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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0

作者:如见风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51章


    纸人径自怀疑纸生中时。


    那厢的谢溯雪走来,同卫阿宁一起蹲下。


    他手指轻抚过莹白骨面,摩挲片刻后,语调懒散:“摸起来,骨质还可以,至少生前是富贵人家。”


    “拿来做骨笛的话,音质应该相当不错。”


    纸人:……


    你们两个不要用着张长得很乖的脸,一本正经说出些很恐怖的话啊!!


    “你说话不要那么恐怖好不好。”


    卫阿宁白他一眼,视线转而又回到面前尸骸上。


    尸骸仅剩副骷髅架子。


    完全看不出它的具体年龄,也分不出到底是谁。


    至于为何色泽如此莹白无暇,以她浅薄的知识,只能归于钙化得太彻底了吧?


    大概?


    她不是很懂这些。


    听闻药王谷中人很会摸骨。


    并且还能根据骨头来推断死者生前大致相貌与身高之类的。


    可惜滁州城离药王谷十万八千里远,若现在去请来鉴定这具尸骸,怕是也来不及了。


    卫阿宁沉思须臾。


    举起蜡烛,借着烛光,视线在这狭仄的角落中来回巡视。


    地上积聚一层厚厚灰尘,几滴深色液体如凝固烛油般粘在墙体上。


    凝视近在眼前的奇怪液体,卫阿宁轻“咦”一声。


    她掐亮灵佩,正准备同薛青怜简单说了一下现场情况时。


    不经意间,眸光流转。


    抬眸望去,长廊幽暗安静,卫阿宁手中烛火轻微晃动。


    再眨眼,自廊道尽头起,一盏盏油灯骤然亮起,无风自晃。


    却在一息后,又逐次熄灭。


    而她手中蜡烛散发的微弱光亮,被快速蚕食。


    谢溯雪手指轻移,抚上腰间黑刀。


    光亮褪去,漆黑重现。


    目之所及,是如萤火虫般忽明忽灭的光点,如同勾引游鱼咬钩的诱饵。


    烛光勉强照亮身边几寸的地方,卫阿宁护住手中蜡烛:“这是怎……”


    话音未尽,一股明显比周边色泽更深的暗色扑面而来。


    “小心。”


    谢溯雪道:“不要离开我身边。”


    只是下一刻,暗色如凛冬时的霜冰一般,无声且迅速地把所有物事拉入其中。


    耳边是接连不断的阴风怒号之音,夹杂着不知名的尖叫声。


    宛若有人在黑板上用指甲用力抠挖,尖锐刺耳。


    被暗潮吞噬之前,谢溯雪迅速握住她的手掌。


    “谢溯……”


    眼前骤然变暗。


    握在手上的力道消失不见,卫阿宁再眨眼时,熟悉身影已然不在。


    鼻尖萦绕若有似无的水汽。


    湿漉漉的,挥之不去。


    “咳咳——”


    卫阿宁掩唇,咳嗽几声。


    瞥了眼空空如也的掌心,她幽幽叹气。


    暗潮席卷得太突然,即便是谢溯雪反应够快,立马握住她的手,也被隔开来。


    不知道他被传送到哪儿了。


    那暗潮是什么东西?


    竟这般厉害。


    卫阿宁环顾四周。


    眼下,她正处于一块断崖之上,举目望去,远处可见巍峨群山。


    而眼皮子底下,则是一座灯火通明的城池。


    空中飘着一团又一团,在径自发光的白色光团。


    藏在怀中的纸人钻出个小脑袋:“咦,滁州城地下竟有龙脉存在?”


    龙脉?


    闻言,卫阿宁示意它继续说:“那是什么?”


    “龙脉可是个好东西,滁州城能有如此繁华,离不开龙脉支持。”


    纸人连绵群山,疑惑道:“只不过,为何这龙脉却是沉入地底下了?”


    即便纸人说龙脉是好东西,卫阿宁也不敢放松警惕。


    她抽出乌剑,紧攥在掌心中。


    卫阿宁仔细观察那座凭空出现在眼前的城池。


    只是……


    :=


    这城池,不就是滁州城的翻版吗?


    连她先前买饵料喂水母的小店,上面红漆招牌的字亦是一模一样。


    若说有什么不一样的话,那便是琴江消失了,群山替代掉它的位置。


    卫阿宁当机立断,迈步朝前:“我们下去看看。”


    一路灵活躲开那些飘在空中的奇怪白团,卫阿宁带着纸人来至城门不远处。


    距离城门越近,那股阴寒之气越重。


    甚至连发丝都凝结出一层薄薄白露。


    总觉得,不太对劲……


    卫阿宁把乌剑握得更紧。


    刚刚在纸人的描述中,龙脉应当是充满阳气之类的。


    但这底下,非常阴冷。


    这又是什么情况?


    城门口的守卫表情严肃,正有条不紊检查过路人的凭证。


    收剑入鞘,卫阿宁静气凝神。


    若无其事般混进入城队伍,靠近末尾的一位老妇人。


    “请出示凭证。”


    守卫例行伸手。


    卫阿宁眼珠滴溜一转,双手合十,诚恳道:“守卫大哥,我是跟着我外……”


    她说话的声音逐渐在守卫面色中变小。


    “这种理由,没有一千也有一万,我听过无数遍了。”


    守卫神情不耐,正欲驱赶卫阿宁时,视线不经意间瞥过她腰间佩环,肃然道:“恭迎阿雅大人!”


    下一刻,他立马跪倒在地:“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阿雅大人,还请大人宽恕……”


    嗯?


    视线随着他的目光往下,卫阿宁心中疑惑。


    腰间系的,是谢溯雪送她的三环玉佩……


    虽然不知道这个阿雅是何方神圣,但能让她此刻混进城中就行。


    思及此,卫阿宁眼珠一转,捂唇虚虚咳嗽几声,语气深沉:“无妨,谅你也是按规矩行事。”


    她话音微顿,瞧着周遭来往的人,又出声道:“城中近况如何?”


    “回禀大人。”


    守卫恭敬弯腰,拱手道:“城里境况尚可,并无大事发生,十分安全。”


    卫阿宁并未出声,只随意扫了他一眼。


    见她目光上下淡淡扫视着自己,守卫额上顿时飙出冷汗,极有眼色道:“只最近琳琅典当行要举办鉴宝大会,事先放了不少噱头出来,所以进城的人多了起来……”


    琳琅典当行?


    地上的滁州城似乎没有这个典当行来着。


    难道是仅存于地下?


    卫阿宁默默记下这个名字,“我知道了,没你的事,可以下去了。”


    她随手扔出一小锭金元宝,眼眉微挑:“我来的事情,不准告诉任何人。”


    “多谢阿雅大人!”


    殷勤接过金元宝,守卫毕恭毕敬道:“下官明白下官明白,阿雅大人想μ服私访,下官嘴巴定然闭得死死的,绝不告诉其他大人。”


    居然还有其他人在把控地底下的这座滁州城?


    卫阿宁边思考着边迈开腿走入城中。


    地下常年无光,城中处处都点着灯笼,将街道两旁的商铺照得分外清晰。


    大概是守卫口中鉴宝大会的缘故,街上来往的人群熙熙攘攘,十分热闹。


    腰间的三环玉佩太显眼了,卫阿宁躲进一处小巷里,将其摘下,妥善收入储物镯中。


    这玉佩的目标太大,连守城的普通守卫都认得出来。


    而她又并非那位阿雅大人。


    若是碰见那位大人的熟人,被发现是她冒名顶替的话,那就完蛋了。


    纸人悄悄仰头,“哇阿宁,你刚刚装得还挺像。”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就是传闻中的那位阿雅大人。


    卫阿宁下巴微扬,颇有些骄傲道:“害,不就我爹城主那套官话嘛。”


    她学得可像了。


    只是片刻后,卫阿宁又扁着嘴,小声回应:“这里似乎是个能限制人灵力的地方。”


    方才那守卫拦着不给进城时,本想调动体内灵力来着。


    结果却是空空如也,凝不出一丝灵力。


    要是谢溯雪在就好了。


    他不用灵力也能带着她闯得进来。


    纸人摸摸下巴,若有所思:“按理说,龙脉并不会限制人的灵力。”


    相反,龙脉中的龙气比普通灵气更为精纯。


    还会更有助于人妖二族,加速修炼进城。


    其中也包括魔族。


    摸不着头脑,卫阿宁只胡乱猜测,提了一嘴:“也许是龙脉出了问题?”


    “龙脉很强韧的,不会随随便便出问题。”


    纸人白了她一眼:“若是龙脉出了问题,滁州少不了灭城之灾。”


    届时还有无滁州的存在,都不好说。


    卫阿宁不好意思地挠头:“哈哈哈,原来是这样的吗……”


    还是她书看的太少。


    这回长见识了。


    收拾妥当后,卫阿宁从小巷中钻出,眸光在琳琅典当行的招牌处掠过。


    纸人小小声在耳边道:“阿宁你看到没,朝这走来的那个人光着膀子,整个后背都是烧伤的疤痕!看起来好可怕。还有个穿华服的公子哥,身边跟了一群人,那手脚那步伐,全都是练家子!”


    “他们看起来都很不好惹的样子,我们快走吧……”


    卫阿宁看了眼那位脚步虚浮的公子哥,若有所思。


    心中一个计策忽然浮现。


    典当行鱼龙混杂,应该能套出不少消息吧?


    参加鉴宝大会应该是要邀请函的吧……


    一个时辰过后。


    “恩人,不喝了吗?”


    卫阿宁放下酒壶。


    拍了拍烂醉如泥,倒在桌上的人,“真的不喝了?”


    纸人悄悄从背后探出脑袋:“他醉死过去了。”


    为防止意外,它还给他点了个睡穴。


    确保能一觉睡到第三天的那种。


    “诶,行了行了。”


    手指在公子哥腰间摸索一番,卫阿宁找到邀请函后,迅速起身换回常服,“咱们该跑路了。”


    望着她麻利的动作,纸人好奇道:“阿宁,你怎么知道这人好下*手的?”


    指间夹着张描金邀请函,卫阿宁很是好心情道:“这人一看,就是个被酒色掏空的公子哥啊。”


    脚步虚浮,面色蜡黄。


    肯定没少去花楼。


    所以她模糊面容,扮个貌美柔弱孤女,坐等好心人收留云云。


    手拿把掐的事情。


    事实证明,她的猜想并没错,这公子哥一钓就上钩。


    “嘁——”


    临走前,卫阿宁踹他两脚,“登徒子,还敢占我便宜。”


    “就是就是。”纸人也使劲往他身上踹了几脚。


    利落推开窗户,卫阿宁爬上窗棂,一跃而下。


    裙裾飞扬,在空中划出道凌冽的弧度。


    看着她熟练跳窗,纸人歪歪脑袋,出声:“你对这个跳窗流程好熟悉。”


    甚至动作看起来比谢溯雪都要熟练,轻巧。


    “咳咳——”


    卫阿宁矜持点头,“只是偶尔偶尔,偶尔啦。”


    印象里,原身小时候为了出去玩,躲开卫澜跟管家,爬墙跳出卫府,一套流程下来,极为熟练。


    她在合欢宗不跟谢溯雪胡闹。


    那是因为她是个安静乖巧的可爱师妹,不能毁了在女主眼中的形象。


    理了理发髻衣摆,卫阿宁来到琳琅典当行门口,将手中描金的邀请函递过去。


    看完邀请函后,店员将她迎入阁内。


    “小姐,请随我来。”


    递给店员一粒金瓜子,卫阿宁微笑道:“多谢。”


    瞧着那颗色泽金亮的瓜子,店员的态度愈发殷勤。


    一路走来,还主动介绍了不少本次鉴宝大会上要鉴定的宝贝。


    瞧着店员一百八十度的转变,纸人撇了撇嘴。


    还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鉴宝阁内,古色古香的厅室摆着名贵木料做的桌椅,千金难求的鲛珠不要钱般镶嵌在花鸟屏风之上。


    卫阿宁以扇掩面,不动声色打量周遭一切。


    这琳琅典当行里,还真是个销金窟。


    富贵程度能同合欢宗有得一比。


    第52章


    被引入雅间之际,早有殷勤店员已沏好热茶,候在一侧。


    卫阿宁借着扇子,不动声色打量起四周。


    二楼回廊上,已有不少或穿金戴银、高调张扬,或低调朴素、看不出底蕴的买家落座。


    大概是没见过孤身一人进来拍卖的,他们中间的人,或多或少,此刻的视线都集中在卫阿宁身上。


    贴在她肩上的纸人有些站不住脚。


    小手紧揪住一点布料。


    一道珠帘落下,隔绝了对面那些窥探的目光。


    卫阿宁稳稳抓住手中缂丝扇,老神在在地落座。


    隔着扇面,她长舒一口气。


    好险,差点要装不下去这幅姿态了。


    左右两侧的人在小声议论着,卫阿宁偷偷竖起耳朵去听。


    留着八字胡的胖商人道:“听说这次鉴宝大会上有不少好东西,这次的藏品也很丰盛呢。”


    又有另一带着玉冠的买家道:“我看册子上的这个白玉尊就不错,就是不知品质如何。”


    “品相尚可吧,不过重头戏的话,还得是那个。”


    胖商人悠悠饮了口热茶:“我听说,琳琅阁里的人,挖到了龙矿,那可是藏在龙脉里极其稀有的矿石呢,千金,哦不,万金难求。”


    龙脉,被挖出来了?


    卫阿宁下意识看向纸人,却见后者面色一凛。


    只是待她再次回神去听时。


    那厢的话题已换了个新的,没听到更多有关龙脉的消息。


    “这位小姐看起来很是面生啊。”


    隔着一道纱帘,与她同坐在一侧的客人出声:“是第一次来吗?”


    想来透她的底细?


    “先前同家父来过。”


    卫阿宁眼眸弯弯,下巴轻轻朝某个角落一扬,浅笑道:“眼下,父亲让我一人来长长见识罢了。”


    她今日梳了朝天髻,一身缠枝花纹绿罗裙,款式虽简单,衣料却不凡。


    语调柔和,温声细语,落落大方。


    是寻常贵女的姿态。


    但说话滴水不漏。


    自知问不出什么东西,那客人见状,也不再多言,只礼貌颔首应了声“好”。


    “叮铃叮铃——”


    几声清脆铜铃声响起,周遭人的谈话声逐渐落了下去。


    一位身穿青色长衫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一楼中央的圆台上。


    眼神精明,动作干练,一看就经验丰富。


    男人扬了扬小木槌,朗声道:“感谢各位贵客赏光,在本次鉴宝大会开始前,我们特别邀请了阿黛大人。”


    “阿黛大人可是我们这儿响当当的大人物,同时也是古玩字画的大行家,博古通今,就没有阿黛大人鉴别不出的宝贝。”


    阿黛大人?


