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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0

作者:如见风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71章


    诶?


    冷不丁落入他怀中,卫阿宁眨巴眨巴眼,目露迷茫。


    斟酌几息,还是出声问道:“你的伤不要紧吗?”


    方才那魔族姐妹让谢溯雪砍的,可是他惯常执刀的手啊。


    她缓声道:“我担心你,那可是你一直握刀的手……”


    谢溯雪淡声笑笑:“只是小伤而已,无妨。”


    少年声音暗哑微沉,贴在耳边响起时,又轻又缓。


    指腹轻拂过她肩上皮肤,谢溯雪望着指尖沾上的血污,低声道:“如果我那时能再快些,她们就不会伤到你了。”


    如果。


    如果他能再强些,是不是就不会让她受制于旁物,也就永远不会受伤了呢?


    左眼氤氲起丝丝缕缕的红雾,谢溯雪垂下眼眸。


    呼吸间带出的热气落在耳珠,被烫得一颤。


    掌在脊背的手带着不可忽视的温度,卫阿宁不自觉瑟缩了一下。


    她表情一愣。


    没想到他竟是想着这个。


    卫阿宁仰起小脸,正好与他垂落的眸光对上。


    那双葡萄乌眸依旧沉静,可底下却似有星火炸开。


    目光直白,炽烈灼人,带着失而复得的欣喜。


    鼻尖缭绕着清冽梅香,轻而易举撩乱了心弦。


    “笨蛋小谢师兄……”


    卫阿宁指尖微蜷。


    一颗心恍若糖葫芦外层的糖衣,被日光曝晒,融化成水。


    脸蛋好烫,像寒冬时围在温暖炉火旁,炙烤许久。


    抿抿唇,卫阿宁将脸埋在素白衣襟中,努力让声调平静淡然,闷声道:“修炼之人会受伤是家常便饭,你不也受伤了吗?”


    她明明更担心他。


    记挂着她的伤,谢溯雪没抱太久,很快便松了手,“我有药,不若你先上。”


    “好。”


    就在卫阿宁开口向他讨要之际,忽然发觉眼前一黑。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是晕倒昏迷的前兆。


    闭眼前,她只来得及瞧见谢溯雪略显慌乱表情。


    迷迷糊糊间,卫阿宁只有一个念头。


    这具身子,真的很不争气啊。


    *


    卫阿宁再次醒来,外头天光大亮。


    风声悠悠,掠过窗棂白纱,发出“沙沙”轻响。


    她两眼放空,盯了好一会儿纱幔处的银色带勾,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眼下身处卫府的卧室内。


    脑子像灌满浆糊般,卫阿宁睡得不太安稳。


    正欲掀被下床时,门扉传来“吱呀”一声,被人从外头推开。


    日光倾泻而入,与之一起进来的还有片月白裙摆。


    是薛青怜。


    卫阿宁乖乖抱被坐在床榻上,仰头对上她的视线,展颜一笑:“师姐!你来啦。”


    因着失血的缘故,她向来水润饱满的唇瓣发白起皱,像朵失色的花。


    “宁宁醒了。”


    放下手中托盘,薛青怜柔声问道:“可还有哪处不舒服?”


    卫阿宁挺直身板摇头:“没有没有,我觉得我壮得能打死十头牛!”


    她的身体她知道,最疼的那个时间段过去了,就只会缓缓往外渗血了。


    而且谢溯雪那时还及时用灵力替她止住了血。


    眼下右肩只有轻微一点不适感,其余的都没什么大问题。


    “卫伯伯他们不太方便,就没进来。”


    薛青怜道:“我先给你换药吧。”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从托盘上取过药,“会有点疼。”


    “嘿嘿,没事没事。”


    卫阿宁没心没肺朝薛青怜笑,却被后者没好气地弹了一下脑瓜。


    “你胆子真是太大了。”


    心绪生乱,薛青怜面色严肃:“那可是两只上玄境级别的魔族。”


    似鹌鹑般缩了缩脑袋,卫阿宁扁扁嘴,不服输般挥舞了几下拳头:“我这不是着急找线索嘛。”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若没及时跟上林雅的踪迹,那他们查这么久的心血,就全都白费了。


    而且她也不想薛青怜他们那么辛苦来着。


    薛青怜一手止住卫阿宁乱挥的手,“别乱动。”


    她将药粉抹在指腹,细细涂上血口:“线索断了可以再寻,不外乎是多废点功夫。”


    “但人没了,可就真没了,魔可不是吃素的。”


    “诶呀疼疼疼!”


    有丝丝缕缕微凉的触感在后背漫开,卫阿宁表情夸张,假装吃痛道:“好师姐,你轻点嘛——”


    指腹轻戳她脑门,薛青怜没好气道:“我都没用力,别想转移注意力。”


    穿好衬衣,卫阿宁转过身,抬手圈住女郎的腰。


    笑眯眯地仰头:“这不是没事嘛。”


    那伤口她知道,其实没有很深。


    只是因为里头的皮肤白,所以看起来很狰狞罢了。


    眼珠转了几圈,卫阿宁又问道:“那滁州城算是安全了吗?”


    这可是头等大事。


    辛辛苦苦这般久,就是为了此等安危问题。


    “算是安全了。”


    揉了把她乌软的发顶,薛青怜颔首笑笑,温声道:“龙脉不再被恶意开凿后,情况亦是稳定不少。”


    双手端起药,卫阿宁一口气喝下,也不觉药汁苦涩了。


    她笑眼更弯:“那大家也能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参加焰火祭啦。”


    天知道,她已期待许久这次新鲜的焰火酬神祭了。


    上次闲暇之余去给卫澜搭把手时,想看一看焰火,结果她爹宝贝得不行,非说要当天才能看。


    “在此之前,你还是先养好伤再说。”


    薛青怜眼珠轻转,忍着唇边上翘的弧,“卫伯伯交代了,你伤没好之前,哪都不许去。”


    卫阿宁长长地“啊”了一声,没精打采垂下脑袋。


    失策了……


    竟是被卫澜给将了一军。


    不过她上次从地下出来时,就险些吓到他老人家。


    滁州魔气事毕,这段时间还是老老实实家里蹲吧。


    穿戴整齐后,卫阿宁又开始应付起卫澜。


    卫澜在一旁絮絮叨叨地念叨。


    诸如当初就不该答应她去归一剑宗、外出游历历练云云。


    听得卫阿宁哭笑不得:“爹,凡是历练肯定就会受伤的呀,而且我这伤也不重,别担心啦。”


    “按我说,你留在家里当米虫不好吗。”


    卫澜面无表情:“你钟离哥哥也会照拂你,更何况,你儿时同他有婚约在——”


    卫阿宁皱了皱眉,忙往他嘴里塞了块酥糖,打断卫澜愈发口无遮拦的话题:“爹,你定是说累了,来吃点糖,哈哈哈……”


    原身对钟离昭仅有兄妹之情,她亦不例外。


    这婚约不过是儿时口头说说而已,当不得真。


    卫澜没好气咽下嘴里酥糖:“你现在长大了,倒是学会转移话题,鬼精鬼精的。”


    他又问道:“宁宁啊,你老实同爹说,你真的对你钟离哥哥无意?”


    闻言,卫阿宁低垂着脑袋,瓮声瓮气的:“爹又不是养不起我一辈子,干嘛非要女儿嫁人啊,我留在你身边不好吗?”


    她拉着卫澜的手,撒娇道:“再说了,你只有我一个女儿,我要是嫁人了,你就孤家寡人一个了。”


    钟离昭于她而言,是一个很好的兄长。


    她不想因为这个空穴来风、莫名其妙的什劳子婚约影响二人感情,关系变质。


    叹了一口气,卫澜伸手轻抚一把她的软发,“行行行,好好好,都听你的。”


    他只有卫阿宁这么一个女儿,其实也不愿她嫁出去。


    只是自己年纪大了,也担忧天有不测风云之事。


    能提前给她找个能依靠的人,总归也是好的。


    钟离昭是个好孩子,他看着他长大,知根知底,再合适不过。


    不过若宁宁不愿意,那他也不勉强。


    只不过……


    卫澜没说话。


    眸光不经意间,有一瞬息掠过在门边静候的人影。


    他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


    就是有些对不住钟离昭那小子了。


    “还是说……”


    略微走神的思维被卫阿宁拉回,卫澜反应过来,“还是说什么?”


    卫阿宁一脸狐疑,仰起雾蒙蒙的眸子看他:“爹你就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困难?还是说……”


    “其实是爹你为了焰火祭想做出一点成绩,掏空了家底,并且还在外头欠债,所以要把我卖了?”


    她很是怀疑,卫澜是不是因为这次举办焰火祭没钱了,同钟离家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其中一条就是把她卖给钟离昭。


    毕竟钟离家也是个极有底蕴的世家。


    “瞧你这说的什么话!脑瓜子里都想些什么东西呢。”卫澜气得吹胡子瞪眼,当即一声冷笑:“哼,再来十个你,爹都养得起!”


    卫阿宁“噗嗤”一声,眉眼弯弯,笑得开怀。


    她连忙给卫澜顺毛,“是是是,我爹举世无双,我爹世界第一,我爹最最最最厉害了。”


    “这还差不多。”


    受伤期间该多多休息,遂卫澜嘱咐她几句后便离开卧室,不再打扰。


    打了个哈欠,卫阿宁只觉得眼皮子上下不停打架,便迷迷糊糊趴在榻上入睡。


    醒来时,窗外仍旧一片明亮,但已有晖光将天际染上橙黄。


    她伸了个懒腰,凝望花窗。


    滁州长夏无冬,夜里总会黑得比较晚。


    睡得太久,一时有些分不清眼下是什么时辰了。


    “阿宁!!”


    纸人不知从哪处角落中钻出,死死扒拉在她手上:“阿宁你有没有事?都怪我那天没跟着你一起去呜呜呜……”


    肩膀细微痛感不绝,敷过药后,伤口亦是火辣辣的。


    还是有些疼的。


    卫阿宁朝它笑笑:“没事,问题不大,休息几天就好。”


    又多问了一句:“你这几日找到滁州城中的基石碎片了吗?”


    她这几日忙着奔波龙气一事,没空抽出时间同它一起去找基石碎片。


    便帮纸人隐去身形,循着地图,让它自己在城中搜寻一番。


    “那自然是找到了。”


    纸人颇为自豪地挺起小胸脯,“我现在的数据恢复到百分之六十几啦。”


    话毕,豆豆眼又带着几分怜惜看她,“很快我就能帮你恢复健康身体了。”


    “咳咳——”


    那太好了。


    卫阿宁捂嘴轻咳几声,抬手揉了把它的小脑袋:“嘿嘿,我们小纸真是特别伟大的一个系统,比其他的系统都要厉害!”


    “嘿嘿,那自然是的。”


    两手叉腰,纸人骄傲道:“我可是,第一名。”


    趁着睡醒的空隙,她给纸人讲了在外头遇见林黛林雅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只是,相比起这个,纸人显然是对需要同时捣碎这对魔族姐妹心脏的设定更感兴趣。


    “真奇怪。”


    摩挲下巴思考片刻,纸人紧蹙眉头:“在书中的世界观中,魔修成人身后,心脏便如人族一般,固定在一处。”


    它停顿须臾,似想起什么一般:“不对不对,我好像忘记了什么。”


    冥思苦想片刻,纸人一拍大腿,“这对姐妹,怕不是被改造了?!”


    改造?


    卫阿宁神情恍惚半晌。


    她眨巴眨巴眼,低低问出声:“魔也能被改造吗?”


    日光明亮,刺得双眸沁泪。


    她扬手解下床边带勾,将纱幔放下来。


    “虽然我不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算不算噩耗。”


    纸人垂下小脑袋:“但基石碎片可算作天外之物,效果嘛……你懂的。”


    卫阿宁惊讶地睁圆双眼。


    拿什么改造,如何改造?


    脑海中忽然掠过一个身影。


    谢棠溪……


    她记得,合欢宗先前就只因为基石的一块残片,便能保证男主的气运不会攻击旁人。


    有如此大的作用,若是谢棠溪无意中捡到了的话。


    那后果,有些不堪设想。


    “不过你别那么担忧。”


    纸人出言宽慰她:“也不一定是被谢棠溪捡到了。”


    摇摇头,卫阿宁正色道:“他手上……若不出意外的话,确实有。”


    如果谢溯雪梦中的记忆没出差错。


    那么,谢棠溪当真是捡到一小块碎片。


    因为她在那间封闭的楼内,曾听谢棠溪说过,促成他在谢溯雪身上做试验的契机,便是捡到一块什么天外之物来着。


    只是她那时候没往基石碎片身上想。


    思及此,卫阿宁眸光沉沉,表情不是很好看。


    “没关系的啦。”


    思来想去还是没有结果,纸人拍了拍她的手背:“现在是我们这边的碎片数量更多,谅谢棠溪也不一定争得过我们。”


    卫阿宁垂下眼眸:“但愿如此吧……”


    只不过她心中还是有些担忧。


    这种不安定的感觉,太折磨人了。


    外头逐渐入夜,卫阿宁抬手,点亮床边一盏小灯。


    烛火如豆,明光盈室。


    与此同时,窗棂处响起有什么东西敲打窗户的声音。


    一阵极轻极缓的声音过后,外头响起一道漫不经心的声调,“阿宁师妹,开窗。”


    这场景太熟悉,卫阿宁一时失笑,不由得无声摇头。


    她披好外衫下床,推窗。


    窗棂被轻轻推开,卫阿宁瞧见谢溯雪的身影。


    少年沐月而立,银辉洒落,有银霜覆于耳边红流苏,愈显他眉目如画,温驯乖顺。


    长睫勾着清透月辉,好似染上一层雪晶,尽数归于那双沉水黑棋的瞳仁之中。


    她半俯下身,双手托住下颌,撑在窗台上看他,笑眯眯道:“怎么,卧室有门你不走,窗棂无门闯进来,你是要当梁上君子偷东西吗?”


    “你房中并无珍贵之物。”


    同她对上视线,谢溯雪歪了歪脑袋,疑惑反问:“难不成是要我偷你?”


    第72章


    谢溯雪话音方落,卫阿宁陡然意识到什么。


    她耳根发烫,忙不迭地捂住他的嘴,“你不许说话。”


    只是这般两人干瞪眼,仍让他傻站在外头也不行。


    外头时不时会有家仆路过,若是被人瞧见的话……


    那她跟黄河真的是很有缘分了。


    说罢,卫阿宁便往后退开一步,“算了算了,你先进来吧。”


    夜里会有露水,若沾湿衣袍生病的话就更不好了。


    窗棂拉得更开,谢溯雪手撑在窗框上,利落翻身而入。


    身姿轻盈,落地无声。


    卫阿宁不由得想了一下。


    这手法跟操作,的确很有当梁上君子偷东西的潜质。


    倚靠墙边,谢溯雪表情无害,疑惑道:“怎么又不让我说话了,不是你问的,梁上君子会偷什么的吗?”


    他知道梁上君子是什么。


    不就是偷东西的贼吗。


    贼专挑贵的东西下手。


    这卧室内,除却她以外,就没有价值更为贵重的东西了。


    “这房里,就你最贵了。”


    闻言,卫阿宁脸颊慢慢染上绯色。


    她连忙摆了摆手,“诶呀,不跟你说了!”


    “反正你下次记得走门,别走窗。”


    谢溯雪神情更为疑惑:“怎么,怕别人发现我们偷唔唔唔——”


    未等他说完,卫阿宁便往前一扑,猛地捂住他的嘴,凶狠道:“不是偷.情!不许乱用词语!”


    这人怎么逮着个新词汇就一直乱用。


    到底是在哪里听到的,那夫子真是教坏学生。


    朝自己冲来的力道过猛,因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谢溯雪不由得往后退了一下。


    他脚下发力稳住身形,双手掌住她的腰。


    目光落在卫阿宁身上,谢溯雪垂眼看她。


    离得近了,她颊边浮现的淡淡红晕尽入眸底。


    大抵是刚睡醒不久的缘故,乌发乱糟糟散落在肩头,好几捋发丝不安分翘起。


    点点头,谢溯雪掩上窗棂:“你伤口如何了?”


    “老样子,晌午时师姐帮我换药了。”


    松开手,卫阿宁大大咧咧回到床边坐下,仰头看他:“你来干嘛?”


