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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

作者:如见风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61章


    谢溯雪:“是吗?”


    “当然。”卫阿宁信誓旦旦:“我不会骗你,明天一定回去。”


    她就差举双手发誓了。


    这人脑子里究竟在想着些什么啊。


    又不是同钟离昭跑路了,怎么可能会在钟离府长住不回。


    再说了,她也只是把钟离昭当哥哥而已。


    闻言,谢溯雪朝她笑笑:“哦,那很好……”


    还未等卫阿宁反应,面前的谢溯雪忽然闭眼往前,一头栽入她怀中。


    卫阿宁怔了一瞬,连忙将他搂住,“小谢师兄?”


    她下意识伸手,去探他额头的温度。


    掌下肌肤柔软细腻,但此刻却烫得卫阿宁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老天。


    怎么会烫成这样!


    明明脸色看上去是正常的,可体温烫得好似块在火炉中炙烧的石头。


    她从未见过谢溯雪晕倒的模样。


    卫阿宁心下焦急忧心,赶忙搀扶着昏迷的谢溯雪往床榻挪去。


    让纸人将他身上的湿衣换下。


    她则是匆匆湿了软帕,敷在他滚烫的额头上。


    “不是说魔不会生病的吗?”


    又重新换下带着热气的湿帕,卫阿宁从冰水中捞起新的一张。


    她坐在床边,伸手去探他颈侧温度:“怎么他烫得都能煎鸡蛋了。”


    “他并非纯血魔族。”


    在资料库搜寻片刻,纸人随即摇摇头:“自然会生病的。”


    卫阿宁垂下眼帘:“这样吗……”


    高热昏睡中的谢溯雪安静乖巧,离得近了,还能看清他微颤的睫毛。


    烛光摇曳,朦胧光晕落在他苍白唇瓣上,透着一股脆弱的病气。


    也不知道睡中做了什么梦,他眉梢紧蹙着。


    注视他许久,卫阿宁没再出声,默默抚平他眉间弧度,而后伸出右手去探颈侧温度。


    掌下温度不如先前那般烫得惊人。


    太好了……


    卫阿宁长呼了一口气,浑身松懈。


    许是梦中不安稳,谢溯雪皱紧眉头。


    半梦半醒间,他双手探出软被,抓住了她的手,拢在胸前。


    身形一时不稳,卫阿宁被他拉倒在床。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滚烫温度拂面而至,一股不可阻挡的力道握住了她的后腰,双手力道大似要将她禁锢其中。


    她整个人都像只玩偶般,被谢溯雪抱入怀中。


    两人如绸缎般的乌黑发丝纠缠在一块儿,如同雪白画卷上铺开的墨团,格外显眼。


    谢溯雪虽是昏睡的状态,但圈住她的力气可不小,卫阿宁想把自己的手抽出,只是折腾半天,也没能成功。


    多番尝试无果,卫阿宁眨眨眼,小声试探:“小谢师兄?你还清醒吗?”


    “不,不要走,不要……”


    昏睡中的少年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气音。


    “求,求你……”


    湿热鼻息扫在颈侧,卫阿宁静静躺在谢溯雪怀中,凝视他许久。


    最后把手臂从怀中轻轻抽出,她伸手环住他脑袋,脸颊贴在他额头上。


    她动作很轻,谢溯雪并未察觉。


    卫阿宁暗自叹了一口气,附耳轻声道:“我不会走的。”


    恍然间,周遭似乎只剩下雨打窗棂的噼啪声,以及近在咫尺,彼此间交错的呼吸。


    贴在他怀中,热气捎带浓郁梅香透过衣衫,萦绕周身。


    看不清他的神情,卫阿宁只得望着纱幔,脑袋放空。


    谢溯雪今日……


    究竟是怎么了?


    突然冒雨来钟离府,还给她带来小水母。


    明明那晚他们同老板约定,等过几日得空,她再带上谢溯雪一起去取的。


    如果只单纯想见她,大可不必这般。


    想起他方才那句“我只是想来看你一眼”,卫阿宁有些失神。


    她略微眨了眨眼。


    风雨簌簌,心跳逐渐与之同频。


    胸腔中的心脏跳动如常,可好似,又比寻常多些不一样的东西。


    只不过却是朦朦胧胧,似雾似纱。


    层层叠叠,叫人捉摸不清。


    半晌,她略略垂眼,望向那散落在谢溯雪脸颊边上的绯色耳坠。


    潮气浸湿流苏穗子,铺散开一片,恍惚间,如有红纱浮动。


    少年掌在她腰肢上的手,丝毫不见卸力。


    借着微弱烛光,卫阿宁微微退开些,望清他的脸。


    心头思绪纷乱,她低声呢喃:“你不是说话最直接的吗……”


    “怎么现在,却让我一个人在这瞎猜呀。”


    只是往日有问必答的人此刻一动不动,静静躺在她怀中。


    卫阿宁默默看了一会儿,倦意上头,也就慢慢合上双眼。


    *


    目之所及,皆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卫阿宁站在原地,沉默片刻。


    鬼知道下一秒睁开眼,怎么就到了一个黑漆漆的地方。


    难不成是做梦了?


    她用力掐了一把脸蛋。


    一点都不痛。


    还真是做梦。


    这里太暗,卫阿宁只得从掏出随身携带的蜡烛点亮,环顾四周。


    是个幽暗无光的洞穴。


    两侧是长满潮湿青苔的土壁,洞穴高度勉强够她行走。


    冰凉水滴自顶部落下,砸至脚边碎石,“滴答滴答”的水声经久不息,回荡在洞内。


    这是哪里?


    卫阿宁试图在掌心凝聚一缕灵力。


    只是刚聚起一缕,便如线香点燃时升腾的青烟,悠悠熄灭。


    看来是梦境不允许她使用灵力。


    只是眼下,似乎也没别的路可走。


    卫阿宁只好硬着头皮,手托举蜡烛往前走。


    越往洞穴深处走,周遭的温度便愈发低,空气逐渐变得阴冷。


    自洞穴深处吹来的风,冷得卫阿宁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摩挲着小臂,继续向前走了一段距离。


    一点光亮逐渐出现在眼前,卫阿宁忍不住加快脚下速度向前。


    光亮愈发扩大,她从黑暗中钻出。


    迎面而来的,是数百个类似蜂巢般的洞口。


    数量之多,密密麻麻的,遍布在石壁上,格外震撼,看得人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


    而她方才不过是其中的一个洞口走出罢了。


    卫阿宁定睛一看,在中央发现道熟悉的白色身影。


    少年身形迅疾,在层层叠叠的黑影中来回穿梭。


    银色长发遮住了他小半张脸,自断肢残臂的血肉中缓步踏过。


    看清他的模样,卫阿宁心中惊喜:“小谢师……!”


    只是还未等她说完,那素白身影忽然一动。


    “又生出新的了?”


    折断身侧几只魔的头颅,小谢溯雪偏头,如水银发从肩上垂落。


    他上下打量着她:“既然你自己送上门,那就别怪我了。”


    只是片刻后,小谢溯雪又蹙眉看她道:“人?”


    卫阿宁愣住,双眼睁圆,呆怔在原地。


    “你是如何进来的?”


    随手拧断一只接近她的黑影头颅,小谢溯雪神情疑惑:“奇怪,人应该进不来的。”


    “能麻烦你回答一下,你是怎么进来的吗?”


    心脏在狂跳,卫阿宁咽了咽口水,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我,我不知道,我一睁眼,便出现在这了。”


    “这样啊。”


    安静沉思片刻,小谢溯雪半垂着眼帘:“那我带你出去吧,以后不要误入此处了,这里对普通人来说,很危险。”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尤其是像你这么弱的人族。”


    卫阿宁:……


    挺好,在梦中也不忘提醒她弱。


    这太谢溯雪了。


    紧紧跟在他身后,卫阿宁竭力控制自己眼睛不到处乱瞟,眸光落在他侧脸:“为,为什么?”


    “这里是魔窟。”


    小谢溯雪行在前头。


    其间有几只还未死绝的魔物起身,皆是被他轻松折断脖颈。


    动作干脆利落,不留余地。


    看着地上逐渐化为齑粉的尸体,卫阿宁不禁在心中暗暗感慨。


    这个小谢溯雪看着好像才十岁出头的模样,可手法却已然十分具有长大后谢溯雪的作风。


    她疑惑道:“魔窟?”


    “给我训练用的。”


    小谢溯雪面色不改,领着人沿甬道走出,“平时我都会在此修炼如何屠魔。”


    闻言,卫阿宁狠狠皱眉。


    谢家是不是有病,把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扔魔窟里头训练?


    这就是他们的修炼之道?把人往死里训?


    外头日光正好,正是草长莺飞的二月天。


    鸟雀叽叽喳喳的声音响个不停。


    谢溯雪偏头看她:“你还真是个奇怪的人族。”


    “他们竟然看不到你。”


    卫阿宁淡定笑笑,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骄傲叉腰:“或许因为我是仙女吧,仙女都有特定的隐身术。”


    闻言,谢溯雪沉默须臾。


    那他是不是该夸她一句很厉害?


    只是这里并非好说话的地方,那厢的管家还等着。


    树木林荫下,停着几架豪华马车,一个管家模样的男人站在马车前。


    他瞧见谢溯雪时微微弯腰拱手,恭敬道:“少家主,您出来了。”


    不再过多闲聊,谢溯雪迈步走去。


    他朝管家点点头,礼貌回应:“有劳谢伯在此等候,辛苦了。”


    “不辛苦,只要少家主修炼的效果见效,老奴愿意等上一辈子。”


    管家掀开车帘,作欢迎状:“您受累了,先上马车歇息一下,稍后我驭车送您回去。”


    男人面上笑容得体,话中不失恭敬与关切,可眼中却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连他身边的侍从,态度亦是如此。


    在卫阿宁看来,他这一副小人做派,也没对谢溯雪有多少恭敬之情。


    他看向谢溯雪的眼神,更像是看一把趁手的刀,一个工具。


    因为是工具,所以无需在意。


    马车内宽敞明亮,纱帘子偶尔随风飘起。


    “看你的表情,好像是替我忧心。”


    谢溯雪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上,挺直腰背,俨然一副小大人的姿态。


    “是在想我为何年纪这般小,就要参加如此血腥的训练?”


    卫阿宁垂下眼睫:“我……”


    不甚在意饮下一口冰冷茶水,谢溯雪缓声道:“工具就要有工具的样子,不要有别的想法。”


    忽地,卫阿宁感觉心中滞涩,升起一股难言之感。


    谢溯雪,于他们谢家人眼里。


    究竟算什么?


    第62章


    飞雪如絮,无声落下。


    昨夜北海落了场雪,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


    素雪压塌院中枝叶,卫阿宁坐在栏杆上,望向站在院中的小少年。


    他身姿笔挺,宛若松柏。


    出招干脆利落,看得人赏心悦目。


    周遭寂静,再无第三者。


    唯余他手中长刀划过时,激出的铮然嗡鸣。


    双腿一荡一荡的,卫阿宁百无聊赖,遂仰头望向天际。


    乌沉天幕渐渐落下纷扬大雪。


    北海的谢家本部并不似魔窟所在的地方那般春暖花开,到处蔓延着冰雪。


    难怪上次谢溯雪教她练剑时,会说没什么好看的。


    她看雪的这几天,只有头几天是新奇的,现在都腻了。


    全是白白的一片,好似世间唯余黑白灰这三种色调。


    并且这里好像不是她的梦境。


    也许是谢溯雪的。


    因为除却谢溯雪,别人一概瞧不见她。


    而她也无法触碰,以及感知任何东西,是个以灵体存在的状态。


    眸光轻移,卫阿宁注意力还是回到谢溯雪身上。


    这几日观察下来。


    小谢溯雪就好似一只停歇不下来的陀螺,不停地被人抽打着旋转。


    他的日常好像除了看书练刀、锻炼屠魔技巧,时不时去后院池塘中看会儿鲤鱼外,就没别的。


    从魔窟回来后,那管家只是把他领到一处装潢极其华美的小院,嘱咐几句好好修炼云云,然后就走了。


    丝毫没有看见他行走时,脚步一瘸一瘸的模样。


    也不知谢家本家那边到底是个怎样的意思,没有人管他,连饭食都未曾有人来过问。


    谢溯雪或许是仅在外伤方面的自愈能力极强,对于内伤,他还是吃了顿苦头。


    修炼照常,可受伤的地方却没有得到及时处理以及医治,他脚踝扭曲成一个极其不符合常理的弧度。


    看得卫阿宁心脏一抽一抽的疼,强制命令他躺在床上休息,不要再继续那些无谓的修炼。


    偏生这小孩还跟没事人似的,反过来安慰她。


    昨夜偷摸寻到正骨办法后,自己强行扭正错位的骨头,全程一声不吭。


    她全然不知,还是今晨醒来发现谢溯雪没在床上休息,急匆匆跑出来寻他时才知道的。


    才刚大病初愈,就开始规训自己。


    “还在不开心呢?”


    强势的灵力陡然破空而来,欲挑飞落在她鬓边的碎雪。


    双腿挪了挪位置,卫阿宁别过脸,不想搭理他。


    只是那片雪花悠悠穿过身体,融入地上雪堆。


    小谢溯雪收刀回身,“为什么不开心?”


    双手环胸,卫阿宁又把头挪个方向。


    “别不开心好不好?”


    嘴角噙着轻松笑意,谢溯雪笑吟吟道:“仙女姐姐?”


    闻言,卫阿宁耳根发热,面颊飞速染上一层霞色。


    那天她不过是胡扯一通,结果这小孩却把这话给听进去了。


    这几天还时不时拿这称呼来打趣。


    有冰凉雪花落在小孩睫毛上慢慢化开,卫阿宁僵着一张脸,冷声问他:“你不冷吗?”


    “愿意理我,那就是不生气了?”


    小谢溯雪安抚般拍拍她的肩,宽慰道:“我不冷,不用担心。”


    他双眸黑亮,眼尾勾出弯弯弧度,一派纯良无害的模样。


    卫阿宁扁扁嘴,双手捏住他脸颊软肉,“小孩子家家的,装什么大人?”


    都还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


    手指穿过他脸肉,却扑得一场空。


    更气了……


    恼羞成怒收回手,卫阿宁跳下栏杆。


    天色越发昏沉,好似有一场暴风雪来临。


    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卫阿宁转过身:“不许练了,跟我回去。”


    从天亮睁眼就练刀,练到现在,就算是魔也受不了。


    妆花履踩在雪上,发出仅她可听的沙沙响声。


    手中只捞得一片空,卫阿宁脚下一顿。


    不过也只有一息,她不发一言,闷头往回走。


    谢溯雪眨眨眼,乖乖把手塞进她的掌心,顺着她的意思哄:“好的姐姐,你别生气。”


    行至正堂,卫阿宁环顾四周。


    虽然她感知不到温度,但屋内未生炭火。


    不消说,定是冰冰冷冷的。


    灵机一动,卫阿宁眼眸弯弯,蹲下.身看他:“你去找点炭火跟红薯来,好不好?”