    莫不是同那守卫口中的阿雅,是同出一源的?


    捏着扇柄的力气不自觉加重,卫阿宁蹙眉垂眸,神情疑惑。


    只是那守卫口中的阿雅,似乎同这位阿黛关系不太好的样子。


    不然也不会说出什么嘴巴闭得紧紧的,不往外说之类的话。


    卫阿宁掀起眼帘,随着大家的目光,瞥向那位阿黛大人。


    木屐慢悠悠敲立在地板上,发出阵阵悦耳的落地声。


    身姿窈窕的美人踩着妖娆步子,走至圆台前。


    “呵呵,李老板谬赞。”


    眼风随意掠过某个位置,阿黛笑吟吟道:“今个,我也不过是来长见识的,各位无需在意,祝你们都购得自己心仪宝物。”


    她身上衣裙在灯光下,流淌出一种宛若星空的色泽,随着腰肢的扭动,泛起盈盈秋波,风情万种。


    阿黛话音落下,现场气氛顿时变得热络。


    陆续有藏品被推出来。


    “五万!”


    “十万!”


    “我出五十万!”


    “成交——!”


    喊价的声音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对那些拍品不感兴趣,卫阿宁收回视线,若有所思垂眸。


    她回想起自己从进城到琳琅典当行,一路上发生的事情。


    却也没感觉出有什么特别奇怪之处,只不过卫阿宁却感觉周身都不自在。


    像是第六感在冥冥中警告什么一样。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似乎是这座滁州城在排斥她。


    卫阿宁抿唇,无声与纸人在识海中沟通:【小纸,我们方才来时,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有点,我也觉得很怪。】


    纸人小心翼翼看了眼四周的人:【这个翻版的滁州城,看起来有些邪门。】


    这个地下滁州城,太古怪了。


    不太像凭空出现的,因为这个琳琅典当行里的某些物件包浆得都像是抛光了一般。


    所以历史应该挺久远的了。


    卫阿宁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什么思绪。


    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借助一下外挂,她轻声问道:【小纸,你能给我开一下天眼吗?】


    纸人点点头:【可以。】


    两指并拢捏诀,卫阿宁闭上眼,复而睁开。


    所有人与物皆在天眼中变成白茫茫的一个小点。


    他们身上气运冉冉升起,如同不灭之火。


    甚至可媲美裴不屿与薛青怜身上的主角气运。


    卫阿宁有些惊讶。


    这些人的气运……


    也太强了。


    只不过,为何命魂却是熄灭了?


    视线环顾周遭众人时,卫阿宁顿时瞪大了眼。


    这是……


    【都都都都,都是些死人啊!】


    纸人身上一阵恶寒,毛骨悚然。


    全都是些空有气运而无命魂的死人。


    【他们能有气运,估计是龙脉的缘故。】


    【依托着龙脉中的真龙之气,维持着生机。】


    纸人缩了缩脑袋:【但实际上,他们早就已经死了!现在你看到的,估计是类似于活死人般的存在。】


    卫阿宁脊背发寒。


    瞬间感觉圆台上的拍卖师似乎都变得面目狰狞起来。


    拍卖锤发出的沉闷敲击声不像在倒计时,更像是她小命飞飞前的走马灯。


    【阿宁,此地不宜久留。】


    纸人扒紧她身上的衣裳:【我们赶紧走吧。】


    “我也——”


    卫阿宁咬牙,举着缂丝扇的手轻颤,手指险些捏断扇柄。


    几乎是缝隙中吐出几个字:“很想走啊。”


    但是,那个阿黛。


    为什么一直在楼下看着她。


    难道是露馅了,被她发现自己与他们的不同?


    精神高度紧绷,身体亦是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不过是一息的功夫,几乎是阿黛出手之际,卫阿宁迅疾起身。


    她扬手将案上茶杯掷出,砸向厅中灯盏。


    灯盏被砸得粉碎,光线顿时变得阴暗。


    拍卖被迫中止,人群因突如其来的黑暗而变得混乱不堪,爆发出一阵阵惊慌混乱的尖叫。


    见势,卫阿宁搂着纸人,猫下腰。


    按照来时记忆,贴着墙根迅速往出口处走。


    “抓住她!”


    阿黛略尖锐的女声响彻大厅。


    “不准让她跑了!”


    “谁敢让她跑了,我就杀了谁!!”


    乒乒乓乓、兵荒马乱的脚步声响起。


    客人们凄厉的哭声与刺耳尖叫在耳边齐齐炸开。


    在黑暗中颜色略深的衣角在眼前匆匆走过,卫阿宁怀抱纸人,蜷缩在处狭小的暗角中,大气都不敢出。


    桌椅被碰到,瓷瓶被打翻。


    甚至还有几块碎瓷屑透过缝隙,扎进了她的藏身之处。


    纸人悄咪咪抬眸看她:“阿宁,你还好吗?”


    “还,还好,就,就是……”


    额上冷汗直流,卫阿宁小小声回应:“腿,腿有点软。”


    方才她趁乱摸到大门处,结果却是被提前锁上了。


    即便是用力撞门,也没办法撞开。


    根本出不去。


    只能折返回头,躲在这处木柜里。


    “这太惊险了。”


    纸人扑倒在她怀中,嘤嘤地哭:“还好你急中生智呜呜呜,否则我们就被抓住了。”


    “没事没事,我们不要怕。”


    偷偷顺着柜门缝隙,卫阿宁朝着外面张望一眼。


    方才她砸灯引起的骚乱已然平息,此刻,安静得似乎只剩下她的呼吸声。


    “为什么外面这么安静了?”


    纸人抬手擦去面上残留的泪痕:“难道是他们都走了?”


    “不知道。”


    卫阿宁道:“我感觉,应该是走了?”


    毕竟她都躲了这么久,也没被发现。


    那就说明,那个阿黛,应该是去别处搜查,不在此处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身子都因长时间蜷缩在一个地方而变得僵硬。


    卫阿宁松了松肩膀,试探般挪动一下发麻的腿。


    只是,周遭此刻却逐渐弥漫一股甜腻惑人的香气。


    她霎时瞪大了双眸。


    怎么回事!


    这是魔族的味道。


    此处竟然有魔族存在。


    完蛋,她被限制了灵力,根本没办法使出剑招。


    卫阿宁咽了咽口水,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心,我命令你!别跳那么快!


    要被魔族发现了!


    卫阿宁双手合十,暗自祈祷。


    希望这个柜子能安全点,就让她再躲一会儿吧,别被魔族发现了。


    不然以她现在的实力,被限制到连控灵术都使不出来,肯定是小命飞飞的后果。


    总不能就这么倒霉,被发现了吧……


    “阿宁,别怕。”


    拍拍她肩膀,纸人出声劝慰道:“我们一定能出去的,不要慌。”


    “没事的没事的,我一点都不慌……”


    卫阿宁点点头,勉强按住自己发抖的手。


    一人一纸正说着悄悄话。


    毫无征兆地,外头闪过一瞬白光。


    微凉的风顺着柜门缝隙穿过,其中夹杂着一丝灰尘的气息,风吹动卫阿宁额前的碎发。


    哪里来的风?


    卫阿宁心生疑惑,下意识贴在柜门处,抬眼望去。


    柜门外站着位妖娆美人。


    身段婀娜,恰如秋日海棠。


    她脑后用玉簪松松挽起一个发髻,白得发光的藕臂上搭着一柄长烟杆。


    烟杆中的烟丝微燃,升腾起袅袅白色烟雾。


    不知是哪处发出的光亮一闪而过,照亮她狭长的狐狸眼。


    一张艳丽得无出其右的面容。


    与卫阿宁四目相对,她唇角弯弯,笑意慢慢扩散在面上。


    那双勾人的狐狸眼,闪烁青光。


    “呀,小家伙,抓到你了。”


    第53章


    “阿宁师妹,醒醒。”


    卫阿宁皱了皱眉:“唔——”


    脑袋晕乎乎的,像是有人往里头塞进了个陀螺,要把她转晕。


    有温热灵力在筋脉中一遍遍游走,洗涤着周身的疲劳。


    好舒服……


    卫阿宁微微睁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雾气散去时,少年熟悉的散漫表情赫然在目。


    连带着那点红流苏耳坠都成眼前的一抹亮色。


    勉强用手肘撑起乏累的身子,卫阿宁下意识张了张嘴,轻声唤道:“小谢,师兄?”


    眼角余光注意到,她如今正身处在一个山洞中。


    山洞干燥阴凉,不算狭窄。


    有溶溶日光从外头钻进,带起一片光亮。


    而她眼下,正躺在一块石台上。


    卫阿宁拍了拍脑袋,意识尚有些昏沉。


    她刚刚,不是被那个狐狸眼女人给抓住了吗?


    怎么一睁眼,就来到陌生山洞了呢,而且谢溯雪也在身边。


    他不是同她分开了呢?


    “阿宁!”


    纸人贴在她怀中,嘤嘤嘤地叫:“呜呜呜太好了,你终于醒了!可把我担心死了。”


    眼前景物旋转的趋势逐渐变缓,卫阿宁茫然看向怀中过于热情的纸人,神情有些许呆滞。


    记忆似乎还停留在狐狸眼女人抓走自己。


    她们互相拉扯间,不知为何,眼前突然一黑,被敲晕后不省人事。


    “怎么,被敲傻了?”


    谢溯雪抱臂环胸,斜倚在石壁上。


    不解地晃了几下脑袋。


    脑后发尾随他动作左右摇晃,甩出两三下漂亮的弧度。


    “小谢……”


    卫阿宁正欲出声,喉咙间却干燥无比。


    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里面一样,“咳咳……”


    纸人贴心递上水壶。


    期间还解释了一通谢溯雪是如何找到她们,然后把人救出去云云。


    喝了几口水,卫阿宁勉强感觉自己的喉咙缓了过来:“小谢师兄,你怎么找到我的?”


    她不是没尝试过在那个地下滁州城内用灵佩联系谢溯雪。


    可得到的只有石沉大海。


    日光照不到的角落,谢溯雪挑眉,颇有些意外。


    他站直身,忽地靠近一步。


    高大的、漆黑的影子覆下,像是要完全拢住她一样。


    垂眸看着她,谢溯雪嘴角轻勾,用一种看三岁小孩般的眼神说:“典当行,二楼,我就在你对面。”


    诶?


    卫阿宁不免得有些惊讶。


    抬眸望进那双漆黑的眼瞳,理直气壮道:“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她明明有给他发讯息来着!


    谢溯雪看她半晌,随即轻声笑笑:“看你跑过来跑过去的样子,挺好玩的。”


    “你!”


    卫阿宁霎时瞪大眼。


    正欲站起身时,却忽感脚下传来钻心痛感。


    一瞬身形不稳,她又坐回石台上。


    “嗷嗷嗷!!!好痛!”


    谢溯雪收敛面上戏谑,正色道:“怎么了?”


    卫阿宁黛眉紧蹙,小脸也挎了下来:“不知道,可能是跑的时候撞上了什么东西,然后摔了一跤。”


    灯被她砸了后,整个拍卖厅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到。


    不过那时小命都快飞飞了,也管不了那么多。


    弯腰摸了摸此刻热辣辣的脚踝,卫阿宁轻轻抽了一口气。


    “我看看。”


    谢溯雪单膝半跪在地,手掌握住她的脚踝。


    “嘶——”


    不习惯别人这么握住自己,卫阿宁紧张地绷直脊背,下意识想抽回脚,“我没事的……”


    只是,掌住脚踝的那只手力气大得出奇。


    无论她怎么折腾都径自巍然不动。


    斟酌片刻,卫阿宁想了想:“要不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这个地下滁州城太古怪了,还是先找到出口为好。


    “别动。”


    谢溯雪轻飘飘看她一眼:“不然我只能把你腿卸了,然后再重新装上去。”


    扁扁嘴,卫阿宁别开眼,不情不愿地回了声:“喔……”


    褪下鞋袜一看,原本白皙的皮肤已然变得红肿,关节处亦是肿大了一圈。


    “天呐阿宁,你怎么都不说的啊。”


    纸人泪眼汪汪地抱住她脖子,“疼不疼啊?”


    “还,还好?”


    卫阿宁挠了挠头,含糊地应了声。


    其实已经过了最疼的那个时候。


    躲在柜子里,紧张的心情盖过了身上的疼。


    事后可能是身体已经习惯了疼感,就没感觉有多疼。


    捧起脚踩在自己膝盖上,谢溯雪端详片刻,道:“骨头错位了。”


    卫阿宁垂眸,望向脚踝:“啊?这么严重的吗……”


    还以为只是稍微磕到了。


    没想到竟是到了骨折的份上。


    “我帮你推回去。”


    谢溯雪神色淡淡。


    只是眸底闪过一丝红芒。


    没把那群该死的活死人给剁碎了喂鸟,真是太可惜了。


    虎口重新握住那节脚踝,谢溯雪略微垂下眼帘:“推回去后再涂点药,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


    卫阿宁:“会不会很疼啊……”


    谢溯雪微笑:“……你猜呢。”


    空气一时静默。


    摸了摸鼻子,卫阿宁心虚道:“你能行吗?”


    先前在八门幻镜时,谢溯雪连包扎都不会,现在就学会正骨了?


    这感觉就像是短短一月内,一下子从实习生,迈步到主治医师的水平。


    谢溯雪老神在在,手指在皮肤上轻轻击打。


    朝她回了个笑容,“你猜。”


    卫阿宁:“……”


    她不猜!


    指腹在伤处来回摩挲,带来一丝丝轻柔的痒意。


    谢溯雪大概是在摸索着哪处的骨头错位,以便更好下手。


    可脚踝处的皮肤细腻敏感,手指不轻不重划过时,像极了一种折磨。


    死死咬住下唇瓣,卫阿宁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


    好煎熬,能不能快些。


    她要受不住了。


    “能不能快点啊,小谢师兄。”


    拿另一只脚轻轻踢一下他的大腿,卫阿宁语气软了下来,“你真的会治吗?”


