,没有多余的装饰,唯有“长命百岁”这四个字点缀其上。
“是……”
“长命锁。”
卫阿宁眼巴巴地望着他:“其实我送你这个不太合适。”
毕竟长命锁一向是由父母送给孩子的。
但观谢棠溪那样,他怎么可能会送这个给谢溯雪呢。
所以在滁州之际,她便求着卫澜,一起锻造了这枚长命锁。
唔……
毕竟谢溯雪是她的未来道侣,四舍五入,也算是卫澜的半个儿子了吧?
如此想着,卫阿宁拍了拍胸脯,声音铿锵有力:“但是别人有的,我小谢师兄也要有。”
夜空中,无数繁星闪烁,宛若整条银河里的繁星,皆汇聚于此。
微光映照万物,也照亮了她的双眸,格外明亮。
指腹攥紧长命锁,谢溯雪安静看她。
“希望往后的每一天,都会有我陪你一起。”
卫阿宁眼含期待,笑容更盛:“想跟你一直在一起,想同你一起逛遍这世界上每一处地……欸?!”
话音未落,便被拥入一个怀抱。
谢溯雪猛地抱住她,大力将人往怀里压,宛若拥住那个初遇时的春天。
“……谢谢你,宁宁。”
他大概是,永远不会忘记这个夜晚了*。
第99章
生辰那晚好似幻梦一般,过去了。
同谢溯雪一起渡过一个新年后,很快便迎来冬春交接的时候。
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卫阿宁懒懒散散弯腰趴在石桌上,眸光注视院中的身影。
少年身姿挺拔颀长,一招一式间潇洒恣意。
谢溯雪惯常练刀的习惯倒是一刻不落。
每日天不亮,就起来练习。
卫阿宁今日心血来潮,也跟着一起练几招。
只是还没半个时辰,就在原地趴下了。
果然,这大冷天的,就该在被窝里躺着。
利落收刀入鞘,谢溯雪自不远处缓步行来:“不用陪我的,宁宁。”
他抬手拢好她略有些松动的斗篷:“困了便去睡回笼觉吧。”
“不用,我不困啦。”
卫阿宁揉了揉眼睛,仰面看他:“你今天还要出去吗?”
最近这段时间里,谢溯雪不知道在忙什么,陪她吃完午饭后就出门,直到晚上了才回来。
软帕拭去他额上薄汗,卫阿宁笑了笑:“你不用这么着急的。”
虽说是要帮她找到最后一块碎片完成任务,但也不必这么拼的吧?
时间还是很充沛的。
谢溯雪看着她的脸,在视野中越发黯淡。
一想到这里,他就感觉心脏处像是被万千银针扎入,每每想起那日与素月的谈话,都感觉有些喘不过气。
壁炉中的柴火劈啪作响。
给谢溯雪倒了一壶热茶,素月浅笑道:“你来此,是为那个小姑娘的事情找我的吧。”
没有丝毫停顿,谢溯雪点头应道:“是。”
凝视他片刻,素月幽幽叹了一口气:“你同他真像啊,为了一件事,执着至此。”
谢溯雪眼帘微垂:“母亲,恳求您告诉我,谢棠溪手中的那枚碎片在何处?”
他心里有种直觉,卫阿宁的状态,同自己息息相关,但他却是找不到缘由。
她外表看似同过往那般无碍,但熟睡时,他曾探查过卫阿宁里里外外的每一处。
她的身体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糟。
灵气稀薄、识海混沌、命魂虚弱。
但偏偏本人却一无所知。
谢溯雪眼神暗了暗。
这其中,定然是有原因导致的。
寒风猎猎,冷意自窗缝中钻进,火舌被风吹得摇摆不定。
行至窗边,素月伸手把窗户合上。
她转身,看向不同于过往记忆中冷漠的小少年,“……我可以告诉你。”
在素月的口中,谢溯雪得知了一件事情。
谢棠溪为能长久以他为范例造魔,改造了那枚天外碎片,埋藏在他的心脏中。
那枚天外碎片经过改造后,除却能让他自身实力变得更强,同时也会无限攻击靠近他周遭之人的命魂。
“你怎么又在发呆了?”