    小谢溯雪不明所以,但仍旧点点头。


    不消多时,他便从库房中搬出所需之物。


    没办法触碰实物,卫阿宁便指挥着他简单用干燥木材搭起一个小灶,往里头加入适量银丝炭,用余下的灰烬煨上几根红薯。


    小小的篝火燃烧,驱赶严寒。


    “我们要做什么?”


    谢溯雪坐在小篝火堆旁。


    按照她的指示,时不时用木棍挑.拨一下灰堆,给红薯翻身。


    “冬天嘛,最适合吃烤红薯了。”


    卫阿宁比了个夸张的手势,望着他道:“一口下去,浑身都是暖乎乎的。”


    她非常热情介绍:“我跟你说,用这种方式烤出来的红薯,简直就是世间一绝。”


    没有别的东西能比!


    篝火噼啪作响,热浪滚滚,散开身上寒意。


    小谢溯雪眼眸弯弯:“好期待啊。”


    眸光移至火焰上时,他好奇问道:“这算是篝火会吗?”


    托腮思考一会儿,卫阿宁笑眯眯道:“算吧。”


    都沾了个火字,怎么就不算呢?


    小谢溯雪蹙眉思索片刻。


    书册上曾介绍过,古时的人大多以狩猎为生,每当捕到新鲜猎物时,会非常高兴地用火炙烤,而后围着火堆高歌或起舞,以示庆祝之意。


    篝火会……


    应当是高兴的时候。


    掏出随身携带的书籍,谢溯雪指着上头的段落问:“姐姐,那你会唱歌吗?”


    诶?


    卫阿宁神情怔愣,“我不太会……”


    触及小少年期待的目光时,有些赧然。


    她小小声回应:“好吧,那你想听什么?”


    无非是舍命陪君子。


    唱个歌而已,不碍事。


    难听到他耳朵了也不能怪她。


    “都可以。”


    小谢溯雪笑笑,托腮看她,语含期待:“你唱什么,我就听什么。”


    在温暖篝火旁,他听见了少女清凌凌的声线。


    咬字念词不甚清晰,像是融入水中的蜜糖,又绵又软。


    轻轻哼唱的曲调,悠扬清越,哀而不伤,荡涤心腔凝涩。


    小谢溯雪专心聆听许久,轻声问:“很好听,这是什么歌?它有名字吗?”


    “是改编的古谣,不过我只会唱其中的一句。”


    卫阿宁道:“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於我归说。”


    她黑亮圆瞳映照跳动火光,流淌熠熠流光。


    小谢溯雪目光放空。


    这句诗歌,他从前学过。


    只可惜还未看完,便被夫子收走,撕毁了。


    夫子不允许他看此等闲书。


    原来这便是那闲书未完的最终句。


    蜉蝣破土而出,舒展舞动它雪白羽翼,心中忧叹生命短暂,该去往何处寻找归宿。


    还未等他想出什么,红漆门环轻晃,连带传来几道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卫阿宁下意识抬眸。


    门扉大开,从外缓缓走出四名侍从。


    为首的,正是那日她见到的那名,不安好意的管家。


    谢伯躬身作辑,面上是一贯的微笑:“少家主,您该回去了。”


    只是下一刻,眸光移至篝火堆时,他面色微变,连嘴角的笑容都变得有些僵硬:“少家主,您这是在做什么?”


    “这是烤红薯。”


    小谢溯雪慢慢道:“她说冬天最适合吃烤红薯,一口下去,浑身都是暖乎乎的。”


    谢伯迈步向前。


    阴影悄然接近,无声无息将他笼罩其中,小谢溯雪眨眨眼,表情有些怔然。


    男人蹲下.身,双手搭在他肩上,叹息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贪图享乐,这并非是少家主您该做的。”


    闻言,小谢溯雪歪了歪脑袋,黑眸大大亮亮的,透着几分迷茫。


    思考片刻,他温顺应话:“对不起,谢伯伯,是我错了。”


    谢伯循循善诱:“那你该如何做呢?”


    略微迟疑几息,小谢溯雪五指微动,长刀出鞘,打乱篝火。


    欣慰笑笑,谢伯又道:“很好,少家主心性坚韧,能断绝这世间一切引诱你堕落之物。”?


    怎么就是引诱了!


    你个老匹夫,老奴才,在给小孩子灌输什么坏想法呢!


    卫阿宁咬紧后槽牙,张牙舞爪打了两套拳,心中很不是滋味。


    只恨自己如今是灵体的状态,不然高低都要给他几个大耳瓜子,扇死他。


    “少家主,还望您莫要怪罪老奴。”


    谢伯托起他的手腕,右手掐诀,在他手臂上毫不留情施加几个口诀,“家主如今不在,老奴……只是代行对您的管教之责。”


    口诀既出,小谢溯雪手臂顿时出现几道奇诡符文。


    符文撕开血肉,鲜血滴滴答答淌出,在地上凝成一个小小的血洼。


    即便是他愈合能力极好,但那血豁口好似有了自己的想法般,在手臂上蜿蜒爬旋。


    谢伯目光慈爱:“少家主,你可知,你身上的担子,十分重要?”


    小谢溯雪摇了摇头:“我,我明白的……”


    他额头冒出冷汗,面上是剧痛难忍的神情:“……谢伯伯,我不会怪罪于你。”


    “少家主,你是个好孩子,我们都喜欢你。”


    谢伯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只轻抚几下他的发顶,“家主亦是喜欢得紧。”


    动作像是在抚摸着条听话的小狗一般。


    “来人。”


    谢伯站起身,侧目向身后的侍从吩咐道:“送少家主回本部,面见家主。”


    “是,谨遵指令。”


    侍从分别从四个方向迎上,以特定站位将谢溯雪拥簇其中,领着他慢慢往前走。


    卫阿宁不解皱眉。


    这架势,看起来不像引路侍奉,倒更像是监禁,在押送犯人。


    那厢的谢溯雪逐渐走远,卫阿宁顾不得那么多,连忙追了出去。


    “谢……”


    正欲追出门时,却忽闻身后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


    她回首,却见谢伯满脸阴沉。


    彻底浇灭篝火后将其踢开,他一脚踩烂埋在灰烬中那些熟透了的红薯。


    “去查,究竟是谁教少家主这些。”


    第63章


    谢伯说是要找,那肯定是找不到的。


    卫阿宁飘到屋顶,坐在檐角处。


    她现在越来越像鬼魂了,随意大小飘。


    看着底下人忙忙碌碌在前厅以及后院掘地三尺找都没找到,而那个阴险管家一幅吃瘪的表情。


    抱臂环胸,卫阿宁下巴轻扬,悠悠打了个响指:“唉好生气哦,可是谁让你们看不见我呢。”


    略略略,气死你们。


    马车纱帘被冷风吹起,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小脸。


    卫阿宁一拍脑袋。


    诶呀,差点把谢溯雪给忘了。


    她飘进车厢里。


    马车内部装潢华贵,四处都包有*软垫,小谢溯雪此刻埋在榻上软枕中。


    他露出的小半张脸毫无血色,长睫轻颤,眉梢蹙得紧紧的,连小歇时都不得安稳。


    鲜血顺着垂落在外的手臂滴落,马车底座的木板吸饱血液,颜色都成了深褐色。


    心脏一抽一抽地疼,卫阿宁倚在软榻前,指腹摩挲过他略带潮意的眼角,“小谢师兄……”


    “姐姐——”


    不知何时,小谢溯雪苏醒过来。


    他从榻上起身,乖顺无辜的双眸安静瞧着她。


    “抱歉……”


    卫阿宁轻轻一怔,咬紧下唇:“我什么都做不到……”


    她没有办法对谢溯雪的梦境做出任何影响。


    只能像个旁观者一般,观看着他的遭遇。


    小谢溯雪摇摇头:“没关系,你能在身边陪着我就很好了。”


    说罢,便自顾自开始运转周天,调动体内灵气修复伤口。


    “你……”


    卫阿宁抬眸。


    只是视线略过他身上的东西时,眼睛都瞪大了几分。


    他裸露在外的皮肤,遍布游动的漆黑符文。


    其中尤以缠在他脖颈处的符文最为诡谲多变,时而是晶莹剔透的玉花,下一秒又幻化成一只只血红眼珠。


    看起来,触目惊心。


    卫阿宁吓得一激灵。


    见她目光久久不动,小谢溯雪出声解释:“这是锁魔诀,作用是防止魔性暴走,专门用来锁住我体内魔性的。”


    看着他满不在乎的模样,卫阿宁眉头紧锁。


    这种东西看起来诡秘万分,根本不似正派术法。


    那个管家。


    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马车行进的速度很快,不过是半炷香时间,便到了谢家本部。


    暮色渐沉,金乌被巍峨群山吞没。


    整个谢家本部镶嵌在山云相接的山腰之上,山门外的龙柱屹立,其上龙首俯瞰众人。


    光是站在底下,都能感受到其中丰富浓郁的灵力流动。


    纵然现在是灵体状态,卫阿宁都感觉自己脑袋晕乎乎的,有点醉灵了。


    谢家布局格外复杂,往来其中,回廊幽深曲折。


    在其中行走,若无引路人的话,绝对会迷失方向。


    没想到竟是在梦境中见识到了北海谢家。


    卫阿宁步履轻快,跟在那些拥簇着小谢溯雪的侍从身后。


    侍从们互相默不作声,表情冷淡如冰,只安静领着人走。


    卫阿宁眨了眨眼。


    这么守规矩?


    不是说八卦皆是人类天性呢。


    这些侍从拥簇着他,一行人七拐八绕,不知转了多少个弯,经过多少个回廊,才终于走进一处庭院。


    庭院深深,院中草木大多枯黄,除去几棵开着花的梅树外,其余花木皆被积雪覆盖,一派萧瑟寂寥之景。


    圆桌旁的石凳上,坐着位身穿蓝白长袍的中年男子。


    天际洒落晖光,照亮其清俊五官。


    他握杯饮茶的动作亦是清雅至极,俨然是文人雅客之姿。


    身上毫无威压,虽低调内敛,但不难看出其实力底蕴。


    “家主,少家主已带到。”


    谢溯雪双手垂落身侧,跪在他面前乖巧低头,恭敬道:“父亲。”


    家主?


    原来这人便是谢溯雪的父亲,谢棠溪吗?


    摩挲下巴端详片刻,卫阿宁看了眼单手支颐的谢棠溪,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小谢溯雪,心中陡然生出几分疑惑。


    他们……


    真的是父子?


    卫阿宁又仔细观察片刻。


    可怎么看,都没有发现他们二人之间能有几处相似的地方。


    谢溯雪最吸引人的,便是他那双看起来乖顺无害的葡萄圆瞳,叫人看得心底发软,而这个谢棠溪,虽说五官清俊,眉目如画,但乍一看,他双眸潋滟含情,荡着清艳之光。


    同谢溯雪对比起来,是两个反例。


    还是说,其实谢溯雪长得更像他的母亲?


    实在摸不着头脑,卫阿宁只好将诸多疑问压下,打算继续观察他们父子两人。


    谢棠溪居高临下,看了眼谢溯雪。


    他掌心朝下,手指微微晃动:“过来些,溯雪。”


    卫阿宁:??


    好侮辱人的举动!


    这同那些逗弄小动物的东西有什么区别。


    “好的,父亲。”


    小谢溯雪依言用双膝慢慢挪过去。


    待到彼此间仅有一拳距离之时停下。


    手掌盖在他脑袋上揉弄,谢棠溪眉宇含笑,声若温玉:“我听说,魔窟里的那些魔你都杀干净了,这很棒,只不过……”


    他顿了顿,语气微冷:“听谢伯言,你这月余的时候,于刀法上多有懈怠,是谁在别苑教你享乐的?”


    “对不起父亲,是我的过错。”


    小谢溯雪头垂得更低。


    他绝不能供出那位仙女姐姐。


    即便大家瞧不见她,但父亲颇有手段,皆是绝对会将她抓来的……


    他不能拖累了她。


    小谢溯雪抿了抿唇,声音亦是低落至极:“没有谁教,父亲,是我放松懈……”


    “狡辩。”


    谢棠溪面色冰冷,打断谢溯雪的话。


    昏黄夕光落在他面上,明明灭灭的阴影,看着有些扭曲的可怖。


    谢棠溪手指顺着他的侧脸往下,用力钳住谢溯雪的下巴:“我不需要一个只会贪图享乐、不听我话的东西。”


    他力道大得小孩下巴处的皮肤泛白。


    谢棠溪站起身,拂袖离去:“你今日就跪在此处,好好反省。”


    ……


    月上中天,细雪如霰落下。


    银光映亮积雪,满眼尽是刺目的白。


    望着院中小小的身影,卫阿宁一脸复杂。


    谢棠溪没多说什么,只是令小谢溯雪跪在地上反省自己。


    可方才谈话间,两人一跪一坐,全然不是一个平等的地位。


    这种相处方式……


    真的是父子吗?


    怎么看都感觉小谢溯雪更像是谢棠溪的掌中之物。


    谢棠溪连对待下人的态度都要比对谢溯雪好。


    而且现在冰天雪地的,谢溯雪还直愣愣跪在地上那么久,膝盖会废掉的。


    心中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卫阿宁跑至他身边蹲下,作势要去扶他起来:“谢溯雪,谢溯雪你别跪了。”


    干什么要这么听话。


    你是人啊,又不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东西。


    她爹偶尔有不讲道理的时候,她可都是直接顶回去的。


    谢溯雪充耳不闻,小小的身子跪在地上。


    他脊背笔挺,低垂着脑袋,呼出的白雾渐弱,似对外界之物失去感知力。


    隆冬的夜实在冰寒,草叶上的水雾凝结成霜。


    甚至于连耐寒的动物,此刻全都龟缩在巢穴中。


    卫阿宁虽感知不到温度,但看着小谢溯雪背上的积雪遇热逐渐融化成水,嘴唇亦是冻得发紫。


    这个时候已过半夜,正是最冷的时候。


    “谢溯雪,你快点给我起来啊!”


    卫阿宁一遍遍伸手去拽他。


    她以身为他挡雪,只是最后依旧徒劳无功。


    雪花无声透过她的身体,落在他身上。


    卫阿宁急得大喊:“谢溯雪,不许跪了!”


    雪夜寂寥安静,小谢溯雪抬眸。


    他看着天上纷扬细雪,嘴里哼唱了几句歌谣。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


    寒风凛冽,梅树颤动,落在小谢溯雪身上的树影随风扑簌轻晃。


    月光照在他稚嫩的面容上,似覆了一层银色的霜。


    卫阿宁眼眶陡然变酸。


    是她先前唱的那几句……


    最后,小谢溯雪有气无力地勾了勾唇角,感叹道:“果然是做梦生出的幻觉……”


    这里哪会有什么仙女姐姐。


    不过是孤寂至极,臆想出的幻像。


    他声音轻轻柔柔的,像是劝慰自己放弃无关的臆想。


    卫阿宁愣在原地。


    她蹲在他面前,使劲伸手摇晃。


    怎么会这样?