    别是个庸医吧?


    “会有点疼,做好准备。”


    卫阿宁深吸一口气,面上视死如归:“来吧!”


    谁怕谁呢!


    闻言,谢溯雪微微仰头,抬眸含笑看她。


    那双澄澈黑眸在日光中愈显剔透无害,连长睫都安静沾染了一点碎金。


    乖得不像话,仿佛她此刻伸手去摸一把他的软发也不成问题。


    “那我开始了?”


    指尖轻轻蜷了蜷,卫阿宁垂下眼,暗自嘀咕几句。


    又在拿脸去哄骗她……


    “行行行,你快些——啊!!!!!”


    谢溯雪腕间用力一推。


    只听得“咔哒”一声脆响,伴随着卫阿宁杀猪般的惨叫声,在山洞中响起。


    疼得另一只脚下意识抬起,登时往前踹。


    谢溯雪一时不察,险些被她踹中。


    他侧身一躲。


    那只脚便踩了个空。


    卫阿宁眼睁睁看着身体因为惯性往前飞扑。


    在脸即将着地之际,一只手把她捞了起来。


    “有那么疼吗?”


    面上疑惑之色更重,谢溯雪扶稳卫阿宁重新坐好,蹲下身给她涂药。


    他手上动作不停,思绪却有些飘远。


    还记得。


    年少时为锻炼控灵术,他父亲派来的夫子,曾用小铁锤,一根根敲击指骨。


    然后命令他重新握刀,练习刀法。


    那夫子的小铁锤砸下来时很有技巧,只敲碎了十指的骨头。


    而骨头与骨头间的筋脉却是依旧牵连着,不至于让他的手动不了。


    见少年许久未曾出声,卫阿宁出声唤他:“小谢师兄?”


    谢溯雪回神,垂眸看她:“嗯?”


    “你在想什么?”


    卫阿宁在他面前扬了扬手。


    呆呆的,像块木头一样。


    “没什么。”谢溯雪摇头,问:“脚,好些了没?”


    “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


    起身,卫阿宁尝试性抬脚,放下。


    往前行了几步,她心下一喜:“你看吧,我恢复能力可好了。”


    只是下一秒,熟悉的刺痛传来,疼得卫阿宁龇牙咧嘴的,单脚抬起,金鸡独立。


    对上谢溯雪的视线,她尴尬笑笑:“要不,再歇歇?”


    纸人:……


    逞强可不是个好习惯啊。


    愣神之际,它听到谢溯雪一贯散漫的声音:“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需尽早出去。”


    嗯?


    嗯???


    卫阿宁哑然沉默。


    咱两不是好搭档吗,怎么跟她想的不一样啊!


    少女震撼不解的模样过于有趣,谢溯雪极淡扬了下嘴角,缓声道:“我背你走。”


    “诶?”


    心中惊讶过剩,卫阿宁小心翼翼问了他一句:“真的可以吗?”


    她可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眼下,这崴到的脚确实走不动道。


    若真让她赶路的话,一蹦一跳像袋鼠那样往前走也不是不行。


    就是会走得很慢而已。


    “上不上来?”


    “上上上!”


    见她有了动作,谢溯雪顺势转身,利落蹲下。


    脊背挺得直直的。


    在上面攀岩都没问题。


    见状,卫阿宁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手指戳了戳他的肩颈,“小谢师兄,你再过来一些,腰要弯一些,不然我够不着,也不好借力。”


    不然都没办法俯上去。


    背对着她,谢溯雪目露不解。


    背东西,有那么多需要讲究的吗?


    不过他还是依言,往她那处靠近。


    从外头穿进山洞的风凉快清爽,其中混杂着一丝草木的微苦气息。


    倏然间,在他目光有所不及的后方,贴上一团温软的热。


    在余光中,谢溯雪能看到自己右肩上,一只纤柔的手搭上肩头。


    她掌心用力撑住,指尖则是虚虚弯拢。


    与之相应的,左边亦是。


    还未等谢溯雪再深思,少女的整具身体都覆了上来。


    与他贴紧,毫无缝隙。


    像一朵柔软中又带着温热的云。


    少年显然没有背人的经验。


    还未待卫阿宁稳住身体,谢溯雪便一下站起,准备走出山洞。


    双脚离了地,惊得她下意识抱住他脖子,双腿也夹紧他的腰。


    但大腿还是酸酸软软的,卫阿宁没能夹稳多久,整个人往下滑。


    没了借力点,她惊慌大喊:“慢点!慢点!小谢师兄!我要掉下去了!”


    第54章


    怎么会有人把背人当成背沙包一样的,直愣愣往前走的啊。


    又不是真的扛沙袋。


    “小谢师兄,停停停——”


    卫阿宁死死勒住他脖子,艰难夹紧侧腰,又往上蹭了一下。


    就谢溯雪这个背法,别说能不能坚持到出口,她大腿绝对第一个抗议。


    不说以后,就现在都已经有些抽筋的感觉了。


    试探性戳了戳他肩膀,卫阿宁出声询问:“你是不是该用手托住我的膝盖窝呢?不然我会滑下去的。”


    说罢,她便轻轻晃了晃小腿,示意正确的地方在这里。


    谢溯雪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依言照做。


    背人好麻烦。


    他突然有点怀念,先前直接把人扛起就走的举措了。


    只需要把她往肩上一放,用手箍住就行,就算乱动也不会掉下去。


    哪里像现在这么麻烦。


    只不过这些话,谢溯雪没有说出口。


    他知道说出来是什么后果。


    还是别惹她生气了。


    谢溯雪安静用手肘托住卫阿宁的膝盖,“这样可行?”


    隔着层轻薄的布料,他触及到一片温凉。


    掌心触感太过柔软。


    软得像朵易折的新生花芽,带着点微凉的晨露。


    略微调整一下姿势,卫阿宁虚虚搂紧脖颈,笑道:“好了好了,谢谢你哦,小谢师兄。”


    她笑音清凌凌的,像冰糖葫芦外头那层甜脆的糖壳,酸酸甜甜的。


    那种想尝一口的想法如山雨欲来,不自觉涌上心头。


    按耐下那股奇怪的欲求,谢溯雪语调散漫,随口道:“走了。”


    卫阿宁点点头:“好。”


    走出洞穴,外头日光粼粼。


    目之所及,是片葱郁山林,虫鸣鸟语,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对了,我手这样子放。”


    卫阿宁小声问:“会不会勒到你?”


    她没好意思直接抱住谢溯雪脖子。


    遂,此刻双手只虚虚往前伸,互相交握着,悬在半空中。


    眸光掠过那双绞成螺旋状的手,谢溯雪道:“没事,你可以抱住我脖子。”


    说话时,少女几根发丝垂下,似有若无地拂过耳廓,送来轻盈香气。


    像只饱满多汁的梨。


    “那就好。”


    卫阿宁抿了抿唇,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怕我手劲太大了,勒得你不舒服。”


    阴影,绝对是阴影。


    肯定是上次练剑时,他说自己力气大而遗留下的阴影。


    不然她现在绝对不会问出这个问题。


    谢溯雪垂下眼帘:“还好。”


    谈吐间,气息尽数落在颈侧,好似轻柔的绒毛拂过。


    潮热气息逐渐演变轻飘飘的痒,占据心头一方。


    没来由的,卫阿宁似叹慰般感慨了一句,旋即偏头看他:“小谢师兄,你简直就是安全感的代名词。”


    近在咫尺的清水眼中漾起一抹清光,其中盛满了他的面容。


    谢溯雪:?


    什么叫安全感的代名词。


    他侧目,不解看她。


    暖融日光下澈,透过斑驳叶片的间隙,徐徐落在少年的侧脸上。


    长睫勾着光影,像雨后荷叶上滚落的珠露,全都归于如黑棋般的瞳仁之中。


    少年面上疑惑之色过于明显,卫阿宁弯起眼睛,小腿在半空中晃荡。


    她轻声笑笑,心情颇好:“就是在你身边的话,会很安全,也不会有危险靠近我之类。”


    卫阿宁垂下眼睫,将脸颊轻搁在少年带着冷梅香息的肩窝:“只要见到你,我就安心了。”


    谢溯雪若有所思。


    谢溯雪沉默皱眉。


    不懂。


    她奇奇怪怪的哄人话术太多。


    眸光掠过手中黑刀,谢溯雪面色不解。


    而且他并非那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花架子,完全不会让魔族靠近她,也不会让他们弄脏她的一片裙裾。


    既答应了薛青怜要护好她,那他便不会食言。


    在他身边,自然不会有危险。


    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冒出这些话来。


    “放心,我会一直护着你。”


    默不作声往上托稳,谢溯雪道:“也不会让你有危险的。”


    耳后传来卫阿宁轻轻的笑音:“嗯,我知道。”


    因为谢溯雪很好。


    言出必行,值得信赖。


    她的发丝与气息轻轻碰在颈侧皮肤与侧脸上,有些痒。


    那股热烈的情绪,连带着影响到他周遭所看到的色彩。


    无一不都变得缤纷浓郁。


    想了想,谢溯雪出声问:“你好像很高兴?”


    甚少见她色彩浓郁时是开心的情绪,以往都是惊吓害怕多些。


    “高兴啊。”


    卫阿宁答得干脆:“你出手救了我一把,我劫后余生诶,能活着不高兴吗。”


    “而且还知道龙脉沉没、地下城存在这么一个消息,回去后告诉师姐跟裴师兄,肯定对调查魔气一事有很大的帮助,能帮到他们也很高兴开心。”


    谢溯雪眼睫低垂,眸底辨不出情绪。


    于魔而言,这种有多余功夫管闲事的举措,只有在捕食需要伪装时,才会如此。


    不过随意吧,她喜欢就好。


    人族之间不能理解的事情太多,有时多到书册上也未必能找到答案。


    山风微凉,徐徐拂过。


    周遭景致如画卷般,一幕幕展开。


    几缕发丝荡过侧脸,卫阿宁顺手把它挽在耳边:“我们要往哪个方向去找出口?”


    柔软袖口一荡一荡的,像只兴致很高的鸟,在时不时轻蹭过他的皮肤。


    谢溯雪稍稍偏头望去,却见卫阿宁姿态放松。


    她左手探出袖摆,牢牢环在胸前,而右手空出来,时不时摸摸周遭的叶片,或是捞一把枝叶中的花。


    澄澈日光下洒,那一截细腕白净得晃眼。


    “你要挑吗?”


    谢溯雪别开眼:“方向。”


    “啊?不了吧。”


    卫阿宁苦恼回话:“我感觉我运气太差了。”


    上次在八门里挑生死门,结果直接挑到死门,还差点出不去。


    八分之一的概率,都能撞得到。


    足可见她的运气到底是有多差了。


    她怕又给钻进死胡同。


    “你来吧你来吧。”


    卫阿宁把问题推回去给他。


    谢溯雪轻声笑笑:“可以。”


    只不过谢溯雪的运气显然比她更好。


    行出山林之际,他们就撞上了什么东西,阻挡前行的步伐。


    卫阿宁拍了拍谢溯雪的肩膀,示意自己已无大碍,把她放下来。


    手指轻轻往前,试探性戳了一下。


    触感冰凉柔软,似是半凝固的液体。


    思考片刻,卫阿宁出声:“这个材质,摸起来有些像我们先前遇见的巨眼魔。”


    那只巨眼魔,什么武器招式对它都不起作用,攻击它也只会像粘稠面糊一般,把外来者缓缓吸入体内。


    “你还有灵……”


    “你——”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二人皆是一愣。


    “你先——”


    “你说。”


    卫阿宁眨了眨眼,“到底谁先说。”


    “你说。”谢溯雪面不改色。


    “好,那我先。”


    想了想,卫阿宁开口问:“小谢师兄,你的灵力有被限制吗?”


    如果他灵力没被限制的话,那她储物镯里还有灵符。


    只不过缺点是灵符要用灵力启动的,而她目前并没有灵力。


    卫阿宁话音方落,却见谢溯雪沉默半晌,而后启唇:“给你疏通筋脉时用完了。”?


    不会吧,就这么倒霉?


    她的大腿也失灵了?


    卫阿宁睁圆了眼。


    只是此刻也无暇吐槽。


    屏障透明无形,但凑近瞧,隐约可见面上泛着微弱的水波纹路。


    在她手指戳过后,一阵波动,逐渐显露出后头的东西。


    愣神之际,卫阿宁眼角余光窥见一点暗色。


    黏腻、浓稠,类似灯油一般的液体。


    互相推诿向前,捎带着一股腥咸气息。


    若不是这个屏障阻挡,恐怕早已如浪般涌进这头*。


    卫阿宁捂住口鼻,后退一步:“这到底是什么啊?”


    看起来怪恶心的。


    谢溯雪神色平静,端详片刻道:“是黑潮。”


    黑潮?


    识海中突然蹦出一段话来,卫阿宁悄悄抬眼,朝纸人偷摸比了个大拇指。


    黑潮是魔族钻研出,用来压垮人妖二族的一种法术。


    潮水中蕴含着无数绝望、恐怖又痛苦的情绪,极具负面影响。


    触之,会对人的精神世界造成影响。轻则昏迷眩晕,重则识海损毁,精神崩溃。


    可她记得,青棠联盟里负责管理文书记载的师姐说。


    此项秘术早已遗失,就连魔族都没办法找回来复刻来着。


    戳了戳屏障,卫阿宁所有所思:“那阁楼里的那个,也是黑潮吗?”


    她那时候可是整个人都被黑潮给淹没,但事后清醒过来时,好像并无大碍。


    【好歹我是一方天道,虽然是残缺版……】


    纸人骄傲地挺起小胸膛:【别小看我啊,但护你周全这点力量还是有的。】


    “不算。”


    谢溯雪看她一眼:“那个大概是开启地下城的机关。”


    纸人:……


    默默弯腰缩了回去。


    “我们不会要被困死在这儿吧?呜呜呜。”


    它还要出去跟芝麻饼肉包子鸡汤小馄饨进行会面呢,可不能在这鬼地方丧命。


    一早看穿纸人的想法,卫阿宁没好气道:“脑子里不要总装着这些,想想出去的办法。”


    “既如此。”


    谢溯雪语调平平,表情不变:“那便沿来路回去吧。”


    “可我们灵力都被限制了诶。”


    卫阿宁摩挲着下巴,颇为头疼:“要怎么才能从她们手里逃出去?”