    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人可不像没事的样子。


    谢溯雪立在窗边,右手掌心微动,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玉瓷瓶。


    他想了想,又道:“给你。”


    卫阿宁好奇道:“这是什么?”


    她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他过来:“坐下说话。”


    这人长这么高,要她仰着脖子同他聊天的话,很累的。


    谢溯雪靠近几步,依言坐下,“药王谷主珍藏的药,应当很有用。”


    白玉瓷瓶精致小巧,触感细腻,瓶身描绘复杂绚丽的花纹。


    一看就不是对外销售的东西。


    卫阿宁越看越疑惑:“怎么来的?”


    谢溯雪十分淡然:“买的。”


    他给了银钱的。


    至于对方收不收,那就跟他没关系了。


    当然,他也留了名讳,若是不服,尽管来找他便是。


    “此药应当比你现在用的药,效果要好。”


    把瓷瓶握在手中,卫阿宁眼珠一转,扭头看他:“那我们一起用?”


    “此物于我无用。”


    谢溯雪道:“我是半魔之躯,无需用人族伤药,用了反而会阻止自愈。”


    “啊?”


    卫阿宁小心翼翼问:“那我先前还强行给你上药……”


    先前在幻镜中,她可是一直游说他受伤上药来着。


    身为罪魁祸首,卫阿宁心一紧,小小声问:“那你,那时候还好吗?”


    完蛋。


    该不会是好心办坏事了吧……


    “嗯,不太好。”


    谢溯雪朝她笑笑:“说实话,我那时很想把你扔下自己走的。”?


    这人,不对,这魔是真敢想啊。


    她那时知道他嫌弃自己,只是没想到竟这么恶劣!


    居然还想扔下她一人走。


    “不许扔我!”


    猝不及防得知真相,卫阿宁瞪圆了眼,“啊啊啊你休想丢下我一人,我可是做鬼也要缠着你的。”


    “那还是别做鬼了。”


    谢溯雪无声笑起来:“不是你说的,要避谶吗?”


    他借着火光打量她。


    从那双乌润眼瞳到鼻子,再到小巧唇珠。


    灯火暖黄,映得她脸颊软肉宛若剥壳荔枝,莹润如釉。


    她表情鲜活肆意,张牙舞爪的,如同生机盎然的春景,引人艳羡憧憬。


    谢溯雪凝视她一瞬后别过眼。


    “哼,你的谶语比我多多了。”


    抛掷手中的瓷瓶把玩,卫阿宁道:“对了,我有个问题,想问一下你。”


    她方才让纸人观察了一下换药后的伤口,差点把它吓了一跳。


    伤痕骇人之余,还有一层淡淡的青黑雾气缭绕。


    据纸人所说,这是浸染魔息过久,导致魔气遗留在伤口之上。


    只不过她本人却没感觉有什么特别怪异的感觉。


    念及此,卫阿宁苦恼皱眉,问:“魔气沾染伤口的话,会怎么样?”


    屋内静谧,谢溯雪思考一会儿,缓声道:“魔气只起到一个标记作用,本身并无毒性。”


    只不过显露形态的话,看起来会很恐怖。


    听完他的话后,卫阿宁垂眸径自思考片刻,随即偏头看他:“你要不……帮我看看?”


    今日晌午换药时,伤口还没有魔气显露,她担忧薛青怜明日来换药,会吓到她。


    届时一传十十传百的,大家都知道了,又是一顿鸡飞狗跳。


    尤其是卫澜……


    念及此,卫阿宁不由得后背一抖,又急急道:“如果可以的话,能麻烦你帮我化解掉这点魔气吗?”


    她说这话时罕见地蹙了眉头,表情亦是有些惊惶,好似这件事于她而言,是件很重要的事情般。


    虽然他觉得并没什么值得挂念的。


    毕竟魔气大概四五日后,就能自行消退。


    谢溯雪:“好,那你脱衣服吧。”


    诶?


    这还需要脱衣服的吗?


    她后知后觉想起来,方才的请求,有些过分越界了。


    卫阿宁眨巴眨巴眼,短暂地走了神。


    见她久久不动,谢溯雪又出声解释:“伤口在肩上,你不脱,我看不到。”


    “不是让你全脱,只需露出右肩即可。”


    想想也是这个理,卫阿宁干脆利落褪下里衣,只露出受伤的右肩。


    只露一半的话,不就是露肩衫嘛,她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穿得可多了。


    同谢溯雪都这般熟稔了,倒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转过身,卫阿宁把脑后乌发撩至胸前,露出一截纤细漂亮的颈。


    她扭头对上他漆黑圆瞳:“你看看情况严不严重。”


    谢溯雪点头,不再多言,弯腰靠近她身后。


    眼风下掠,触及右肩伤痕。


    少女肌肤色泽类雪,白似琼脂,那丑陋伤痕凌乱交错,药粉堆叠成棕褐痂节,同周遭格格不入。


    更别说其中还有青黑气息萦绕,瞧着便令人骇然。


    见谢溯雪久久不语,卫阿宁心里一咯噔。


    虽说魔息并无毒性,但他这幅不说话的模样,真的很像大夫在拿到病历单时,劝慰她说回去吃好喝好别想太多……


    “小谢师兄,你别吓我啊。”


    “并无大碍。”


    谢溯雪道:“只是消除过程会比较久,亦会有一点疼,我要把它们拔出来。”


    卫阿宁长舒一口气,眉梢重新挂笑:“疼没关系,只是你刚刚不说话的样子,差点吓到我了,你知道的,我可不禁吓。”


    谢溯雪唇角无声勾起。


    她语调轻快,宛若栖息枝头的小雀,细听之下,又绵又软,带着丝撒娇般的怨怼。


    敛下多余表情,谢溯雪指尖凝聚一簇灵丝:“那我开始?”


    卫阿宁点点头,随手从枕头下抽出一册话本:“好。”


    既然耗时比较久的话,那她就看会书打发一下时间好了。


    谢溯雪垂眸,重新望向那处伤口。


    少女肩线流畅,独属女子的莹润腻滑,像春日新开的绵绵柔波。


    银红衣衫裹住半边蝴蝶骨,难以忽视。


    人族的礼仪教导他不该这般直视,谢溯雪克制好奇心,没有多看,只专心用灵丝一点点细致抽出旁的魔息。


    他视线上移,来至她的侧脸。


    烛光下,她的脸颊好似块浸润晖光的暖玉。


    乌檀般的长发宛转垂落在鬓角,整个人安安静静的,好似一湾静谧春水。


    走神间,谢溯雪动作有刹那停滞。


    心口有一瞬悸动,他出声转移注意:“这样的力道,疼不疼?”


    “嗯?”


    从话本故事回神,卫阿宁随口一道:“不疼啊。”


    一点都不疼。


    剥离魔气的过程中,他力道极轻,右肩皮肤就好似有雨滴滑落。


    凉凉的,很是舒适,一点都没有他方才所提到的疼。


    疑心是不是他怕自己告状云云,卫阿宁思考片刻,大力夸赞:“很舒服,小谢师兄,你手法很好。”


    谢溯雪垂首:“哦。”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一时间,室内仅剩书页翻动的簌簌轻响。


    拔除过程并不复杂,不过几下便掌握个中诀窍,让灵丝自发去拔出魔息。


    放手让灵丝活动,谢溯雪倍感无聊:“你在看什么?”


    他本身也不是个话多的人,遂她不说话时,周遭安静得可拍。


    猝不及防间,耳边响起一道声音。


    把竹叶书签塞入书页,卫阿宁合上书册。


    她扭头看他,嗓音轻软如风:“你猜猜?”


    “猜不出来。”


    把玩着灵丝,谢溯雪道:“你看的书种类太多了。”


    来了兴致,卫阿宁弯起眼眉,朝他扬了扬手中书册,“那你看一下。”


    几个描金款的小楷字错落有致,横贯书面。


    端详几息,谢溯雪略略蹙眉:“书名叫……如何饲养一只魔?”


    卫阿宁:“对啊。”


    谢溯雪若有所思:“想不到,现在竟流行这种书。”


    看来这些书商还未曾领教过真正魔族的厉害之处,所以才编纂出这些子虚乌有的故事。


    “诶呀,话本是话本,大家就是看个乐呵消遣,当不了真,这跟学堂上的不一样。”


    卫阿宁絮絮叨叨许多:“这个题材就很新颖,很博人眼球。”


    “这样书商能卖出销量,能赚到钱,你看,我不就是其中的一个受众吗?”


    谢溯雪轻声笑笑,半垂下眼:“是吗?”


    他神情一如往常,唇角勾出惯常乖巧温驯的弧度,顺着她的话往下。


    “那你有兴趣,要养一只魔吗?”


    第73章


    卫阿宁忽地一怔。


    还真顺着他的话去设想了一下。


    只是书册上说的饲养魔同现实饲养可不能归为一类而谈。


    但谢溯雪的话……


    好像也不是不行?


    不用她割肉喂养也吃得不多,甚至还厉害,完全不用担心有人欺负他。


    他不欺负旁人就不错了。


    卫阿宁使劲摇头,撇去这种天马行空、不合实际的想法。


    不对不对。


    怎么突然就想这出了。


    她眉梢微挑,同他面对面打趣道:“怎么,你是要入赘我家?”


    思考片刻,谢溯雪眼睫极缓地眨动一下:“入赘是什么?”


    他没了解过的新词汇。


    “入赘啊……”


    卫阿宁眼珠转动几圈。


    她下巴微抬,手指点了点他的心口,轻快道:“入赘的意思就是……你要嫁给我,以后不能当谢家家主了。”


    少女笑得灵动又狡黠,一双清水眼乌黑透亮,如同浸了山泉般,漾动一阵清光。


    凝视她片刻,谢溯雪笑笑:“好啊,那我嫁给你。”


    他本就不是什么谢家少家主,也更不会去当。


    这会儿轮到卫阿宁懵了。


    她披好外衫,双手捧住他的脸左右端看,呢喃道:“完蛋,你该不会是发烧烧坏脑子了吧?”


    掌心覆上卫阿宁的手背,谢溯雪问:“是不是我入赘后,你就不会离开我了?”


    嗯……


    嗯??


    什、什么意思?


    卫阿宁倏地睁大双眼。


    他收敛了惯常的温驯乖顺,带出压制不住的侵略感。


    像是要一寸寸侵占、挤压、占据她周遭的空气。


    柔软的指腹在手背上缓缓拭过,引得她脊背又是一抖。


    隔着触手可及的距离,谢溯雪直勾勾看着她,没带多余神色。


    烛火于那双葡萄圆瞳中晃漾,无底洞般的幽暗欲将她吞没殆尽。


    胸口躁动不安,卫阿宁只觉自己大脑一片空白。


    是了,男女主追寻魔气结束后,会暂时各回各的宗派。


    至于他们互表心意,正式在一起结成道侣,已是差不多结局的部分了。


    而她同谢溯雪,就如两条直线,短暂相交一点后,分开。


    她当她的城主小姐,他回谢家坐上他的家主之位。


    不会离开他的意思是……


    难道谢溯雪想同她一直在一起?


    可是,他们用什么关系在一起?


    朋友吗?还是别的……


    少年面上表情沉静平和,看不出过往的戏谑。


    温热呼吸轻覆于面,卫阿宁脸颊浸染霞色。


    她抿了抿唇,垂下脑袋,没敢再直视他的眼睛。


    但对面那人却不依不饶的,一直盯*着她,好似在等她回答。


    “你,你开玩笑的吧,哈哈……”


    心口砰砰直跳,卫阿宁咽了口唾沫。


    她干巴巴笑了一下,心神乱作一团,说话亦是结巴:“我,我知道,你老是喜欢拿我开玩笑……”


    但是这种玩笑,可不好笑啊。


    “你——”


    卫阿宁还在想怎么理清头绪同他说时,怀中却骤然落入一具躯体,压得她直直往后仰,躺倒在床榻上。


    拍了拍窝在胸前的头颅,卫阿宁没好气道:“喂,你干嘛,别压着我啊,起来。”


    重死了,这人难道不知道他很重吗?


    观察胸口那颗巍然不动的脑袋,卫阿宁一脸狐疑,“小谢师兄,耍赖是没有用的哦。”


    别是因为等不到她答复,然后就开始耍赖吧?


    压在身上的人安安静静,毫无反应。


    身上一股冷意袭来,冻得卫阿宁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察觉出不对劲,她忙撑起上半身,搂住谢溯雪,“小谢师兄?”


    指尖隔着一层衣料所触及的温度,冰寒无比,似冷意一点点渗入骨头,沿着筋脉四处游走。


    卫阿宁忙摸了一把谢溯雪颈侧的温度,低呼:“你的身子怎么这么冰?!”


    *


    今夜似有下雨的前兆。


    天际墨云翻腾,空气沉闷,风夹带着尘土气息穿窗而入,冷意袭人。


    床上躺着的谢溯雪无声闭眼。


    面上毫无血色,脸白如纸,格外吓人。


    瞧着这满屋子的人,卫阿宁心有踌躇。


    她想偷偷瞒下此事,但谢溯雪晕倒在房此等大事,她也没法瞒过去。


    薛青怜睡前会来看她一眼。


    可现在还轮不到她出声,遂抱着纸人,乖乖候在一旁等医师查看。


    指尖轻颤,卫阿宁心绪难安:【小纸,他会不会被查出真实身份?】


    能给修士看治病症的医师,自然也不是吃素的。


    纸人缩在她怀里,屏住呼吸:【应该,不会吧。】


    魔清醒时还能控制一下,但眼下晕倒了,不好说……


    它只能默默祈祷薛青怜看不出什么吧。


    夜风拂过,枝叶簌簌。


    须臾,医师神色微变,轻抚白须道:“怪哉怪哉,老夫行医数十年,还未曾见过如此奇怪的症状。”


    “这位公子并无大碍,只是……”


    医师顿了顿,轻声开口:“这位公子虽是虚弱,但在体内似有一股力量在快速修复虚弱之处,看起来不像普通的半妖……”


    心跳到嗓子眼,卫阿宁愕然抬头。


    头脑有一瞬的空白,猛地炸开。


    他挎上药箱,朝众人告退:“具体情况,待老夫回去勘探一下医书后再作定夺。”


    看了眼一旁眼睛提溜乱转的少女,薛青怜颔首道:“有劳了,前辈。”


    被看得脑仁嗡响,卫阿宁头皮发麻,手心渗汗。


    女主那眼神好似知道了些什么,又好似什么都不知道。


    她干巴巴应了一句:“您辛苦了,医师爷爷。”


    待到医师离开,那厢的裴不屿看了两眼这对气氛明显不太对的师姐妹,出声道:“你们忙活这些时间也累了,我来照顾溯雪就好,去歇歇吧。”


    薛青怜轻飘飘看他一眼,随即扭头朝卫阿宁道:“你,来我房间。”


    “好,好的……”


    耷拉着一张小脸,卫阿宁来到她暂居的厢房。


    二人相互坐在圈椅上,相顾无言。


    厢房里无人开口,窗外几只麻雀飞过,发出叽叽喳喳的声响。


    “说吧。”


    薛青怜给她倒了杯茶,声调不咸不淡:“你有什么事情,是瞒着我,我不知道的。”


    白瓷盏中的茶汤呈现出淡淡的红褐色,叶芽在水中缓缓舒展身姿。


    清苦气息氤氲,满室生香。


    接过茶盏,卫阿宁闻言虎躯一震。


    她顶住那格外平静的眼神注视,稳住声线:“没,没有啊。”


    周遭死寂无声,静得叫人心慌。


    徐徐吹开水面漂浮碎叶,薛青怜不急不缓饮了口茶水,似笑非笑看她片刻,才启唇慢慢道:“我都知道了。”


    女郎声线一如既往的温润柔和,却带着极强的压迫感。


    ——有杀气。


    卫阿宁一个激灵,心中咯噔。


    双眸下意识睁大,同怀里的纸人对视一眼,表情蓦地僵住。


    怎么会?薛青怜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卫阿宁缩在袖摆中的手不自觉发颤。


    难道是她昏迷时睡梦说梦话,不小心说漏嘴了?