    他看不见自己了?


    “咳咳……心,心之忧矣,於我归说。”


    话音方落,小谢溯雪身形踉跄几下,失力倒向一边,重重栽进雪中。


    细雪覆上他眉目,他死死咬住嘴唇,蜷缩成一团。


    惨白的脸色几乎都要同雪融为一体,身下鲜血逐渐往四周发散,将白色的雪染成刺目的红。


    溅起的雪沫好似一场风,每一帧都宛若电影拉片镜头般,在缓慢播放。


    卫阿宁呼吸停滞了一瞬,某种冰冷的窒息感几乎席卷了她全部的心神。


    卫阿宁这才发现。


    原来他不止是手臂上有伤,身上更是严重。


    方才谢棠溪离开前,还往锁魔决里加了一道威压。


    此刻威压显现,压得他浑身止不住颤抖,嘴唇咬得鲜血直流。


    “好疼啊,娘亲。”


    小谢溯雪双臂环紧双肩,呢喃道:“我不要做人了,好不好……”


    他的声音艰涩,说到最后,轻飘飘的,恍若伴随着雪花,一同消散。


    胸口的起伏近趋于无。


    卫阿宁怔然垂眸。


    她颤抖着将他抱入怀中,手足无措地按住伤口。


    只是好像太迟了,生命力仿佛也不断从涌出鲜血的伤口流走。


    无论她做什么,都是徒劳。


    逐渐压抑不住喉间啜泣,卫阿宁眼泪一颗一颗往下落。


    她视线模糊成一片,连手都在发抖。


    有没有人啊!


    快来人救救他!


    到底有没有人能来救救他!


    周遭安静得可怕,没有人影,亦无人声,只有风雪呜咽着吹过庭院花木。


    悲戚、愤怒、心疼……


    种种情绪翻涌,最后堵在心腔,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双臂揽着他肩膀,卫阿宁悲恸大喊:“来人啊!救救他,救救他啊!”


    为什么没有人啊!


    这偌大的一个谢家,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啊?!


    快点来救人啊!


    第64章


    或许是梦境主人心神不稳,周遭景致似蛛网般裂开。


    场景随之一换,又回到了那个小院。


    小谢溯雪一如既往地在院中操练刀法,时不时跟着管家去魔窟诛杀新生魔物。


    日子平平淡淡,有股波澜不惊的平静。


    只是这一次,他却是完全看不到她了。


    卫阿宁一直跟在谢溯雪身边,安静陪伴着他。


    梦境的时间过得很快,不过转眼。


    小谢溯雪成长的速度得格外迅捷。


    普通魔窟里的魔物,已完全不在话下,到最后,连高阶魔族都能轻松斩杀。


    他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魔了。


    学习能力极强,也极聪明,毫无世俗情绪。


    日常就是听从谢棠溪的吩咐,他让做什么,谢溯雪就做什么。


    没有感情的工具,也莫过于此。


    卫阿宁满怀惆怅,躲在石柱后探头往外瞧。


    抬手拭去颊边血迹,小谢溯雪反手持刀,回首斩杀身侧扑上来的魔族。


    魔族悄无声息倒在地上。


    收刀回鞘,谢溯雪神情平淡,无波无澜。


    自始至终都是安安静静的。


    满地污血断肢,逐渐化为片片黑烟蒸腾升空。


    小谢溯雪施了个诀,将身上沾染的浮尘祛除,头也不回地离开魔窟。


    卫阿宁提裙跟在他身后,走出魔窟。


    这种一成不变的日子,在她看来,总觉得是风暴来临的前兆。


    她还记得谢棠溪那句。


    ——不需要一个只会贪图享乐、不听话的东西。


    谢棠溪究竟只是单纯培养一个屠魔工具?


    还是说,他需要谢溯雪做什么?


    即便现在是无波无澜,但卫阿宁没来由的,感觉心底不安。、


    谢溯雪的娘亲呢?


    为何一直都不出现?她去哪里了?


    看着小谢溯雪浑身遍体鳞伤,但衣袍依旧干净如新的模样,卫阿宁忍不住眼眶泛酸。


    她忽然想起先前在蜀地幻镜中的经历。


    谢溯雪那时受伤,即便血口极深,身上白衣仍旧不见血污。


    那时她不知道缘由,还以为他是好面子,吹毛求疵。


    但看着小谢溯雪有一次训练结束后,不甚将一点脏污弄在身上。


    回去后,等待他的却是一顿惩罚。


    谢棠溪扬手就是加强了他身上锁魔决的威压,而后神情温和地对谢溯雪说:“若再有下次,就不是简单加一层锁魔诀了。”


    久而久之,他就时刻注意起外表是否洁净的问题。


    卫阿宁双手合拢在心口,垂下眼帘。


    原来竟是这么个原因……


    璀璨金乌自群山升起。


    天光渐亮,雪层反射着光线,天光落在小少年身上,勾勒出明明暗暗的轮廓。


    “少家主,您回来了。”


    谢伯带着人迎了上来,恭敬对他作揖。


    小谢溯雪面无表情,只淡淡颔首:“嗯。”


    “得罪了。”


    谢伯没有犹豫地从腰间抽出短刀,割破谢溯雪小臂皮肤。


    鲜红的血顺着手臂蜿蜒流下,他逐渐接了大半碗血。


    “这次的谋划,定会成功的。”


    端详碗中血液,谢伯很是少见的,露出个真情实感的微笑:“届时少家主就不用如此辛劳了。”


    小谢溯雪不置可否。


    眸光掠过远处群山,最后只轻声问了句:“以后可以不用去魔窟了吗?”


    他声音往常是脆生生的,此刻低沉暗哑,透着一股难以忽视的疲惫。


    谢伯面色柔和,只含笑拿着细布绷带,装模作样地将他腕间伤口包扎好,“若能成功,少家主苦尽甘来,自然是不用去的。”


    见此场景,卫阿宁心脏砰砰直跳。


    每一次谢溯雪屠魔结束后,谢伯都会取一碗血离开。


    她也曾尝试过跟着他走,探究一下谢棠溪究竟在谋划什么。


    但她好似不能离开谢溯雪三丈以内。


    超过三丈便会强制被送回去。


    他们究竟要拿谢溯雪的血去做什么?


    卫阿宁在半空一上一下地浮动,心思活络。


    总感觉自己好似接触到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就差一步了。


    问不出什么东西,小谢溯雪也就安静下来,乖乖跟着人登上马车。


    马车纱帘一晃一晃的,外头时不时有欢声笑语流入车厢。


    小谢溯雪原本是靠着车壁小憩。


    闻声,他掀起纱帘,举目远眺,不自觉出声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众人拖家带口,手挎装满瓜果香烛的篮子。


    大街小巷人来人往,沿路有叫卖的小贩,彼此间吆喝声起伏不绝。


    看起来是前所未有的热闹景象。


    而他所坐的马车,则是逆着人潮,往别处驶去。


    谢伯本在观察那碗血,闻言,他撩眼看了下外头景致,随口答道:“今日是正月初一,新春伊始,大家都赶着去庙中上头香。”


    “新年啊……”


    谢溯雪小声呢喃几句,而后放下纱帘。


    车厢内重新恢复平静,那些喧哗热闹的景致皆是被一一隔绝在外头。


    “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去见我的母亲?”


    挺直腰背,小谢溯雪双手规矩叠放在膝盖,“父亲会允许吗?”


    闻言,谢伯笑笑,掌心揉了揉他的脑袋:“家主自然是允许的,他这么喜欢你,怎么会不满足你这么个小小的心愿呢。”


    谢溯雪双眸弯弯,语气不自觉带上一丝欣喜:“谢谢你,谢伯。”


    他双眸弯了起来,驱散脸上疲惫,看起来颇有几分天真灵动。


    可不知为何,卫阿宁心里不安感却愈发扩大。


    她手掌抚上心口,竭力压制乱套了的心跳。


    虎毒尚且不食子呢。


    更何况谢溯雪是谢棠溪的亲生儿子。


    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但愿是她自己多想了。


    在黑夜笼罩之前,管家缓缓勒住缰绳,停了下来。


    谢溯雪下了马车,遥望四周。


    天色逐渐黯淡下来,远处的群山吞没夕阳,空中泛着下雪后清新的气息。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高耸入云的楼阁,八处檐角高高翘起。


    偶有冷风拂过时,檐下悬着的黑红骨瓷铃则是轻轻摇晃,铃舌敲击内壁,发出沉闷声响。


    八角楼阁前,谢棠溪正站在台阶下,神色温和,含笑端详来人。


    管家轻拍几下谢溯雪脊背,将他往前推了推。


    来至他身边,小谢溯雪望向面前楼阁,表情懵懂:“父亲,这里是哪里?”


    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谢棠溪笑吟吟道:“是你同我,还有你娘亲,该去的地方。”


    而后,他轻柔牵起他的手,一步步踏上台阶。


    卫阿宁亦顺势跟在他们父子二人身后。


    直至面前呈现一道如拱桥般的大门。


    谢棠溪将门推开。


    大门一颤,缓缓露出一道缝隙,朝里打开。


    一瞬间,周遭的空气宛如静止了般,停止了流动。


    里面无比幽暗,凝成实质的黑暗从中溢出。


    小谢溯雪沉默跟在谢棠溪身后,没有迟疑,一步一步踏入楼内。


    楼内气氛无比压抑,叫人窒息。


    隐约可见正中央一个巨大鸟笼,装饰着白梅的秋千直直从顶上垂落。


    一道窈窕倩影安静坐于其上。


    她眼眸轻阖,倚在绳索边上,满头乌发垂落至身后。


    身体被一件华美柔顺的白绸外衫裹住,颇有几分飘然若仙的意趣。


    再细细看了眼,女子的五官同谢溯雪有五分相似。


    卫阿宁瞪圆了眼。


    这便是谢溯雪的娘亲了吧?


    可她为什么会被关在这座笼子里?


    难道……


    一个荒谬的想法不合时宜出现在脑海。


    卫阿宁双手下意识捂住了嘴巴。


    那厢的谢棠溪已然将谢溯雪带至笼前,“素月,我来看你了。”


    女子眼睫颤了颤,随即睁开眼。


    借着微弱的光,瞧清楚面前的人后,她从秋千架上摔了下来。


    手脚并用,爬至笼边。


    双手大力敲击着铁笼,素月喉间溢出近似悲鸣的呜咽,“谢棠溪!!!你不得好死!!!”


    小谢溯雪不明所以地眨眨眼,上前一步,张口唤道:“娘亲。”


    素月神情一震,颤颤巍巍伸出双手,隔着铁笼抱住他。


    她声音有几分颤抖,“雪儿,雪儿你怎么来了……”


    “娘亲……”


    小谢溯雪睁眼望着她,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不动,任由她抱住自己。


    “今日是新春伊始。”


    谢棠溪唇角扬起一丝笑意:“我带溯雪来,同你团聚啊。”


    冷白月辉自天窗涌进,将他面容照得阴阳莫测,颇有几分惊悚感。


    “贱人!你这个贱人!!”


    素月面上毫无血色,神情惊恐万分。


    她抱紧怀中的小谢溯雪:“这是你儿子,这是你儿子啊!!人族有言,虎毒尚且不食子,你怎么能……”


    扬手掐了个诀将鸟笼搬离,谢棠溪走近几步,轻笑道:“正是因为溯雪是我儿子,所以我拿他做一些小小的试验,有何不可呢?”


    捂着小谢溯雪双耳,素月止不住往后退:“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哈哈哈哈……”


    谢棠溪温柔撩起她鬓边汗湿的发,不咸不淡回话:“这是一个很伟大的试验,不是吗?”


    他回答得很是干脆:“不是你说过的,想摆脱魔族困境,体会红尘俗世纷扰。”


    素月止不住摇头,泪珠滚滚而落:“我不该相信你的,我不该相信你的……”


    “你根本就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拿雪儿试验造魔!!!”


    耳边宛若惊雷落下,卫阿宁整个人都懵了,大脑晕乎乎的,一片空白。


    什么叫……


    造魔?


    是人为制造一个新魔出来吗……?


    只是还未等她思考出个仔细脉络,那厢的素月已然同谢棠溪大打出手。


    空手接过谢棠溪的一刀,素月喝道:“我是不会让你拿雪儿做试验的!”


    地上漂浮着淡淡白雾,越来越浓,正不断朝上蔓延。


    四方皆被浓郁雾气包裹。


    衣袍猎猎翻飞,谢棠溪抬手,施施然擦去唇角血迹:“咳咳……月儿真不愧是大魔。”


    魔气凝结成手中长剑,素月神色冰冷。


    她运功起势,提剑迎了上去:“今日你休想活着走出此处。”


    随手捏出几道灵气往四周挥去,谢棠溪神色轻松:“素月,你这又是何苦呢?”


    铜铃叮铃叮铃的声音响彻阁楼内部,楼内白光闪烁,呼啸着席卷而来。


    卫阿宁环顾四周。


    这才惊讶发现,这个鸟笼里的锁魔诀更多,也更复杂。


    密密麻麻的,比谢溯雪身上的还要奇诡,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呃啊啊啊——”


    素月身形不稳,栽倒在地。


    她双手拼命捂住自己的耳朵,咬了咬牙关骂道:“无耻之徒!!”


    谢棠溪无奈摇头,轻柔将她拢入怀中:“此举是为肃清修真界秩序。”


    他停顿片刻,忽然低低笑了起来:“人族同魔族不死不休多年,此番有天外奇物相助,我好不容易才研究出的办法,又有何不好?”


    被锁魔决限制住动作,素月恨恨看他:“猪狗都不如的家伙……放开我!”


    “素月,你总是不听话。”


    指腹温柔抚过她柔软脸颊,谢棠溪大手覆了过来,自前朝后握住她细白脖颈,“为什么不能呢?”


    他笑吟吟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温声道:“没了溯雪,我们还能有下一个。”


    带着温热的唇瓣摩挲着额头皮肤,素月呼吸微窒,心脏一紧:“滚开!我要杀了你!你这个疯子!!”