    那个阿雅阿黛,目前还没摸清楚是什么身份,但一看就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她有灵力傍身的情况下还能与之斗上一斗。


    眼下,灵力却被不知名的原因给限制住,这同以卵击石没什么区别。


    谢溯雪勾唇,轻笑:“你若信我,便听我的。”


    “好吧。”卫阿宁半信半疑道。


    谢溯雪靠谱是靠谱,但说话总是说一半,让她摸不着底。


    *


    峭壁高耸入云,崖间丛生出如利刃般的石块。


    底下深崖一眼到不到尽头,只一眼便足以令人头晕目眩。


    卫阿宁双手死死抓紧手中粗壮藤蔓。


    她咬牙切齿从嘴里冒出几个字,“这便是你说的办法?”


    腴白手臂被碎石剐蹭出道道细小的血痕,沁出的汗水腌进皮肉中,又疼又痒。


    谢溯雪怕不是疯了。


    明知在这个地下滁州城用不上灵力,他们与凡人无异。


    还敢对阿黛尽情挑衅,是生怕她活得太舒服了。


    崖顶上传来阿黛与手下们交谈要求搜捕崖底的声音,以及时不时飘落进深崖的苔藓细尘。


    “不是你说信我的呢。”


    谢溯雪单手轻松握住藤蔓,歪了歪脑袋:“这会儿又说我了。”


    少年甚至连白袍都没沾上些许脏黑,只好整以暇端详着她狼狈的模样。


    “哼!”


    卫阿宁别过头,不去看他,“不理你了。”


    以为谢溯雪变得体贴了。


    没想到还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对他放松一点警惕心都不行。


    少女因紧张而紧咬的泛白下唇,白得似素净的雪。


    脸颊红云渐染,倒像极了衣襟上的芙蓉花,娇艳无双。


    日光透过浓云下澈,似流光都为她停驻。


    精彩纷纭的颜色。


    藤蔓微微颤抖,谢溯雪动了动,往她那处旋身靠近。


    他倏地笑了,凑近道:“要不要来赌一把?”


    靠得近了,冷梅气息扑面而至,耳珠似擦过一瞬间的温软触感。


    卫阿宁没想到他会突然靠近,身子下意识往后蜷缩了下。


    她不想理他。


    至少此刻不想。


    但谢溯雪表情认真得似要说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又不得不让人上心。


    卫阿宁侧目瞥他,“又要赌什么?”


    “就赌……”


    “我们会不会死。”


    话音未落,谢溯雪忽而抽出腰间黑刀,割断承托二人的藤蔓,单手搂住她的腰往下跳。


    腰肢骤然被人圈紧,卫阿宁没料到他会突然如此行事。


    下一刻,耳边传来猎猎风声,伴随极其强烈的失重感。


    “啊啊啊啊啊!!!!”


    “我喵喵你个咪.咪的谢溯雪,你是神经病吧!!!”


    第55章


    日光下澈,藤影布石。


    从崖底间隙往上瞧,只能看得见一大片晴蓝天幕,偶有黑影掠过,鸟雀啼叫。


    谢溯雪施施然坐直身,目光落到怀中吓晕了的卫阿宁脸上。


    几许光斑从遮天蔽日的枝叶中溜出,照亮那张仍带着泪痕的莹白小脸。


    眼眶通红,脸色苍白。


    如鸦羽般的睫毛轻颤,泪珠挂在眼睫处,欲坠不坠。


    像是吓狠了一般,纤细柔软的身子还一颤一颤的。


    有这么害怕吗?


    谢溯雪歪头打量她几眼,表情不解,眼睛一眨不眨的。


    他眸光落至那滴晶莹泪珠。


    似是想到什么,忽而伸手接下。


    泪珠平平稳稳地停在食指指腹处,晶莹剔透,胜过世间任何一块清莹透亮的琉璃。


    谢溯雪神色浅淡,看了那颗泪珠许久,最后好奇放进嘴中,吮了一口。


    说不出来的苦涩,像幼时泡在水池中,为保持清醒植入各种魔气的液体。


    可一瞬后,苦涩又转为一丝微甜,甜蜜得像她身上的气味。


    一种品不明白的味道。


    他分辨不出来。


    搭在腰间的手似动了动,谢溯雪垂眸,一双瞳色漆黑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像是很期待她醒来后会是怎么一副色彩斑斓的画面。


    悠悠转醒时,卫阿宁浑身都使不上力气,手脚亦是软的。


    这是到地府了?


    可地府怎这般热呢?


    指腹下的温度灼热,周身都像是被火炉包裹一般,热得她忍不住松开了些。


    “我抱着是不是很舒服?宁宁。”


    一道平静中略带戏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如雷贯耳。


    尚在迷迷糊糊的卫阿宁猛地瞪大了眼,却见自己埋在谢溯雪怀中,还死死抱着他的腰腹不松手。


    卫阿宁原本苍白的脸瞬间便涨得通红。


    以疾雷不及掩耳之势退至远处,抱着自己的双臂抖如筛糠:“谢溯雪,你有病啊!!”


    坠崖的那一瞬,她都已经想好等会儿要如何跟阎王爷亲切会面了。


    “我们这不是没事吗。”


    拂去身上的落叶屑,谢溯雪施施然站起身,“赌约,我赢了,出去后记得加十个颜色。”


    “少来!”


    卫阿宁没好气道:“你之前还答应我出八门幻镜后吃一个月莲子心苦瓜黄连茶的。”


    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这人出来后就耍心眼抵赖,死活不认账。


    “你单方面说的,我没答应。”


    谢溯雪往前走了几步。


    走出一段距离时,身后却依旧没响起那道轻快的脚步声。


    他回身:“怎么还不起来?不是说要去找出口吗?”


    找你个大头鬼!


    心中骂骂咧咧,卫阿宁扶着一旁的石壁站起,没好气地回道:“谁能跟小谢师兄一样呢,从万丈高崖之上跳下来还能脸不红气不喘心不跳呢。”


    她顿了顿,环顾四周,“出口,你确定在这?”


    四处都是枯枝落叶,不远处还有一座如山高的骨头堆。


    累累白骨与发黄的骨架混杂在一块儿,叫人分辨不出其中的种类。


    似有若无的乳白瘴气飘散在地上各种枝叶间,伺机等待着自投罗网的猎物。


    看起来不像出口,倒更像是个陷阱。


    “这个地下城,我比你要早进来。”


    谢溯雪道:“在典当行时听到,他们并非长居于此,会来回往返。”


    “我尝试跟踪小厮,但来到此处就断了线索,被拦在外头。”


    怎么她在典当行就没听到。


    眸光在他面上来回巡睃,卫阿宁眨了眨眼,“所以,这里是需要信物凭证之类的东西才可以进来?”


    难怪方才阿黛那么气急败坏,要彻底搜查崖底,敢情是因为这个原因。


    怕他们查探出这个秘密通道,出去后在外头联系旁人,一网打尽。


    卫阿宁想了想。


    修真界很是重视龙脉,毕竟龙脉会影响一方水土。


    如若知晓滁州城地下有龙脉存在,肯定会派出青棠联盟的人前来调查。


    届时他们挖取龙气一事,也就包不住了。


    卫阿宁挠了挠头。


    不过魔族竟然能把龙脉沉入地下,并且挖取龙气滋养自身的操作,也属实罕见。


    难道唐箐口中所说的,就是指这个事情?


    有魔族对龙脉下手,沉了能搅动风云的龙脉。


    转了几圈手中的银钥匙,谢溯雪把它扔至卫阿宁怀中,悠悠道:“拿好。”


    嗯?


    卫阿宁下意识伸手接过。


    银质钥匙触感微凉,钥匙柄雕刻海棠绕枝的花纹。


    是开启通道的信物吗?


    可这个信物,怎么这般简单就拿到手了?


    见她表情疑惑,谢溯雪微笑道:“啊这个,方才同那女子交手时,顺手拿的。”


    他瞥她一眼,歪了歪脑袋:“或许是通道的钥匙也说不定呢。”


    “你的这个……”


    卫阿宁竖起大拇指,目露敬仰。


    “毛病”二字险些脱口而出,她硬生生调转话头:“嗯……这个优点,非常好,望以后继续发扬光大。”


    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也为谢溯雪顺手拿东西的这个行为而感到庆幸。


    谢溯雪恐怖如斯。


    即便灵力被限制,但方才他跟阿黛交手间,也完全不落下风,甚至还极为游刃有余。


    跟猫捉到老鼠后戏弄玩耍的情节,有得一比。


    到底是怎么练成的?


    越往前走,周遭的气温便愈发低了。


    待目光触及那堆白骨垒成的小山时,卫阿宁感觉后背有点发凉。


    新鲜的、残破的、老旧的各类骨头。


    甚至在这阴冷的崖底中,骨头上点点细碎的红肉还冒着热气,看得人毛骨悚然。


    卫阿宁提着裙摆小跑至谢溯雪身边,攥紧了他的衣袖,“你等等我嘛……”


    望着他身上纤尘不染的白袍,她好奇地这看看那瞧瞧,时不时还戳戳某块布料,“你到底是怎么带着个大活人,从悬崖上跳下来还能毫发无伤的?”


    来到这个世界那么久,卫阿宁都已经习惯了凡事都用灵力的日子。


    这地下滁州城不能用灵力的限制,真的是让她重回普通人的日子。


    她拿乌剑对追兵一通砍,结果也只是刮破人家一点甲胄而已。


    估摸着以往不慎落入这儿的修士们,赶路全凭腿,打怪全靠A。


    难得没有败坏她的兴致,谢溯雪看了眼少女求知若渴的表情,意味不明勾唇道:“想知道?”


    “有点……”


    卫阿宁点头如啄米。


    乌发间,小绒球一晃一晃的。


    可看清他眸中明晃晃的促狭后,她又不是很想了,“也就只有一点点!才不是很好奇呢。”


    四周安静一瞬。


    谢溯雪笑眯眯的,两指并拢,做了个跳下来的动作,“只要每天都习惯被人从百丈高的楼扔下,期间不得使用任何灵力,你也可以毫发无伤哦。”


    卫阿宁:……?


    她脑门上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这算个哪门子的办法?


    这算死法吧。


    谢溯雪好整以暇地看她,“实话实说,我没骗你。”


    闻言,卫阿宁沉默片刻。


    这人从前到底是过得什么苦日子?


    小小年纪独自出门与大魔历练,还要被人禁锢住灵力,当球来扔。


    听起来,比苦行僧还要苦。


    不,甚至苦行僧跟他比起来,都要说一句轻松。


    默默牵住那节衣袖,卫阿宁想。


    要不以后还是不跟他呛嘴了吧?


    孩子听起来怪可怜的……


    走着走着,卫阿宁脚下忽然一顿。


    下意识抓紧了谢溯雪的衣袖。


    谢溯雪顺势停步,问:“怎么了?”


    “好安静。”卫阿宁环顾周遭。


    万籁俱寂,幽谷静伏。


    连先前听到的虫鸣鸟叫都消失不见。


    鼻尖萦绕着一股潮湿微苦的气息,卫阿宁略略蹙眉。


    这阵气息不算很明显,但她的鼻子对味道太敏感了。


    眸光不经意间流转,窥到巨丛钻出坚硬石壁的小线蕨。


    小线蕨悄无声息地舒展枝叶,丝丝缕缕的淡黄雾气从中弥散。


    卫阿宁睁圆了眼,捂住自己口鼻的同时也一把捂住谢溯雪的,“我们屏息,别闻这里的空气!”


    这种小线蕨,会在不经意间悄然散发孢子。


    单独存在时没什么杀伤力,可若有瘴气的话,孢子幼体会借助瘴气,麻痹人的知觉。


    以人作中介,蚕食血肉,滋养新株体。


    卫阿宁眉头皱得更紧。


    忙示意纸人从储物镯中翻出她先前自制的面罩带上。


    难怪此地会有这般多的骨头。


    也难怪他们掉下来这般久了,阿黛一点也都不着急派追兵前来。


    这小线蕨,真是太出其不意了。


    谢溯雪乖乖低下头,任由卫阿宁给自己戴上那个奇怪的棉纱布面罩。


    好奇看她,“反应好快啊,宁宁。”


    他都还没想起这种东西是什么来着。


    “反应不快的话。”


    卫阿宁没好气地拍了他一把,一本正经道:“那我们可能真就要去地府再续师兄妹情谊了。”


    幸好她平日里杂书看得多。


    在某本蕨类杂谈中看到过小线蕨。


    不然今日就要被这小线蕨给骗过去,丧命于此。


    从兜内掏出火折子,卫阿宁往枯叶堆上一扔。


    火星子瞬间蔓延枯枝干叶。


    勾起熊熊火光,将孢子燃烧殆尽。


    卫阿宁双手合十,闭眼祈祷:“误入此地的亡魂,请安息。”


    双眸一眨不眨端详着她的举动,谢溯雪笑笑,“如果我死后还能遇到你的话。”


    他很轻地说了声:“那算很幸运了。”


    人死后还能留有骸骨存在。


    但魔死了,就什么都不会剩下,连存在的痕迹都不会有。


    少年音尾散漫清亮,噙着几分熟悉的笑意,透着股对万事万物都无所谓的意味。


    不满地白了他一眼,卫阿宁扁扁嘴。


    她双手食指交叉,在他嘴上比了个大大的叉:“避谶避谶避谶,无效无效无效。”


    “大家都要活得好好的,不准说这些。”


    这人嘴巴真吐不出象牙。


    怎么老是不拿自己当一回事。


    反手握住她的手,谢溯雪道:“走吧,莫在此处停留过久。”


    第56章


    袖摆互相摩挲之际,发出微不可闻的声响。


    卫阿宁垂眸,望着彼此间相握的手。


    腕间接触的掌心传来源源不断的热度,驱散周身阴凉之意。


    还真是一回生,二回熟。


    已经很熟练了嘛。


    有谢溯雪在前头护着,卫阿宁稍微分出心神,留意起四周环境。


    崖底内的峡谷景致极具原始感。


    穿过方才的白骨堆后,后头空间越发狭窄。


    遍地人高的野芒草,茂密树木遮天蔽日。


    卫阿宁收回目光。


    不知外头是什么时辰了,连原本明亮的日光都变得黯淡起来。


    此刻崖底雾气回荡,呼吸间都是潮湿冷气。


    偶有哀恸幽怨的泣音,隐隐约约的,在崖底回荡。


    听之,卫阿宁心中一紧。


    虽然理智上知道,这不过是肃杀冷风穿过崖底时所形成的狭管效应。


    但多少还是对她施加了些不好的心理暗示。


    他们真的能走出去吗?