    一股寒意从足底往上,途径脊背,直击天灵盖。


    只是这般一味藏匿,遮遮掩掩,也无济于事。


    纸终究还是包不住火。


    不如老老实实承认,把事情说开、说明白了。


    薛青怜还愿意同她单独聊聊,已然是格外照拂。


    思及此,卫阿宁攥紧拳头,深吸一口气:“师姐,对不起,我知道这件事不该瞒着你,我也有错,你要罚的话,可不可以就只罚我一个,别罚小谢师兄好不好?”


    想到郦城中经历过的事情,她低眉敛目,表情亦是有些难过,“小谢师兄他是个好魔,未曾伤害过人族,我们一路同行这般久……”


    闻言,薛青怜手一抖,盏内褐色茶汤险些泼到地上。


    没料到她如此直白,薛青怜不可置信般看了眼卫阿宁,表情震惊,一时失语。


    静默几息,薛青怜最后只愣愣感叹一句:“厉害啊卫阿宁,长本事了。”


    窗外闪过一道雷光,墨云摇曳着雨水,稀里哗啦泼下。


    手指摩挲茶盏边缘,卫阿宁干巴巴赔着笑。


    被诈了,可恶!


    没想到薛青怜方才说的知道,其实全都是诈她的。


    除却系统跟穿书外,把她知道的事情全都套出来了。


    修仙之人套路真深,心眼也好脏!


    消化掉这个讯息,薛青怜平复好心绪,出声道:“人家话本是胡编乱诌博个新奇,你倒好,真养了一只。”


    滁州城风靡的饲养魔族话本,她本是当个消遣时间的书籍,偶有闲暇之时亦会翻看几页。


    宁宁倒好,直接给她来个真实事例。


    薛青怜特意在“真养”二字加了重音。


    卫阿宁赔笑得嘴角都要抽搐了。


    女郎嗓音淡淡,说出的话却无端叫她脊背生寒。


    “师姐,我不是故意欺瞒你的……”


    悄悄抬眸观察她脸色,卫阿宁小小声道:“但小谢师兄人真的很好。”


    她记得同他一起渡过的时日。


    同他一起的这段时间里,谢溯雪不遗余力保护自己的场景历历在目。


    面对外人时亦是谦和有礼,虽说性子冷淡安静些,但能帮上的忙也定会去搭把手。


    她没理由说他不好,如果硬要挑一个不好的地方,那只能是他们两人认识初期,谢溯雪总喜欢吓唬她吧。


    “魔就该毫不犹豫剿杀。”


    “你是忘记学堂上血淋淋的案例了吗?”


    “人族花费几百年的时间,才把魔族剿灭殆尽,你现在为了一念之仁留下他。”


    “若控制住自己的魔性还好,如若控制不住,你早已是他腹中之食了,你到底知不知道。”


    薛青怜略显冷淡的声音传入耳中。


    卫阿宁张了张嘴。


    她无法反驳这句话。


    毕竟这些事例,是真实存在且有幸存者经历过,流传至今的。


    可是谢溯雪没有错啊,出身又不是他能够选择的,他也很可怜啊。


    若不是谢棠溪执意要试验造魔……


    卫阿宁垂下脑袋:“可是师姐,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不想当一个半魔啊……”


    “等下……”


    眼睫颤了颤,薛青怜神情一凛,严肃道:“你是说,谢棠溪试验造魔?”


    “对,对啊。”


    搂紧了纸人,卫阿宁眨眨眼,茫然道:“怎么了?”


    “消息可有误?”


    “那不会,这可都是我在小谢师兄的记忆里看到的。”


    识海里呈现的东西,应当不会有假。


    卫阿宁表情认真,坚决点头。


    毕竟识海中的记忆可抹除不掉。


    薛青怜略略蹙眉,忽然起身快步到她身边,拉起卫阿宁的手,“跟我走,去看看。”


    夜雨倾颓,浓云席卷而来。


    雨越下越大,水珠砸落在黛瓦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雨雾拂面,寒凉刺骨,斜斜风雨打湿银红裙裾,卫阿宁提起裙摆,跟在薛青怜身后。


    不知她为何这般匆忙,卫阿宁同肩上纸人对视一眼。


    却见对方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卫阿宁只好压下心中疑惑,步履匆匆。


    来到熟悉的门前,她目露茫然。


    这不是谢溯雪的房间吗?


    怎么来这儿了?


    正欲说话之际,那厢的薛青怜已然捂住她的嘴,迅速噤声。


    心中不安感愈发扩大,好似风雨来临前兆。


    卫阿宁点点头,示意自己不会出声后,她才放开手。


    却见薛青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陡然逼近,破开房门。


    她右臂持剑猛地一挥,左手速速作诀。


    点点金光破碎,那些爆裂开来的金点重新凝聚成新的屏障。


    看清房中形势之际,卫阿宁猛地怔住,耳畔嗡嗡。


    入目所见,雷光透过窗棂,映在谢溯雪身上。


    他上半身近似赤裸,唇边、腕间潺潺鲜血直流,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死白。


    以谢溯雪为中心,流落的血延伸出一个不小的法阵,八个方位凝有如云烟的灵力。


    无数细密的鲜艳红线从中涌出,插在脖颈处,编织出一幅幅带有人物的画。


    而他紧紧闭着眼,头颅低垂,好似陷入沉眠,无知无觉跪坐在中央。


    那些画面,卫阿宁很眼熟。


    皆是他们这段时间以来的经历。


    卫阿宁声线发哑,低喃道:“小谢师兄……”


    她想说些什么,但脑海却是一片空白。


    平日一贯能说会道的嘴巴却是吐不出只言片语。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方才那个法阵,便是书中所说的炼魂法阵。


    炼魂法阵会强制提取、收割记忆,炼制神魂,对被炼魂者有巨大伤害。


    可她明明记得,炼魂法阵早已被废除,不得修炼来着。


    脑海中闪过一张脸,卫阿宁神情有一瞬恍惚。


    谢棠溪……


    薛青怜冷哼一声。


    她持剑挥出一道剑气,顷刻间便捣碎那诡异的法阵,斩断所有红线,而后一脚将门踢关。


    红线既断,谢溯雪身形不稳。


    眼看就要栽倒在地,卫阿宁忙冲上去扶住,稳住怀中人。


    腥甜血气弥漫,卫阿宁下意识接住他吐血的嘴角,掌心不自觉发抖:“谢溯雪,谢溯雪你怎么样了啊?你不要吓我啊。”


    环住他的手臂只触到一片冰凉,毫无热度,卫阿宁任由谢溯雪把头颅靠在自己肩窝。


    刺骨冰寒顺着彼此间皮肤相触的地方蔓延开来,冻得她心尖发颤。


    流不尽的鲜血顺着白皙小臂流落在地,凝聚成一滩小小的红涡。


    期间染红她的衣裙,卫阿宁从未见过人能流出这般多的血。


    她下意识掏出止血丹药,喂至他口中,“师兄你快点醒醒,你别吓我好不好……”


    从未有过的慌乱与无措涌上心头,心尖似被钝刀搅动。


    薛青怜拉住她手:“别给他吃,魔不能吃人族药物。”


    “那我们带他去找医师好不好?”


    心绪全乱,卫阿宁眼眶蓄满水泪,喃喃出声:“他流了好多好多好多的血……好多血。”


    大滩大滩的血色晕开,模糊了视野。


    赤红灼眼,好似整个世界唯余这种鲜艳红色。


    等了许久未有回应,卫阿宁怔愣仰头,“师姐?”


    “他不会有事的。”


    薛青怜无奈摇头。


    指尖凝出一缕清浅灵力,注入她灵台:“且安心睡一觉吧。”


    眼看卫阿宁逐渐合上眼,软软倒下,薛青怜收回手,旋即又是一道灵力,打入谢溯雪眉心,唤来侍从各自将人搀扶出去。


    房内四下静谧,唯有腰间识魔法器叮铃作响。


    雷光停歇,浓稠黑暗有如实质般,自四面八方涌来。


    薛青怜启唇:“需要我请你出来?”


    回应她的,仍旧是一片安静。


    “既然你不愿意出来的话,那我就说说我的猜想吧。”


    眼风掠过某个角落,薛青怜随意寻了个圈椅坐下,对着空气慢悠悠道:“其实我一直觉得很奇怪,消失几百年的魔忽然重现于世。”


    这一趟旅途,好似一直有人在暗中指引前行。


    往热水中掷入一套茶具,薛青怜边洗边说:“那只梨花妖口中的家主,就是你吧。”


    以小博大、并且还如此吝啬的手法,实在少见。


    但不巧,她身边还真就有这么一个人。


    将茶饼放在微火上炙烤,薛青怜取上点粗茶,用研体碾成细末,轻声道:“离开巴蜀前,我一直在想,其实家主不一定是当下坐镇世家的前辈,未来的少家主也有可能的。”


    “遂临走之际,我曾私下去会了会唐箐。”


    将极细茶末放在茶盏底部,薛青怜注入热水,用茶匙搅拌成均匀的膏状,回环搅动:“发现他缺少一段记忆,你说巧不巧,缺少的就便是你同他对峙的那一段。”


    她往里冲入沸水,用茶筅击拂数次:“来到滁州之际,那些魔似乎十分了解我的行事作风,每次都能提前知晓我下一步的计划,还试图用障眼法瞒天过海。”


    “若不是宁宁同谢溯雪无意间闯入地下龙脉,我们在地上根本查不到滁州城内藏匿的魔族。”


    清冽茶香四溢,室内流转着清新的叶芽气息。


    “茶汤已成。”


    将茶汤分盛入盏,薛青怜指尖轻敲桌面:“裴不屿,不出来享用一番吗?”


    第74章


    凛冬雪时,最是刺骨。


    天地茫茫,沁入骨髓的寒气游走在身,卫阿宁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往掌心哈出一股热气。


    有过前几次的经历,她方才睁开眼看到眼前白茫茫的一片雪景时,已然变得平静淡然。


    只是这一次,又会是谢溯雪的什么梦呢?


    寒风裹挟细密的雪粒涌入,让视野变得有些模糊,卫阿宁抹开眼睫上的碎冰,环顾四周。


    片片鹅毛,点点杨花,悠悠飏飏。


    天穹深蓝如幕,纷扬雪花笼罩着古雅的城墙。


    非常眼熟的景致,好似在哪见过。


    卫阿宁有一瞬茫然,随即立马反应过来。


    这里好像是郦城……


    可为何却如此安静,甚至于给人一种死城的空寂感。


    卫阿宁快步朝前,步入城中。


    甫一迈入城内,她便蹙起眉头。


    太古怪了,没有一丝活物气息。


    安静得针落可闻,唯余她的呼吸声明显。


    卫阿宁眸光掠过周遭。


    街道热闹繁华,处处可见辞旧迎新之景。


    檐下火红灯笼的积雪未化,龙凤窗花鲜艳灼目。


    几株探出白墙的红梅枝条仍被冰雪凝冻,一旁的包子铺蒸笼还升腾着袅袅热气。


    连续穿过好几条街,卫阿宁这才惊讶发现。


    商铺内兜售的商品尚存,可店内却没无一人打理,街上亦是空无一人。


    “人呢?”


    卫阿宁喃喃道:“都去哪里了?”


    眼下,这郦城看起来应当是新年之际,毕竟门口悬挂着崭新桃符。


    但人却都不见了,好奇怪。


    脑海忽然掠过那个郦城一夜消失的传言……


    卫阿宁止住脚步,视线凝在一处,神色微动。


    一只黑猫,躲在角落中龇牙咧嘴地冲她哈气。


    它背黑,而肚腿蹄爪皆白,猫瞳缩成一个小点,虎视眈眈。


    “我没有恶意的,咪咪。”


    卫阿宁忙摆摆手。


    为以示自己的无害,她双手举起,慢慢往后挪动脚步。


    黑猫疑惑端详几息,它瞪大了眼睛,旋即往后撤开几步,腾跃而起,踩着卫阿宁跳上屋脊。


    “诶呦!”


    被带有尖钩的利爪勾住几根头发,卫阿宁吃痛捂住脑袋。


    正欲出声之际,一丝若有似无的冷梅香息,在鼻尖萦绕。


    卫阿宁神色凛然。


    她下意识抬眸,望向黑猫所在之处。


    黑猫身形矫健,优哉游哉在黛瓦上伸了个懒腰。


    晖光尚存,照得它口中叼着的三环玉佩剔透如冰,叫人一眼瞧见。


    手指下意识摸上腰间,那里空空荡荡的,哪还有玉佩踪迹。


    “那是我的东西!坏猫!”


    卫阿宁气急败坏,踩着一处凸起的石块借力,顺势跃至它身旁。


    银红裙裾鼓荡翻飞,似蝶掠青空。


    一人一猫在屋脊你追我赶,不知不觉,一路行至最高的城主府。


    红墙宏伟辉煌,青碧色的琉璃瓦错落有致,朱红翘檐如飞鸟起落。


    瞧着雕梁画栋上的瑞兽,卫阿宁不由感慨。


    郦城城主可真有钱啊。


    比她爹那城主府还要气派。


    追逐着黑猫的踪迹,卫阿宁来至一处荒废偏殿。


    从远处去看,偏殿整体被一层蛛网般的琉璃包裹透彻,有进无出。


    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卫阿宁鼓足勇气,才慢慢靠近。


    甫一踏入偏殿范围,便有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


    偏殿残破不堪,绕柱游龙的漆画斑驳脱落,镶嵌金凤眼睛的宝石蒙尘。


    书柜倾倒,散落一地狼藉的古籍字画,充斥着极强的霉腐味。


    与外头金玉的城主府格格不入,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抽出乌剑紧握在手,卫阿宁绕过满地书籍,缓缓前行。


    殿中空地,一棵漆黑古树屹立不倒。


    树根鳞次栉比,树干被红绸丝带死死捆住,色似红艳鲜血,枝桠间垂落一根根红绸。


    卫阿宁蹙眉思索。


    这棵树好像……


    被什么东西烧过一样。


    晚风卷残叶,树枝响起沙沙声响,夹杂了空灵低吟。


    眼前视野有一瞬闪过赤色,卫阿宁下意识晃了晃脑袋。


    再抬头时,她浑身寒毛直竖,瞳孔急速放大。


    古树上,一个又一个布偶倒悬在红绸末端,随风轻晃,发出沙沙轻响。


    它们中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半边身子残缺。


    满树的残次品。


    鸡皮疙瘩蔓延。卫阿宁忍不住抚了一把手臂。


    这满树的布偶,在这座空城里显得有些过于邪门了。


    “啪”的一声,树上一只布偶掉在地上,差点给卫阿宁吓了一跳。


    她缓了口气,擦掉额上冷汗,蹲身检查。


    布偶头朝下,趴在地上,只露出个脑袋,一头银发显得格外瞩目。


    卫阿宁将它翻过来。


    树影摇曳,漏出几分银辉,照亮布偶五官。


    她莫名感觉脊背发寒。


    这布偶的五官……


    不就是谢溯雪的模样吗??


    甚至于,连颊边那颗浅色小痣都一比一复刻,更别提那标志的红耳坠。


    总感觉这座郦城给人一种很恐怖的感觉。


    安静得连一只鸟都没有,城中居民是死是活也不清楚。


    方才那只黑猫也甚是诡异。


    卫阿宁搂着那只残破布偶走出城主府。


    只是眸光落在外头时,她心尖生颤,砰砰直跳。


    抬眼望去,血肉模糊的尸体堆积如山,数不胜数的魔物肆意虐杀。


    一幅炼狱般的场景。


    血流成河,哀鸿遍野,鲜血混着雪水,把青黛色地砖都染作黑红。


    手臂一松,布偶落地。


    眼前地狱般的景象消失,周遭又恢复如常安静祥和的模样。


    卫阿宁面露惊讶。


    她试探性触碰一下地上布偶,血腥场景复现。


    端详布偶片刻,卫阿宁喃喃道:“难道是勘探真假的开关?”


    类似于纸人系统借她的天眼,这个长得像谢溯雪的布偶也是个天眼一样的存在,在这个梦境中起到一个返璞归真的作用。


    深吸一口气,卫阿宁搂紧布偶,沿着来时路往回走。


    碎掉尸块骨架散落四周,几乎无从落脚。


    她忍着血腥气,快速跃至一处屋脊。


    一路走来,都没发现谢溯雪的踪迹。


    按理说,他作为此处梦境的主人公,肯定会在的。


    只是……


    究竟会在哪里呢?


    卫阿宁扫一眼周遭风物,眸光落在金鳞池时忽然一顿。


    谢溯雪那么喜欢喂鱼,会在那里吗?