被卫阿宁的话拉回思绪,谢溯雪道:“怎么了?”
卫阿宁担忧看着他眼下青乌:“你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这段时间以来,谢溯雪白日里发呆的频率也直线上升。
她晚上偶尔起夜时,都能看到他点着小灯,在书桌前写写画画些什么东西。
“没什么,就是昨天找到了些线索。”
少女清丽的面容倒映在眼中,像逐渐褪色的水墨,变得陈旧,失去生机。
惯常挂在唇角的弧度怎么都维持不住,谢溯雪低垂着眼眸:“我今天再去看看,如果没有头绪的话,等天气再暖和些,我带你一起去找。”
同卫阿宁在一起的这些日子,轻松愉快,叫他沉溺其中。
如她这般的人,不该受他牵连。
如果当初不贪图那一点暖意,再坚决些推开,她会不会好起来?
掌心搭在她纤瘦肩背上,谢溯雪轻声道:“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什么好起来啊?”
双臂环住少年腰身,卫阿宁仰头看他,眼眸亮亮的:“我一直都很好啊。”
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谢溯雪问:“你饿不饿?”
卫阿宁迟疑点头:“有点。”
但也不算很饿,她方才吃了好几块糕点。
谢溯雪低眉,捏捏她柔软的脸肉:“那我去做饭。”
“你?”卫阿宁一脸狐疑。
对不起,她实在想不出这人洗手作羹汤的模样。
要不是上次做长寿面时,同客栈老板娘随口唠嗑了几句。
她还不知道,谢溯雪上次煮药险些炸了人家后厨。
思及此,卫阿宁使劲摇头:“别了吧,我们还是出去吃。”
这院子是他们短租的,她可不想离开时给原主人赔钱。
谢溯雪点头:“那我出去买。”
转身之际,衣袖却被拽住,谢溯雪不解回头。
卫阿宁安静看他须臾。
她伸手揽住谢溯雪后颈,直直对上他的视线:“小谢师兄,你藏着事不说的样子真的很明显。”
凝神想了想,卫阿宁又贴近几分:“不是说好,我们要坦诚相待的吗?”
谢溯雪有事藏在心里不说时,就会如现在这般,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面上表情是故作轻松的轻松,咋一看可能很容易糊弄过去,她同他相处这般久,不可能连这点变化都看不出来。
薄唇抿紧,谢溯雪垂眸,安静对上她平静温和的视线。
“所以……”
双手捧住他脸颊,卫阿宁柔柔一笑:“告诉我吧,你在想什么?”
她咧嘴笑开,眉梢飞扬:“说不定,我可以帮你呢。”
日光暖绒,透过浓云下澈,连流光都为她停驻在眸底。
好像什么事情都难不倒她一般。
似泄气般,谢溯雪就着她手掌蹭了蹭。
她手心永远都是温暖有力的。
他贪恋这样的温度,想永远留下。
谢溯雪呼吸有些凌乱。
他埋首在她颈窝,掌心带着卫阿宁的手,一点点按紧心脏所在的位置,声音还有点哑:“你要的东西,在这。”
嗯?
他没头没尾的话让卫阿宁略略皱眉。
脑海似有灵光闪过,她试探性般问:“基石碎片?”
微凉的风吹干身上亲昵间沁出的汗,谢溯雪抱紧她,闷声道:“嗯。”
话毕,便原原本本将先前所谋划之事,全盘告知。
卫阿宁怔愣片刻,又问了一句:“你想找谢棠溪,让他取出来给我?”
眸光落在她犹带红晕的脸颊,谢溯雪点点头:“对。”
伸手弹了他一个脑瓜子,卫阿宁都要被他这番天真的话给逗笑了。
哦不是逗笑,是气笑。
“你是笨蛋吧谢溯雪?”