    拭去掌心冷汗,卫阿宁莫名感觉心中没底,遂离谢溯雪更近一些。


    她深呼吸一口,缓缓吐气后挺直腰板。


    石壁时不时掉下几缕石尘,生于其中的翠绿藤蔓往下垂落。


    被他们走过时的气流带动,枝叶轻晃几下后重归沉寂。


    只不过,在此刻紧张的卫阿宁看来,总感觉里面有什么东西一般,多思多疑。


    握在掌心的细腕轻微战栗,谢溯雪偏头,垂眸看她:“怎么了?”


    “唔……”


    想了想,卫阿宁回道:“就,总感觉不太安心?”


    自掉下崖底后,眉头就没舒展过,眼皮也一直突突的,跳个不停。


    她很难给别人描述这种感觉,就好像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握住。


    是生是死,皆在那只手的一念之间。


    闻言,谢溯雪思索片刻,眸光随之一动:“我学过书册上的一句成语,可以缓解心情,你要不要听?”


    好奇心成功被勾起,卫阿宁眨眨眼:“是什么?”


    她头一次听见这种说法。


    成语大多不都是故事跟典故,起警示或者训.诫之类的意思呢。


    怎么还有缓解心情的作用?


    谢溯雪来了兴致,语调都高几分:“杞天之虑,庸人自扰,杞人忧天。”


    “停。”


    卫阿宁磨了磨后槽牙,皮笑肉不笑的。


    服了……


    这人该不会是在绕着圈骂她吧?


    “你知道这成语是什么意思吗,你就说。”


    “不知道。”


    想了想,谢溯雪诚实摇头:“但花孔雀说,如果身边人不安需要安抚时,跟他们说这个就行。”


    又继续道:“他说,这几个成语有安抚之意,可以缓解紧张。”


    少年话音清亮笃定。


    理直气壮的样子,给她一种好像非常有道理的感觉。


    卫阿宁:……


    紧张不安确实是缓解了。


    毕竟她现在只想冷笑一声,然后揍他。


    卫阿宁无奈扶额:“你都跟谁说过这些。”


    先前在学堂时,授课夫子确实说过,妖族会对人族的一些高深成语理解不能。


    但裴不屿到底是在教他还是害他。


    这些个成语说出去,没被打都算是运气好。


    “就你一个。”


    谢溯雪默默道:“毕竟很少有人需要我安慰。”


    很好,她居然还是第一个吃谢溯雪螃蟹的人。


    “以后不要乱用成语。”


    眼珠滴溜溜转动一圈,卫阿宁语重心长,拍拍他肩告诫道:“里面的水很深,你把握不住。”


    她今日梳的发髻随意,加之方才同他一起掉入悬崖的缘故,此刻略显凌乱,小绒球发夹晃晃悠悠的,随意落在两侧。


    不动声色将其推回原位,谢溯雪收回视线,转而看她:“有多深?”


    卫阿宁拍拍胸脯,“诶呀,反正就很深,你别用,听我的准没错。”


    万一下回他乱用成语,而她跟在他身边,一起被打可咋办。


    说出去都不是他们占理。


    这么一打岔,卫阿宁原本紧张的心情都放松下来。


    精神放松了,身子也随之放松。


    卫阿宁活动活动四肢,眸光四处溜达。


    结果还真给她发现了些不同于周遭环境的细微之处。


    一个小小的、忽明忽现的红点。


    它藏匿于枝繁叶茂的藤蔓之中,若隐若现。


    落日余晖坠于其中,逐渐化作细碎光点。


    不仔细看的话,还真的注意不到。


    卫阿宁瞬间明悟,双眸微亮有神。


    暗中拉住谢溯雪,手指往那处指了指。


    “嗯……?”


    谢溯雪话音未落,便被卫阿宁捂住了嘴。


    唇上传来温热的柔软触感,鼻息充盈着淡淡甜香。


    比她那日给的香囊还要好闻。


    就在她手覆上的那一刻,内心压制许久的魔息,似悄然漏了一个小口。


    眸底氤氲起丝丝红雾,谢溯雪压了压眼帘。


    食指轻竖在唇边,卫阿宁朝他比个噤声的动作。


    确认谢溯雪明白自己的意思后,她放开手,指尖指着那处异常。


    ——有东西,在那里,你快看。


    掌心抽离,谢溯雪只觉唇上倏地一空。


    带着她热度的唇瓣,重新接触湿冷空气。


    有些意犹未尽地用指节轻擦过唇瓣,谢溯雪扬眸,随她指尖所指之处望去。


    被打断的心情不甚美妙,谢溯雪微微眯了眯眼。


    无声朝那暗中窥视之物做了个口型。


    “滚。”


    借着茂密藤蔓、藏匿于洞穴内的黑潮造物闻言一怔,神情委屈地缩入原位。


    不给看就不给看嘛,干嘛那么凶。


    下次不带你进城内了……


    藤蔓轻晃,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那两个小红点消失不见。


    卫阿宁眨眨眼,好奇问道:“那是什么?”


    这么害羞的吗?


    被看一眼就悄咪.咪缩回去了。


    “你想知道?”谢溯雪看她一眼。


    “嗯嗯。”卫阿宁小鸡啄米点头。


    “黑潮造物。”


    谢溯雪淡声:“无害版。”


    心跳在他前一句‘黑潮造物’中急速飙升,而后又在下一句‘无害’中骤然下降。


    堪称过山车的体验。


    ……行吧。


    卫阿宁半阖上眼。


    她总该要习惯的。


    这人说话方式就这样,老说半句就喘大气。


    “你喜欢?”


    “我不……”


    她话未说完,怀中被塞进一团软糯的,手感类似糯米糍般的东西。


    卫阿宁一点点睁圆眼,不可置信望向怀中物事。


    黑潮造物不愧是从黑潮中生出来的。


    浑身漆黑,如同一只海藻球般,顶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她。


    眨巴眨巴眼,发出“乌咪乌咪”的叫声。


    像是在跟她撒娇卖萌。


    身上也没有那种腥臭味道,只有淡淡的草木清香。


    诶,有点可爱,有点喜欢了。


    指尖轻戳它软弹表面,卫阿宁困惑抬头:“它有什么用吗?”


    少年清澈的圆眼略略垂下,视线淡淡扫过她。


    “预报。”


    谢溯雪歪了歪脑袋:“比如说,它的上一任主人,到了。”


    话音方落,眼前空气骤然变得扭曲。


    狂躁罡风四起,漩涡凝聚而成。


    难以看清数量的玄黑蝴蝶钻出。


    “找到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


    一只纤长的柔荑撕裂罡风漩涡,阿黛从中现身。


    趁此间隙,谢溯雪轻哂一声:“来得还挺快。”


    罡风席卷而来时,扬起她一角裙裾,险些割伤皮肤。


    造物在怀中发出不明所以的叫唤,卫阿宁一手搂住它一手牵住谢溯雪侧身躲闪,“你发什么呆呢!我们快跑啊。”


    他们灵力都被限制,不跑难道要等着阿黛把他们吃了吗?


    谢溯雪垂眸看她,摇摇头:“跑不了。”?


    脚下一顿,卫阿宁略带疑惑看着他。


    谢溯雪表情无辜:“你看。”


    卫阿宁顺着他的眸光下移。


    不知何时,厚厚一圈白丝缠住谢溯雪腰腹与四肢,正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势头,欲将其悬空吊起。


    看向她怀中的黑团子,谢溯雪出声:“你先带她走。”


    触及少年眸中逐渐泛开的红雾,黑潮造物浑身一震。


    “小谢……”


    卫阿宁微怔,还未反应过来。


    整个人便瞬间被涨大的黑潮造物一口吞下,渗入石墙。


    目送她的身影彻底消失,谢溯雪放松,骤然腾空。


    白丝便以势不可挡的力量将其凌空倒吊。


    “抢了我的钥匙又如何?”


    阿黛踩着妖娆步子,手指搅着胸前长发,“你们是走不出去的。”


    “所以?”


    谢溯雪唇角轻勾,脑后马尾摇摇晃晃。


    双眸似浸水黑棋,水汪汪的,极具迷惑性。


    他语调轻缓:“为什么走不出去呢?”


    众多玄蝶围绕在身边,伸着口器。


    似乎只待一声令下,即可将他的血吸干。


    阿黛目光轻蔑,对他死到临头还纠结找到钥匙出去的问题很是不屑。


    不过人都快死了,她也不介意说一下正确答案:“因为需要两把呀,另一把,在我姐姐阿雅身上。”


    阿黛拍了拍谢溯雪的侧脸,轻佻道:“等我吃了你,就再去杀了那个小姑娘。”


    想到那副细皮嫩肉的身子,阿黛不由得舔了舔红唇。


    好久没吃过这么纯粹干净的人族了。


    眸中红光愈发浓郁,谢溯雪眼笑眉舒,“你的手,不想要了,对吗?”


    “你嘴巴说出的话,可真难听的。”


    懒得同他多言,阿黛手指一挑。


    蝶群裹挟罡风,如潮水扑来。


    电光石火间,谢溯雪扬手拔刀。


    手起刀落,黑刀在手中转了圈利落腕花。


    长刀宛若游龙携带碎雪,细细铺开一层。


    所过之处,锋芒毕露,蝶潮连带罡风,皆被尽数荡平。


    阿黛表情呆滞,嘴唇哆嗦:“你,你!”


    怎么能有人挣脱她研究出的玄蝶!


    明明都通过白丝给他注射了麻醉药物的,不然她方才也不会同这小子多费口舌……


    手臂发力,谢溯雪执刀割断身上白丝。


    “你的宠物好像不太听话呢。”


    他稳稳落地,神情未改,嘴角仍旧噙着抹淡笑:“需要我帮忙吗?”


    斑驳日光映照刀锋,折射冷冷雪光。


    刀尖不经意间轻触地面,发出轻微的金石碰撞之声。


    “你,你……”


    被铺天盖地的杀意压得喘不过气,阿黛下意识往后退。


    双腿发软,跌倒在地,颤声道:“你,你不是人!”


    不可能。


    这种威压,绝对不可能出现在人族身上。


    也更不可能是如此年轻的一位少年修士。


    她虽说实力不如阿雅,但好歹也是接近上玄境的魔族。


    更妄论魔族天生实力极强。


    “你说得对。”


    谢溯雪笑吟吟的:“我确实不是人族。”


    他视线垂落,语调柔和:“让我看看吧,你的心在哪里。”


    刀尖在胸前衣料上游走,似在认认真真寻找着心脏所在。


    冷意袭来,阿黛已然压不下脑子深处的战栗恐。


    濒死前的恐惧席卷全身,她咽了咽口水,颤声:“求,求你……”


    她不想死。


    刀尖悬在胸前某一处点位,谢溯雪轻笑:“啊,找到了,是这里。”


    “不过在此之前,你让宁宁受伤的位置,也一并尝尝吧。”


    第57章


    少年与日光皆被隔绝在外,周遭极静,近乎无声缄默的真空。


    一片漆黑中,卫阿宁不知道过了多久。


    被黑潮造物覆盖其中时,难以察觉时间的流逝。


    四周黑得连自己伸出的五指都瞧不见。


    “你要带我去哪里?”


    卫阿宁抿紧嘴唇,执乌剑的手轻轻颤:“谢溯雪呢?”


    “告诉我,他在哪?”


    她又不是傻子。


    他们二人皆被这座地下滁州城限制灵力。


    即便谢溯雪再厉害,一个人赤手空拳,若没有灵力加持的情况下,同接近上玄境的魔族对峙,他不一定能占据上风。


    她若是在场的话,还能搭把手帮忙。


    “我知道你有在听。”卫阿宁喊道:“回答我!”


    可回应她的,只有一阵沉默。


    这只黑潮造物听得懂谢溯雪的话,那便不可能听不明白她的,此刻故作沉默,无非是想逃避话题。


    心下一急,卫阿宁攥紧剑柄,放狠话:“你再不说的话,等我小谢师兄回来,你就完……”


    话音未落,一点光亮撕开无边暗色。


    汹涌明亮的日光倾泻而入,刺得她忍不住抬手挡住。


    卫阿宁努力眨了好几下眼睛,适应这种强度的光亮。


    看清来人,卫阿宁眼睫一颤。


    来人一袭白衣依旧纤尘不染,可血珠却滴滴答答的。


    浓而稠的血集成一线,自他指尖垂落,在身后凝聚成细细的几条血路。


    脸颊被阴影吞没,满头银发映照日光,熠熠生辉,没被遮住的绯色红瞳漠然死寂。


    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容落在眼中。


    像极了先前在入梦时见到的那个魔族少年。


    甜腻得惑人的冷梅香息强势圈锢住她,卫阿宁心中惊疑不定,捂住心口:“小谢?师兄?”


    闻言,谢溯雪歪了歪头,抬手拭去颊边血痕。


    他居高临下望她,唇角漾开格外愉悦的弧度,声调散漫古怪:“啊……是我吓到你了?”


    黑潮造物“嗖——”的一下,缩至最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这是什么毁天灭地的大魔。


    魔息浓郁得压都压不住,叫它呼吸都变得战栗,浑身鸡皮疙瘩顿起。


    这人族的少女怎么一点都不怕?


    还是说它沉睡太久,时代变了,现在人族的胆子都特别大?


    熟悉的清亮嗓音落入耳中,卫阿宁心口疑云暂散。


    虽有满腔疑问,但担忧比怀疑更甚,她提起裙摆,快速朝他奔去。


    少女姿态轻盈,上提的裙摆蹁跹如蝶,荡开层层灵动涟漪。


    她一身翠色罗裙驱散眼前无边血色,连带着那些纷杂繁乱、如同梦魇般的狞笑声,也一并赶走。


    眼睫轻颤,谢溯雪下意识垂下眼帘,压住眸中猩红。


    ——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娘吧。


    ——贱种,你想逃到哪里去?!