    事不宜迟,她一路躲开血雨,飞身朝那处奔去。


    一路上,砍落不少魔物,身上多出好些新鲜伤口。


    疼痛倒逼逐渐疲惫的身躯,卫阿宁跃过一处处屋脊,直奔金鳞池而去。


    愈接近金鳞池,魔气便格外重,围在池边的魔物亦是如此。


    一双双闪烁红芒的眼在黑夜中格外突出,牙齿摩擦的窸窸窣窣声响不绝于耳。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卫阿宁还是被眼前这一幕给吓到。


    这里头随便一只魔物,都能轻松绞杀她。


    心中默念隐匿气息的口诀,卫阿宁熟稔躲在一处视野绝佳的角落中,探头观察金鳞池中的人。


    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影站于池边。


    小的那个她知道,是谢溯雪。


    至于大的那个……


    卫阿宁瞪大了眼。


    竟是谢棠溪?!


    难道……


    郦城一夜消失的事情同他有关?


    谢棠溪神色淡淡,随手往池中洒下一把鱼食。


    水波微漾,鱼儿争相吞下饵料。


    他眸光从池中鱼群移至谢溯雪身上,温声道:“雪儿,他们都是魔族,你怎么不杀呢?”


    “他们是人族。”


    眼睫缓慢眨动一下,谢溯雪面露不解:“母亲曾说过,不可对人族出手。”


    撒下最后一把鱼食,谢棠溪擦干双手残余饵料,平静道:“为父不是替你把他们制成半人半魔的魔族了吗?”


    卫阿宁:???


    是她耳朵出现幻听了吗?


    谢棠溪……


    竟把郦城的人都制成半人半魔的魔族?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略略蹙眉,谢溯雪抿了抿唇,出声:“可他们也还是人。”


    他不明白,为何先前教导他要保护城中居民,现在到头来却要如此行事。


    手掌盖在他脑袋上揉弄,谢棠溪眉宇含笑,声若温玉:“你不明白的事情太多。”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谁?不都是为了你想变强的愿望吗?”


    “你杀掉更多的魔,便能变得更强,反正他们也不需要你。”


    谢溯雪垂下眼帘,道:“可是,他们成为魔之前,都是人。”


    闻言,谢棠溪面色冰冷,“你这种无用的情感,真是随了你娘。”


    “当初就不该将人族的情感植入你娘身上,导致你现在也带着这些无用的情.欲。”


    话音方落,他手一扬,轰隆轰隆的巨响自远处传来。


    卫阿宁便眼睁睁看着整座郦城忽然颤动起来。


    目之所及,一切景物皆是慢慢沉入地表。


    再眨眼,她竟是身处地下了。


    虚假的金乌高悬天际,日光柔和并不刺眼。


    街道喧闹繁华,同地上郦城景致截然不同。


    卫阿宁抱着小人布偶,倏而垂眸。


    原来这便是郦城一夜消失的原因,整座城只是沉入地底,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消失。


    可为何青棠联盟的修士却查探不出来呢?


    “小姑娘,随意窥探他人识海,可不是件道德的事情呢。”


    没有任何征兆地,身边骤然落下一道阴森声音。


    卫阿宁猛地瞪大了眼,一股寒意窜入脊髓。


    谢棠溪发现她了?!


    怎么发现的?!


    裹挟阴寒气息的手掌按在肩膀,力道极大,好似囚禁她的神魂。


    “做了不道德的事情,应该施以惩罚,以儆效尤。”


    “你说,对吗?”


    在她脖颈不受控制,即将触及男人的眸光之际,一缕冷梅香息悄然而至。


    有人拥她入怀,驱散阴寒。


    带着温热的臂膀环住她的腰,谢溯雪将她按入胸口,迅速撤离。


    卫阿宁惊讶道:“小谢师兄?!”


    眼前的少年沉默不语,手中黑刀寒光粼粼。


    他一刀破开虚妄景致,将她塞入其中,坠入一片黑暗。


    “谢溯雪!!”


    卫阿宁蓦地自黑暗中惊醒。


    望着熟悉的帐幔,她双眸圆睁,惊惧交加。


    右手按住急促起伏的胸膛,卫阿宁喘着粗气,冷汗浸湿后背。


    她不可置信般凝视周遭熟悉的一切。


    是梦啊……


    还好还好。


    轻轻抚摸几下心口,卫阿宁眼帘半垂:“呼——”


    太恐怖了,即便没有实体,但她居然在梦中感受到谢棠溪的杀意。


    ——他是真的要杀了她。


    “叫我的名字,是梦见我了吗?”


    谢溯雪端坐在不远处的圈椅。


    闻声,几步走至她榻前坐下,“做噩梦了?”


    仰头对上他的视线,卫阿宁抹去额上冷汗:“没,没事……”


    见人活蹦乱跳的,她又问:“你身子大好了?”


    谢溯雪道:“我是魔,能自愈。”


    瞧见她泛起水光的眼眶,他眸色微沉:“发生什么了?”


    “我……”


    身上隐隐作痛,卫阿宁略略皱眉。


    顺着他的话往下,开门见山:“梦见你以前在郦城的事情,还看到了你爹,他发现了我,还想杀了我……”


    沉默几息,谢溯雪伸手拥她入怀,一下一下轻抚她略显僵硬的脊背,安慰道:“没事的,他伤不了你。”


    除非从他尸体上踏过去。


    脸颊陷入绵软衣料中,带着慰帖温热。


    卫阿宁揪紧丝被,无声阖眼,让心绪平静下来。


    正欲再多说些什么的时候,谢溯雪忽闻门扉传来“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薛青怜托着两碗药从外头走入。


    行至床榻边放下,冷冰冰看着二人道:“一人一碗,不用争。”


    瞧见她时,卫阿宁眼前一亮,黑白分明的眼瞳盈盈,唤道:“师姐~”


    “别撒娇。”


    没搭理她,薛青怜表情淡淡:“好好说话。”


    “噢……”


    碰了一鼻子灰,卫阿宁也没气馁。


    虽然薛青怜现在看起来很冷,但还愿意来见他们,想必还是给了机会的。


    若按照她过往说一不二的脾性,谢溯雪现在绝对不可能还出现在她面前。


    喝完药后,卫阿宁讨好般看她几眼。


    试图转移话题:“师姐,怎么不见我哥了?”


    裴不屿那家伙,平日同她师姐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


    没理由不在啊。


    薛青怜冷哼一声,随即扭头看向谢溯雪说:“你同她说,我不想再重复一遍。”


    ……


    听完谢溯雪的话后,卫阿宁神情恍惚,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懵了。


    好家伙,内鬼竟在我身边。


    这是在玩狼人杀吗?


    同角落里的纸人对视一眼,直至在对方眼中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卫阿宁内心大呼完蛋。


    不对啊,男主的人设怎么会变成这个鬼样子了?


    那她方才岂不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卫阿宁暗暗瞅她一眼,但后者一副神色淡漠的模样,也猜不出是什么想法。


    薛青怜脾气好是好,温柔也是温柔。


    但却很少同她透露过对裴不屿是什么想法。


    她从前一时好奇去问,也得不到什么确切的答案。


    敛目不语,卫阿宁一时有些难以理解。


    过往那个虽骚包嘴欠,但实则对他们都很好的裴不屿。


    同谢溯雪口中所说的那个,精心策划起这一趟寻魔之旅,把大家蒙在鼓里的幕后之人联系起来。


    第75章


    卫阿宁心觉莫名,但眼下却没法多问,朝纸人递了个眼神。


    又是各自寒暄交换了一下讯息,待二人都离开后,卫阿宁迫不及待问道:“小纸,开玩笑的吧,男主怎么扭曲成这样了?”


    按理说,男主人设不一向都是伟光正的存在吗?怎么搁这本书里就变内鬼了呢。


    纸人汗流浃背,干巴巴赔笑道:“我去查查,我查查哈……”


    房中一灯如豆,烛火摇曳。


    半刻钟后,卫阿宁翻阅完手中白纸,将其置于焰舌上。


    淡蓝的烛焰逐渐吞没白纸,化为一小缕灰烬。


    她敛眸垂首,瞧着那堆灰烬发呆。


    怎么会这样的……


    裴不屿竟真的是帮凶。


    裴家内部的斗争比眼下任何一个世家都要严重且复杂,裴不屿在裴家行六,生母只是个普通人,少家主之位是他自小一路摸爬打滚、兄弟厮杀才夺到的。


    只是成为少家主后,明里暗里的争斗仍旧络绎不绝。


    有一次,兄长为了夺位,甚至还绑走了他的母亲威胁他交出少家主之位。


    虽然裴不屿使巧计救回了他娘,但普通人哪有面对修士的实力,裴母遭受非人折磨,事后精神失常,落下病根后疯疯癫癫的,连药王谷的医师都束手无策。


    遂他便把母亲安排在一个绝对隐秘且安全之处,只是不知为何,竟还是被人找到了,威胁裴不屿听命,配合做事。


    “其实我觉得,男主毕竟是有苦衷的。”


    纸人挠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瞅了她一眼,“女主那边,应该问题不大吧?”


    卫阿宁轻轻摇头,回应:“不好说。”


    至少她目前觉得,薛青怜眼下大概是不能接受的。


    如果裴不屿一开始,在归一剑宗时便老老实实同薛青怜坦白的话,或许师姐还能谅解他一下,并且帮忙想办法救他母亲出来。


    只是现在都过去那么久了,还是策划起这般多事件的幕后之人……


    不,也不能算是幕后之人。


    但帮凶的地位,至少是没跑了。


    只是……


    那个唆使他做这一切的人,会是谁呢?


    接收到消息太多,卫阿宁瘫倒在床时,仍感觉脑袋里的思绪,乱糟糟一片。


    纸人眼巴巴看她:“你不能帮忙修复他们之间的关系吗?”


    若不是因为力量不够。


    它定是直接抹去男*女主这段的掉马记忆,让彼此间的关系恢复如常。


    许是察觉出纸人的想法,卫阿宁一边摸着它的脑袋,一边道:“小纸,他们不是模板化的东西,人的情感很复杂,不是说抹去了记忆就能恢复如新的。”


    即便是破镜重圆,那镜子也不是原本那般光洁无暇。


    “这样对他们不公平。”


    转念一想,卫阿宁笑吟吟地看它道:“不过说不定,也有可能会因为这件事因祸得福,让他们敞开心扉呢?”


    相处的这段时日里,她能看得出裴不屿本不是那样高调张扬、骚包嘴欠的脾性。


    但他却把这两种特点表演得很好,仿佛天生便是这般脾性。


    估摸着,可能是有什么原因,导致他必须要在人前这样。


    卫阿宁长长叹了一口气。


    要是能找到本人问清楚就好了。


    纸人似懂非懂地点头,“噢——”


    只是裴不屿在薛青怜说完后便仓惶脱逃,连为自己辩解的勇气都没有,还是属于逃避问题的那个范畴。


    卫阿宁苦恼地按了按眉心。


    逃避问题可耻啊。


    得想个办法把他抓起来。


    *


    金乌熠熠,万里晴空。


    距离焰火祭典的时间越来越近,得到卫阿宁在滁州城周遭排查的魔物具体分布位置图后,薛青怜一大早便拉着他们二人出门除魔。


    葱葱郁郁的林木遮蔽火辣日光,卫阿宁腕骨一翻,抽出乌剑。


    魔物整个身体随着剑口往周边溃败成片片黑烟,蒸腾出徐徐烟气。


    望着眼前逐渐化作焦灰的魔物,卫阿宁收回灵力,笑眯眯道:“不好意思,这里容不下你,只能请你去死掉啦。”


    趴在她肩上的纸人:……


    真是近朱者赤,近谢溯雪者黑啊。


    好好的一个可爱小姑娘变作这样了。


    稳了稳心神,卫阿宁扭头朝另外一个方向喊道:“小谢师兄,你那边如何啦?”


    少年素白的身影如飞燕般轻盈跃下,不偏不倚,正落在她面前。


    谢溯雪:“没了。”


    卫阿宁:“好勒,那我们去找师姐回家吧。”


    路边野花生得繁茂,柔软花瓣在她张开的五指间穿隙而过。


    卫阿宁顺手操纵着灵力摘了几朵野菊,放在腰间香囊中。


    “你的控灵术练得还不错。”


    谢溯雪抱刀环胸,踱着步子朝来路行去。


    冷不丁听到他的话,卫阿宁微怔一瞬,旋即反应过来。


    她眼珠转了几圈,笑眯眯道:“那当然了,这不是名师出高徒嘛,我的小谢师兄这般厉害,那我也不差。”


    纸人岔开小脚坐在她肩上,闻言嘴角抽搐一下。


    夸人的同时还不忘给自己贴金,真有你的。


    对上她清润的眼,谢溯雪轻扯嘴角:“嗯,你的进步很大。”


    他去找她时,没少见卫阿宁操纵着灵力练习。


    有时候练入迷了,完全忽略身边还有这么一个人。


    卫阿宁微讶:“今个狗嘴怎么吐象牙了?”


    这人居然不像以前那般挖苦她,说她菜了。


    完了,不会是被那天的炼魂法阵影响,有邪魔趁机钻入他身体里,换了个芯子吧?


    谢溯雪平静微笑:“不仅能吐象牙,还能咬你。”


    怕他言出即行,真要咬自己,卫阿宁忙往旁边一跳,双手护胸:“嘿嘿,那就免了,你去咬肉包子吧。”


    纸人眨了眨漆黑豆豆眼。


    这不还是说他狗吗?


    余光看到一道熟悉人影,卫阿宁抬眸,看清后展颜一笑。


    一袭月白长裙的薛青怜挥剑朝前。


    剑光所过之处,密密麻麻的魔剿灭殆尽。


    “师姐师姐!”


    卫阿宁欢欢喜喜唤了她一声,提裙上前,扑至女郎怀中。


    少女仪态轻灵,满携甜梨香息靠拢,像只在外练飞后的归巢乳燕。


    被她扑个满怀,薛青怜迅速收好长剑,轻声笑道:“可有受伤?”


    “没有没有,我今天还超额完成任务了。”


    手臂夸张往后划了一个弧,卫阿宁仰头看她:“有这——么多的魔物都被我干掉了!”


    “我家宁宁真厉害。”


    手指轻轻捏一把她脸上软肉,薛青怜颔首笑道:“假以时日,肯定比我还要厉害。”


    卫阿宁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怎么会,师姐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厉害的。”


    真的要被女主哄成胚胎了,完全就是妈妈级的。


    挽住她臂弯,卫阿宁眼眸弯似钩月,道:“师姐,现在你可安心啦?”


    最起码,这滁州城方圆十公里都没有魔的存在了。


    她这几日可是昼夜不休,拉着纸人一一去检查的。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行了行了,别卖乖。”


    一眼看透她的企图,薛青怜无奈摇头:“想要我做什么?”


    卫阿宁笑得灿烂,松开薛青怜的手。


    她双手作拳,轻捶对方的手臂,故作神秘地摇了摇头:“不要师姐你做什么,就是你最近累了嘛,我想带你去吃饭休息,然后放松一下心情。”


    “别忘了,你到时候还要陪我一起参加焰火祭的呢。”


    望着天幕逐渐沉入地表的太阳,薛青怜略略思考几息后点头:“正好,时间也不早了,那我们去用晚膳吧。”


    见状,卫阿宁同纸人对视一眼。


    她牵住薛青怜的手,“那我们就去摘星楼吃吧。”


    酒楼大堂内人声鼎沸,宾客满楼,小二高捧托盘于其中灵活行走,前来用饭的人络绎不绝。


    摘星楼作为滁州城中最大的一座酒楼,虽然她爹卫澜也有所参资,但还是归钟离家所有。


    甫一进门,便有一位青衣女郎迎上前,恭恭敬敬道:“阿宁小姐,请随我这边来,您定的雅间在十八楼。”


    卫阿宁欢欢喜喜应声:“好,那就辛苦卫姐姐替我们带路啦。”


    “阿宁小姐不必客气。”


    青衣女郎愣了一息,随即扬唇道:“如果不是阿宁小姐您的话,我至今还未能找到活计呢。”


    “诶呀,客气什么,小事小事。”


    卫阿宁笑着摆手:“再说了,你管账的本事这般厉害,不能埋没了。”


    挖来给摘星楼当管事正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青衣女郎感激笑笑。


    遂不再多言,引着她们一行人来至十八楼。


    跟在卫阿宁后面,谢溯雪不解地歪了歪脑袋,同她小声咬耳朵问道:“为什么是十八楼?”