    卫阿宁已然被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被重新刷洗了。


    她艰难转动眼珠,看向被素月推至角落里的小谢溯雪。


    小小的少年懵懂木然,毫无反应。


    他大概是不懂,为何父亲先前说好的一家团聚,会发展成眼下这般的情况。


    父母搏斗厮杀,欲将另一方置于死地,竟达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卫阿宁坐在他身边。


    看着他这幅模样,心中很不是滋味。


    先前的疑惑在此刻,一下子解答完毕。


    从他出生起,他的作用,就只是为了满足谢棠溪试验的条件。


    往先所有的屠魔,练刀,都不过是被安排好的剧本。


    可没有人出生就该这样的。


    卫阿宁伸手,虚虚环住他双肩,“小谢师兄……”


    但很快,梦中的场景又换了一遭。


    景物在飞速变幻。


    谢棠溪一时大意,被素月得手,带着小谢溯雪逃了出来。


    母子俩一路狂奔逃命,遮掩名姓外貌在外行走。


    但最后还是被谢棠溪在滁州城中抓住。


    临了了,素月只能让小谢溯雪抽出她的磨骨,炼制成黑刀,倾其所有,把他送走。


    自己用那柄素白色的短匕,自绝而死。


    但小谢溯雪实力不济,还是被谢棠溪抓住,带回去进行试验。


    期间多次出逃,皆是中途就被抓了回去。


    然后便有了她在入梦引幻镜中见到的一幕。


    谢溯雪隐忍蛰伏,成长为大魔后,才逃了出来。


    她就如一个旁观者一般,见证了他所有的经历。


    卫阿宁怔然失神。


    原来那个幻境,不单只是个幻镜。


    竟全都是真的……


    第65章


    雨后天光初晓,阴霭散开。


    微风逐渐驱散天幕厚重雨云,窗外时不时传出几声燕鸟啼叫。


    日光悉数涌入窗棂,将厢房内的景致照得微亮,亦是把一方床榻上相依相偎的二人映出些许模糊轮廓。


    “唔……”


    卫阿宁略略蹙眉,眼皮颤动几下,旋即睁开了眼。


    眼前景物有些模糊,似雾里观花,雨中赏荷。


    待视野逐渐明晰,卫阿宁揉了揉眼,意识还有些恍惚。


    不知昨晚发生了什么,她已然从环住谢溯雪脑袋的姿势,变成滚入少年怀中。


    他一手掌住她的腰肢,一手锁住她双肩,团团环住,紧密不分。


    两人离得极近,鼻尖相触,呼吸纠缠。


    谢溯雪的脸近在咫尺,近到卫阿宁足以看清,他纤密卷翘的长睫。


    细碎微光落在他熟睡的面容上,让本就柔和的眉目披上一层朦胧光影,变得更为温顺。


    眼前乖巧白皙的面皮与梦中身影重叠,卫阿宁直愣愣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仍有几分心神陷在梦中,未缓过神来。


    轻轻眨了眨眼,卫阿宁双手迟疑上移,捂住心口。


    心乱如丝,那里泛起一阵迟来的钝痛。


    她一向不大记不得住梦中经历,可这一次,却是记得清晰。


    甚至于连谢溯雪后来出逃,杀完所有追捕他修士后的释然笑容,亦是清清楚楚。


    这个梦境太长太久,长久到……


    她好似真真切切陪着谢溯雪一同经历过这些事情。


    想起先前他说自己丢失了十岁至十五岁之间的记忆,卫阿宁手指隔空轻拂过他的眉眼,无声轻叹。


    不记得的话,这对他来说,应该也挺好。


    卫阿宁垂下眼睫。


    这太苦,也太惨了。


    连她一个旁观者都觉得过分惨烈。


    昨晚夜雨已收。


    此刻空气湿润,带着一股慵懒气息。


    掌在后腰的手掌过于炽热,卫阿宁悄无声息红了脸。


    正欲轻轻拿开他的手起身,可却后知后觉发现……


    即便是睡着,谢溯雪也仍旧扣住她不放。


    他搂得太紧了,她连下手的机会都没有。


    丝丝缕缕的熟悉冷香缠了上来,包裹着她,显得过分亲昵。


    这样的姿势实在难熬,卫阿宁放轻呼吸,慢慢翻了个身,准备往外挪动离开。


    只是下一秒,耳畔响起道微哑的声线。


    “你要去哪里?”


    她连人带被子,一同被搂入他的怀抱。


    “你又要离开我了吗?”谢溯雪在她耳边道。


    卫阿宁吓了一跳。


    心情七上八下的,好似做什么不光彩的事情被抓住了一般。


    怔然一瞬,卫阿宁身体放松了些,顺势偏头对上谢溯雪那双乖巧清澈的眼瞳:“你醒了?”


    “你一动,我便醒了。”


    手还搭在她细腰上,谢溯雪看着她的脸。


    温热的呼吸缠上耳珠。


    又轻又软的,好似春日飞花悠扬拂过耳畔,却烫得卫阿宁忍不住攥紧衣袖。


    微微睁大眼,卫阿宁假装讶然:“什么时候?醒了多久?”


    谢溯雪很是平淡地开口:“在你手指动的时候。”


    他嗓音还有点醒后的懒散,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压抑暗哑,听得人耳根发热。


    那那那那,那不就是她醒的时候,他就醒了吗?!


    卫阿宁不吭声,又把头转了回去。


    她半张脸埋在软被中,声音闷闷的:“你醒了,就起来嘛……”


    别这样抱着她不放……


    只是这话卫阿宁有些说不出口。


    太不矜持了。


    沉默片刻,谢溯雪旋即又将人抱紧了些,下巴搁在她肩窝上,“可我还想再抱一会你。”


    他没有很用力。


    其实只要她稍微用力,便能轻而易举挣脱他的束缚。


    但她没有离开,任由他抱入怀中。


    她肩胛骨贴着他的胸口,脚踝亦是紧挨着他的小腿,整个人又乖又软。


    彼此间密不可分。


    没来由的,谢溯雪感到心口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充.盈感。


    悄然膨胀,逐渐填满这具躯壳的每一处血肉以及皮肤。


    他说不出这种滋味,有点愉悦,却又有点躁闷不安,五味杂陈。


    想起来,过往别人都会让他去看书,寻找答案。


    可浩渺书海中,亦是无迹可寻。


    这种感觉,难以言喻,很是怪异,却又令人着迷。


    如同二月春草,疯狂滋长蔓延。


    耳边传来卫阿宁的呓语,唤回他的神思。


    “谢溯雪……”


    “嗯。”


    谢溯雪轻声:“再让我抱一会儿吧,好不好宁宁?”


    他声音很低,贴在耳边时,似是含含糊糊的呢喃落入她耳,酥痒发麻。


    卫阿宁蜷了下指节。


    她看不到他的脸,却能听出其中的恳求之意,只低低回了声:“好吧……”


    昏暗天光落在少女侧脸,蒙上如轻纱般的朦胧光景。


    尾指勾住她微凉的指骨,谢溯雪沉默片刻,开口:“我昨晚……是不是吓到你了?”


    她腕间莹白的皮肤上,还留有一圈碍眼指痕。


    经过一夜后,此刻呈现出淡淡的绯色。


    将手掌贴在那处皮肤,谢溯雪动了动唇,嗓音生涩:“宁宁,抱歉。”


    有浅浅的光点亮起,很快,那些痕迹便消失不见。


    卫阿宁举起手,借着日光凝神观看几息。


    她不甚在意地笑笑:“没关系,你昨晚生病了嘛。”


    说罢,卫阿宁又偏过脸去看他一眼,“你知道你自己烧得吓人吗?额头温度都可以煎鸡蛋了。”


    斑驳光点尽落她双眸,泛起点点盈盈水光。


    面上霞色如桃花烫过,表情是不加以掩饰的关心。


    能感受到她笑起来时胸腔的震动,谢溯雪一瞬不瞬注视着她的脸,“下次不会这样了。”


    脖颈转久了有些不适,卫阿宁转了个身,面对面,拿眼去看他:“你现在还有什么地方是不舒服的吗?”


    他昨晚的状态真是有点吓人,她本来想冒雨出府,去寻医师来着。


    但纸人又说不用去,魔族自愈能力强得离谱,谢溯雪会自己好起来。


    她半信半疑,也就没出门。


    不动声息挪近了些距离,谢溯雪侧身而躺,手搭在她侧腰上:“不用担忧,魔的自愈能力很强。”


    想了想,卫阿宁又道:“可你是半魔吧?”


    他父亲谢棠溪是毋庸置疑的人族。


    虽然学的术法很是诡异,但依旧是遵循人族术法规律,有迹可循。


    他母亲素月才是纯血大魔。


    “只是会好得慢一些。”


    尾指捏住她身后柔顺的发丝搅弄,谢溯雪笑笑:“除此以外,并无大碍。”


    卫阿宁一脸狐疑:“这个慢,是多慢?”


    别是慢到同她一样,伤口要不停流几天的血,然后月余时间才好吧?


    眸光闪烁,谢溯雪别过眼,含糊道:“也就几个时辰的事情……”


    “嗯??”


    卫阿宁双手撑起身子,坐在床上,居高临下看他:“你给我老实点说。”


    见他表情*迟疑,她俯下身,指尖戳戳谢溯雪肩膀:“你别忘了答应过我的事情,唯卫阿宁是从哦。”


    乌黑发丝随着她的动作垂落,与他的长发重叠交缠在一处,淌出一片丝缎般的柔软光泽。


    没料到卫阿宁这般穷追不舍,谢溯雪半垂下眼,回应着她的话:“你还记得先前初出归一剑宗时,遇见的那个纯血魔族吗?”


    不太明白为何会突然提起那事,但卫阿宁还是点点头:“自然是记得。”


    印象可太深刻了。


    那美人魔出手就是杀招,她差点就小命飞飞,幸好有他出手救下。


    “纯血魔族只要不毁掉心脏,便是一瞬愈合。”


    唇角勾出惯常漫不经心的笑容,谢溯雪轻笑出声:“我的话,若受伤了,一个时辰即可自愈。”


    “一个时辰也还是好久。”


    长梦纷纷,卫阿宁捂嘴打了个哈欠,眼角溢出几滴生理性的泪花。


    她欲言又止:“不过你这么厉害,应该很少受伤吧?”


    同谢溯雪在一起这般久的日子里,除却在那个八门幻镜中,她倒是极少见他受伤的模样。


    “以前学不会调转魔息,只能等自愈。”


    谢溯雪眼睫微动,神情一如往常:“现在学会了,只需一刻钟,只不过……”


    还未等他说完,卫阿宁便迫不及待打断了他,“我知道我知道。”


    她双眸弯如月牙,轻快道:“因为调动魔息的话,你就会暴露真实身份。”


    少女笑得灵动又狡黠,一双清水眼乌黑透亮,宛若碧于天的迢迢春水。


    谢溯雪没否认:“嗯。”


    “你昨晚……”


    思索须臾,卫阿宁话音稍顿,还是把那个问题问出:“有做梦吗?”


    她昨晚如此深入他的梦境,他不可能不知道吧?


    如果谢溯雪想重新找回那段遗失的记忆,那她便陪着他去寻。


    如若他不在意,那这些记忆就都藏在她这处。


    她替他保管,仅她可知。


    谢溯雪淡淡一笑,答非所问:“那些内容,很重要吗?”


    卫阿宁想了想,点头又摇头:“重要,但也不是很重要。”


    于公,谢溯雪一直在找寻丢失的记忆,她现在知晓了,该告知他真相。


    可是于私,她觉得谢溯雪现在的状况很好,不记得那段黑暗的时光,也不必挂怀血淋淋的结局。


    纱幔轻摇慢晃,日光影影倬倬。


    谢溯雪干脆利落道:“那便是不重要。”


    他知道,并且也想起来了。


    但她没必要为他这个烂人纠结,就当他不记得了,也挺好。


    他自己去寻即可。


    谢溯雪道:“你在关心我?”


    卫阿宁面上表情很是认真。


    她重重点头,爽快承认:“对,我就是在关心你。”


    谢溯雪撩眼,安静看她,神情很是专注。


    眸光沉沉,好似要透过她的皮囊,探寻至内里的心。


    他并不怀疑她对朋友的用心与坚定。


    可那股异样的情绪却是在同他说。


    他想要的,并非是这个。


    沉默须臾,谢溯雪也只是拉了拉她的衣角,“时辰还早,要再躺一会吗?”


    卫阿宁偏头看了眼外头的天色。


    许是昨晚一夜暴雨的缘故,此刻天光朦朦胧胧的,透着还未亮透的墨蓝色。


    按照她平日里的起床习惯,现在肯定是起不来床的。


    只不过她现在也睡不着了,倒是可以趴着休息会儿。


    思及此,卫阿宁重新躺了回去,趴在软被上,“那我们小睡一会儿再回去吧。”


    少年侧身而躺,乌发散开在身后,衣襟有些凌乱。


    她目光不可避免的,看到他修长脖颈,与凸起的喉结,以及……


    颈下领口更深处的阴影。


    耳根后知后觉染上一层浅粉,卫阿宁抿了抿唇,挪开视线,没好意思再看下去。


    但对面那人却不依不饶的,一直紧盯着她,眸光胶着。


    呼吸带出的热气轻轻覆在脸上,添了些许暧昧氛围。


    心口咚咚直响,卫阿宁垂下眼,声调更细:“你干嘛一直看着我……”


    “为什么不能看?”


    谢溯雪眨了眨眼,老神在在:“这方寸床.笫间,除却你我二人外,又没别的东西。”


    他的话过于直白,亦颇有她平日的理直气壮之意。


    “咳咳——”


    卫阿宁险些被他这话噎死,只得抿了抿唇,勉力维持镇静。


    袖摆却是捏得紧紧的。


    她迅速抬手,盖上他那双黑葡萄似的圆瞳,“你不准看,我说的。”


    谢溯雪没动,只疑惑反问:“为什么不准?”


    掌心触及他微颤的长睫,有些痒。


    但是气势不能输,卫阿宁开始耍无赖:“诶呀,我说不准就是不准,反正就是不准。”


    少年只低低回了一声“哦”,好似对她没辙了一般,身体逐渐放松。


    但她显然低估了无论是人,亦或是妖魔都具备的逆反心。


    谢溯雪拉下盖在脸上的手,顺势翻身。


    他单手按住她两只手腕,撑在她上方。


    “可我就是要看你。”


    “你该如何?”


    第66章


    纱幔轻晃,日光渐亮。


    谢溯雪表情戏谑,颊边笑意浅淡,“你看,我一只手便能制住你。”


    少年撑在她上方,垂落的阴影将她笼罩其中。


    动作间,幅度极大,随着他起身,雪白中衣散开更多的缝隙。


    一时间,耳边好似只余衣物摩挲的声响。


    虽小,但却难以忽视。


    自知实力超不过谢溯雪,卫阿宁扁了扁嘴,仰起脸看他:“好嘛好嘛……我认输。”


    只是四目相对之际,那抹如冷玉般的白却是难以忽视。


    有些难为情地垂下眼睫,不过转瞬,卫阿宁深吸一口气,又把眼珠转了回来。


    反正他爱给她当菩萨的话,那她就不客气了。


    又不是她吃亏。


    谢溯雪穿衣时身形高挑颀长,再配合那张温顺无害的面容,时而会让人产生他过于纤瘦好欺负的错觉。


    但眼下观之,实则肌骨紧实,线条流畅,昭昭明示着他并非花架子,而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兽。


    腰身劲瘦,像节挺拔的竹,细红束带松松箍在外衫上,将坠未坠,若隐若现。


    介于少年人与青年之间的过渡阶段,好似枝头将熟的浆果。


    耳根发烫,卫阿宁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好漂亮的肌肉线条,书册上所说的,果真诚不欺我。


    果然,常年舞刀弄枪、练武的人,身材肯定不会差。


    看着她盯着自己失神的模样,谢溯雪倏然笑笑,“眼睛。”


    卫阿宁下意识回答:“嗯?眼睛怎么了?”