卫阿宁仰头端详他,最后伸手使劲摇摇他的脑袋,试图把里面的水摇出来。
“你怎么保证谢棠溪一定照你的话做?”
别说是用脑子想,就是用小脑想都知道,谢棠溪怎么可能会乖乖听他的话。
平时看谢溯雪挺聪明的,怎么一到她的事情上,脑子就没平日那般会转弯了呢。
少女漂亮的清水眼在明亮日光下显得有些气恼,一幅看白痴的表情。
紧紧拥住她,谢溯雪把脑袋埋得更深,眸中黯淡,却也想不出别的答案。
抱了抱谢溯雪,卫阿宁牵住他的手,来至一旁的长椅坐下。
少年脑袋微垂,不知在想着什么,眼睫簌簌颤动几下。
但下颌却是紧绷着,神情脆弱受伤。
“想什么呢。”
卫阿宁又往他脸上亲了一口:“要相信我呀,肯定会有两全其美办法的。”
她可是有系统外挂的。
纸人要是连这个都办不到,那它收拾包袱回家算了。
……
“豁——!”
纸人在空中悠悠打了个旋儿:“我说怎么查不到呢,原来是藏在血肉之躯里头。”
卫阿宁试着问:“能拿出来吗?”
最好是不费一兵一卒、零成本的那种。
一眼看穿她的想法,纸人不假思索:“那当然不能零成本啊。”
“那碎片现在估计已经同他融为一体,想拿出来,必须挖开胸膛取出心脏。”
卫阿宁没应声。
可是……
魔族没了心就会死。
卫阿宁捏紧袖摆,瞧着身侧的谢溯雪。
他长睫微垂,散落的额发几乎要遮住眉眼,一缕鬓发轻拂过脸颊,露出清减的侧脸来。
“当然,如果你能接受赌一把的话。”
抱着糕点吃个不停,纸人晃了晃小脚丫:“也能有人同碎片都能拿到手的办法。”
它拍了拍手上糕点碎屑,笑眯眯看向一旁安静的谢溯雪:“成功几率嘛,只有百分之二,就看你敢不敢赌了。”?!
这同直接挖心有什么区别。
百分之二,谁敢赌。
觉得不妥,卫阿宁下意识拒绝:“这个不行,小纸,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你当赶集呢?!”
纸人奋力挥舞小手,大声嚷嚷:“这又不是菜摊挑大白菜!”
谢溯雪看她同纸人认认真真商量的模样。
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情。
这百分之二的成功几率,也是很难得了。
说来也是奇怪,他还在苦恼届时该如何把这个碎片交给卫阿宁。
谢溯雪定定看着她。
但听完纸人的话后,内心却没来由的安稳。
眼下听着,有纸人背后那位大能保证的话,应该能安然无恙回收那枚碎片。
“不行不行。”纸人闭上眼睛,双手捂着耳朵。
卫阿宁皱着一双黛眉,可怜巴巴:“小纸小纸,求求你了嘛,再想想别的办法好不好……”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谢溯雪已欣然应下:“好,我赌。”
这回换纸人傻眼了。
一人一纸同时转过脸看他。
卫阿宁立马反应过来。
她一拍桌面,站起身:“不行!”
“听我说,宁宁。”
谢溯雪凝神看她,伸出手,将她抱到自己腿上。
全然没了先前兴致勃勃的模样,卫阿宁摇头,眼里已经漫了些水雾,哽咽开口:“……我不要听。”
心脏像是被什么攥紧,翻涌着酸涩的窒息感。
她不想听。
她谁都不想失去。
她只是这么一个朴素的愿望,便是希望她所在意的人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活下去。
睫毛眨了又眨,卫阿宁忍住眼眶酸涩,咬紧唇瓣,不再开口。
好似只要开了口,便会忍不住泣音宣泄。
“去试试,还能有成功的机会。”
谢溯雪掌心上移,指腹轻柔她眼尾湿痕:“不试的话,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他轻柔摩挲着她的脸颊:“这样吧,我同你打个赌。”
眼底泛红,卫阿宁对上他的眼睛,声音带了些哭腔:“赌什么啊?”