    “十八楼风景好啊。”


    卫阿宁解释道:“上可至露台观明月繁星,下可俯瞰整个滁州城的热闹景致。”


    来时同纸人通过气,修士们若想御剑飞行,需得一定空间才能成功。


    雅间外的露台不够施展御剑术。


    嘻嘻,最重要的,摘星楼背后是琴江,想跳江跑路都没门。


    她前几晚同纸人借着排查滁州城周遭魔物的位置时,来至凑到裴不屿的藏身之处,又假装受伤,勾得他出来搭救,再借着外头魔物太多,不敢出去的缘由,死缠烂打。


    裴不屿拗不过她,便也就让卫阿宁留下来了。


    不得不说哈,这一哭二闹三装可怜的套路,对付起人来,绰绰有余。


    感谢谢溯雪教她如何伪装楚楚可怜的模样。


    站在雅间门口,卫阿宁脸不红气不喘。


    回想起那山洞里被照顾得油光水亮的猫猫狗狗。


    卫阿宁认真思索。


    一个能善待猫猫狗狗、喜欢小动物的人,应该心肠没那么坏吧?


    裴不屿眼下最大的问题就是逃避现实,嘴巴同锯嘴葫芦似的,怎么都不肯为自己辩解一番。


    而薛青怜平日看似规行矩步,但其实只要辨明其中缘由,承诺之人能为自己的话做出承诺与担保,还是有能通融之处的。


    思及此,卫阿宁心里打的算盘噼啪响。


    她推开雅间的门:“我们到啦。”


    第76章


    瞧清里头的人时,薛青怜挑眉。


    似笑非笑看她一眼:“我说你怎么有家不回,非要来外头吃饭呢。”


    敢情是有这么个人在这儿等着啊。


    卫阿宁眨巴眨巴眼。


    将薛青怜拉至席间,轻快道:“诶呀,人之所以长了嘴巴,那自然是要解释清楚事情缘由的。”


    她款款而坐,双手托腮,眼眸亮晶晶的,“师姐不妨听听我哥的狡……啊不是,解释后再做决定也不迟呢?”


    谢溯雪无言瞥她,默默收回目光。


    裴不屿摇摇头,将嘴角那抹苦笑扯平:“宁宁,算了。”


    方才在露台之际,他就一直观察着薛青怜的神情。


    在还未见到他之前,她表情还是很温柔恬静,是笑着的;在遇见他后,面上笑容显然就淡了。


    置于腿上的指尖深陷肉中,裴不屿眸色淡淡,一派风轻云淡的模样:“别因为我而影响了你们之间的关系。”


    卫阿宁疑惑地“哈?”了一声。


    她饮下一杯热茶,随即组织语言,打趣道:“哥,你脸好大哦。”


    “师姐心中挚爱排行第一的人定然是我,你别把自己想得太美了。”


    纸人:……


    小嘴跟抹了蜜似的。


    方才略显肃穆的氛围被她这句俏皮话冲淡不少。


    放下茶盏,卫阿宁转动目光。


    与室外的热闹不同,她不说话后,饭桌上便无人出声,针落可闻。


    这可不行啊……


    都不说的话,还怎么开解心结。


    余光瞥见对面有一瞬红芒闪过。


    察觉到裴不屿又有临阵脱逃的倾向,卫阿宁朝谢溯雪递了个眼神。


    后者会意,身形一移,五指拎住其后领,将裴不屿带回雅间。


    谢溯雪略微垂眸,双目幽黑:“花孔雀,你乖乖坐好。”


    “行行行,好好好,我回去还不行吗。”


    裴不屿嘀嘀咕咕几句,认命般回到原座,“不就是看我打不过谢溯雪……”


    闻声,薛青怜无语地翻了白眼,“技不如人就多练。”


    见人乖乖回来,卫阿宁朝谢溯雪悄悄竖了个大拇指,“真不愧是我小谢师兄!”


    出手就是快,干脆利落。


    谢溯雪无声勾了下嘴角,回到她身侧木椅坐下。


    卫阿宁复而转头,笑眯眯看向似落败公鸡般的裴不屿:“哥,你最好乖一点,免得我出手。”


    她大大咧咧拍了下桌子,“好了,闲话不谈,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太多了。”


    裴不屿略略皱眉:“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似在思忖,话音落下后半晌没出声,薄唇抿得紧紧的。


    把他上上下下扫视一遍,卫阿宁毫不犹豫:“那就挑重点。”


    那些长篇大论的,以后再问。


    “我的任务,算是领着溯雪一起游历。”


    指腹摩挲茶盏杯沿,裴不屿缓声道:“那天我在外头遇到他,见他无处可去,就撺掇他说要不要加入我合欢宗,那时合欢部正缺人来着。”


    盏中茶水氤氲袅袅热雾,他喝一口茶,又继续出声:“可到我该去看望家母的日子时,我却意外遇见了一个人……”


    今夜无月,星点作伴。


    黑夜逐渐笼罩这座位于海边的小渔村。


    略带腥咸的海风拂面,裴不屿拨开粘在面颊上的碎发,提着手中大大小小的包袱,踏入裴母所住的小院中。


    迎接他的,并非裴母是往常疯疯癫癫的话语。


    她一改往日癫狂之状,温温柔柔倚靠家门,还操办了一桌子的好菜。


    裴母微笑迎上前,道:“不屿,你回来了。”


    手中包袱摔落在地,裴不屿不可置信望她道:“娘?你,你恢复了?”


    他记得很清楚,母亲自救回来后便终日浑浑噩噩的,连他是她儿子这件事都不记得。


    有时候还会把他送来的东西扔到门口,指着他破口大骂,骂他长得像他那个负心爹。


    情绪正常、精神稳定的时候并不多。


    “我儿受苦了。”


    裴母摸摸他脑袋,微微侧身:“多亏这位大人出手,治好了我。”


    裴不屿这才注意到,桌边还坐着位身穿黑衣,带着兜帽的儒雅男人。


    男人朝他颔首点头:“你好,久仰大名,裴氏少家主。”


    裴不屿撩起眼,警惕扫视这个突然到访的男人:“阁下又是如何找到此处的?”


    “只要我想,便能找到。”


    男人嘴角弧度加深了些,“我可以帮你治好你娘……”


    “那这种治好的状态,是不是有时间限制的?”


    卫阿宁清凌凌的声音打破回忆。


    记忆中断,裴不屿苦笑点头:“是的,的确是有限的。”


    “起初我娘能维持七日正常模样,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缩短,从七日到五日,再到三日,直至最后一日都坚持不住……”


    四下静了静。


    那双清艳的含情眼眼尾耷拉,呈现出一抹颓废之色。


    “所以……”


    卫阿宁道:“那黑衣人是不是提出,需要你做些什么事情,才答应继续治愈你娘?”


    这个循序渐进、温水煮青蛙的套路。


    有点过于眼熟了啊。


    “我没有办法……”


    良久,裴不屿才慢慢睁开眼,眸底血丝如网。


    “我问尽世间所有医师,甚至连药王谷主都问了,皆是爱莫能助。”


    他垂下眼睫:“好不容易能有个治愈的希望,我不想放弃。”


    卫阿宁屏住呼吸,下意识望了眼薛青怜。


    后者面不改色,但柳眉已是紧蹙,捏着茶盏边缘的手指泛白。


    “那他要你去做什么?”


    “起初是想要宗派分布地图和一些常见的药草之类,我想着,这东西在市集上并非是不常见之物,便给他买来了。”


    裴不屿闭了闭眼:“但发展到最后,他竟想要我为他寻一些普通人回来……”


    “我直觉不对,便没答应他,只是他也不为难我,略略提过一嘴后此事作罢。”


    卫阿宁点点头。


    以退为进,这招玩得不错。


    “哥,你知道那男人长什么样子吗?”


    “不知道,那人时刻都带着兜帽面具,甚至连安寝时亦是如此。”


    摩挲半晌下巴,卫阿宁压下眉。


    这人还真是警惕。


    她又追问一句:“后来呢?”


    “后来,他问我合欢宗近日是不是来了位谢姓少年。”


    裴不屿嗓音发哑:“他让我多多照拂,带他去游历一下,感受人间,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我便答应了。”


    卫阿宁心下一动。


    所以这便是裴不屿对谢溯雪亦师亦友,格外纵容的缘故。


    没有突如其来的好,全都是带着目的的。


    她眼角余光悄悄瞥了眼身侧的谢溯雪。


    却见他自顾自把玩着自己的发尾,对此番话语并不上心。


    少年眼瞳沉静无波,叫人看不透其中的情绪。


    感应到卫阿宁的目光,谢溯雪抬眸,靠近她身侧,轻声问道:“怎么在看我?”


    甫一靠近,携来一股清冽的梅息。


    他尾音略长,含着狭促的笑。


    陡然生出偷看被抓包的尴尬,卫阿宁摸摸发痒的鼻尖。


    她默默挪开视线,继续问话:“然后呢。”


    沉默许久,裴不屿低声道:“后来他教我炼魂方法,要我……”


    似是难以启齿,他脖颈低垂,面上阴云密布,“……抽取溯雪的魂丝。”


    闻言,薛青怜皱着眉,下意识反问:“你做了?”


    此等禁术,不是早已被流云岚生道君下令毁掉了吗?


    “我学了。”裴不屿答得有气无力的。


    触及薛青怜怀疑的眼神,他又快速道:“别这么看我,我只是学了,但没抽过他的魂丝。”


    “况且谢溯雪当时可怜兮兮的,白纸一张,什么都不懂也不记得,还是我又当爹又当娘地教他融入人群的。”


    抓住他话中漏洞,薛青怜双手环抱,眉梢轻挑:“你当时便知道他是魔?”


    “嘿嘿,这不是好奇呢。”


    裴不屿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我从未见过不吃人,还乖乖听话,让他做啥就做啥的魔族呢。”


    “只有你知道?”


    “那是,这么重大的秘密,自然只有我知道。”


    “你胆子还挺大的,瞒我这么久?!”


    “诶呀,小青怜你这脾气说一不二的,我怕你知道后,溯雪就被你原地正法……”


    “你!”


    见他们话题有扯远的趋势,卫阿宁连忙喊停:“别吵架别吵架,哥,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合欢宗内的魔气我的确不知情,后来的话,就是去往蜀地一事了。”


    裴不屿道:“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唐箐竟是那神秘人的属下,他让我配合他,抽取谢溯雪一点魂丝。”


    “但我觉得炼人魂魄实为逆天行事,遂在越尘客栈时,便以溯雪游历不够的缘由,拒绝配合的要求。”


    卫阿宁眨了眨眼,面露疑惑:“那晚的紫衣人是……”


    “障眼法,本来是唐箐不满我的态度,想转移青怜同你们的注意力,好趁机去抽取魂丝。”


    裴不屿说:“但他没想到的是,溯雪竟是同你在一起,这个办法也就失败了。”


    轻飘飘看他一眼,薛青怜问道:“那你安排梨花妖为我们织造幻镜,又是何缘由?”


    “这不是想拖延时间嘛,哈哈哈……”


    又饮了一口茶水,裴不屿润润嗓子:“那巴蜀可是唐箐的地盘,我怕他把你们搓圆捏扁了。”


    他顿了顿,又小声道:“不过我属实没想到宁宁同溯雪还挺敏感的,这都能感觉出唐箐不对劲的地方。”


    回想起蜀地之事,卫阿宁尴尬笑笑。


    并非敏感,只是她同谢溯雪当了一波赛博赌.狗,碰巧罢了。


    “八门幻镜,是你布下的?”


    那她在八门幻镜里头遇见的事情是真还是假?


    见少女面露困惑,裴不屿解释道:“自然是真的,即便一个人什么都不记得,但出色的幻术师仍旧能根据被施法者识海深处的意识织造,只不过幻镜内容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八门幻镜里头有我一部分手笔,只是……”


    裴不屿轻扯了下嘴角:“毕竟是以八门为主导,其中还是唐箐占大头,我只负责用幻术织造幻境。”


    “不过我觉得溯雪也没那么迟钝啊,应当能第一时间走出来的。”


    他从前还特意同谢溯雪讲过,如何破解幻境来着。


    话毕,裴不屿觑了眼向身旁一直默不作声的白衣少年,“你该不会是忘记了吧?”


    闻言,谢溯雪无声目移,无言望天。


    连人带椅,迅速移至裴不屿身旁。


    “谢溯雪!”


    卫阿宁一拍桌面,“你那时该不会是想借幻境故意吓唬我吧?!”


    魔族记忆那么好,怎么可能会忘记。


    八成,不对,十成十就是故意的!


    她一拍,连带着门板都被震动几分。


    外头侯着的侍女急忙问道:“阿宁小姐?!你怎么了吗?”


    见状,薛青怜忙朝外面应道:“没事,只是不小心摔了一套碗碟。”


    侍女:“需要我现在进来打扫吗?”


    “没关系,你们不用进来。”


    薛青怜复而扭头,温声安抚彼时张牙舞爪、恨不得想揍人的卫阿宁:“宁宁乖,咱们不同他们在外头一般见识。”


    卫阿宁立时瞪大了眼,不满撒娇:“师姐!”


    你居然帮他,不帮我!


    薛青怜凉凉瞥了对面两人一眼:“等回去,就带他们重新认识一下,死字是怎么写的。”


    被这对师姐妹齐齐注视,裴不屿不自觉摸了摸发痒的鼻尖:“后面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来到滁州后,不知为何那神秘人催得急,他还用我娘要挟,我拖不住了……”


    卫阿宁点点头,心情复杂。


    至此,事情算是明了。


    只不过那个让裴不屿抽取魂丝的神秘人,究竟是不是谢棠溪呢?


    这个神秘人诱骗人的话术倒是挺像的,但抽魂丝却不是谢棠溪的手笔。


    在谢溯雪的记忆里,谢棠溪一般是只取他的血,其余的就没了。


    思及此,她好奇提了一嘴:“哥,那你娘的事情,你该如何办?”


    裴不屿摇摇头。


    短暂的寂静后,他哑声道:“我不知,或许车到山前会有路吧,我需得抽空回去看一眼。”


    卫阿宁内心长叹了一口气。


    默默看了二人一眼,脑瓜子开始转圈圈。


    她困惑的问题明了。


    但男女主他们两人的问题,还没解决呢。


    “师姐,我去外头看看怎么还没上菜。”


    卫阿宁轻快道:“小谢师兄,同我一起去瞧瞧?”


    谢溯雪歪了歪脑袋。


    猝不及防被点到名字,他怔然抬眸,剔透圆瞳满是疑惑。


    有什么是他们两个不能听的吗?


    “别问,反正你就要跟我一起。”


    卫阿宁咧嘴笑笑,挽住他臂弯,将人使劲从椅上提溜起来。


    边往门外走,边用眼神示意:“走啊……!”


    迟疑几息,谢溯雪卸了力,顺势被她拉走,脑后高马尾悠悠一荡:“……行。”


    推开雅间雕花木门,外头便是回廊。


    卫阿宁双臂撑在围栏上,侧目望他:“我们就在这等一会儿再进去吧。”


    松了一口气,她眼睛四处乱转,最后好奇望向楼下花台。


    台上,伶人手持各式乐器,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宛若琼楼天籁。


    少女姿态懒散,灯影晃动,洒落几点细碎光斑,尽数归于她盈盈眼瞳。


    谢溯雪也学她那样撑在围栏上:“出来作甚?”


    他略微转头,双目一瞬不眨:“有什么是我们不能听的吗?”


    卫阿宁一顿。


    差点把这个好奇宝宝给忘了。


    但是这人很显然看不出薛青怜同裴不屿之间的暗流涌动。


    略略思考半晌,卫阿宁正欲出声解释,忽然灵机一动。


    她打了个响指,循循善诱:“打个比方。”


    “如果你想同我聊天的话,你会希望有第三人在场吗?”


    谢溯雪:“有也没关系。”


    卫阿宁:……


    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我行事端正,问心无愧。”谢溯雪淡声道:“有人在一旁听也没关系。”


    不仅不按套路出牌,还是一根筋。


    下意识的,卫阿宁凑近几分,低声反驳:“那如我们先前那般,在钟离府中说的话。”


    “你也可以接受有人在一旁听?”