    “快粘住了。”!!


    卫阿宁睁圆了眼。


    只觉得那股热度从耳珠逐渐烧到面庞。


    救命,她好像盯着看太久了,还被正主当场抓了个正着。


    有点心虚地移开视线,卫阿宁眼神躲闪,偏过头去。


    眼珠转动几圈,她清了清嗓子,示弱求饶道:“你赢了你赢了,好师兄好哥哥,溯雪哥哥,快些放开我嘛。”


    将她小表情尽收眼底,谢溯雪安静笑笑,旋即松开按住她的手。


    趁他放松心神之际,卫阿宁狡黠一笑,拿捏准时机,双手猛地一推,将他扑倒在床尾。


    下一秒,她跨.坐在他腰身上,俯下身,手臂压在他锁骨的位置。


    “我赢了!”


    一时间,二人攻防调转。


    她在上,他在下。


    她没敢太用力,怕压伤了他,手臂也只是虚虚摁着。


    “哼哼,今日便再教小谢师兄一招。”


    卫阿宁眉梢上扬,戳了戳他的肩颈:“这就叫兵不厌诈。”


    她拉长了音调问他:“我这招,如何?”


    日头逐渐升起,映照在厢房之内,蒸腾起滁州独有的热气。


    即便是有凉风拂过也无济于事,反而带进了更多的炽热。


    一阵天旋地转,谢溯雪毫无防备,被她压在身下。


    她唇角弧度怎么压都压不下去,笑得宛如偷腥成功的小狐狸。


    微微睁大了眼,谢溯雪面上的表情难得有些错愕。


    分明是被这样屈辱的姿势压制,被这种居高临下的眼神对待。


    可心中却毫无不忿不甘的想法,甚至还生出些别的,隐秘的想法来。


    谢溯雪想象了一下,此刻不是卫阿宁压在自己身上的场景。


    只是这个场景,他想不出来。


    因为如果是别人的话,早在靠近他一尺距离时,就已经变成一具冰冷尸体。


    “怎么样?”


    趴在他身上,卫阿宁笑得张扬,轻快道:“手下败将,还不速速向本少侠投降认输?”


    她声线清泠泠的,裹挟几分不服输的稚气,好似欲翱翔青空的燕雀。


    温热声息拂过面颊,撩起似有若无的痒。


    “愿赌服输。”


    反应过来,谢溯雪半垂下眼,遮住眸底情绪。


    他虚虚搭上她的手:“是我输了,我是你的手下败将。”


    少年黑瞳盛满晶亮光斑,有水意未泯,直勾勾瞧她。


    带着温凉热度的掌心按在手背上,卫阿宁微微挪开视线,从他身上坐起,嘴里嘟囔:“早点认输不就好了嘛……”


    旋即,她又叫他寻常的名讳,问道:“小谢师兄,我有没有压疼你?”


    谢溯雪眨了眨眼,“没有。”


    圆瞳清澈明亮,唇角勾着无害笑容。


    只是他那副格外熟悉又久违的笑眯眯使坏表情又出现了,卫阿宁面色一滞,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快跑!


    她反应过来,准备立时提桶跑路,但速度俨然没谢溯雪快。


    一晃眼,谢溯雪便支起上半身。


    双手托住她的腿,直接抱着人下了床榻,旋转几圈。


    双脚离了床榻,突如其来的旋转,惊得卫阿宁更是下意识闭眼,双手立时抱住他脑袋,双腿也夹紧他的侧腰。


    温热手指圈住腰间软肉的那一刻,她霎时感觉心脏停跳了一拍。


    他刻意放轻了力度,手法稳当有力,托住了她,不至于令人生出不适感。


    但莫名的热.潮却隔着绵软衣料,自相触的那点开始,撩拨起浪花。


    好一会儿,卫阿宁才睁开眼,双手搭在他肩上,退了些距离:“谢溯雪!你又吓我!”


    她暴露在外的颈下肌肤因着明澈日光映照,莹润如脂,色泽类雪。


    近在咫尺,若即若离。


    谢溯雪只看了一眼,便挪开视线:“这叫兵贵神速,不算吓你。”


    “狡辩!”


    气呼呼骂了一句,卫阿宁忿忿别开眼:“分明就是你玩不起!”


    她单手搂住他脖颈,余下的那只手便一巴掌拍上他的肩膀,“好讨厌,你们魔的报复心都是那么强的吗?”


    明明是他先惹她的,自己不过是反将一军罢了。


    结果!


    竟然还这么小心眼使手段吓她!


    少女面上霞色横飞,一双清水眼含雾凝露。


    娇声软吟,同撒娇似的,不像真生气的模样。


    不动声色斟酌几息,谢溯雪软下声,嗓音轻柔似风:“……抱歉,那是我做错了?”


    雨后日光倦懒,投落在地的两道倒影迤逦交叠。


    心绪逐渐归于平静,卫阿宁审时度势,非常自然地顺着杠子往上爬。


    她指尖顺势轻戳他侧脸,笑意盈盈:“当然是你的错啦,因为卫阿宁无论做什么,都是没有错的。”


    谢溯雪正欲出声。


    门外此刻却响起一阵不急不缓的敲门声,伴随着一道温润男声:“宁宁,你醒了吗?”!


    是钟离昭!


    瞧着房内的谢溯雪,卫阿宁睁圆双眼。


    要命,他不会进来吧?


    但钟离昭还算礼貌,只是敲几下门后,又问了一句:“宁宁,睡醒了吗?”


    无声清了清嗓子,卫阿宁装作刚睡醒的模样回应:“唔……我刚睡醒,怎么了吗?钟离哥哥。”


    闻言,门外的钟离昭敲门的动作一顿。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清明……


    不像是刚睡醒的样子。


    钟离昭也没多想,只问了几句:“给你备了些早膳,宁宁,你要不要现在起来用膳?”


    “你若想再多睡会也无妨,我让人温着。”


    她一副被吓到的神情甚是有趣,谢溯雪歪了歪脑袋,正欲出声。


    他甫一张口,卫阿宁猛地反应过来。


    立马双手捂住他的嘴唇,确保他一丝声音都漏不出来。


    他是嫌不够乱,要给她添乱是吧?


    她小声警告:“你不准说话。”


    见他乖乖应下,卫阿宁这才往外回话:“谢谢钟离哥哥。”


    谢溯雪掀起眼帘。


    漫不经心瞧了外头一眼。


    高大身影投落在窗纱纸上,朦朦胧胧,瞧不真切。


    他收回视线,又看了怀里的卫阿宁一眼。


    她揪紧自己肩膀上的衣料,脸颊漫上霞彩,整个人看起来高度紧张。


    谢溯雪不动声色垂下眼睫,掌住她腰肢的手亦是不自觉收紧。


    他们之间的关系。


    有这么见不得人吗?


    “唔……我想再多睡会儿。”


    卫阿宁朗声回应:“等我睡醒了再吃吧。”


    “好,那我先走了。”钟离昭道,“你记得用膳,免得过时不食,伤了脾胃。”


    见终于差不多应付好钟离昭,卫阿宁长舒一口气。


    侧过头去,正好对上那双乖顺无害的葡萄圆瞳。


    谢溯雪漫不经心扬起唇角,表情似笑非笑。


    手上忽然用力,抱着她重新往床榻上走去。


    卫阿宁脸颊无法自抑地升腾起热度。


    总感觉气氛怪怪的,好似瞒着人偷.情般。


    可她也没做什么啊……


    行走间,花瓣般的裙摆在半空逶迤荡开,带翻烛台。


    烛台落地,发出“咣当——”一声脆响,咕噜咕噜滚到角落。


    谢溯雪脚下一顿。


    卫阿宁有一瞬的头脑空白。


    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


    可现在被人抱着,她只得抬了下小腿踹他,轻轻锤了一下他的胸膛,小声骂道:“……谢溯雪!”


    你走路都不看路的吗?!


    谢溯雪神情茫然,语调有些委屈:“为何凶我?我不小心的。”


    他音量压得很低,温热呼吸萦绕在肩窝,好似无数小刷子轻拂过皮肤。


    脊背不自觉生出战栗感,卫阿宁条件反射般把脸埋入颈窝。


    门外正欲离开的钟离昭亦是停下脚步,声音关切:“宁宁,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没事!”


    卫阿宁闷声回道:“就是不小心打翻床边的烛台了。”


    “有伤到哪里吗?”


    “没有没有,钟离哥哥你不用担心。”


    ……


    待窗外的身影彻底离去,卫阿宁浑身松懈。


    她坐在床边,不客气地锤了他一拳,忍不住抱怨道:“混蛋,你吓死我了!”


    这一拳的力度毫不放水。


    谢溯雪满不在意,靠在她身边,笑笑:“你的演技好拙劣,一点都不像刚睡醒的样子。”


    卫阿宁咬牙切齿:“幸灾乐祸?”


    谢溯雪道:“没有,只是单纯陈述现状。”


    “那你要不要想想。”


    卫阿宁立马反驳:“我忙活一晚上,都是为了谁?”


    这人,不对,这魔毫无良心。


    她可是照看看他一晚上!


    安静凝视她片刻,谢溯雪开口:“为了我。”


    被谢溯雪直白的话噎住,卫阿宁抱臂,没好气道:“我要同你绝交三天!”


    得让他明白,这个家究竟是谁在做主!


    第67章


    只是这话落下后,身侧的少年却是安安静静的,并未回应。


    室内静谧无声,只余彼此间清浅的呼吸声。


    却不知为何,有些惹人心慌。


    手指攥紧裙摆,卫阿宁有些懵。


    谢溯雪……


    怎么不说话啊?


    卫阿宁竭力维持镇定,偷偷抬起眼,悄咪.咪打量一眼身侧的人。


    却见谢溯雪眼睫轻颤,一瞬不瞬注视着她。


    漆黑圆瞳蒙着层淡淡水意,眼尾恍若有绯色花瓣拂过,隐隐泛红。


    他嘴巴微张,表情似是怔忡,又似不可置信。


    好像被负心汉辜负一腔真情般,委屈、可怜巴巴的模样。


    外头没了动静,躲在床榻的纸人探出脑袋。


    见状,十分不屑地歪歪嘴角。


    魔就是诡计多端,说不过阿宁就开始装上了。


    阿宁这么聪慧,肯定不会上谢溯雪的当。


    纸人非常自信地勾起嘴角,转而看向卫阿宁。


    只是……


    眸光触及卫阿宁时,它嘴角的笑容逐渐变淡,转换成惊恐的模样。


    别上这小子的当啊宁宁!


    别被他装可怜的样子骗了!!


    那厢谢溯雪眼角余光轻飘飘瞥了它一眼。


    ——安静。


    他手指轻轻一弹,纸人便不知被弹飞至哪处。


    谢溯雪凝睇她片刻,随即轻笑出声,垂眸自嘲道:“我明白的,阿宁姑娘,像我这样的怪物,本就不该奢望能得到你的怜爱,又谈什么朋友呢。”


    他皮肤尚存高烧后的苍白,唇上亦是失了往常的红润,像一尊脆弱的瓷器,一碰即碎。


    闻言,卫阿宁脑子立时乱上三分。


    原本想同他置气的心情霎时烟消云散。


    “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观察她的反应几息,少年垂下眼睫,遮住眸底微光,继续调整好表情。


    卫阿宁再眨眼,谢溯雪已然倾身向前,缓缓靠近。


    她身子后推,直至退无可退,腰肢抵上床杆,险些往后仰倒。


    谢溯雪右手适时扶住她的腰,左手覆上她的腕骨,牢牢攥紧:“其实我都知道。”


    他望着她,一字一句,语气平静又讥嘲:“在你眼中,魔心性歹毒,人人得而诛之,即便我再怎么模仿,学到的也不过是皮毛,身上也依旧是流着那股肮脏低等恶毒的血脉。”


    话毕,便褪去原本的乌发黑眸,转换成银发红瞳的模样。


    眼角眉梢漾开格外愉悦的弧度,卷翘长睫落下细密阴影,更显得他外貌非人。


    卫阿宁怔怔望着他,瞳孔骤缩。


    心跳一声又一声的嗡鸣,在耳边放大。


    震耳欲聋,难以忽视。


    敛去唇角漫不经心的笑意,谢溯雪讥笑道:“看吧,你果然还是会害怕我。”


    原本不过是像装装可怜委屈的模样罢了。


    只是说到最后,心中却莫名生出几分不忿。


    倒是把假的演成真的了。


    尤其是想到那个钟离昭可以光明正大,而他只能躲在里头……


    少年一双深如寒潭的眸子毫不掩饰地盯着她。


    “可是……”


    心中抑塞情绪油然而生,卫阿宁双眸一眨不眨。


    她双手捧着他的脸,带了些哽咽的鼻音:“出身并非是你能决定的。”


    谢溯雪不语。


    隐约间,参透他几分心绪,卫阿宁指腹逐次上移,最后停驻在他的眼尾,“小谢师兄,不要这样自厌自弃,说自己是怪物。”


    “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最独特的那个。”她语气笃定,眼眸晶亮如星,直直地望着他。


    谢溯雪垂下眼。


    一时胆怯,不敢去望她澈亮明净的目光。


    太过真挚炽烈,灼伤人。


    他明明只是……


    心脏剧烈跳动,谢溯雪倏然松开对她的束缚,别过眼,“……抱歉,是我失态了。”


    见谢溯雪似有乌龟缩进壳里躲避的倾向,卫阿宁伸手揽腰,满满当当将他抱个满怀。


    萦绕在鼻尖的干净甜香愈发轻盈。


    从未有过的亲昵与主动,少年猛地睁大眼,表情诧异。


    她低声在他耳边呢喃:“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你不相信我吗?”


    撒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银针。


    “信的。”谢溯雪缓声道,掌心轻抚上纤瘦脊背。


    察觉他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卫阿宁也就放下心来。


    退出他怀,打趣道:“小谢师兄,你今天说了好多对不起哦。”


    她嗓音浸满笑意,朝他狡黠眨了眨眼。


    在愈来愈快的心跳声中,谢溯雪轻声:“嗯……”


    卫阿宁抓起一把他的银发。


    掌中发丝冰凉柔顺,甚至好玩。


    她又放回去:“你现原形,真的没问题吗?”


    这可是钟离府,不可能不布置那些识别魔气的法器……


    思及此,卫阿宁一拍大腿,猛地起身,把他从床上拉起。


    万一察觉出来,那可就完蛋了!


    卫阿宁四下观察片刻,确认院中无人后,匆匆对他道:“快快快,你跳窗离开钟离府,我从大门出去。”


    “为什么我不能走大门?”