    ——抓到你了,你逃不掉的,永远都逃不掉。


    那些五官模糊的重重黑影。


    它们方才还跟在身后桀桀桀狞笑,紧随身后,阴魂不散。


    在此刻,似乎都被这抹翠色驱散殆尽。


    怀中骤然落入一具温软躯体,谢溯雪表情微怔,凝视她的动作。


    这样也不害怕吗?


    他可是,没有压制自己的魔性。


    魔息浓得都压下她身上那股清甜气息了。


    卫阿宁仰头看他,轻轻摇头:“没有吓到,你有没有受伤?”


    “为什么要让我先走?虽然我修炼不如你,但我在场的话,也能搭一把手啊。”


    “我们不是说好的,要一起面对的吗,我不希望你受伤。”


    “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朋友……”


    她带着埋怨的柔软嗓音同呼吸一道,悠悠落在耳中。


    像温暖的水流淌过,逐渐淹没了他。


    谢溯雪未答,红瞳中氤氲的红雾飞速消退。


    他伸手,以一种不失柔和的禁锢力度环住怀中纤细腰肢。


    脑袋埋在她肩窝处,谢溯雪停顿一下,闷声道:“我自然是拿你当我朋友的。”


    唯一的朋友。


    “对不起,是我想得理所当然,我觉得你太弱了,留下也无用,会让我分心……”


    卫阿宁嘴角一抽。


    还真是时刻不忘提醒她弱这件事是吧?


    可能他理解的是为朋友两肋插刀,身先士卒的那种,而她所理解的,是并肩而行吧。


    出去后有必要纠正一下*他的认知才行。


    她才没有那么弱呢。


    径自想通其中缘由后,卫阿宁眉梢轻挑,轻快回应:“行吧,原谅你了。”


    笨蛋谢溯雪。


    讨厌的谢溯雪。


    嘴巴很坏的谢溯雪。


    她悄悄在心中嘀咕了几句。


    掌心轻戳他侧腰上的软肉,卫阿宁问:“你受伤了,对不对?”


    方才观他白衣一丝血痕皆无。


    但身后却拖出一条长长血路的模样。


    很难不让她担心。


    那血滴滴答答,跟不要命似的往下流,看着就吓人。


    消除身上血迹,谢溯雪乖巧应声:“不是我的血。”


    卫阿宁又问:“那是谁的。”


    松开圈住腰肢的手,谢溯雪垂眸,盯着她看:“那个女人跟她姐姐的。”


    少年瞳仁漆黑,不复先前红瞳银发的模样。


    倘若忽略身上滴落的血痕,俨然是一副翩翩少年郎的模样。


    “那就好。”


    卫阿宁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后点点头:“你没受伤就行,我们快点离开此处吧。”


    在这个地下滁州城呆得太久,难保薛青怜他们会不会担心。


    而且也需要尽快把龙脉这个消息给送出去,知会大家一声。


    径自思索着,卫阿宁耳边忽然响起一句话:“你没有别的想问的吗?”


    谢溯雪歪了歪脑袋,面无波澜看着她,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良久,他才出声道:“我并非是你想象中的模样。”


    空气中的魔息还未散尽,她对魔气这般灵敏,不可能感受不到。


    在入梦引时,他确实做了些手脚,将自己的一缕魔息投入其中。


    她见过他完全魔化的模样,也险些被吓得失语。


    不可能没察觉到的。


    “我没什么想问的啊。”


    卫阿宁轻声笑了笑,打趣道:“我其实呢,更愿意相信我看到的。”


    她所看到的,所感受到的东西不会骗人。


    他屡次将自己带离困境,虽然性子散漫随意了些,但对普通人并无攻击性。


    相反的是,好像是他一直在默默忍受来着。


    想起在郦城遇见的事情,卫阿宁默默垂眼。


    想了想,她又道:“这个消息,只有我们二人知晓,不能告诉其他人,明白吗?”


    谢溯雪没出声,那双沉水黑棋般的眸子,正直勾勾盯着她瞧。


    “你不怕我吗?”


    知道他的真实底细后,其实该毫不犹豫杀掉他的。


    就像所有人都利用他一样。


    他对自己的定位也很清晰。


    一个工具用完后,就该放弃原有的,寻找新的了。


    很是认真地想了下,卫阿宁语气笃定:“不怕。”


    她或许是比较偏执,只相信自己所看的。


    道义良善观念,也比较弹性。


    说她双标就双标吧。


    反正人都是有私心的。


    对于别人,她强烈谴责,对于朋友,她无限包容。


    见他仍旧不说话,卫阿宁道:“那这样吧,我们来做个试验。”


    谢溯雪不会是以为她忍辱负重,假装不怕,实则出去后联系青棠联盟,直接将他逮捕归案吧?


    虽然他方才突然间的坦白确实突兀,也的确吓了她一跳来着。


    眼珠滚了一圈,卫阿宁眨眨眼:“你的刀在哪?”


    谢溯雪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从身上摸出短匕,递给她。


    那是把素白色的短匕,刀身薄韧如纸。


    薄薄的刀浸在日光中,漾出一缕银色寒芒。


    先前在卫府时,她曾见他拿在手中把玩,出神地盯着它。


    她记得,好像是他去寻找谢母旧居时带回来的。


    接过短匕,卫阿宁没犹豫。


    割破自己的指腹,举至谢溯雪面前:“我看书上说,对魔族而言,人族的血是一种很美味的食物,难以抗拒。”


    鲜血滚落,几滴血珠滑向腴白手臂,红得触目惊心。


    又往前走了几步,卫阿宁笑吟吟地道:“你想喝吗?我的血。”


    日光影影倬倬,光斑落于她明亮双眸,似无声融化的蜜糖。


    眼睫倏抖,谢溯雪呼吸骤乱,下意识往后退:“你疯了?”


    纵使体内只有一半魔性,倘若真的变得彻底暴动起来。


    他说不定,真的会吃掉她的。


    连骨头都不会剩。


    她究竟是真的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别的意思。


    少年尾音生出几分颤意,像是忍的。


    “我很清醒啊。”


    直直望进他的眼,卫阿宁步步紧逼,谢溯雪步步往后。


    直至脊背抵上石壁,避无可避,无路可退。


    绿裙少女朝他灿然一笑,眼睛弯似月牙。


    视野中全然是她乖张面容,鼻尖涌入铺天盖地的清甜。


    谢溯雪别开眼,不去看她。


    心口嗡鸣愈发鼓噪,几欲冲破胸腔。


    疯了……


    到底谁才是魔。


    “你看。”


    卫阿宁踮脚仰头。


    将尚在渗出汩汩鲜血的指腹按在谢溯雪唇边。


    胡乱将那抹玉白脸颊涂抹得乱七八糟的,她笑眯眯道:“那你想要吃掉我吗,小谢师兄?”


    方才瞧着那么凶,现在来真的就开始慌了,不过是纸老虎一个罢了。


    谢溯雪心乱如麻,“我——”


    他怔愣一瞬,那根纤柔指尖便顺势蹭过唇珠,顺理成章地探入自己口中。


    “我什么我?”


    随意搅动了好几下,卫阿宁笑眯眯观察他的表情。


    少年僵住身子,喘息急促,一动不动的,像根木头。


    脸颊染上一层胭脂似的红,鸦色长睫颤栗不已。


    颈侧青筋暴起,看起来像是隐忍到了极限。


    静默须臾,卫阿宁道:“你瞧,这试验,不就通过了呢。”


    伴随着某种柔软物事的入侵,唇舌间尝到一阵带着血气的清甜气息。


    谢溯雪瞳仁缩成一点,浑身紧绷。


    喉结剧烈滚动,溢出轻微的气音。


    惊愕、心悸、慌张……


    粘稠泥泞的情愫敲击着薄弱心防。


    脊背燃起战栗,胸腔剧烈起伏着,谢溯雪压下眼睑,急促喘气:“卫阿宁,你真是疯了。”


    平日里她给人的感觉太过无害好说话,以致于他以为是只绵软的兔子。


    但实则咬起人来,极疼。


    就比如此刻,气势极其盛气凌人。


    鲜少见他露出这般无措慌乱的表情,卫阿宁耸了耸肩,轻松笑笑:“看吧,你都对我的血不感兴趣,那我为什么不能相信你呢?”


    涣散的神智逐渐回笼,谢溯雪抬眸,与她四目相对。


    唇瓣轻轻抵在手指上,在她清澈目光中,他不偏不倚,用犬齿轻轻磨蹭了一下柔软指腹。


    “你胆子还真是够大的。”


    他若真的克制不住心中那些想法,她早就……


    谢溯雪半垂下眼。


    别这么放心他啊,他不一定能忍的。


    指尖颤了颤,卫阿宁迅速收回手,心中无端有些恼。


    她貌似随意拭走指腹上的血珠,不服气似的继续道:“总之,这件事就这样翻篇啦,别再提了,好吗?”


    大家就当做不知道。


    她可是为他好诶,谢溯雪还不领情,算怎么回事嘛。


    “反正你的小辫子是抓在我手上了。”


    卫阿宁来了兴致,没一点害怕的意思。


    手指轻戳他肩膀,她眨眨眼,轻快道:“小心点你的处境,小谢师兄。”


    少年身量高挑,一袭白衣罩下的漆影,足以将她完全笼进去,却不显压迫。


    他唇角血渍晕染开来,看着触目惊心,却又给那张一向乖巧的脸染上几分昳丽妖冶。


    像新年时的白梅,沾上点点红纸碎屑。


    卫阿宁:“弯腰。”


    依言,谢溯雪乖乖弯下腰。


    “所以……”


    卫阿宁掏出一块软帕,隔着细腻布料,用指腹轻轻抹去血污。


    有几点血渍干涸凝固,她打湿帕子,稍稍用力。


    那两片薄唇便被蹭出更艳丽的红。


    擦拭干净,卫阿宁收回手,半是开玩笑的语气:“所以记得以后要唯卫阿宁是从,听见没?”


    垂在身侧的手指微蜷,谢溯雪掀起眼帘,直直盯着她看了许久,才很轻地笑了笑:“唯宁宁是从。”


    第58章


    天青气朗,金乌正盛。


    院里的珙桐树随风轻晃,日光透过层叠无序的枝叶,洒下点点光斑,落在石桌面上的茶水。


    卫阿宁坐在桌边,手执毛笔,在滁州城地图上涂涂画画。


    良久,她停下笔,嘟囔几句:“也不知道师姐他们调查得如何了。”


    距离出来的日子,已然过去四五日。


    龙脉一事,关系重大。


    或许是焰火祭典将近,薛青怜协同裴不屿与钟离家交涉了许久。


    为更深一步调查龙脉沉没的原因,他们二人本意是想取消焰火祭典,以百姓安危为重。


    在地图涂上最后一笔,卫阿宁长叹一口气。


    只是这种传统庆典,说起取消来,也没那么容易。


    先不说她爹卫澜,百姓们绝对是第一个不答应的。


    再者,滁州城平和安定几百年,说有魔族存在,谁会相信呢。


    虽然现在,身边确实有一只就是了……


    凝神执笔间,她身上呈现出与平日嬉笑打闹不同的柔婉,双目认真,好似一颗光芒尽显的宝珠。


    谢溯雪静静看她,低声道:“不相信你师姐吗?”


    把玩着手中发带,他语调松闲:“你一直同我说,薛青怜很厉害。”


    大抵是在府中很是放松的缘故,她今日着了身银红齐胸襦裙,随意罩了件外衫。


    不带任何饰物,长发松松挽起,随意用一根缠枝花纹发带绑住。


    此刻安静坐在桌旁,明媚鲜活,如早春第一朵盛开的花。


    看着新鲜出炉的街道疏通图,卫阿宁眉眼舒展。


    偏头冲他笑笑:“我担心嘛,所以打算做两手准备。”


    焰火祭大概率是取消不了的,那她就排除一下滁州城里潜在的隐患。


    届时若是真的出事,百姓们还能有逃生的通道。


    卫阿宁轻轻吹干纸上墨痕。


    昨日画了一幅给薛青怜,这幅就给钟离昭吧。


    等会儿出门时交给钟离家,防患于未然。


    哼哼,让你们都见识一下现代的紧急避险法。


    “你说,龙脉中的龙气被凿开的话。”


    理好地图上所有的通道,卫阿宁随口一问:“会怎么样?”


    纸人系统说,若龙脉不稳定,滁州城会遭遇灭城之灾。


    可这个不稳定的程度,它也没有细说。


    半晌,谢溯雪开口:“会倒转。”


    倒转?


    那是什么?


    卫阿宁眨眨眼,表情有些茫然。


    见状,谢溯雪解释:“万物都会有防御机制,据我所知,龙脉会颠倒城池。”


    颠倒城池吗……


    卫阿宁摩挲着下巴思索。


    也就是说,龙脉届时不会为滁州城反哺。


    而是浮出水面,吸尽城中万物灵气,以补充体内缺失的龙气。


    搅弄着指尖软发,谢溯雪道:“你这么理解的话,也没错。”


    午后静谧,风拂花落。


    院中除了他们二人外,再无旁人。


    “你玩不腻的吗?”


    余光瞥见谢溯雪的动作,卫阿宁实在不明白。


    他是怎么能这么旁若无人,玩了她一上午的头发。


    中途没停过。


    他又不是没有头发,干嘛不玩自己的。


    “不腻,怎么了?”


    谢溯雪将她头发打理成过往见过的花结。


    复而又拆散重辫,乐此不疲。


    她头发乌黑柔软,又长又顺,最是适合挽各种漂亮的花结。


    眸光不经意间流转,卫阿宁注意到桌上黄褐色的茶水。


    食指敲着桌面,她摩拳擦掌,笑眯眯看向谢溯雪。


    将茶盏推至他面前:“玩累了吧小谢师兄,要不要喝点水?”


    嘿嘿。


    这可是她特制的加料莲心黄连苦瓜茶。


    昨晚卫澜回来口渴,无意间喝下时,苦得他直骂她是要谋杀亲爹云云。


    她总要有法子让他喝了。


    “好。”


    闻言,谢溯雪取过茶盏,一口喝下。


    动作流畅自如,连微微蹙一下眉梢的动作都无。


    见他面上毫无波澜,卫阿宁睁圆了眼。


    一点都尝不出苦?