    只是说完后,她面上莫名一热。


    这样是不是有点……


    太逾矩了?


    第77章


    还未等卫阿宁想出个所以然,雅间的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


    薛青怜与裴不屿一同从里头出来。


    她快速往后退几步离开,偏头笑吟吟道:“师姐,你们聊得这么快吗?”


    还以为需要多给一些时间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解决了。


    这便是靠谱的成年人速度吗?


    “你俩不是说看菜去呢。”


    裴不屿抬眸瞟去:“杵在这干啥?”


    抱臂环胸,卫阿宁回他:“你一个家庭弟位的,别管。”


    薛青怜声调平淡:“你哥说要离开一趟。”


    又似笑非笑侧目端详他几眼,“我也跟去看一下,以免有人弄虚作假。”


    她尾音拖得略长,好似非常不放心般。


    嘴角抽搐一下,裴不屿如同斗败后被扒光毛的孔雀:“罪不至此吧,小青怜。”


    “对你来说,很有必要。”


    薛青怜没好气翻了个白眼,旋即又扭头朝卫阿宁道:“我不会去很久,焰火祭开始前肯定赶回来。”


    “好~我在家乖乖等你回来。”


    卫阿宁笑笑,借着衣袖的遮挡,勾手轻轻挠了挠她的掌心。


    她朝薛青怜眨眨眼,刻意压低了几分声音,尾调含笑:“师姐你就安心监督我哥去吧。”


    似被戳中心事,薛青怜点点她额头,低低笑道:“没大没小的,连你师姐都敢调侃了是不是?真是人小鬼大。”


    ……


    露台不算宽敞,但胜在氛围感十足,头顶不设屋檐,栏杆以透明琉璃围成一圈。


    身处其中,滁州城繁华夜景一览无遗,尽收眼底。


    手肘撑在阑干上,卫阿宁垂眸远眺。


    城中明灯千万,流光如织。


    今日之事的确有些超出她的意料。


    如果谢棠溪便是那个神秘人的话。


    那他孤身一人,纵使有通天本事,可个人的力量依旧有限,他又是如何渗透这般多的宗派与地区?


    不说合欢宗,光是一个唐箐,谢棠溪是如何认识,又是如何得知他心中执念所在,从而抛出诱饵,让唐箐不惜叛离唐门,也心甘情愿为他所驱。


    “在想什么?”


    耳边倏地响起清朗男声。


    卫阿宁扭头看他,嗓音清凌明快:“其实我在想,裴师兄口中的那个神秘人……会不会就是你爹谢棠溪?”


    凉风习习,吹得鬓边几缕发丝拂动,被她顺手挽在耳边。


    “可能吧,”


    谢溯雪摇摇头,语气如常:“但他消失太久了。”


    自他最后一次出逃成功之际,都没见谢棠溪身边的得力助手来抓他回去。


    也不知是在谋划着些什么。


    卫阿宁摩挲下巴,半晌没出声。


    她似在思忖,脸在浸在柔和银辉下,似发饰间的那粒玉珠,莹润生光。


    谢溯雪安静看她,并未出声打扰。


    因着除魔的缘故,她今日穿了件同他差不多款式的窄袖衫裙,额发被晚风吹得凌乱,添了几分随性姿意感。


    冥思苦想片刻,卫阿宁忽然灵机一动,手指攥着他衣袖,双眼亮晶晶的:“我觉得还有一种可能。”


    “就是谢棠溪隐去真实姓名,以其他的名讳在人前展露,人后动手。”


    谢溯雪一时失笑:“所以你是认定他了?”


    “啊?”


    卫阿宁茫然眨眨眼,下意识回答:“除了他,难道还能有别人吗?”


    反正她想不出还有谁了。


    毕竟遇到对谢溯雪有所企图的人,目前就只他一人。


    话音方落,卫阿宁后知后觉想起谢棠溪是他爹的事情。


    方才她那样子的话。


    好像是在正主面前诋毁他爹诶……


    为了找补,卫阿宁飞快道:“啊对不起小谢师兄!我不是故意这样诋毁你爹的。”


    她悄悄用余光注意了一下谢溯雪。


    他眼瞳漆如点墨,表情是一贯的漫不经心,叫人看不出什么情绪。


    “没关系。”谢溯雪道,“我不在意这个。”


    书册上说的那种天伦之乐。


    如镜花水月,捉摸不透,亦是触及不到。


    卫阿宁回他:“那我也不能这样。”


    一句话说完,她正欲弯腰致歉,手肘却不经意间打在琉璃阑干上:“诶呦——”


    一阵钝痛自手肘关节处传来,卫阿宁嘶嘶哈气,垂眸望向手臂,试图抓揉一下缓解。


    “别揉,会更疼。”


    谢溯雪没犹豫,托起她的小臂检查:“磕到哪了?”


    卫阿宁乖乖撩起袖口,用另一只手指出:“嗑到这里了,好疼。”


    谢溯雪打眼一瞧。


    果真有一片红痕,凸出的那块软骨皮肤红红的,落在莹白肤色上,很是显眼。


    “难怪薛青怜说你做事毛毛躁躁。”


    谢溯雪拿出药酒,均匀涂抹其上,“让我时刻注意你的动静。”


    “只是偶尔,偶尔啦。”


    扁了扁嘴,卫阿宁不输般为自己辩解。


    只是说到最后,她免不了有几分心虚:“我又不是经常这样……”


    少年手指沾取药酒,涂抹在皮肤上时凉凉的,时不时轻轻按压一下。


    因着常年练刀的缘故,指腹不算细腻,有种粗粝的沙石感。


    但还是好看的,卫阿宁分神想。


    像竹节一样,指骨凸出分明,手背青紫血管隐现,脉络随着按压的动作而起伏。


    她目不斜视,又不自觉多瞧了几眼。


    圆月高悬,铺开遍地清冷月辉,剪出露台上两道人影。


    抹药的动作不由一顿,谢溯雪安静看她。


    她微微垂眸,薄薄眼帘遮掩一双明亮的眼瞳,却留下如小扇般的纤长眼睫。


    他能感受到,那视线直白坦率,不含一丝杂质,只是单纯观赏。


    谢溯雪薄唇张合,嗓音轻得过分:“唯独你除外。”


    嗯?


    闻言,卫阿宁下意识抬眸,撞入那双温驯乖巧的圆瞳。


    须臾间,她大概明白谢溯雪这句突如其来话的缘由。


    是为了回答自己方才在回廊上,所提出的那一番问题。


    “哦,哦……”卫阿宁怔怔张了张口,发出几个气音应答。


    明亮的月辉下,她听见谢溯雪开口,声似泠泠珠玉落盘。


    字字句句,清晰入耳。


    “有关于你的事,我都很自私。”


    “私心里,我不喜欢,也不接受有旁人存在。”


    谢溯雪神情淡然平静。


    带着温热的指腹悄然铺开在手臂上,卫阿宁心乱了几拍。


    她耳根发热,几个深深的吐息下来,心脏强作镇定,声如蚊呐:“嗯……”


    “圣人有云,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


    谢溯雪出声问:“我这算不算犯了圣人所说的三毒之一,其中的贪?”


    圣人书教会他如何以一个完美的人族形象融入人群,但却没有教过他,该如何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他不过只是想要她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自己身上。


    这*并没有什么错。


    少年音量压得很低。


    语气好似疑惑,又好似位虔诚信徒在向她求得一个解释。


    身子宛若扎了根般,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挟制,动弹不得。


    听之,卫阿宁不由生出种微妙的紧张感。


    视线扫过他微蹙的眉,高挺的鼻梁,再到薄薄的唇。


    谢溯雪眼帘半垂,轻言道:“答案,可以告诉我吗?”


    四下静了静。


    心跳鼓噪得令人慌张,那双沉水黑棋般的眼瞳温和平静,内里却氤氲惊天波涛。


    他清亮的话语,好似张只针对她一人的的天罗地网。


    密不透风、铺天盖地,牢牢锢住她欲逃离的方向。


    下意识的,卫阿宁挪开目光,不敢谢溯雪对视。


    只是转念一想,这般欲盖弥彰的举措,无非是显得自己心虚胆怯,低他一等。


    日后还有可能被谢溯雪拿出来当嘲弄她的话头。


    卫阿宁复而扭头,直勾勾望入他眼,笑问道:“这般严苛,你是要当高高在上,在天上无欲无求的神仙吗?”


    自然不是。


    被问得哑口无言,谢溯雪垂下眼帘,避开她的眼。


    可不去看她,卫阿宁的声音也仍旧落在耳边,伴随着愈发靠近的甜梨气息,声声入耳。


    “别拿书上的东西当圣旨。”


    卫阿宁笑吟吟看他:“照我说啊,人之于天地,短如蜉蝣,该及时享乐才是。”


    少年久久没有回应,垂头缄默不语。


    目光略过他颊边,卫阿宁笑得开怀,又往前走近几分。


    只是她一进,谢溯雪便下意识往后退。


    直至腰背抵上琉璃阑干的角落中,无路可退之际,才停下脚步。


    “小谢师兄,你有时候真的……”


    在脑海中搜索适合的词语,卫阿宁思忖几息,旋即笑出声道:“好像个一板一眼的笨蛋哦。”


    规行矩步、循规蹈矩地遵守着一切。


    但他不懂的是,人最是会灵活变通。


    谢溯雪比她高出不少,同他对视之际,需得仰起头。


    但无奈此刻有人不愿意配合,卫阿宁只好双手捧住他脸颊,笑眯眯地逼问:“笨蛋谢溯雪,我说得对不对?”


    又轻又软,让人无法招架的语气。


    谢溯雪垂下眼。


    月色溶溶,动作间,她耳珠下的珍珠珥珰轻摇。


    映衬如水银辉,好似纯净无暇的一点雪。


    心尖隐秘地跳了跳,谢溯雪捂嘴轻咳几声:“不若你就当我是吧。”


    如果能得到更多的关住,担了这个名号又何妨。


    “啧。”卫阿宁松开手,半开玩笑道:“这我可不敢。”


    谁敢,反正她不敢。


    指尖有一圈没一圈捋顺她被风吹乱的发尾,谢溯雪轻车熟路转移话题,挑眉笑道:“怎么就不敢了?毕竟先前你还敢割血喂我呢。”


    想起在峡谷时那番惊天动地的举措,卫阿宁面色逐渐涨红。


    她默默举手捂住脸。


    事后回想起来,真是暧昧又逾矩。


    还把手指探入别人口中……


    少年犬齿轻轻摩擦柔软指腹的那点濡湿感觉尚存,卫阿宁状作嫌弃般在他衣襟上擦擦,小小声道:“那只是一个意外,意外罢了……”


    谢溯雪道:“噢,意外——”


    他尾音拖长,带上几分笑意,似在戏谑说她口不对心。


    “不管你怎么想,反正那就是意外!”


    第78章


    再睁眼时,眼前雾茫茫一片。


    谢溯雪眼睫半垂,掌心惯性握紧黑刀。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安寝前,在分开之际互道晚安,卫阿宁那句脆生生的“好梦”。


    魔族没有做梦的能力,但得益于谢棠溪,他身上流淌一半的人族血脉,做梦倒也成了件稀松常见之事。


    只是好梦难寻,他梦中多的是刀光剑影,腥风血雨的场景。


    阴暗潮湿的雨天,无处不在的搜捕者,被囚于一方庭院的时光。


    早已对这些梦境习以为常。


    无边的梦魇中,他无拘无束举刀,随心所欲,无须在意谁,毫无顾忌地斩断周遭一切人与物,痛快至极。


    唇角勾出丝兴奋的弧度,谢溯雪腕骨微颤,只觉一股难言的颤.栗感涌上脊髓。


    自踏上旅途之际,他已经很久没做过梦了。


    这次又是什么梦?又要杀了谁呢?


    可太令人期待了。


    白雾散尽,显露真迹。


    只不过令谢溯雪有些意想不到的是。


    这次的梦,竟是他在卫府的卧房。


    床边纱幔轻薄朦胧,一灯如豆,衬得坐于床边的人影影倬倬,瞧不真切。


    空气中有一股浅淡甜香漫开,如三月烟柳垂下的叶,拂过一池春水,撩拨清清浅浅的翠色涟漪。


    下一秒,他听见熟悉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小谢师兄。”


    嗓音清凌凌的,如脆生生的果子,又似珠帘碰撞之时的琤琤声响。


    夜凉如水,万籁俱寂。


    唯余夜风吹拂纱幔时簌簌轻响。


    坐于榻上的少女眉眼含笑,一双清水眼蕴着盈盈水光。


    银红裙裾逶迤散开在床边,如同花瓣般,将她拥簇其中。


    谢溯雪表情怔住,眼瞳不可置信放大。


    神思好似随着那短短的四个字沉浮不定。


    她怎么……


    会在这里的?


    还是他的梦。


    见他许久没有回应,卫阿宁自榻上起身,款款来至他跟前。


    萦绕在鼻尖的甜香愈发真切轻盈。


    不似虚假的模样。


    谢溯雪略略皱眉。


    难道是他入魇了?


    卫阿宁轻声问:“你怎么不说话呀?”


    谢溯雪僵立在原地:“……”


    说话间,她口中呼出的温热气息擦着脸颊而过,只留下一抹浅浅湿润。


    他喉咙发干,好似被烈焰炙烤过一般。


    这真的是梦魇吗?


    “你拿刀是要做什么?”


    卫阿宁抬眸凝视他:“是又想吓唬我吗?”


    视线交汇,谢溯雪嗓音有些哑:“……不,不是的。”


    五指骤然一松,黑刀滚落在地。


    骨碌骨碌转了几个圈,隐于角落。


    没有任何防备,卫阿宁踮起脚尖,双臂环住他脖颈。


    谢溯雪掌心下意识圈住那纤细腰肢。


    同第一次的感觉那般,掌中腰肢如云似水的柔和软,令人不自觉渴求更多。


    甜香气息盈了满怀,谢溯雪垂眸间,对上一张凝映月色的白皙脸颊。


    此刻染上一层如胭脂般的薄红,眼瞳盈盈,似浸了朦胧水光。


    卫阿宁仍是笑着问他:“你在想什么?”


    想什么?


    他在想什么?


    谢溯雪喉间一滚,“我不知道。”


    “换个说法。”


    她声音又轻又柔:“你想对我做什么?”


    想做什么?


    她贴在怀中,紧密不分,甚至能从胸腔间听到令人安稳的心跳声。


    难明的情绪在万里春风中发芽、生长。


    这是他的梦,所以他要做什么,都是没关系的。


    所以……


    再过分一些,也没事的吧?


    她不会知道的。


    双目微阖,谢溯雪深吸一口气。


    囚于心底的不明生物冉冉浮出水面,逐渐淹没清明。


    再睁眼时,他按在腰后的手一寸寸往上,划过脊背,来至后颈。


    指腹穿过她的发间,却被发簪间珠玉所嵌的发簪所止。


    谢溯雪微微蹙眉,五指稍一用力,那金银所融的簪棍随即折成两截。


    乌发如瀑倾洒,延出一条墨色星河。


    “呀——簪子!”卫阿宁颇为惋惜地发出一声哀叹低呼。


    眼帘半垂,谢溯雪语气戏谑:“管那簪子做什么。”


    他忽地靠近,欺身向前,与她一同跌落柔软丝被当中。


    一声清脆闷响,银带钩被暴力取下。


    素白纱幔垂落,隔绝外头一切可窥探的视线。


    谢溯雪细细端详。


    目光一寸寸掠过每处,从她纤细的颈,丰润的唇,再到一双晶亮如天幕星子、含羞带怯的眼。


    他俯身倾向她,冷梅香息深深笼罩怀中暖香。


    无孔不入、如影随形。


    “小谢师兄……你……”


    她紧紧咬住唇,整张脸都红透了,比那彩霞更胜三分。


    “我吗?”