    谢溯雪疑惑问道:“又不是偷……”


    捂住他的嘴,卫阿宁恼羞成怒:“不准说话!反正你就这样先离开,出去再说。”


    要是钟离府的侍从们看到她房里突然钻出个大活人,还是个男的,传到卫澜跟钟离昭耳里,那她可真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什么偷不偷.情的,不要说得那么难听,我们只是秉烛夜谈。”


    卫阿宁挪开眼,没好气道:“秉烛,夜谈,懂?明白?了解?”


    他再说什么偷.情之类的话,她就要跟他急眼了。


    虽然哪有夜谈会滚到一张床榻上的……


    卫阿宁摸了摸发烫的耳朵。


    不过他们也没做什么啊,她心虚个什么劲。


    念及此,卫阿宁又变得理直气壮,推他一把:“走啦走啦,我们回卫府。”


    “哦。”谢溯雪似懂非懂点头,看她一眼后利落翻窗离开。


    *


    卫阿宁回到卫府时,薛青怜正好在桌边写写画画些什么。


    余光瞧见那抹娇俏倩影,她放下纸笔,柔声道:“宁宁,你回来得正好。”


    女郎身上还带着夜露,但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


    卫阿宁好奇问道:“师姐,怎么了吗?”


    书房内窗明几净,清风穿过半开的门扉,搁在案台上的纸张随风轻轻翻动。


    吹干纸上墨痕,薛青怜笑笑:“你上回说让我注意一下龙脉,此事已有些眉目。”


    嗯?怎么说。


    卫阿宁正欲出声,身后却响起一道吊儿郎当的清越男声。


    “自然是龙气开凿后,泄露去何处的事情了。”


    她侧过头,眺望来人。


    白衣少年安静跟在裴不屿身后。


    与之对上视线时,卫阿宁立时别过眼,装作没看到的模样。


    谢溯雪:……?


    想了想,卫阿宁问道:“那龙气泄露去哪里了?”


    “远在天边。”


    裴不屿手指一移,顺势停在卫阿宁面前:“近在……眼前。”


    啊?谁?


    我吗?


    卫阿宁眨眨眼,脑袋微歪:“在我身上?”


    她身上哪有什么龙气。


    大马金刀往椅上一坐,裴不屿顺手端起杯茶水来:“那倒不是,是在你家,城主府中。”


    城主府?


    卫阿宁愈发迷茫了。


    她开口问:“魔族开凿龙脉,把龙气引进我家干嘛?”


    “城主府是滁州城最高点。”


    薛青怜道:“虽然不知是何种原因,但目前得到的消息是,龙气能被任意转化。”


    脑中思绪好似藏在雪地中的雪狐狸,露出一点不易察觉的狐狸尾巴。


    回想起现实看过的各种侦探小说,卫阿宁心情复杂,“难道是想从最高点下手?”


    集聚一点,席卷八方。


    这也太大胆了吧,真当青棠联盟同各宗各派是吃素的吗?


    先不说远的,钟离家肯定第一个就站出来,直接剿灭胆敢来犯的魔族。


    见她半信半疑的模样,薛青怜有些犹豫,欲言又止:“钟离家,可能……”


    “师姐,你是说钟离哥哥信不过吗?”


    卫阿宁下意识辩解,道:“不可能的,钟离哥哥每日为滁州城的安危殚精竭虑,他不可能会做出同魔族勾结的事情。”


    虽然同钟离昭相处的时间不算多,但这几次接触下来,钟离昭是什么样子的人,她还是信得过的。


    “并非说钟离昭信不过。”


    薛青怜摸摸她的头,语气温柔。


    眸光远眺,看向窗外珙桐树,“我只是怀疑,钟离家同之前合欢宗一样,有内部叛徒。”


    卫阿宁摩挲下巴,思索片刻。


    有内鬼这个说法倒是能接受。


    “那师姐,你知道城主府的龙气藏在哪里吗?”


    面前突然展开一张绘卷。


    绘卷之上,土地平旷,屋舍俨然。


    各家门前栽种的珙桐树随着风珊珊摇曳。


    卫阿宁好奇凑近,仔细端详几息。


    琴江泛着如玉般的清波,大船航行其中,长明灯塔伏在波光如粼的水面上。


    虽是笔墨勾勒出的滁州城缩略图,里头的景物却宛如有生命般,在画中活动。


    如同框住了另一个真实的世界。


    裴不屿道:“都收集在这里了。”


    指尖轻戳绢布画面,卫阿宁好奇道:“全部?”


    薛青怜面露难色,而后摇了摇头,无奈道:“这绘卷中只有一半,他们动作太快了。”


    卫阿宁“唔”了声。


    只不过,如果是魔的话。


    他们敢闯入城主府,那胆子也是够厉害的了。


    若是人……


    那滁州城内部还真是有叛徒。


    “对了师姐裴大哥,你们连着追查好几日了,要不今日就先休息一下?”


    卫阿宁思忖:“还有什么要办的事情,就交给我同小谢师兄吧。”


    这段时间,薛青怜同裴不屿为了此事到处打探消息,沟通人脉。


    每日都是早出晚归,面上疲色怎么都掩饰不住。


    再这样下去,即便是铁打的身体都撑不住,她实在担心。


    谢溯雪看她一眼:“嗯。”


    裴不屿揉揉太阳穴,看着她挑眉道:“行,那这绘卷就先给你了,辛苦咯阿宁妹妹。”


    怀中随即落下一张画卷,卫阿宁忙伸手去接。


    下一秒,一枚法器又被递过来。


    不等卫阿宁发问,薛青怜出言解释:“这是检测法器,若有残余的龙气,它会提示的。”


    摸摸少女的软发,她笑意温柔:“若累了,回来便是,不必勉强自己。”


    蹭了蹭项上的手掌,卫阿宁轻快道:“好。”


    外头逐渐入了夜。


    城中愈发明亮,华灯碍月,香风微度。


    行在街上,卫阿宁排查完几处街巷后,凝眉思忖。


    绘卷与法器安安静静躺在怀中,毫无反应。


    看来这几片区域没有龙气。


    身侧白衣少年姿态散逸,正百无聊赖把玩着一片树叶,逗弄一只好奇落在他肩上的燕雀。


    卫阿宁戳戳他手臂,“话说回来,你父亲谢棠溪去哪了?”


    她总感觉,谢棠溪对于造魔这一事,很是狂热。


    狂热到已经达到丧心病狂的地步。


    不可能会莫名其妙消失。


    谢溯雪略略皱眉:“我也不知。”


    卫阿宁歪了歪脑袋,目露疑惑:“那你是怎么加入合欢宗的?”


    外界的传言是谢家让他以交换生的身份去到合欢宗修习。


    难道是谣传?假的?


    “我最后一次出逃成功,逃至白鹭洲。”


    谢溯雪撩眼看她:“只可惜体力不支,晕倒了,醒来便见到花孔雀。”


    那时他丢失所有的记忆,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裴不屿。


    见他无处可去,裴不屿热情邀请他加入合欢宗。


    后来谢家知晓他这个前任家主之子在合欢宗的事情,也就对外称是刀宗的交换生,去合欢宗学习云云。


    “我无处可去,便加入了合欢宗。”谢溯雪淡声道。


    闻言,卫阿宁微微愣住。


    她本以为他加入合欢宗是谢家的安排,没想到竟是原书男主主动邀请的吗?


    那就是说,其实谢家也不知道谢棠溪的造魔计划,也不一定参与其中。


    不过想来也该是这样,这么惊世骇俗的计划,谢棠溪定是不会假以他手的。


    就是可惜眼下,谢棠溪不知去向。


    是死是活,也无人知晓。


    各类猜想充斥脑中,乱糟糟一片,理不明白。


    卫阿宁使劲摇了摇头,拍打几下脸蛋,振作精神。


    扯一下他的衣袖,她眨巴眨巴眼:“走那么久也累了吧,你要不要喝点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就上次那个红枣茶,我请你。”


    迟疑片刻,谢溯雪点点头,“也可。”


    “那你先帮我保管下绘卷。”


    把绘卷同法器一股脑塞进他怀中,卫阿宁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道:“你就站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给你买。”


    谢溯雪沉默须臾。


    总感觉她语气里有股不怀好意的腔调。


    “……好的。”


    ……


    “给,姑娘您要的吃食,都包好了,请慢用。”


    “好嘞,谢谢你呀。”


    接过摊主递来的纸包,卫阿宁眉眼弯弯,递过去几点碎银。


    “小谢师兄吃这个应该没问题吧。”


    卫阿宁搂紧怀中纸包,兴冲冲离开。


    只是走出店门时,却忽然脚下一顿。


    丝丝缕缕,甜腻到惑人的香气。


    虽然很淡很浅,但还是闻到了。


    是魔的味道……


    收好纸包,卫阿宁操纵灵气,几下点跳,借力跃上屋脊。


    夜色浓重,眼下的热闹夜市中,处处人潮,接迥而至。


    那股香气混杂在众多的气味当中,不甚明显。


    环顾四周,卫阿宁迟疑片刻。


    还是持剑循着那股微弱的惑人香息跟去。


    行至城郊,周遭行人渐减,连带着屋舍都变得稀稀拉拉起来。


    河风拂面,水面上浮动的雾汽越积越深。


    直至香息断在一座古庙前,卫阿宁这才停下脚步。


    古庙饱经风雨,变得破败不堪。


    月光惨淡,牌匾悬在门上,将坠未坠,几簇杂乱藤蔓攀上破旧窗棂。


    夜风裹挟石阶梯上的落叶,带来淡淡的霉腐味。


    顺手捡起倒在地上的香炉,卫阿宁将其放置面前的供桌上。


    石塑神像安静端坐于中央,却早已被风雨侵蚀得面目全非,只依稀能从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眸中,窥探出龙神往日里的威严姿态。


    细细打量片刻,卫*阿宁略略皱眉。


    这里……


    似乎是龙王庙。


    可她记得,龙王庙里的龙神像,早在迁址时就搬走了啊。


    卫阿宁仰起头,与龙神像对视。


    她低声呢喃几句:“难道是我闻错了?”


    其实是她太过紧张,所以才出现了错觉?


    只是话音方落,肩膀搭上了一只白得发光的藕臂。


    肩窝忽然传来一阵凉气,随之而来的,还有股甜腻得惑人的香气。


    一时间连呼吸都停滞了几分,卫阿宁浑身寒毛直竖,仿佛连血液都凝固了。


    心底一颤,卫阿宁侧过头,看向身旁的人。


    一张过分艳丽妖娆的脸,眼瞳纯白,无光亦无亮。


    与之四目相对,女人唇角弯弯,笑意慢慢扩散在面上,“很厉害嘛,小家伙,这都能发现并且跟过来。”


    “是……!”


    剩下的“你”字还未说完,卫阿宁便感觉后颈一阵剧痛传来,眼前骤然一黑,身子软软倒下。


    第68章


    “唔……”


    脖子,好痛。


    卫阿宁迷迷糊糊睁开眼。


    她紧蹙着眉,摇摇脑袋。


    目之所及,是一处极为破败的厢房内景。


    房内桌椅缺胳膊少腿的,角落爬满蛛网。


    所有东西都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空气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眼下,她正躺在一张堆着稻草的破竹席上。


    稻草脏污,竹席干刺,人躺上去绝对会被磋磨得难以睡好。


    后颈还残留些许痛感,发出抗议的声音。


    下意识抬手捂住脖子,卫阿宁“嗯?”了一声。


    手脚竟都是能活动的,并未被绑起。


    卫阿宁嘴角抽搐。


    那魔头竟这般放心?


    甚至都没限制她的活动。


    思及此,卫阿宁心中大喜过望,立马从床上跳下。


    只是脚尖刚触及地面,下一秒便软软往地上一摔。


    浑身软绵绵的,手脚一丝力气都提不起来。


    甚至连灵力都被封住了。


    难怪这么放心,原来后手在这等着她呢。


    卫阿宁咬牙,勉强扒着床榻,从地上爬起,一步一步挪到窗边。


    院中草木花树碧绿葱郁,杂乱无序,有零星白花自枝叶间绽放,看起来是很久都无人打理的模样。


    天地间交织的雾气流动如纱,流淌过小院,却也隔绝开院外一切景象。


    她完全判断不出来自己如今身居何处。


    卫阿宁无声叹一口气。


    但她也没敢放松警惕,而是仔细观察起四周的环境,试图寻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四下沉寂,安静得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能清晰落耳。


    用尽全身力气扒拉掉花窗上破烂的窗纱纸,卫阿宁环顾四周,呼吸陡然凝滞。


    原本萦绕在院中的雾气散去,遍地发黑的土壤中,数十具骷髅睁着空洞双眼。


    它们或半埋在土中,又或是骸骨四处散开,没个完整。


    徒留森然冷白与刺目黑红,看得人胆战心惊。


    卫阿宁浑身一颤,手脚一片冰冷。


    她盯着看了一会儿,勉强移开视线。


    不远处的院门上,反挂着一面金玉牌匾。


    上书三个古字。


    ——白玉京。


    传说中,白玉京是九重天上,神仙居住的宫阙。


    卫阿宁有一瞬的无语。


    配合着这满地凌乱不堪的尸骸,还真是极具讽刺感。


    “看得很入迷嘛,小家伙。”


    四周氛围陡然沉静下来,瞬间放大这突如其来的奇怪女声。


    “谁?!”


    卫阿宁心中警铃大作。


    花窗外,掠过一道高挑身影。


    隔着缝隙,对方缓缓抬起一张艳丽得无出其右的面庞。


    “你好,小家伙。”


    卫阿宁狠狠咬牙,手指攥紧窗沿:“是你!”


    是她在被谢溯雪带离地下滁州城是遇到的那个魔族!


    “诶呀,竟然还记得我,小家伙还记忆力不错嘛。”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林雅,双木林,风雅颂的雅。”


    烟杆中又星火闪烁,林雅吸了一口烟。


    袅袅白色烟雾升腾,顺着女人清艳的轮廓,一路往上,延伸至眉骨。


    “你不是已经死……”


    卫阿宁愈发掩不住面上惊讶之情。


    离开前,谢溯雪说已然解决这对魔族姐妹的。


    谢溯雪的实力,毋庸置疑,她自然是信任不会失手。


    可为什么……


    “那少年确实厉害,不过两刀,我同妹妹变成了他刀下亡魂。”


    林雅轻声笑笑:“只不过,可惜了呀……”


    她一双狐狸眼潋滟含情,冷不丁朝卫阿宁面上看去,“要不,你猜猜看,我们的心都在哪里?”


    “猜不到。”


    如果不是那道花窗隔开自己与林雅的距离,卫阿宁甚至觉得。


    林雅下一秒就要徒手拧断她的脖子。


    卫阿宁没敢放松警惕。


    她站稳身形,稳住心神,平和开口:“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呢?”