    还是说加的料不够多?


    真乃神人啊……


    她的目光过于直白,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捻起几缕碎发,谢溯雪语气随和,“看我做什么,难道你有事情瞒着我?”


    “没什么没什么。”


    怕被看出马脚,卫阿宁连忙摆摆手。


    她卷好地图,道:“玩一会儿就要出去了哦,我要去钟离府找钟离哥哥。”


    手上动作一顿,谢溯雪沉下眼睑。


    随手拿起那根发带,将花结绑紧,簪上两支花梳。


    “好。”


    忙着收拾桌上笔墨,卫阿宁没留意到少年不同寻常的语气,“你要跟着我去吗?”


    静默须臾,谢溯雪垂下眼:“不去。”


    让小厮把图送过去不就好了吗?


    为何还要自己亲自跑一趟?


    她记得谢溯雪也不是很喜欢出门来着。


    过往都是她拉着他跑。


    思及此,卫阿宁点点头:“好吧,那你在家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嗯。”


    谢溯雪轻轻颔首,看着她脑后轻飘飘的发带,连带着上面他方才亲手簪上的花梳,一起消失在门口。


    心思放空,他指腹不自觉抚上眼睛。


    看不到了。


    所有的色彩重归黑白灰三色。


    谢溯雪抬头,环顾四周。


    没了卫阿宁在身侧,这偌大的府邸都恢复成孤寂的灰白色调。


    明明以前都习惯了啊。


    午后微风拂过流云,浓翠枝叶簌簌作响。


    四周一时寂静。


    谢溯雪无事可做,垂眸望向手边凉透了的茶盏。


    青瓷茶盏里,莲心吸饱了水,舒展身姿。


    余下那两样,他看不出来是什么。


    但尝起来,很苦。


    后知后觉的苦涩涌上喉间,谢溯雪长睫半搭,在脸颊落下斑驳阴翳。


    真奇怪。


    过往这些味道,于他而言。


    不过是身外之物,应当不值得在意。


    谢溯雪正径自出神间,出门调查线索的薛青怜与裴不屿回来了。


    “嗯?溯雪,怎么只有你在。”


    薛青怜扭头,望了一圈后院:“宁宁呢?”


    过往回来时,迎接她的都是卫阿宁叽叽喳喳的嗓音。


    今日这般安静,回来时甫一还有些不习惯。


    谢溯雪起身,轻声道:“她去给钟离家送疏通地图了。”


    “是有点不习惯哈。”


    裴不屿径自端起茶壶倒水喝,打趣道:“安静得我都怀疑她同钟离昭跑路了。”


    侧腰忽然被手肘撞了一下,惊得他险些拿不稳茶盏。


    扭头,却看到薛青怜一副白眼翻上天的表情。


    好似在说他嘴巴没个把门。


    “嘴巴不要就捐了。”


    裴不屿尴尬一笑,眼角余光瞥向安静立于一旁的少年。


    谢溯雪神色依旧漫不经心的,唇角挂着如常弧度。


    他主动开口,打破有些奇怪的氛围:“阁楼的那具尸骸,查得出吗?”


    还记得,卫阿宁从地下城回来,很是关心这件事情来着。


    提及正事,薛青怜来了精神:“是钟离家一个守护阵石的修士,钟离昭听说这件事后也觉得很奇怪,他说前段时间这个修士不告而辞,没了踪迹……”


    “啊,原来是这样的吗……”


    谢溯雪边听边时不时追问几句。


    他面上表情认真,但心思早已不在此处。


    她在做什么呢?


    是不是同那天一样,跟钟离昭聊天,聊得很开心?


    不知想到什么,谢溯雪出言打断与他们二人的谈话。


    “我突然想起一些事。”


    “很重要,需要我出去一趟,我就先走了。”


    *


    “十分抱歉,卫姑娘。”


    须发全白的管家弓腰在前引路:“家主尚在处理一些公务,可以劳您移步至后院稍等一下吗?”


    “没关系没关系。”


    卫阿宁眉眼弯弯,朝他笑笑:“我知道钟离哥哥很忙,等等也无妨,管家爷爷你若有事忙的话就先下去吧,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


    钟离府满园春色,万物葱郁。


    亭台楼阁精致柔美,景致如画。


    是令人观之,心旷神怡的温柔风光。


    行至后院,早有侍女备好糕点茶水,卫阿宁安静落座。


    眸光在园中四处流转,她侧过视线。


    烟水四沉,光影皑皑。


    枝头嫩芽迸发,紫藤如瀑,自水榭边缘的长廊垂落。


    卫阿宁收回视线。


    虽不是花期,但钟离府中的紫藤却开得格外灿烂。


    “阿宁阿宁,这个好吃。”


    纸人一手一块糕点,往嘴里塞:“你快尝尝。”


    “你别吃了。”


    指腹轻戳它脑门,卫阿宁笑道:“我们今日是来干正事的。”


    日光渐暗,夕光徐徐映照满园紫藤。


    来至后院时,钟离昭便是看到这么一副场景。


    少女单手托腮,百无聊赖地环顾四周。


    她只穿着身素雅长裙,袖口宽大,如花芽盛开散下,露出一截腴白小臂。


    面上未施粉黛,眉眼灵动澄澈。


    长发挽成花结,余下未挽的发则是斜斜垂在胸侧,温柔又干净。


    钟离昭心念一动。


    陡然生出股欲将她藏起来的想法。


    他垂下眼帘,盖住眸底那丝微妙的触动。


    “钟离哥哥!”


    水榭中的卫阿宁眼尖,率先发现了他。


    放下手中茶水,她起身朝钟离昭那处走去。


    待走近瞧清他眼下青乌时,卫阿宁难掩惊讶:“族中事务这般忙吗?”


    印象里,她从未见过钟离昭这般疲惫的时候。


    永远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卫阿宁又道:“要不要我帮你整理一下卷宗之类的?”


    想了想,她弯起眼:“虽然我不会处理族务,但我可以帮你分门别类,整理好呀。”


    “无妨。”


    钟离昭轻笑出声:“不算很忙,宁宁不用担心我。”


    他表情温柔,眸似漆墨,余晖映照其中,添了点异样的神采。


    “今日来找我,是为先前说的疏通图吗?”


    “嗯嗯!”


    卫阿宁小鸡啄米点头,从怀中掏出地图递给她:“这个是我已经标好的通道。”


    相信薛青怜应该把龙脉一事同钟离昭说了。


    那她也就不多费口舌。


    “我实力不够你们,但是能帮上一点点忙也很开心。”


    卫阿宁偷偷拿眼看他。


    她标注出来的地方很清晰,钟离昭应该能看得懂吧?


    手中地图尚有余温,携带一丝淡淡的甜香。


    径自站在原地,钟离昭垂眸,不知想些什么。


    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想起自己吗?


    真是,好不公平。


    第59章


    较之谢溯雪,钟离昭则是完全要比她高出许多。


    此刻安静立于她身前,影子乌沉沉落下来,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好似泥泞深潭,一不留神,就会被拖拽入其中。


    压下心头那股奇怪的感觉,卫阿宁将他按到椅子坐着:“处理一天事务,累了吧。”


    应当是错觉吧。


    钟离昭脾气一向温润柔和,怎么会给人压迫感呢。


    边想着,卫阿宁手上边自觉开始端茶倒水:“钟离哥哥,你是用过饭才回来的吗?”


    紫藤轻晃,灯影幢幢。


    接过茶盏,钟离昭看她一眼,柔声问:“我是不是让你等久了?”


    管家在灵佩中说,卫阿宁是午后来的。


    即便心中想立即回去见她,但碍于俗务在身,没有办法。


    而他归家之时,已然是傍晚了。


    卫阿宁顺势坐在一侧,道:“没有的事啦。”


    钟离昭有多忙,她是见识过的。


    书桌上那些积攒如小山似的公文,她也见过。


    “真的不用我去帮你吗?”


    卫阿宁双手托腮,同他对上视线:“我都怕你累垮身子,你看你眼睛,都有黑眼圈了,是不是睡不好啊?”


    她眨巴眨巴眼。


    思考起储物镯中是否有能安神护眠的东西。


    钟离昭微怔,轻声笑了下,嘴角勾出清浅的弧度:“让宁宁担忧,倒是我的不是了。”


    他笑音清润纯粹,好似三月柔柔春风拂面,听得人仿佛也心生欢喜。


    “怎么能这么说呢。”


    卫阿宁眉眼弯如钩月,“我们好歹是一同长大的朋友啊。”


    饮下盏中微苦清茶,钟离昭闻言,一时心绪不明。


    天色渐晚,院中一灯如豆,溢出些许薄光。


    那摇摇晃晃的灯,好似内心明明灭灭的渐生暗潮。


    斟酌几息,钟离昭嗓音温和:“说起来,宁宁你同那位谢道友,是如何结识的?”


    顿了顿,又低声道:“我许久未离开过滁州城,也不知现在外头光景如何了。”


    他声音低低的,似是有些自嘲的意味。


    听得卫阿宁心中一软,忙坐近了些,“这个说来也不是很复杂啦……”


    遂耐着性子,一五一十交代了自个在外头的经历。


    顺带介绍了些先前在合欢宗与蜀地唐门经历的事情。


    钟离昭一眨不眨。


    聚精会神听着卫阿宁的话。


    她音调轻缓,咬字清晰,绵软如饴糖。


    眼瞳盈盈,长睫簌簌眨动间,宛若如水云烟淌过,同这滁州城的星夜一样清澈明亮。


    “……谢溯雪真的很厉害。”


    卫阿宁柔柔一笑,灿然似星:“好几次我遇到危险,都是他施以援手,救我出来的。”


    静默片刻,她拿眼偷偷看钟离昭:“当然啦,钟离哥哥也很厉害。”


    若不是钟离昭一直在滁州城中行保护之责,哪会有如今的安稳平和局面呢。


    “……我都告诉你了。”


    卫阿宁歪头观察钟离昭的神色。


    安静看他许久,见其神色如常,倒也放下心来。


    她小小声道:“你可不能告诉我爹哦。”


    “宁宁在外头的经历,确实精彩。”


    钟离昭抬眼,宛若春水暖阳的眸底洇出粼粼波光。


    闻言,他一时失笑:“怎么,不相信哥哥了?”


    卫阿宁盯着人瞧了会儿。


    从前可是没少被钟离昭打小报告给卫澜。


    想起从前的经历,她习惯性伸出小尾指,朗声道:“那来拉钩。”


    空气中若有似无,浮动一阵清润甜香。


    指尖一颤,钟离昭垂眼,轻压过她的手后又放开。


    这个动作只短短一瞬,不过是片刻触及。


    那点温软却似蜻蜓点水,逐渐向外游移。


    钟离昭轻声叹息,有些自嘲:“宁宁长大了,都已经信不过哥哥了。”


    青年一身素色襕衫,在残余的晖光映照下,过分温柔的面容隐有几分疲色。


    褪去往日的游刃有余,像易碎的琉璃,让人无法招架。


    看得卫阿宁都觉得自己方才的举措是在无理取闹。


    “不是不是。”


    卫阿宁怔然一瞬,内心愧疚感大爆发。


    旋即伸手拢住他双手,目露焦急:“我不是这个意思,钟离哥哥,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他们往常也是这么打趣开玩笑的。


    怎么现在就不行了呢。


    “……抱歉,可能是公务冗杂,一时迷糊了。”


    意识到自己的失神,钟离昭朝她柔柔一笑:“要去用膳吗?我回来时吩咐厨房做了你爱吃的饭食。”


    卫阿宁本想拒绝,但想着钟离昭那略显落寞的表情。


    一时心软,也就答应了。


    不过桌上饭食确实好,意外合她口味。


    一恍神,时辰便不自觉过了大半。


    正欲拜别之际,卫阿宁却忽然发现外面下起了暴雨。


    风云突变,夜雨倾颓。


    院中响起雨点敲打黛瓦的声响,噼里啪啦的,偶有几道雷光撕开天幕。


    “雨好大啊。”卫阿宁喃喃几句。


    好久没见过滁州城下这么大的雨了。


    这暴雨来得突然,钟离昭抬眸望了下阴沉天色:“宁宁,你想现在回去,还是留宿一晚等明天雨停了再回卫府?”


    “若是实在挂念卫伯父,想现在就回去的话,我驱车护送你。”


    小时候也不是没有过在钟离府留夜的时刻。


    这般想着,卫阿宁只迟疑了几息,便也不多推辞:“我在这儿住一晚吧,不麻烦你送我回去了,下雨天,路上不好走。”


    “而且钟离哥哥,你明天也照常要出去处理公务来着。”


    用灵佩给卫澜同薛青怜发了几条讯息后,卫阿宁看了眼晦朔雨幕。


    扭头看向钟离昭,轻快道:“那今晚就叨扰啦。”


    她脸皮没那么厚,也不好意思让钟离昭暴雨天冒雨,亲自护送她回去。


    没必要这么麻烦。


    “我就在你不远处的地方。”


    钟离昭笑笑,掌心轻抚几下她的发旋:“有事的话,可随时过来寻我,若是无聊了想找人闲聊,也可以。”


    “噢,说到这个——”


    卫阿宁点了点他手上的地图,俏皮眨眼:“钟离哥哥要是有地方看不明白的话,也记得来问我。”


    “只不过我要明天才恭候你的大驾。”


    她眼眸弯弯,塞给钟离昭一个安眠香包:“因为你今天已经很累了,需要早点休息,知道了吗?”


    雨幕虽黯,却唯余少女眼瞳晶亮,像嵌了天上消失的星子。


    “嗯。”钟离昭垂眸,端详她面色,颔首应下:“我会的。”


    她越是这般,他便越难以放手。


    那个谢溯雪,凭什么。


    到底是凭什么?


    目送那道倩影消失在房门背后,钟离昭眼眸微眯,捏紧手中香包,眸中暗色涌动。


    为什么?


    他们好似什么都没变,但又好似什么都变了。


    一样关心的话,她对那个谢溯雪说的,同对他说的,全然不一样。


    暴雨如注,雨水冲刷闷热空气,留下丝丝缕缕的凉意。


    透过雨幕,只能勉强瞧清檐下一点模糊的灯光。


    卫阿宁躺在床上,整个人陷入柔软被褥,百无聊赖。


    她翻了个身,指尖轻戳纸人的小脸,出声问:“这几日我们基本把滁州城都检查了一遍。”


    “还是没找到线索啊。”


    感觉滁州城的地都给她犁了一遍,但纸人的检测却毫无反应。


    别是检测系统坏了吧?