    唇角勾出肆意的笑,谢溯雪伸手,指腹恶劣揉.弄那点殷红之处。


    他俯首,鼻尖抵着她的鼻尖:“你想错了,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她把他想得太好,全然不知最危险的东西,其实就是他本人。


    指尖顺势往下,划过侧脸,谢溯雪与她十指紧密交扣,不给任何逃脱的机会。


    埋首在她颈侧落吻,唇.舌感受其上的细腻甘甜。


    少女眼角桃腮晕染出朱红色,宛若滚旋胭脂红粉中的拒霜花。


    耳畔一片嗡鸣,彼此间的心跳无比清晰,谢溯雪无师自通般,锢紧卫阿宁的腰肢,低头摄取她唇上甜香。


    清甜混着冷梅香息,在暖帐中晕开,浸透彼此间灼人的体肤。


    在茕茕涌动、甜香化作馥郁醉意的唇齿间,谢溯雪听见自己轻声唤她:“……宁宁,宁宁。”


    “小谢师兄……”


    “小谢师兄?”


    “谢溯雪!!!”


    一模一样、实实在在的声线落入耳中,谢溯雪皱眉紧紧闭着眼,气息凌乱。


    他睫毛颤抖几下,猛地惊醒坐直身。


    四目交汇。


    视野中,是卫阿宁略显疑惑的神情。


    她眼神清明,与平日并无不同,却与梦境中大相径庭。


    “终于醒了啊你。”


    卫阿宁弯腰,在他面前晃了晃手:“回魂啦回魂啦!别睡了。”


    倏然从旖旎幻梦中跌落尘世,谢溯雪仍有些失神恍惚,眼帘低垂着:“……没,没事。”


    他五指抓住被褥边缘,下意识遮掩腰腹以下的位置。


    “别怪我没礼貌啊小谢师兄。”


    顺势坐在床沿,卫阿宁无奈耸了耸肩道:“我怎么拍门你都不应,就只好亲自破门,来请你起床咯。”


    这人平日里明明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被惊醒来着。


    昨晚竟然睡得那么沉,做的什么美梦呢。


    “嗯?”


    凑近观察他片刻,卫阿宁惊讶道:“你脸色怎么这般红?是不舒服吗?”


    说罢,她正欲伸手去探一下对方额温,却被他偏头躲开。


    心下无措,谢溯雪近乎狼狈躲开那只手:“没事。”


    他喉间发干,哑声道:“只是被褥闷住了脸,不用担心我。”


    闻言,卫阿宁不禁莞尔一笑,“好吧~”


    不过这人睡觉怎么还用被子蒙头,盖得严严实实的?


    滁州现在的太阳可大了,外头热得很。


    “不过你在搞什么冬瓜豆腐啊?”


    卫阿宁抿了抿唇:“说好酬神祭这天要同我一起去庙里上香的,结果你比我起得还晚,还睡懒觉。”


    目光悄然扫过她唇角,谢溯雪声音沙哑:“抱歉,是我的错。”


    同梦中一样水润的唇瓣,颜色秾艳。


    但也只能是个情难肆意的梦……


    若他真如幻梦中那般肆无忌惮,她恐怕会立马提剑砍了他。


    见谢溯雪仍径自出神发呆,卫阿宁有些担忧:“真的没事吗?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劲诶。”


    “要不我自己去吧,你在家休息。”


    她一个人也行的,无非是按酬神祭家家户户都要上香、祈求来年风调雨顺的习俗,去庙里上几柱香罢了。


    收敛那些旖旎绮念,谢溯雪轻声说:“没事,我这就起来。”


    下意识想掀开被褥,但里头一片潮意,他转瞬便在卫阿宁疑惑的目光迅速盖好。


    喉结滚动一下,谢溯雪闭了闭眼:“你先出去一下,我换件衣服……”


    看清他衣衫未拢,侧肩半露的模样,卫阿宁闹了个大红脸:“哦,哦……”


    她迅速提裙起身,像后面有洪水猛兽追赶似的,只给他留下一个蹁跹背景:“那我去外头等你!”


    金乌璀璨,院中绣球花开得烂漫,时不时随风簌簌轻响。


    卫阿宁百无聊赖,蹲在小道旁数蚂蚁。


    在数过第六百六十六只时,她无奈扶额:“怎么换个衣服,比我还慢。”


    蹲在肩上的纸人闻言,不放过任何一个抹黑谢溯雪的机会,立马开始指指点点:“就是就是,让咱们宁宁等这么久,就是他的问题。”


    在卫阿宁思考要不要再去敲一次门提醒他之际,房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余光瞥见一抹亮眼色彩,卫阿宁随之抬头。


    她没忍住,有一瞬怔愣。


    下意识看了眼身侧的纸人,各自从对方眼中看出此起彼伏的哇声。


    卫阿宁:哇噢。


    纸人:哇!


    谢溯雪一改从前素白长衫,此刻一身黑红圆领袍,衬得肤如白玉嘴唇嫣红。


    胸前织金纹样耀眼夺目,玛瑙珠耳坠随着他走动间轻晃,划出流水般的弧度,似疏淡水墨中最点睛的一笔。


    卫阿宁目不转睛。


    少年郎姿态翩然,腰间束带收紧,掐出极为劲瘦的腰线。


    不愧是人靠衣装,马靠鞍。


    这么一打扮,人都变得柔和起来了。


    卫阿宁缓慢眨眼。


    谁会不喜欢好看的东西呢。


    还真别说,估摸现在拉他拉出去,就算没小姑娘扔花,回头率肯定也高。


    看她出神的模样,谢溯雪无声笑笑,与之视线交汇,嘴角微扬。


    “眼睛,眼睛。”


    纸人戳了戳她的脑袋:“阿宁,别发呆了,你都快要流哈喇子了。”


    手指下意识摸上脸颊,卫阿宁没好气弹它一下脑瓜:“你才流哈喇子。”


    走近了才发现,他还带了她先前送的玄色护腕。


    不错,谢溯雪很有眼光。


    在心中暗暗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卫阿宁双手合十,双眸亮晶晶的,真诚夸赞:“小谢师兄,你今天非常好看!”


    过往他一直着白衫,虽然看惯了没什么感觉,但偶尔观之,还是会给人带来一种淡淡的疏离感。


    眼下却是惹人注目得紧,好似蓬勃朝阳。


    卫阿宁非常满意。


    少年郎就该自有一番意气风发,比傲秋霜。


    以后要劝谢溯雪多穿些别的颜色的衣裳。


    今日这身就很好,既有凝练的内敛,也兼具张扬的飒爽。


    她喜欢。


    第79章


    像发现新大陆般,卫阿宁绕着谢溯雪转来转去。


    几缕乌发湿漉漉黏在他颊边,似有水汽弥漫,连带那双眼都呈现出雾蒙蒙的朦胧感,无比温驯乖巧。


    卫阿宁恍然大悟,弯着眼问他:“你这么慢,该不会是出门前还洗了个澡吧?”


    真讲究。


    谢溯雪:“……”


    他默默垂下眼,移开视线。


    耳朵浮动一点微不可闻的浅粉。


    半响,卫阿宁略略歪头,望向谢溯雪的脸。


    她轻抚下巴,冥思苦想。


    总感觉好像还差了点什么东西。


    眸光移至他高马尾处的银簪时,卫阿宁灵机一动。


    她储物镯里,还有从卫澜那顺来的一枚铜金色嵌红玉小冠……


    只略略思忖几息,卫阿宁兴冲冲道:“你低头。”


    谢溯雪不明所以。


    但还是依言照做,弓腰俯首。


    看他乖乖低头的模样,卫阿宁颇为受用。


    她十分熟练将银簪拆下插到自己发髻间,再把那枚小冠按上。


    他发丝冰冰凉凉的,又顺又滑。


    指间穿梭其中,在这热夏中带来一份若即若离的凉意。


    卫阿宁没忍住,捻起一缕来摩挲几下,赞叹道:“你发质还真好。”


    细闻她颈间淡香,谢溯雪视线落在她脸上。


    她今日梳了个他没见过的发髻,发间簪有琳琅珠翠,珠花间的蕊珠随她动作轻晃,澄澈日光洒落其上,好似一点夺目樱色。


    少女唇红齿白,平日无需额外妆点,自有一番娇俏灵动。


    谢溯雪想。


    可她今日是迥然不同的另一种漂亮。


    灿若朝阳,清丽明媚。


    只需这般瞧着,便叫人心情明亮。


    谢溯雪盯着那点珠蕊,轻声问道:“宁宁,你是何处得来的发冠?”


    还是男式的。


    莫不是给那什么姓钟的?


    “是……”


    谢溯雪语气如常,吐息轻缓,柔柔拂过她侧颈:“送给谁的?”


    颈侧遇冷莫名瑟缩了一下,不过卫阿宁也没多想。


    她手上动作不停,解释道:“不是送给谁的,这是我从我爹那顺来的。”


    卫澜以前也是个花枝招展的花孔雀。


    现在当上城主,时常故作深沉。


    反正他也不用小冠,便宜谢溯雪了。


    谢溯雪喉间溢出清浅的笑音,“原来是这样。”


    不是给钟离昭的。


    那就好。


    那点红玉与玛瑙珠相映成趣,把小冠的搭扣扣好,卫阿宁松了一口气,笑道:“好啦。”


    收拾妥当之际,卫阿宁行出正门,眼前却覆了片轻飘飘的粉。


    她仰头,却见飞花如霰,伴随灿金的日光,空中降下一场纷纷扬扬的花雨。


    道路被花瓣淹没,街上游客皆是好奇望天,伸手去接。


    卫阿宁轻轻“咦”了一声,有些纳闷道:“海棠花竟然都开了。”


    可她记得现在不是海棠的花期来着。


    轻拂肩上落花,谢溯雪问:“这很奇怪吗?”


    卫阿宁手指捻过粉色花瓣:“是有点奇怪。”


    只是下一瞬,她不再多想。


    许是钟离家为了酬神祭用灵气催生海棠树开花,增添趣味的缘故。


    过往也不是没有这个例子,去年她记得催生的还是白梅来着。


    大街小巷人来人往,去往神庙的道路上,欢腾之声络绎不绝。


    百姓们手挎装满瓜果香烛的篮子,不急不缓往通向山顶的石道上走。


    谢溯雪行在路上,神情散漫,不知在想什么。


    山风凉爽,吹得他额发微乱,漾开如水的流畅弧度。


    卫阿宁朝他靠近一步:“你在想什么?好安静哦。”


    心绪因着她突如其来的靠近微乱,谢溯雪喉结微滚,眼帘半垂:“我在想……”


    “你”字尚未出声,他话锋一转,似随口提起:“做梦的缘由是什么?”


    卫阿宁没多犹豫,出声解答:“自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


    做梦不就是因为白天想得多,所以晚上才会梦见呢。


    谢溯雪眨眼,侧目看她。


    扭头间,却忽见卫阿宁朝自己笑了一下。


    如出门时的翩飞落花,悠悠荡荡、悄无声息落在心上。


    卫阿宁好奇:“看我做什么呀?”


    她展颜一笑,圆润眼眸簌簌眨动,调侃道:“怎么,难道……你梦到我了?”


    被戳中心中隐秘之事,谢溯雪怔忪片刻,点头轻声道:“嗯。”


    “欸?我吗?”


    卫阿宁有一瞬怔愣,旋即舒眉道:“这可真稀奇,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梦见我。”


    她指了指自己,珍珠耳珰随之一荡:“说说看,你梦到我什么啦?”


    谢溯雪薄唇微抿,神思恍惚。


    他可以很坦然承认梦到了她,却并不敢让她知晓他梦中光景。


    尤其是……


    她今日穿得还是梦中的那套衣裙。


    红裙轻盈,衬出纤薄肩背,每行一步,如水裙摆皆会摇漾层层涟漪。


    一如梦中那般,好似在向他款款而来。


    视线像是被烫到般,谢溯雪立马挪开眼。


    见他含含糊糊,许久未出声,表情亦是为难的模样,卫阿宁忽然福至心灵。


    她双目灼灼,笑开了怀:“怎么,难道是我在梦中狠狠揍你一顿了?”


    可以啊,在他梦里,她的表现这么勇的吗,直接把谢溯雪本人揍了一顿。


    老天,这放在现实,可是她未曾设想的事情啊。


    卫阿宁转念一想。


    不对。


    她有这么恐怖吗?以致于在他梦里竟是以这个形象出现。


    卫阿宁碰一碰他的胳膊,语气幽幽:“别把我梦得那么恐怖,我又不会欺负你。”


    谢溯雪沉默不语。


    她不会,但他会……


    那些想弄坏她占有她的心思,昭然若揭。


    算了,她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为好。


    一路闲聊,不知不觉到达神庙。


    在庙外买了些香火,卫阿宁没多犹豫,便拉着谢溯雪一路披荆斩棘,顺着人群的缝隙,来至正院。


    在进入大殿前,她将买来的香火分他一半。


    虽然感觉谢溯雪应该知道何为拜神,但卫阿宁还是不放心般问了一句:“你会拜神吧?知道该怎么做吗?”


    谢溯雪点头:“应该是会的。”


    书上说过这个,他不至于会弄错步骤。


    再不济,他看着她依样画葫芦就是了。


    卫阿宁笑吟吟道:“那就行。”


    没再多说什么,二人随着指引的使者,一路来到大殿。


    大殿内气氛肃穆,中央伫立一尊神像,宁静平和。


    周遭无人高声喧哗,只余香火燃烧时散发的袅袅香息。


    敬完香后,卫阿宁撩起裙摆,跪在神像前阖眼祈愿。


    谢溯雪跟着一起跪下,只是并未闭眼,而是望着身侧认真许愿的卫阿宁。


    她不复平日欢快活泼,此刻跪在蒲团,双手交握在胸前,显得格外虔诚。


    白皙脸颊掩映白雾,宛若巫山神女,恬淡姣丽。


    谢溯雪忽觉心底一软。


    说实话,他其实没什么心愿,也从不相信那些被人吹得天花乱坠的神灵。


    只是这一次的参拜,比往常多了些不同的东西。


    谢溯雪双手合十,缓缓闭上眼。


    就好似一份陌生的悸动投落平静心湖,在心间荡出层层涟漪。


    只是因为有她,便轻而易举勾起他对于日后美好的盼望。


    卫阿宁睁开眼。


    最先看到的,是少年带着浅笑的脸。


    甚至四目相对时,谢溯雪唇边弧度又上扬了些。


    参拜结束,二人并肩离开神庙。


    谢溯雪偏头问她:“你方才许了什么愿?”


    卫阿宁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


    她瞳仁迎着日光,是抹灿烂的霞色:“说出来就不灵了。”


    *


    临近傍晚,天边霞光正盛。


    天色尚未完全黑透,街上却早已亮起明灯万盏,十里长街灯火如昼。


    街上随处可见人潮涌动。


    拜完神后,卫阿宁走累了,也不想再逛庙会,一门心思扑在晚上的焰火祭上,遂同谢溯雪随意挑了个茶摊坐下休息。


    堪堪坐定之际,便见着归来的薛青怜同裴不屿。


    “呦,小阿宁。”


    裴不屿嬉皮笑脸在不远处同她招手,“在干嘛呢?”


    在他身侧,薛青怜婷婷而立,笑容温柔,“宁宁。”


    瞥见他们的身影,卫阿宁双眸微亮,忙提裙上前:“师姐,你们回来啦!”


    今日起床之际,门房那里通报,说并未见二人回来。


    她还以为这两人不会回来了呢,没想到时间将将好,还真在开始前就赶了回来。


    卫阿宁拉着他们在茶摊坐下。


    甫一落座,瞧见对面那抹亮眼色彩,薛青怜颇觉意外:“溯雪今日这身衣裳,还不错啊。”


    把谢溯雪上下打量一遍,裴不屿煞有其事地点头:“确实,比平常那个死人白要好。”


    很不合时宜地,卫阿宁险些笑出声。


    但无奈身侧谢溯雪的视线还粘在自己身上。


    她捂唇轻咳几声,声调扬起:“那肯定,也不看是谁的审美。”


    闻言,薛青怜视线扫过面前这对少年男女:“喔?”


    红衣配红裙。


    挺好,挺般配。


    看起来就像是一对。


    难怪她看到这么多年轻郎君跟小姑娘蠢蠢欲动,想上前搭讪,最后铩羽而归。


    裴不屿紧随其后:“小阿宁审美不错嘛,有你哥三分风范。”


    想起初遇时的场景,卫阿宁略略皱眉,嫌弃道:“那还是算了吧……”


    茶摊老板很快便上了茶水同几盘点心。


    咬了一口云片糕,卫阿宁出声询问:“哥,你娘情况如何?”