    杀了她,对林雅来说,不过是弹指间的事情,又何必留她这么久。


    “谁让我那个馋嘴妹妹……”


    林雅笑笑,又吸了一口烟。


    悠悠吐到她面上,笑嘻嘻道:“……喜欢你呢。”


    “咳咳——”


    被烟呛出眼泪,卫阿宁别过头,“那我是不是该感恩戴德,感谢你没有当场杀了我呢。”


    “按你们人族的相处之道来说。”


    林雅神情轻佻,手指轻浮挑起卫阿宁的下巴,“当然是这样。”


    可偏生她生得清艳无双,说出这话时不像登徒浪子,更像是调情似的,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媚意。


    快速头脑风暴,卫阿宁面上露出无害笑容:“那你可真是个好姐姐呢,可为何不是你吃了我呢?”


    她面上笑意又深了些:“不是说,魔族奉行强者为尊,你作为姐姐,实力竟然比不过妹妹?”


    闻言,林雅面上露出一瞬的狰狞。


    雾白眼珠死死盯住她,随即像是明白什么一般,释然一笑,“人族的计策我也读过,这招在你们书里叫挑拨离间。”


    末了,林雅懒得同她再多纠缠。


    原地掐了个口诀,消失在院中。


    卫阿宁表情一愣。


    她倒是没这个想法,不过是想趁机套一下话罢了。


    没想到,这林雅倒是不上她的钩。


    手脚稍微恢复了些力气,卫阿宁试着在屋中走动几圈。


    她小心翼翼推了推房门。


    房门颤抖了一瞬,随即喷出大股大股的漆黑烟雾。


    卫阿宁反应飞快,忙侧身往地上扑倒,闪过。


    烟雾淌过地板,发出滋滋声响。


    脊背立时窜上一阵凉意,卫阿宁只看了那烟雾一眼,鸡皮疙瘩便爬了满身……


    烟雾中生出无数扭曲人脸,尖叫着翻涌。


    人脸与她视线交汇。


    心脏怦怦直跳,卫阿宁深吸一口气。


    这里太诡异了,任何一样东西都能要了她的命。


    更何况现在自己还被封住了灵力,手无缚鸡之力。


    只不过若是放在平常,她也接触不到这种接近上玄境的魔族。


    抚了抚心口,卫阿宁平复心情,继续打起精神来。


    方才那林雅看起来笑眯眯的,很好说话的模样。


    但说话滴水不漏,完全探不出什么消息。


    指尖下意识抚上腰间灵佩存放的地方,卫阿宁表情凛然。


    空的,全没了?!


    不仅如此,连带身上所有的武器储物镯都被收走。


    眼下,她可谓是两袖清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存在。


    也不知道谢溯雪知不知晓她不见的事情。


    卫阿宁蜷缩在角落里。


    她双臂环住膝完,脸蛋埋入双膝中,内心祈祷。


    小谢师兄,你可得赶紧发现,然后回去搬救兵啊。


    残阳渐褪,破木窗钻入冷风,好似刀子般,一刀刀割在皮肤上。


    头顶瓦片残破,漏出几分微弱月芒。


    卫阿宁抱着手臂瑟瑟发抖,蜷缩在角落中。


    房门那边的黑雾还在不停喷涌蔓延。


    时不时流淌过脚背,漫生出透骨寒意。


    意识昏沉,卫阿宁有些分辨不出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在古庙中晕倒的前一秒,她有摁亮灵佩上的求救按钮来着。


    附近的猎魔世家弟子应该都能感应得到。


    没人收到她的求救信号吗?


    思忖间,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明亮光线涌入,卫阿宁下意识抬手去挡。


    木屐慢悠悠落在地板,发出“哒哒哒”的踩踏声。


    身姿窈窕的美人踩着妖娆步子,走至面前。


    放下手,卫阿宁仰面看向来人:“你是,林黛?”


    “小姑娘倒是挺上道的。”


    林黛素手一挥,指尖凭空牵引出一张梨花木椅来。


    她施施然坐下,从袖中掏出一盒妆粉上妆。


    室内烛火骤然明亮,烛芯爆出几颗细微的火星子。


    “看来是我死期到了。”


    指甲紧掐掌心卫阿宁抬头望着她,冷静道:“你打算什么时候享用我?”


    “现在吧,你看外面天气挺不错的。”


    林黛灿然一笑,对她这么配合的举措显得很是满意。


    把玩裙上系带,林黛笑笑:“普通人族在此刻早已屁滚尿流,求着我们放过他了。”


    心跳蓦地促促起来,卫阿宁极力控制住自己面上表情。


    她假装无所谓般耸耸肩,轻快道:“因为我觉得,这样哭爹喊娘的,死得太丑了,毕竟女孩子爱美,我想死得体面些,你等会下口能利落点吗?”


    “你这小姑娘倒是挺合我心意,可以。”


    收好妆粉盒,林黛用虎口利落卡住她的下巴,张口。


    在对方尖牙触及脖颈动脉之际,卫阿宁突然出声,道:“可以等一下吗?”


    “怎么了?”林黛停下动作,纯黑眼瞳直勾勾瞧着她。


    深呼吸一口气,卫阿宁偏头,与她视线交汇:“死之前,我想当个明白鬼。”


    少女乖巧安静,语气轻软,一双乌润清水眼无比乖觉。


    林黛眼珠转了几圈,娇笑道:“告诉你也无妨。”


    食物到手,自己可以慢慢享用。


    这里位置偏僻,绝不会有人能寻到她的。


    这少女被封住灵力,废人一个。


    绝不可能逃得出她的手掌心。


    林黛松开手:“你想问什么?”


    卫阿宁抿了抿唇:“你们想用龙气,在滁州城做什么?”


    他们查到的消息太多太杂,猜测亦是如此。


    她亲口问一下这魔族,倒是更方便。


    就是不知道等会能不能逃得出这两姐妹的追捕范围。


    掌心抚上胸口处的贴身小衣,卫阿宁眸色略沉。


    狡兔还有三窟呢,她又不是傻子。


    “主人想颠倒滁州城。”


    林黛百无聊赖端详着小圆镜中的面容:“在城主府布置龙气转化,这样全城的人族就都能沉入地底啦。”


    颠倒滁州城?沉入地底?


    什么意思?


    卫阿宁面露茫然。


    她暂时按耐下心中诸多疑问。


    “为何要颠倒滁州城?”


    “谁让主人上次的试验失败了呢。”


    林黛无奈摊手:“这不,瞧上了有隐藏龙脉的滁州,说是试验成功几率能更高些,派我们姐妹俩来监督一下呢。”


    ……疯子!


    拿全城百姓的性命来做试验??


    卫阿宁下意识追问道:“你们的主人是谁?!”


    林黛笑眯眯看她一眼:“诶呀,这个就无可奉告咯,小姑娘。”


    “我已经回答你很多了,肚子好饿了呢。”


    得到这个消息也差不多了。


    与林黛对视半晌,卫阿宁扶稳墙壁,摇摇晃晃起身。


    她捂住心口,朝林黛露出个甜甜的笑,“谢谢你哦,你真是个好魔,让我做个明白鬼。”


    少女声调甜脆,表情真挚,弯弯的眉眼显得十分乖巧无害。


    “不客气。”


    林黛好整以暇地坐在椅上,眸光在她身上巡睃。


    似在找哪处会更好开口。


    指尖触及小衣处的符纸,卫阿宁对上她纯黑色的眼神,语气轻松:“我很乐意成为姐姐的食物,只不过呢……”


    她眼疾手快撕开符箓:“……我还不想死,所以就只能先委屈一下姐姐你饿饿肚子啦。”


    第69章


    眼睛一睁一闭,卫阿宁发觉自己已然离开那座破落小院。


    天穹高旷,云散月现,清幽月色铺满山林。


    夜已深了,原本栖息在树枝上的鸟雀早已回窝。


    卫阿宁从地上爬起来。


    更深露重,有夜风灌进袖中,吹得袖摆如蝶翼蹁跹。


    竟是不知不觉到了晚上。


    真是奇怪。


    完全看不出此处山林位于滁州城的哪个方位。


    拍了拍衣裙上的草屑,卫阿宁目眺远方,苦恼挠头。


    她下意识动了动手脚,调转体内灵力,神色惊讶。


    原本被禁锢的灵气自行解封了。


    卫阿宁面露喜色。


    太好了,这样即使她没有剑,也能有逃命的能力。


    只是这样也不敢大意,她体内的灵气太有限了。


    不到危急关头,绝不能随意挥霍。


    想了想,卫阿宁捡起一根略长的木棍,敲打前头杂乱的草丛,待确定没有危险后,才慢慢走过去。


    她边走边思考消化方才所听到的消息。


    那对魔族姐妹背后的神秘主人,想在滁州城中试验。


    到底是什么试验,竟是要拿所有百姓的性命来做。


    这也太丧心病狂了些。


    而且魔族也不像是有此等科研精神的族群。


    蓦地,卫阿宁睁大了眼。


    脑中闪过谢棠溪那张脸……


    只是下一秒,她又径自摇摇头,推掉这个想法。


    谢棠溪还不知是死是活呢。


    就算他手眼通天,修为极高,又怎么能接连在合欢宗蜀地同滁州城布局,还可以煽风点火那么多人配合、听命于他。


    卫阿宁略略皱眉,耳边敏锐捕抓到风中传来的一丝异动。


    她扭头看向身后,神色凝重。


    兵戈之声隐落于耳。


    但奇特的是,背后空荡荡的,毫无人影。


    落叶萧萧,兵刃交接的打斗声却是不绝于耳,急促而紧迫。


    好似一直在跟着她般。


    卫阿宁脚下一顿。


    太古怪了。


    这片山岭空无人烟,举目四眺,尽入眼中的,也不过是些林木花叶。


    还未等她想出个什么缘由来,一支利箭骤然破空而来。!!


    瞳孔紧缩,卫阿宁反应飞快,忙旋身躲过。


    裙裾荡漾如波,在她方才所站的位置,闪烁银光的箭头深深插在背后树干上。


    连带箭身都陷入三分之一的长度。


    下一秒,乌墨水痕自箭头处流下,逐渐腐蚀掉整棵树,连一片树叶都未曾留下。


    摆明了,这幕后之人就是不想让她活着走出去。


    看着那滩融化的树汁,卫阿宁心脏怦怦直跳,扭头望向箭来的方向,“什么人在那处!”


    草丛簌簌作响,从背后慢慢走出个黑影。


    黑影悄无声息,以一种诡谲扭曲的姿势缓慢升起,凝聚成一个朦朦胧胧,拿着长弓的人影。


    虽然接触的魔物不多,但卫阿宁还是一眼就看出这头魔物来处。


    是影魔。


    老熟魔了。


    先前谢溯雪一刀了结它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影魔不语,再次搭开弓,将箭矢对准她。


    只不过这次卫阿宁有了准备,它连发数箭都没有命中。


    有些箭落在地上,有些则是钉入树中。


    不给它再射箭的机会,卫阿宁抽出发髻中的一根簪子,输入一点灵气,循着影魔的心脏出手。


    银芒迅疾如风,径直插入影魔心脏。


    如融入水中的墨,影魔凝聚而成的人影涣散成烟。


    卫阿宁拍了拍手上灰尘:“也不过如此。”


    “很少会有人准确知晓影魔的心脏所在。”


    树枝垂落的枝叶簌簌作响,林雅显现身形,坐在树上,两指捻着烟杆。


    她美目流转,掩面轻笑,悠悠道:“小家伙,挺聪明的嘛。”


    话毕,林雅打了个响指。


    异动倏起,卫阿宁下意识侧目,环顾四周。


    影魔方才所射的箭矢隐隐泛着红光,逐渐生出一张网兜。


    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团团将她裹住,吊至空中。


    网兜无比坚韧,任由卫阿宁怎么操纵灵力都无法破开,她忍不住开口:“搞偷袭,卑鄙无耻!”


    原以为影魔所射的箭矢是准头不好,现在想来,是她轻敌了。


    可恶!


    “魔没有你们那么多的讲究。”


    指尖划过她脸颊,林雅笑得花枝乱颤:“你同魔说光明磊落?小家伙,你好天真呢。”


    “确实。”


    寂静中,响起一道清亮声音。


    口吻漫不经心,在此间响起,散漫如风。


    雪亮刀光在空中划出干净利落弧线,伴随一阵极为凌冽的气势。


    卫阿宁再眨眼时,那泛着冷光的刀锋已然贯穿林雅的心口。


    刀俎鱼肉,一瞬变换。


    缓缓抽回黑刀,谢溯雪神情平静:“那我要杀你,也不必那么多讲究。”


    少年身姿挺拔,月辉将他的影子拖长,素白外袍在风中猎猎鼓动。


    乌黑眼瞳依旧,在暗色中如银月般亮得出奇。


    卫阿宁怔愣一息,抬眸凝视着他。


    “抱歉,我来晚了。”


    几刀解决那些碍事罗网,谢溯雪揽住她的腰肢落地。


    乌发随风上扬,带着几缕发尾扫过脸颊。


    风声猎猎,携来一阵冷梅香息,带着令人心安的意味。


    见到谢溯雪,卫阿宁眼前一亮,欢欢喜喜唤道:“小谢师兄!”


    “嗯。”


    谢溯雪垂眸望她:“你可有受伤?”


    卫阿宁摇摇头:“还好,我没事。”


    她端详几眼,抬手捡去他发间碎叶:“你怎么找到我的?”


    刚要说出口的话语微妙一顿,谢溯雪迟疑片刻。


    他在那处街巷等了很久。


    久到月上中天,夜已经很深,连游玩的人都各回各家时,卫阿宁依旧没有回来。


    起初,谢溯雪还以为是她故意戏弄自己。


    毕竟先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情。


    可后来,心脏跳得紊乱,好似不知飞往何处,空落落的,没个安稳之处。


    半垂下眼,谢溯雪圈在腰间的手紧了紧。


    她在何处,遭遇了什么,又因何事绊住,是不是遇到麻烦。


    种种思绪与牵念,接连涌上心头。


    不安、焦躁、担忧,如浪潮般吞噬掉他。


    他曾送给卫阿宁的那枚三环玉佩,里头藏有他的魔息。


    只要他想,就能立马依靠这一点魔息,找到她。


    谢溯雪安静看她,还是老实道:“我用了魔息跟踪。”


    “只不过我不太懂魔族书法,花费了一点时间去练习,所以才耽搁到现在。”?!


    卫阿宁睁大了眼,下意识抓住他的手:“那你的身份岂不是……”


    她话音未落,那厢的林雅突然出声。


    “找到了。”


    抬手捂住心口的空洞,林雅眼珠转动几圈,呵呵冷笑:“又如何呢?你们又逃不出去。”


    她素手一扬,身后立时出现一个巨大法阵。


    翻涌的血色水流裹挟滔天巨浪,好似幽沉乌云压顶,随时都能倾泻无尽暴雨,碾碎万物。


    一大群黑压压的魔物叫嚣着从浪潮中涌出。


    卫阿宁蹙紧蛾眉:“这是……”


    “召魔阵。”


    将人护在身后,谢溯雪眸色沉沉。


    他护着她的同时,不忘挥刀。


    几只魔物往前扑来,黑刀寒光骤现。


    锋刃破空,魔物消亡。


    卫阿宁抿唇,压下心中不安。


    专心对付起谢溯雪没有顾及的几只零散魔物。


    她不能给他帮倒忙了。


    回身斩杀一群魔物,谢溯雪沉思几息,随即握紧手中黑刀。


    黑刀在手中利落转了一圈腕花,他腕骨轻抬,刀尖直指法阵。


    雪色刀意有如实质的坚韧丝线,在法阵中织造出一张无形的细密巨网。


    不过片刻,丝线捆紧,法阵从内部破碎,湮灭成点点星光。


    胸腔气血翻涌,谢溯雪面色不改,抬手拭去唇边血迹。


    法阵虽破,可这魔物依然源源不断,数量看起来亦是不少。


    卫阿宁思忖片刻,突然灵机一动。


    能不能用冰将魔物潮冻住,而后再引雷,轰掉它呢?