掩去眸底一闪而逝的红芒,谢溯雪微笑道:“就赌我平安无事回来,如何?”
他眼神很坚定,透着股自然而然令人信服之意。
忍不住落下一滴泪,卫阿宁哽咽出声:“可我不想你死……”
谢溯雪微怔一瞬,旋即轻声笑笑。
他自然不想死,亦想同她永永远远在一起。
可若这个愿望是以她的生机为代价,那他宁愿不要。
“我不会死的,宁宁信我。”
谢溯雪温柔吻去那点泪:“说好了,我还要入赘你家。”
他很轻地笑了下:“你喜欢我吗?”
卫阿宁毫不犹豫点头:“喜欢。”
谢溯雪:“会一直留在我身边,不离开我吗?”
“会,我们永不分离,往后的每一天,都要一起过。”
心底似有刀尖翻搅,卫阿宁眼中滚落大颗泪珠,胡乱亲着他的嘴角:“我爱你,我爱你……”
“所以你不要白白去送死好不好?”
他们一定还能想出别的办法,更好的办法。
说得好听些,眼下并非死局,毕竟成功几率也有百分之二。
可谁都知道,这个百分之二的成功几率,约等于无。
魔族没了心会马上烟消云散,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更妄论是半魔。
闻言,谢溯雪没反应过来,动作一顿。
爱之一字,于他而言,太过遥远。
“宁宁……宁宁……”
没再出声,谢溯雪伸手扣住卫阿宁后颈,低头,自暴自弃般用力吻住她。
这个吻不似前几次那般柔和,强势又迅疾,几近失控蛮横。
陡然撬开紧闭牙关,他含住她的舌尖,带着吞吃入腹的力道,搅.动.掠.夺。
少年高挺的鼻尖陷在柔软脸肉,舌头下意识配合他的起.伏,卫阿宁头晕脑胀,双手无力搭在他肩上。
直至大脑实在是因为缺氧而昏沉,她才呜咽着推搪他换气。
卫阿宁晕乎乎的,无意识呜咽出声:“呜,呜呜——”
唇瓣退开些,谢溯雪眼看着她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
他低下头,又吻了上来,呢喃道:“……换气,再来。”
怀中少女的身体绵软纤秾,好似枝头将绽的青涩花朵,独有的甜梨香弥散,丝丝缕缕,萦绕于身侧。
谢溯雪压着她,吻得越发深了。
冷梅香深深包裹怀中暖香,舌尖凶狠碾过每一寸角落,宛若疾风与骤雨,最后又化作绵绵细雨。
“宁宁……宁宁……”
谢溯雪紧紧圈住她的腰。
似犹觉不够,湿热的吻延伸至她纤细漂亮的脖颈,一下又一下地啄吮。
黏黏糊糊的气息流连在侧颈。
那里的皮肤薄软亦是敏.感,同唇瓣上残留的麻遥相映衬,卫阿宁被吻得发懵,身子颤得厉害。
拨开她额前散乱的碎发,谢溯雪一点点吻掉泪珠,“宁宁,别哭啊。”
沾染的泪将唇瓣浸透,苦涩咸意蔓延至口腔内。
“我说件事情给你听吧。”
卫阿宁毫无防备望进他泛起缕缕红雾的深瞳:“什么——”
眼中氤氲红雾,谢溯雪薄唇轻启:“指令……”
怀中人表情立时变得怔愣,眸光木然。
抚摸着她的脸颊,谢溯雪看着卫阿宁,却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话来。
到最后,只是低低说了一句:“睡一觉吧。”
她合上双眼,软软依偎在怀中,谢溯雪双臂牢牢包裹住她。
少年眨了眨眼,好像有什么东西顺着脸颊滚落。
滴入彼此相贴的衣襟中,晕染一片深色。
“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