    “还是那样。”


    裴不屿饮了口茶水:“身体还行,精神状况照旧。”


    “你哥打算当墙头草,潜伏在那人身边。”


    薛青怜道:“让我们别说漏嘴。”


    “什么叫墙头草,有点难听了小青怜。”


    “这边倒来那边倒,难道不是墙头草吗?”


    眼看他们关系恢复如常,卫阿宁顿时感觉自己松了一口气。


    她舀了勺纸人碗里的汤圆吃,一手托腮,笑眯眯端详对面两人。


    纸人嚼破外皮,黑豆豆眼眯成一条线,“这个汤圆,好吃。”


    它盯着汤圆缓缓往外流的芝麻馅料,又缓缓看了眼谢溯雪。


    不对劲。


    这白皮黑心的东西,不正是谢溯雪那家伙吗?!


    卫阿宁侧眼,见纸人在发呆,出声问道:“怎么了小纸?不喜欢吃吗?”


    “怎么可能不喜欢。”


    纸人阴恻恻望着那厢神情淡淡的红衣少年:“我要全都吃掉!”


    说罢,它又恶狠狠地咬了几个白糯汤圆。


    卫阿宁笑笑,揉揉它的脑袋:“还想吃的话,等会吃完再给你买。”


    谢溯雪凝眸看她,静静思忖。


    脑海却不自觉回想方才从神庙中出来的场景。


    滁州城内的居民大概无人不识卫阿宁。


    一路行来,无论是遇上谁同她打招呼,她都能笑着同对方说上一两句话。


    不能只看他一人,只关心他一个吗?


    还是说,其实只单单朋友这个身份,并不足以占据她全部的心神。


    谢溯雪启唇:“宁宁,我——”


    “嗯?”卫阿宁笑了下:“怎么啦?”


    街上不知谁喊了一句“鱼龙来了!”打断了他的话头。


    数十名壮汉高举一条鱼龙灯,涌入人流簇拥的街道一路向前舞动。


    鱼龙飞舞,美不胜收,引得周遭游人注目。


    注意力随之转移,卫阿宁一时挪不开视线,“哇,好漂亮的鱼灯。”


    鱼灯明亮,灯火掠过她弯弯的眉间,剔透双眸被灯光映得流光溢彩。


    想说的话被打断,谢溯雪垂首,指尖绕着她的袖摆,安静等候。


    鱼灯走远了,卫阿宁这才依依不舍收回视线,扭头看他:“你方才想说什么?”


    她隐约记得谢溯雪好像是想说什么来着,但是鱼灯队伍来了,人群也变得喧闹起来,根本听不到彼此的说话声。


    谢溯雪眼神晦暗,但很快敛起眸底暗色:“没什么。”


    “你看起来……”


    卫阿宁凑近几分:“好像不大开心啊。”


    “没有。”


    谢溯雪垂眸:“不过是人有点多,不习惯罢了。”


    眼珠在他身上骨碌碌一转,卫阿宁略略思考几息,随即牵住他的手起身:“师姐,我同小谢师兄去玩啦。”


    薛青怜嗓音温柔:“好,你们去玩吧,不过记得别玩太晚。”


    “得嘞!”卫阿宁点头应道:“绝对遵循薛女侠之命。”


    她朝裴不屿眨了眨眼。


    ——机会给你了,可别把握不住啊。


    后者一脸诧异,脸上却迅速蒙了层红晕,慌忙摆手否认。


    往少年柔软的掌心轻轻一勾,卫阿宁附耳轻声道:“小谢师兄,我们走吧。”


    旋即,她便攥住他的手钻出人群:“带你去一个地方。”


    看着二人握紧的手,谢溯雪呼吸声微微紊乱。


    那轻轻一勾的动作猝不及防,好似花枝隐秘拂过皮肤时的痒。


    丝丝缕缕,生出密密麻麻的电感,直往身体深处钻,连骨头都在颤栗,宛若开启了某种隐秘的机关。


    谢溯雪轻喘着平复呼吸。


    他想,他大概是同那个雨天一般。


    病了。


    可却教他情不自已地沉溺其中。


    第80章


    河边水声潺潺,水面映照一轮霜月。


    偶有画舫行过,夹杂悠扬笛韵与琤琤琵琶声,桨橹摇出漾漾柔波,搅碎淡淡的月影。


    到了人潮稍微少一些的地方,卫阿宁正欲松开牵住他的手,却又被轻轻拉了一下。


    指着两人握紧的手,谢溯雪轻声问:“还能继续牵着吗?”


    卫阿宁略略一怔,耳廓漫上一层薄红。


    她方才牵他,全然是因为上次出来逛街时,谢溯雪老是发呆,一不留神人就不见了,所以刚刚出来时才会下意识牵他的手。


    而且离人流量大的地方已经有一段距离了,怎么还要牵。


    眸光流转,卫阿宁视线落在谢溯雪身上。


    他们距离得很近,抬眸便是他放大的脸,灯火熠熠,一点灿金融入少年双眼,眼神乖巧温驯,宛若带着几分期盼。


    黏腻腻温热的呼吸似将心防烫出细微的洞,指尖温度交换,是同等的炙热。


    眼睫轻颤,卫阿宁呼吸下意识放轻:“可,可以的……”


    谢溯雪静静看她一眼,笑意散漫。


    继而将五指插进她的指缝,十指互相交扣。


    “这样……”


    “也可以吗?”


    眼神飘忽不定,卫阿宁微垂着头,含糊道:“随、随便你啦!不要问我……”


    街边尽是并肩相携、格外亲昵的男男女女,他们混入其中,也不显突兀。


    彼此间的袖摆互相摩挲,簌簌轻响,指尖传来既陌生又熟悉的体温。


    卫阿宁低垂着眼,脑袋有刹那的宕机。


    右手被轻柔又不失禁锢的力道握住,对方柔软指腹时不时同她手背之间轻轻摩擦。


    心间莫名生出一股,好似被小钩轻触的错觉。


    她这算是羊入虎口吗?


    是错觉吧……?


    卫阿宁眨了眨眼。


    用眼角余光悄悄观察身旁的谢溯雪。


    他神色虽是一如往常那般平静无波,但就是莫名给她一种,他此刻很高兴的情绪。


    她想。


    如果有尾巴的话,估计此刻会摇个不停。


    “小谢师兄。”


    侧身看他,卫阿宁两眼亮晶晶:“你现在开心吗?”


    谢溯雪:“嗯。”


    他沉默几息,轻声笑笑:“同你在一起,我就会很开心。”


    语调平和,尾音带点独属少年人暗哑的软。


    没料到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卫阿宁心跳乱了一拍。


    他的脸笼罩在一层暖色中,表情坦然自若,瞧不出多余的情愫。


    “哦,哦……”


    这让她怎么回答。


    心跳又开始加速起来,卫阿宁静默许久,把脸别到一边去透透气,闷声道:“那就好……”


    行近北郊,四处热闹的氛围愈演愈烈。


    微凉晚风*吹去面上躁意,卫阿宁环顾四周的人群。


    小摊、彩灯、纸风车、面人,琳琅满目。


    她视线在那棵挂满红绸的高大古树时,忽然一顿。


    传说滁州城以前曾被灾厄困扰多年,百姓为求神灵庇护,便在古树上系挂记名红绸,神灵有感百姓诚意,遂降下恩泽,除去灾祸。


    虽然流传至今,人们大多都把这件事当一个美好的故事口口相传,但滁州城中的百姓每年还是会在酬神祭这天悬系红绸,挂上祈愿符。


    卫阿宁眼珠一转,拉了拉身侧人的手:“小谢师兄,你想去那看看吗?”


    “嗯?”


    视线随着她所指的地方看去,谢溯雪轻声道:“我都可以。”


    思忖几息,卫阿宁倏然笑笑。


    她想给谢溯雪祈愿。


    “那我们就去那边瞧瞧吧。”


    灯火温柔,映得她双眸呈现出如琥珀般轻盈澄澈的色泽,好似满腔赤诚都融进那湿润的目光中。


    谢溯雪扬唇。


    声音带着不自觉的柔意:“嗯,我都听你的。”


    现在正是焰火开办的前夕,大家都涌到游园处的花焰赏台准备观赏焰火,在这祈愿的人反而不多。


    路边石灯散发柔和光亮,古树旁的香案上已然放好了祈愿符,供前来祈愿的人们取用。


    卫阿宁眸光在香案上转了一圈:“岁岁平安、金榜题名、心想事成……”


    咦?居然还有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祈愿符的样式多得眼花缭乱。


    看着种类还挺多。


    谢溯雪略微看了眼:“你要挑哪个?”


    “唔……”


    卫阿宁纠结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她扭头看他:“你不挑一个吗?”


    谢溯雪摇头:“我不信这些。”


    与其等待一个虚无缥缈的神灵庇护,不若他自己动手,夺取想要的东西。


    “好吧。”


    卫阿宁略有遗憾,收回目光。


    她视线在写有“顺心如意,长乐安宁”的祈愿符上一顿,旋即拿起那枚祈愿符,来到树前。


    古树枝桠系满红绸。


    枝头因着祈愿符的重量微微下弯,恍若神灵俯身,聆听人们的心愿。


    卫阿宁悄悄回头看了眼谢溯雪。


    他一如既往地站在身后不远处,是她回头便能瞧见的位置。


    不远不近,距离正好。


    心中默念“心诚则灵”,卫阿宁握着祈愿符,掌心合十。


    神灵对人间万物皆是无比公平。


    可她忍不住想向他们祈望——


    如果可以,请再多眷顾一下谢溯雪吧。


    即便他并不相信你们,也无需你们降下恩泽。


    卫阿宁唇角弯起。


    这番话,或许只是她一个颇为自私的想法。


    但其实,他亦是值得被你们庇佑的那个人。


    如果可以,请至少保佑他这一生顺心如意,长乐安宁吧。


    祈愿结束,卫阿宁睁开眼。


    眸光在枝桠上来回巡睃,寻找合适的位置。


    指尖捏紧祈愿符的一端,卫阿宁踮起脚尖,将红绳结往一处高高的枝桠上够。


    也不知是那树枝跟她开玩笑,还是她身高确实不够。


    卫阿宁在原地使劲跳了好几下,依旧是够不着心仪的位置。


    在她怎么都够不着之际,一双手却忽然捧住了腰肢,轻轻托举,带着她往上够。


    她只需略略一伸手,那枚祈愿符便轻轻松松挂在自己心仪的那根树枝上。


    夜风拂过,吹得那枚祈愿符晃晃悠悠的,同枝桠轻轻相碰,发出清脆声响。


    她闻见了熟悉的冷梅香,后背撞进一个柔软的胸口。


    胸背相贴,体温交缠,带着令人安心的意味。


    卫阿宁试着转过头,额头蹭到捎带夜露的下颌。


    她抬起眼睛,撞入一双极亮极澈的眼瞳。


    谢溯雪:“够不到的话,我托着你。”


    他额发生出长长的影子,迤逦垂下,笼在她光洁的额上。


    纤长眼睫簌簌一颤,神情柔和得几乎叫人意乱。


    低沉耳语若即若离地蹭过耳珠,卫阿宁心口怦然:“……嗯。”


    皎月如银盘悬空,四周寂静一瞬,随即数十声爆鸣自远处传来。


    “酬神祭的烟花要开始了。”


    谢溯雪凝眸问她:“你想去哪里看?”


    卫阿宁弯着眼笑笑:“那我们去再高一点的地方?”


    古树这处的地势虽略高些,但远没有北郊那处的花焰赏台要看得清楚。


    而且现在烟花都开始了,赏台那处的位置,他们肯定是挤不进去的了。


    思考半响,谢溯雪出声:“城墙那里的阁楼,视野应该不错,人也不会多。”


    “好~”


    许是月色过于温柔,衬得谢溯雪极好说话,好似她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


    烟花声声,似与心跳同频。


    卫阿宁移开视线,小声含糊道:“刚刚挂祈愿符,脚踮了好久,我累……”


    嗓音轻软,像是朝他撒娇。


    鸦色长睫微颤,谢溯雪注视她许久,而后俯身向前,将她打横抱起:“失礼了。”


    他脚尖轻轻一触地面,带着她腾空而起,飘忽在月色当中。


    从未被人这样抱过,失重感突如其来,卫阿宁绷紧身体,下意识搂住他脖颈,发出一声低呼。


    谢溯雪抱得不是很紧,但力道却是稳当安全,完全不用担心掉下去。


    像一朵云,又轻又柔地托举住她。


    到最后,卫阿宁放心松开手。


    甚至还用小腿踢了踢飞扬的裙裾,整个人软绵绵的,瘫成一团。


    待在阁楼楼顶坐稳时,她还有些意犹未尽。


    深蓝天幕中,绚烂绮丽的烟火绽放,银花金焰相互交错,似有万树繁花落下,如星如雨。


    似乎这一瞬,照亮所有沉浸在东风之中的仰望面容。


    卫阿宁既兴奋又好奇,久久注视空中的烟花:“真好看啊。”


    卫澜没骗她,果真是当天观赏之际是最好看的。


    提前预知,就没有惊喜感了。


    听出她语气中的欢喜,谢溯雪低低应了一声“嗯”。


    卫阿宁多看他几眼,戳戳谢溯雪的肩膀,比了三个手指头:“在神庙里,我许了三个愿望。”


    谢溯雪:“嗯?”


    卫阿宁仰头盯着空中炸开的烟花:“一是愿父母顺遂平安、长命百岁,二是希望师姐师兄道法大成、得偿所愿。”


    焰火怦怦炸开,接连不断“砰砰砰”的声音响起,在黑夜中绽放出七彩的流光。


    胸腔因着接下来的话而鼓噪,卫阿宁揪紧袖摆,有些紧张。


    下一刻,她深吸一口气,略微扭头,笑着看他:“至于这第三个愿望嘛,便是希望谢溯雪以后能够常乐安宁,顺心如意。”


    从未听她说过这样的话,谢溯雪沉默片刻,闷声道:“为什么?”


    他自认为在她心中,自己应该没有那么重要的位置。


    可心底却因为这句话漫生出许许多多的藤,悄无声息地罩住这片轻盈的绯色。


    视线交汇,卫阿宁耳根发烫,“神灵一定会庇佑你的,小谢师兄。”


    她靠近几分,掌心覆上谢溯雪的手背。


    眼眸弯弯,轻言解释:“因为你很好,也值得别人同样对你好。”


    她的声音很轻,但却能在众多喧闹的声响中,稳稳落入他耳。


    谢溯雪眉间有一瞬的怔忪。


    他定定看她,眸色深幽。


    视线宛若捣碎的粘稠糯米团,有如实质般黏在她身上。


    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卫阿宁面庞渐漫出薄红,声如蚊呐:“我没有骗你,我是真觉得你很好。”


    少女宛如羊脂玉的面容浮现绯色,好似初春时节的桃花。


    “你骗我也没关系。”


    谢溯雪安静几息,脑袋低垂。


    往她身边凑近些距离,直至裙裾袍角紧密贴合在一起。


    身体深处莫名悸动、轻颤、愉悦。


    他俯身,按在腰后的手一寸寸往上,将她往自己的怀里带。


    鼻尖蹭过她鼻尖,谢溯雪唇角轻勾:“你的话,我都会相信。”


    焰火绚丽的亮光尽数倒映在他眼瞳当中,连带着那里的情绪似乎都变得闪烁不清。


    谢溯雪轻笑道:“以后会离开我吗?”


    四目相对,少年如沉水黑棋般的眼瞳一瞬不瞬注视着她。


    心口怦怦乱跳,卫阿宁放轻了呼吸:“……不会。”


    陌生的情绪好似三月疯狂滋长的春草,密密匝匝,占据满心房。


    他眼睛湿漉漉的,像氤氲了清晨的薄雾,迷离又潮湿。


    卫阿宁视线下移,偷偷掠过谢溯雪的嘴唇。


    薄薄的两瓣唇,色泽嫣红、水润。


    形状亦是同谢溯雪本人一般,乖巧温驯。


    目光似被烫了般,卫阿宁耳根更红。


    离得极近,他温热绵长的呼吸落在衣领,顺着间隙往下,扎根在深处。


    心尖痒痒的,卫阿宁眼睫簌簌轻颤。


    在他近乎默许她为非作歹的注视下,指尖温吞举起,轻轻点在唇珠上。


    想……


    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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