    她拍了拍身侧的谢溯雪,“小谢师兄,你有冰符跟雷符吗?”


    斩下几只魔物头颅,谢溯雪偏头:“有。”


    他身上符箓可太多了,全都是她储物镯里塞不下,然后放在他这的。


    “给我。”


    接过符箓,卫阿宁两指并拢,默念口诀,催动符箓。


    符箓荡出两道清光,扫开水雾,直指魔潮。


    冰雷两符双管齐下,魔潮果真如她设想的那般,死伤大半。


    卫阿宁转过脸来,兴奋道:“你看!成功了!”


    眉梢微挑,谢溯雪笑笑:“主意不错。”


    卫阿宁展颜一笑,欢欢喜喜道:“嘿嘿。”


    眸光移至那厢狼狈不堪的林雅时,她嘴角轻勾:“还有什么招,就尽管使出来吧!”


    她的大腿在这儿呢,她才不害怕这家伙。


    “噢?”


    “是吗?”


    冰凉刺骨的战栗感爬过脊背,卫阿宁只觉腰上一紧,后背猛地灌进一阵风,远离。


    一柄尖刀抵上脆弱喉管,锐利阴冷,距离脖颈不过分毫。


    谢溯雪尚未握住她手腕,身侧温热骤然远离。


    他握紧黑刀,神色森冷,“你想死。”


    “别动哦。”


    目光轻移,林黛笑眯眯用尖锐指甲划过她的脸颊,压出月牙红痕。


    “小家伙,这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何?”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卫阿宁神情放松,敷衍道:“很好很好,你去当麻雀确实挺厉害的。”


    要不是顾及林黛脸面,她甚至还想说。


    这招真的好老土。


    又在抓她当人质威胁谢溯雪。


    不过一回生二回熟,况且谢溯雪就不会有失手的时候。


    经过上次合欢宗的事情,她也就没那么紧张了。


    思及此,卫阿宁朝谢溯雪挤眉弄眼,试探道:“小谢师兄,你还记得合欢宗的事情吗?”


    就用上次那样的计策,假装不在意,然后出其不意给这对魔族姐妹来个惊喜什么的。


    “想来,你也是情真意切,不如好好想想,是放下武器跪地受缚。”


    林黛朝仍旧矗立在原地的白衣少年喊道。


    随即又朝林雅勾手,“还是要我现在立刻杀了她,死在你面前?”


    第70章


    “是放下武器,乖乖跪地受缚。”


    “还是要我立刻杀了她,死在你面前。”


    林雅得意至极的话语落在耳畔,卫阿宁气愤不已,侧目朝她大喊:“用这种下作的手段,该说不说,真不愧是魔族吗?”


    她复而扭头,又对谢溯雪道:“小谢师兄,你别听信她的话,遇事自当决绝!”


    “就算你放下武器,她们也不会放过我们的!”


    见谢溯雪仍旧屹立在原地不动,卫阿宁焦急道:“这种阴险歹毒的小人,你听我的直接杀了她们。”


    闻言,谢溯雪下意识上前一步。


    一旁的林黛注意到他的动静,尖刀又往里靠近几分。


    她表情笑眯眯的,施施然地道:“不如这样吧,我想同你玩个游戏。”


    “你往自己右手捅一刀,我就移开一点刀的距离,如何?”


    林黛勾起卫阿宁的下巴,“小姑娘细皮嫩肉的,若是不小心割破了……”


    “留下痕迹,那可就不好看了呢。”


    谢溯雪闻言,干净利落往自己肩上捅了一刀。


    血花从肩头流淌开来,白衣洇开大片赤红。


    几滴鲜血溅上冷白侧脸,晕开模糊的红。


    谢溯雪表情平淡,目光紧紧盯着对面二魔,“这样可以了吗?”


    “可以可以。”


    林雅哈哈大笑,随即鼓掌道:“不错嘛,很是信守承诺。”


    看着那大片赤色,卫阿宁感觉心跳都停止了。


    她愤怒出声道:“有本事你堂堂正正同我小谢师兄交手,别使这种下三滥的手……唔唔唔!”


    “给我闭嘴!”


    林雅一把捂住卫阿宁的嘴。


    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谢溯雪静默不语,指甲深陷掌肉中。


    “还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林雅笑容骇人,神情狰狞癫狂:“放下武器!”


    空气中隐约有丝丝缕缕的甜腥血气。


    谢溯雪瞳孔倏然放大。


    她受伤了。


    可她的表情却完全没有表现出来。


    甚至前一刻还在宽慰他用过往的招式解决这对魔族姐妹。


    过往自喻即便筋骨尽断,亦能稳稳执刀的手,破天荒出现一丝颤抖。


    眼睫簌簌轻颤,谢溯雪深吸一口气。


    他紧盯着二魔的动作,干脆利落将黑刀往她们面前一扔。


    黑刀落至地上,发出清脆的金石碰撞之音,溅起细微尘土。


    有银辉照在冷刃上,折射泠泠雪光。


    这声轻响落在耳中,卫阿宁倏然睁圆了眼,红唇微张,表情惊讶又茫然。


    谢溯雪是疯了吗?


    一位刀客,怎能放弃他手中刀的呢?


    若放弃了自己的刀,那同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有何区别……


    白衣少年垂下头颅,月芒勾出他清减的侧脸,神情隐于光影当中,显得晦暗莫测。


    沉甸甸的心情压上心口,卫阿宁挣开嘴上紧捂的手。


    她望着他道:“小谢师兄,你——”


    身后忽地传来的一丝异动,带着熟悉的灵力气息。


    是薛青怜来了!


    卫阿宁脑筋飞快转动。


    这对魔族姐妹绝对不会让她现在就么轻易就死了的。


    电光石火间,卫阿宁假装自我了断,作势欲刀刃上撞。


    身侧的林雅有一瞬惊讶,果真撤开了一些距离,松了对她的禁锢。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正中林雅心口。


    不给这对姐妹发难的机会,卫阿宁调转体内灵力,激活手中符箓,抢先出手:“破!”


    符箓既出,金芒如刺,径直攻向二魔。


    趁着她们二人忙于应对符箓,卫阿宁忙旋身朝空地躲开。


    谢溯雪立时回神。


    他脚背一挑,黑刀受力飞起,而后稳稳落于手中。


    灵力蕴于掌心,五指张开间化作锁链,将卫阿宁拉回自己身边。


    卫阿宁下意识抬眸,看向御剑而来的一行人。


    是薛青怜同裴不屿,还有一众猎魔世家的子弟。


    他们有救了!


    她面露喜色,心情颇为激动。


    太好了,看来是她的求救信号有及时发出去。


    “听我好言相劝,不若立即投降,还能温柔点超度你们。”


    把玩十指间的红线,裴不屿慢慢悠悠地道:“否则列阵既成,你们可就没坟头能挑的了。”


    薛青怜眸光沉沉,利落将长弓收好。


    身后紧随而来的众人亦是做好随时作战的准备。


    林雅冷哼一声:“来的臭虫还挺多的呢。”


    “死无葬身之地?”


    林黛无所谓般笑笑,“小蚂蚁,这话可否说得太早了些。”


    她话音方落,二魔身后数十个法阵同时出现。


    每个法阵中回荡着刺耳的怒号,发出雷鸣般的响声。


    云雾翻滚,数不清数量的庞大黑影在云中来回巡睃,数十条漆黑巨龙浮出云面。


    “现在,还不知鹿死谁手呢。”


    三尺青锋紧握在手,薛青怜表情严肃,出声道:“大家都小心些!”


    她一手执剑,一手护在众人身前。


    不等众人回神,薛青怜已然握紧手中长剑,飞身而起,跃至空中,“各自保护好自己!”


    龙群长啸一声,飞向布满阴云的天空。


    女郎轻盈如风的身姿紧随其后,追着黑龙群而去。


    两指并拢作剑诀,薛青怜加快速度,不过几个起落,便攀至龙尾。


    黑龙发出暴躁怒嚎,扭动着身躯挣扎,试图把抓住龙尾的渺小蝼蚁颠下。


    薛青怜朝底下的裴不屿对视一眼。


    后者立马会意,适时编织出无数道红线,牢牢困住龙群。


    墨鳞怒爪的龙群显然被激怒彻底,它们被困在红线制造而成的罗网中,挣扎着咆哮着。


    在剧烈颠簸中,薛青怜登上黑龙龙首。


    她语气肃穆:“问水剑诀第二式。”


    话音方落,万道剑光斜斜飞来,如惊芒掣电,白虹贯日。


    磅礴剑气席卷而至,散发森然冷意。


    那蕴涵强盛灵力,疾驰而至的万道剑光,齐齐下落,瞬间了绝巨龙生息。


    天地静谧,原本还在长啸的黑龙逐渐逸散成缕缕青烟。


    阴云沉沉的天际被这万道剑光驱散,露出湛蓝天幕同饱满月相。


    卫阿宁不由得呢喃道:“好,好厉害。”


    原书中,女主的剑术造诣极高,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更是天才中的天才。


    有着“剑光纵横三万里,一剑霜寒十四州”的美誉。


    但究竟是何等程度,她从未见过。


    眼下,终于是领教了一番。


    凝视她发呆的侧脸,谢溯雪压下心口闷痛,轻声道:“嗯,薛青怜很强。”


    余光瞥见那厢重伤后意欲逃走的林雅与林黛,卫阿宁心中一急,扭头去看谢溯雪:“她们想跑!”


    握紧手中黑刀,谢溯雪搂住她的腰:“走,我同你去解决她们。”


    下意识拽紧身侧人衣袖,卫阿宁轻快道:“好!”


    他身姿宛若白鹤,轻盈飘逸,不过片刻,便带着她追上那对魔族姐妹。


    在视野开阔的树上安置好卫阿宁,谢溯雪道:“我一人去便好,替我观察一下她们弱点在何处,无需忧心受伤事宜,我能自愈。”


    纵使心头有诸多担忧,但卫阿宁还是朝他点点头:“谢溯雪,你要小心。”


    足尖点地,谢溯雪便如离弦之箭,朝林雅林黛逼近。


    将五感放到极致,他反手一刀。


    刀意凛然如瀑,破开山岚雾气。


    接连碾碎心脏的同时,亦是砍落林黛同林雅的头颅。


    头颅滚落在地,发出“咕咚”一声闷响。


    两颗圆滚滚的头颅相碰,随即“桀桀桀——”地笑了起来。


    林雅笑容娇憨:“你不可能找得到我们心脏所在的,哈哈哈哈——”


    林黛表情疯魔:“嘻嘻嘻,找不到的*,找不到的……”


    只片刻功夫,那两颗头颅便自行飞回身体,迅速复原成原样,心腔豁口处的伤痕消失无踪。


    卫阿宁不由得捂住嘴巴,眼睛瞪得极大。?


    这还怎么打,总不能硬抗吧。


    纯血魔族自愈复原的能力太逆天了。


    谢溯雪面色不变,转变招式。


    逐次在她们每个部位都试了一遍。


    只是依旧同先前一般,不过眨眼间,二魔断开的肢体恢复如常。


    抬手压紧颊边飞起的鬓发,卫阿宁皱紧眉头。


    这些地方都不是她们的心脏。


    不可能没有弱点的。


    一定会有,究竟藏在了哪里?


    认真观察许久,卫阿宁有些惊疑:“这两姐妹,好像……”


    林黛同林雅,好像各自都有意躲开谢溯雪能同时伤到彼此的招式。


    卫阿宁略略思考一会儿,伸手折断树枝,解下发带,做了个简易长弓。


    在箭头贴上跟踪符箓,趁着林黛林雅贴在一处时,对准她们的心口,射.出。


    果不其然,二魔下意识避开,彼此间的距离亦是离得更远些。


    意识到她在捣鬼,林雅素手一扬,狂风骤现。


    狂风如长鲸吸水,疾驰而至,疯狂朝她涌去。


    来不及欣喜,卫阿宁抱紧树干,在风中勉强稳住身形:“谢溯雪!把它们捆起来,一并杀了!”


    闻声,谢溯雪回眸看她,微微颔首。


    蕴涵饱满刀意的长刀指向二魔。


    无形灵力顿时染上墨色,化作一缕缕有形的坚韧灵线。


    谢溯雪左手操纵灵线。


    灵线蜂拥而上,势不可挡,向二魔冲去,牢牢捆住。


    狂风暂歇,卫阿宁如一朵云般轻盈落地。


    她抽簪为剑:“我也来帮忙!”


    闻言,谢溯雪回首看向卫阿宁。


    她发髻略显凌乱,裙边急促摇晃,好似绽放光华的璞玉。


    衣衫形容虽狼狈,但一举一动都透露着坚决果敢。


    预料到即将逼近的危险,二魔神色凛然,共同举手,全力一击。


    但弱点已然被他们二人知晓,无力回天。


    簪剑与黑刀同时刺穿心口,逐渐化作片片黑烟。


    祸患已除,卫阿宁长舒一口气。


    她揉了揉肩膀,朝他露出一个灿烂笑容,“我们成功了!”


    少女挥了挥手中簪剑,眼睛眯成两道弯弯弧线,两颗尖尖虎牙调皮露出。


    有血自她肩头漫开,洇出一片深色。


    谢溯雪轻轻点头。


    正欲开口,却忽见卫阿宁凑得近了些。


    冷梅香息带着丝丝血气萦绕鼻尖,卫阿宁面色担忧:“小谢师兄,你的手!”


    把手掌按在她后肩伤口处,点点光斑闪烁。


    抬眸凝视着她鲜活的表情,谢溯雪只觉心口大石轰然落下。


    他低声道:“你受伤了。”


    “我没事,是方才不小心被划到的。”


    后肩的痛意减轻了不少,卫阿宁连忙摇摇头,把谢溯雪拉至一处树下。


    月光透过树荫投落在地,有细碎光斑跃动。


    “师姐他们那边估计不用我们帮忙了,你储物袋里有没有药,快坐下,我给你上。”


    见谢溯雪眼神仍旧直勾勾瞧着那处,卫阿宁宽慰道:“没关系,只是一个小豁口而已,我真的不疼——”


    话音未落,毫无征兆地,后背贴上带着凉意的温度,而后贴近另一具身体。


    他箍紧她的腰,紧密贴近,毫无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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