    真是太奇怪了。


    “不应该啊。”


    纸人迷茫挠头,“我的检测,肯定不会出错的。”


    它可是从不出错的系统。


    可以说,平生除了意外丢失基石一事以外,可谓是靠谱率百分百的存在。


    “那你要怎么说。”


    伸手,卫阿宁端详用透明绷带缠住的指尖。


    细微的血珠逐渐从边缘洇出,向四周扩展。


    她收回手,解开原有的带血绷带,重新缠上新的:“我们一无所获的事情呢?”


    “也许是运气不好。”


    纸人讨好般贴贴她的脸颊,谄媚道:“我们好像就剩北郊那处地方没仔细看了吧,明天去瞧瞧?”


    北郊吗?


    将脸上沾着的发丝拨至耳后,卫阿宁想了想。


    那天对走出地下滁州城之后的经历没什么印象,皆因是她还未出去,就晕倒了。


    最后还是谢溯雪抱她出来的。


    卫澜知晓这件事后,就把她禁足在卫府,不许出去。


    无论是她撒泼打滚,卖萌撒娇,卫澜就是很硬气地拒绝了她的出门请求。


    直到今日养好身体才勉强答应她出门来着。


    卫阿宁趴在床榻上,下巴搁在双臂处。


    腰间的三环玉佩硌得难受,她伸手掏出。


    即便是在外奔波许久,但这块谢溯雪赠她的玉佩莹润如初。


    在光线昏暗的环境,仍旧温润,好似在发着光一般,纹路清晰可辨。


    纸人吸取其中的基石残片后,这三环玉佩,也就变成普通的玉了。


    指腹摩挲玉佩表层,卫阿宁随口一问:“小纸,你觉得,魔族能同人族相爱?”


    按理说,人族应当算是魔族的食物吧。


    而且人族修士平生也以屠尽世间一切魔为要义。


    可那天闻到的魔息不会骗她,加之,谢溯雪没否认,算是间接承认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卫阿宁神情有些怔然。


    那么,问题来了。


    究竟是谢家主,亦或他母亲是魔?


    她自是相信谢溯雪不会加害人族。


    但怎么想,都觉得很神奇。


    他究竟是如何躲过周遭所有检测魔气的阵法同法器,成长至现在的?


    谢家知道这件事吗?


    卫阿宁抿唇不语。


    “我翻翻记录。”


    等候片刻,卫阿宁耳边传来纸人的声响。


    “也不是没有这个记录,只是……”


    纸人顿了顿,才继续道:“结果很惨烈,丈夫魔性压抑不住,妻子被丈夫吃掉了。”


    卫阿宁一个激灵,浑身寒毛竖起。


    她搓了搓手臂皮肤,“那是挺惨烈的……”


    这是什么恐怖血.腥爱情故事。


    雨雾自花窗外涌进,窗棂被风雨打得啪啪作响。


    翻身下床,卫阿宁去把支着窗户的木棍取下。


    暴雨晦暗,雨云张牙舞爪吞没天际。


    窗外又传来几声闷雷,雷光撕破天幕。


    眸光不经意间瞥过,于对面屋顶处窥见一道熟悉身影。


    卫阿宁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不然她怎么会看见……


    谢溯雪一个人站在屋顶上,淋着雨呢?


    第60章


    “这位小哥,您想买些什么呢?”


    看着逐渐靠近铺面的少年,老翁立即挂上招牌笑容,殷勤介绍。


    干净白布面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小吃食,琳琅满目,种类丰富。


    食物香气充斥鼻尖,谢溯雪扫了眼,神情淡淡,心思却有些放空。


    他对这些个吃食不太感兴趣。


    只是一时冲动,从卫府出来后没有想去的地方,只能漫无目的在街上闲逛。


    等反应过来时,脚步却已经下意识行至此处。


    谢溯雪端详几眼周遭景致。


    滁州城中,人潮处处,吆喝叫卖声起伏不绝。


    得益于魔族强悍的记忆力,谢溯雪倒是想起这是哪了。


    是先前同卫阿宁出来时,她拉着他,倾力推荐说一定要尝尝这位老板自制的茶饮。


    思及此,谢溯雪拿出一点碎银,礼貌道:“你好,麻烦请给我拿一杯……”


    她喝的那个东西。


    叫什么名字来着?


    见谢溯雪迟迟没有说话,对面的老翁却是越看他越眼熟。


    他迟疑道:“你是阿宁小姐的朋友?”


    意外于一个普通商贩也认识卫阿宁,谢溯雪抬眸看他:“你也认识她吗?”


    “哈哈,那自*然。”


    老翁哈哈大笑,很是自来熟拉着他唠嗑:“阿宁小姐很喜欢来我们这儿买吃食,是我们的熟客了。”


    “先前钟离家想提高赋税,还是阿宁小姐去同钟离大人说情,钟离大人才没通过这项条令的。”


    “阿宁小姐人长得乖,脾气又好,我们都喜欢她。”


    老翁乐呵呵的,手上忙活不停:“你是想尝一下她上次喝的那个咸奶茶是吗?等会儿啊,老朽这就给你拿。”


    接过那杯新鲜出炉、冒着白雾的冰凉茶盏,谢溯雪垂眼,试探性喝了一口。


    又咸又甜。


    盐巴同白糖混合在一起的茶水,尝不出是个什么味道。


    但卫阿宁那天却喜欢得紧,一口气连喝了三杯。


    心不在焉喝完,谢溯雪继续往前走。


    喧喧闹闹的人群中,他忽被一片银光吸引住视线。


    大丛大丛的垂丝海棠从树枝间坠下,在水面上绵延出一片如云倒影。


    是那条养着水母的小河,换了新的装饰。


    谢溯雪回神。


    眸光落在那间都卖饵料的小店中。


    他们那晚,好像一只小水母都没喂到,便被薛青怜同裴不屿打断了。


    ……


    从店铺走出,谢溯雪垂眸望着怀中的琉璃圆樽。


    小小的水母身姿轻盈,在一小池清水中上下舞动,朦胧似云。


    是老板本想在那晚送给卫阿宁,感谢她帮忙替他揽客出谋划策的小小谢礼。


    摩挲着琉璃捎带凉意的外壁,谢溯雪垂下眼睫。


    这滁州城的百姓们,似乎都很喜欢她。


    从前也有人摸着他的头说喜欢他。


    “谢溯雪,你这么厉害,我们都喜欢你,你一定可以做好的,是吧?”


    “溯雪,你去把它杀掉,我们就更喜欢你了。”


    “你要是再厉害些,他们就会更喜欢你了,溯雪可以做到的,对不对?”


    但此刻,谢溯雪却隐隐约约觉得。


    这种喜欢,好像同滁州城百姓对卫阿宁的那种喜欢不一样。


    他们对她的喜欢,好像只是单纯喜欢她这个人。


    而谢家人对他说的喜欢,永远都要达到目标后。


    盛夏时节总是忽晴忽雨,方才还灿然的夕光,霎时被雨云吞没。


    眼下,竟是逐渐下起了雨。


    瞧见独属钟离家的府邸,谢溯雪护好怀中水母,凌空跃起。


    绘有梅花暗纹的衣角在雨中翻飞,谢溯雪踩着黛瓦,身形利落,掠过府内一处处檐角。


    圆樽内的水面四平八稳,少年的手掌稳稳盖在樽面,阻挡雨水入侵。


    水母依旧在水中翩然起舞,舒展窈窕身姿。


    待到钟离府中,谢溯雪凝视厢房前互相告别道安的两道人影,一时不语。


    卫阿宁同钟离昭在一起时,娇俏明媚的少女眼若弯月,举止文雅的青年温和包容。


    像极了说书人口中所言的才子佳人,意气风发。


    无比合衬。


    他们二人自小认识,又是青梅竹马。


    一个是养尊处优的城主之女,一个是家世显赫的年轻家主。


    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极为般配的。


    而非是如他这般的半魔。


    只空有个谢家少家主之名,其实受制于人,连一个普通人都不如。


    一举一动,皆是由不得自己。


    不过是一把极其好用、舍不得丢弃的利刃。


    谢溯雪慢慢停下脚步。


    心脏似被细线缠绕、捆绑、拉扯,难以喘息的凝滞感从身体深处传来。


    像是切断身体所有的感官,连雨水浇遍全身,都浑然不觉冰凉刺骨。


    谢溯雪眉头紧蹙。


    魔族很强大,但心脏却很脆弱。


    所以,他这是要死了吗?


    垂眸,谢溯雪望向圆樽中的小水母。


    他弓下腰,脸颊贴在冰凉的圆樽外壁上,用身躯遮挡风雨,护好怀中水母。


    低声呢喃:“小水母,她离开前,说会给我带好吃的。”


    可是现在,她好像不会给他带了。


    冰凉雨水顺着眼角眉梢往下淌,谢溯雪意识一时恍惚,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想着些什么。


    未尝从书册上学到什么真正的君子之礼。


    但人族的嗔痴贪怨,却是如春草般,一寸寸新生、滋长、蔓延。


    飞蛾逐火,蜉蝣羡日。


    可他仍想触碰她的温度。


    妄想她的目光,在今生永恒注视着自己。


    只是回首之时,好似仍是妄想。


    雷光劈开暗沉天幕,将地上万物照亮。


    陡然瞧见熟悉的身影,卫阿宁有一瞬的怔然,不甚确定地唤了声:“小谢师兄?”


    只是下一刻眨眼,那白色身影又复而消失不见。


    就好像从来都没出现过般。


    谢溯雪怎么会在钟离府?


    径自思虑之时,卫阿宁摁亮灵佩。


    上面发给谢溯雪的讯息仍旧显示着未读的状态。


    难道是她看错了?


    “阿宁,你在窗边傻站着干嘛?”


    纸人打了个哈欠,嘟囔几句:“别淋到雨着凉染上风寒了,快些过来睡觉吧。”


    “可是,我——”


    看到谢溯雪了。


    想了想,卫阿宁又同纸人道:“小纸,你困了的话,就先睡吧,我有些事情要出去一下。”


    话毕,她便披上外衫,穿好鞋后打开房门。


    风雨格外猛烈,如瀑般的暴雨从檐上流落,砸入地面。


    甚至连院中的花草都被压弯了腰。


    “嗯?”


    雨丝打湿鬓边乌发,卫阿宁推开门,余光注意到门前的一个阴影。


    是个琉璃圆樽,里头装着小小的花盖水母。


    卫阿宁将其捧起,拢入怀抱。


    圆樽外壁似还留有余温,触感温凉。


    是谁把小水母放她这里了?


    默不作声环顾四周,卫阿宁眸光触及回廊转角一小片白色衣料时。


    她心念一动,连忙喊道:“小谢师兄!”


    只不过,那衣料的主人闻声却是立马消失了。


    卫阿宁立马抱紧水母,跑过去。


    “你跑什么呀。”


    待看清他的模样后,卫阿宁不禁被吓了一跳。


    谢溯雪沉默蜷缩在角落里。


    他浑身湿透,身上衣袍湿漉漉的,好似从水中刚捞出来般,皱巴巴贴在身上。


    脸颊隐于忽明忽暗的光线中,雨水顺着他下颚线滴落。


    衣角落下的水珠将地面石砖染上一大片湿痕。


    “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卫阿宁略略蹙眉,忙将他拉入屋内。


    给他倒了杯热茶后便去柜中翻找干燥巾帕。


    那滴答的水声在这厢房内显得有些突兀。


    抬眸看向被水笼罩的谢溯雪,卫阿宁总感觉不太对劲。


    他虽然往常亦是安静的模样,可眼下,眼神却像是丢了魂般的放空。


    见他不接白巾,卫阿宁只能自己上手,将他脸上水珠擦干,出声解释:“今天下雨了,我暂时不回去,在钟离府留宿一晚,在灵佩给你发的消息,你没收到吗?”


    灵佩?


    谢溯雪后知后觉回神,掌心抚上腰间。


    那里空空荡荡的,未有灵佩的踪迹。


    出来得太突然,灵佩亦是忘带了。


    他垂下眼睫,低声道:“我忘记带了。”


    卫阿宁神情一愣。?


    能有谢溯雪忘记的事情?


    放在从前,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他连她试图浑水摸鱼、逃避教学的次数都记得一清二楚。


    这太反常了。


    一时找不到原因,卫阿宁手上擦拭头发的动作缓下。


    难道是因为她出门前答应今晚回去给他带好吃的,结果却没回去。


    违约的事情而不开心?


    卫阿宁斟酌着语句,出声:“小谢师兄,我——”


    她话未说完,谢溯雪便出言打断:“我知道,但我出现在这里,不是为了这个。”


    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原因?


    看着他唇边一如往常的弧度,卫阿宁心中的古怪没有消减,反而愈发强烈。


    不对劲,真的非常不对劲。


    以前就算是一问一答,谢溯雪表情亦是有起伏的,而不像现在这样,有股令人难以触及的隔阂感。


    卫阿宁有些受不了。


    她放下白巾,双手按在他的肩头。


    眼睛一眨不眨,十分郑重地盯着那张脸,试图从谢溯雪脸上找出一丝异常的踪迹。


    “你到底怎么了?”


    一灯如豆,烛光似纱,映得她面上都似罩了层柔和光晕。


    意识逐渐变得恍惚,谢溯雪同她对上视线,勉强控制自己的神识:“我只是想来看你一眼。”


    “仅此而已,别无其他目的。”


    他语气正常,音调亦是清晰的,不像喝醉酒的模样。


    这是什么话?


    卫阿宁看他的眼神有些错愕。


    她明天雨停了就会回去,不过是一个晚上不见罢了。


    况且平日在卫府时,大家晚上歇息也不会见到啊。


    谢溯雪到底想做什么?


    沉默几息,卫阿宁实在跟不上他的脑回路。


    也不懂是什么情况,只得顺着他的意思道:“我明天就会回去的,你别担心。”


    按在肩头的手,透过衣料,缓缓洇开一阵温热。


    努力控制那股晕眩感,谢溯雪歪了歪脑袋,仰面看她,“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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