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戚妤下午时候, 便让人请来了一位会武功的女师傅,弯弓搭箭自然不在话下。
乌时晏回承明殿处理政事,她则去了宫中的箭场,这是专供皇室中人射箭的地方, 但因乌时晏没有皇子, 这里平日除了乌时晏, 基本没什么人来。
戚妤带着人, 畅通无阻地进入箭场。
这边, 她在凝心听着射箭技巧, 另一边, 承明殿内,却不太平静。
裴谨走进殿内,给坐在上首,微阖着眼, 提笔批奏折的乌时晏行了大礼:“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乌时晏神情淡淡, 似乎完全没将裴谨放在眼里, 眼皮掀也未掀, 只专心处理着朝政。
毕竟八天的时间, 除了极为紧迫的事他早早拿过主意,其余奏折早已堆积如山, 换了谁来,也得费好大一番功夫才能处理妥当。
只单单一个裴谨, 如何能急过奏折?
然而实际上, 乌时晏手中的笔都快被捏断了。
“平身,来人,为裴大人斟酒。”乌时晏晾了裴谨好大一会儿, 将手中的奏折批完,放到一旁,才不紧不慢地说道。
立刻便有人将早已准备好的鸩酒端了上来,当着裴谨的面将酒壶中的酒倒进酒杯中,放到托盘上,而后弯腰捧起,静立在裴谨身侧。
裴谨此时已经站了起来,他从容地看了一眼,面上一丝惧怕也无。
正如他今天这身,玉冠靛衣,沉稳中透着清雅。
裴谨微垂眼以示恭敬,但说出的话却能叫人胆子都给吓破:“陛下,微臣见到人才会喝。”
乌时晏纳闷:“你算个什么东西?”
难道还要死在阿妤怀里,让阿妤恨他一辈子?
他裴谨做梦!
裴谨一声不吭起来,他算什么东西?他在今天早上之前唤戚妤为夫人。
陛下将贵妃当作替身,说明没有很喜欢不是么,可为什么他不喜欢,也不让别人染指?
这种占有欲简直荒唐。
况且,戚妤不抗拒他的靠近,还喜欢将那双纤纤玉手放在他的腰腹上,陛下有那样温柔对待过贵妃吗?
时人都喜欢玉面郎君,裴谨在此之前对此很不屑,也不觉得自己高洁,配得上这个称呼。
可比起陛下,他的皮囊略有些可取之处,较合戚妤的胃口不是吗?
殿内在乌时晏话落便陷入一片冷凝。
裴谨神色只愈加恭敬,可任谁都能看出他就是个石头,又臭又硬。
一旁端着鸩酒的太监连呼吸都快没了,他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要鸠杀一位深得重用的大臣,而裴大人,状似恭敬极了,可他作为奴才却感受的分明,裴大人并非真的顺从。
即便遮掩的极好,可也是不服气的。
他怎么敢?那可是陛下!
乌时晏怒极反笑,他嗤笑一声,下一瞬,一枚玉章便从上面砸了下来。
带着雷霆之势。
能御驾亲征的,又几个会是泥脾气?
乌时晏身为皇帝,愿意为戚妤遮掩几分本性,却实在不必给裴谨脸面。
裴谨有所预料,不闪不避,硬扛住了这个拳头大小,带有棱角的方型玉章。
当臣子的,即便陛下不占理,他也不会去躲避。
裴谨额前传来刺痛,随着带血的玉章滚落在地,几行长短不一的浓稠鲜血从他额前滑了下来,绕过眉骨,滴在了地上。
然而裴谨却一点都不觉得疼,他只想到了昨晚的甜蜜。
他占了天大的好处,区区流血,实在算不得什么。
乌时晏冷然:“滚下去。”
端酒的太监将鸩酒放下,与其他侍奉太监悄无声息地退下。
承明殿只剩下乌时晏与裴谨。
乌时晏走到一旁的案桌,这里早放好了两杯酒,与方才那壶毒酒并不一样。
因为他大发慈悲给了裴谨一条生路:“裴谨,朕不想杀你。现在这里有两杯酒,一杯毒酒,一杯烈酒,你必须选一杯,若喝了毒酒,便算作你自知不堪而自尽,若喝了酒没死,朕便放你出宫。”
“然即便如此,朕也留不得你,朕会将你远远外放出京,终生都没有再当京官的可能,许是活着还不如死了。”
一旦远离京城,做个小小的地方官,对裴谨这样的人来说,跟跌入泥潭没什么区别,况且他原本是可以平步青云的。
乌时晏至今想不明白,裴谨为何要跟他争阿妤。
自那晚在蘅芜院明白裴谨早知道身边人是谁,乌时晏回想起他醒来后去找戚妤,在窗外听到的那声裴郎,便觉得裴谨这厮,胆大包天。
阿妤自然不可能有错,有错的只会是裴谨。
裴谨诱使了阿妤。
乌时晏不禁对裴谨升起浓浓的厌恶。
若非裴师……
裴谨道:“微臣谢陛下开恩。”
他拿起离他最近的那杯酒,一手托底一手扶杯,没有任何犹豫地一饮而尽。
通常来说,放得离天子近的最不可能是毒药,偏偏裴谨连选都不选。
乌时晏不知道哪杯才是真正的毒酒,他眼见着裴谨并未毒发,便拂袖道:“尽快滚出京城。”
裴谨拱手:“诺。”
他往后退了几步,转身出殿。
殿外,裴谨往一旁走了走,他再也压不住喉中的腥苦味,唇间溢出了黑血,他拿出帕子慢慢地擦,直到血重新变的鲜亮,这才将浸了血的帕子塞进袖中。
穿肠毒药,确实厉害。
重新进入殿内,又得了吩咐追出来的太监,意外地见到裴大人唇齿间有丝丝缕缕的鲜血,唇色苍白,只以为他是为之后的命运悲怆,呕出了血。
因为不乏有大臣面见过陛下,会惶惶成这副样子,所以他便自动忽略了过去。
太监笑着上前,打了个手势:“裴大人,陛下吩咐,让您从另一条宫道离开皇宫。”
至于为什么从这条偏僻的宫道走,陛下没说,不过不该揣摩的事他们做太监的也不会去揣摩。
裴谨知道这是为什么,为了远远地绕开昭阳殿,不给他和戚妤见面的机会。
裴谨点头,在太监的带路下往那条宫道走去。
即便旁人瞧他一眼,便会知道他遭了陛下的挂落,但裴谨的步伐与进宫时没什么不同,夷然自若。
戚妤学弓箭的第一天并不顺利,她的手被磨红了才堪堪找到要领。
宫人早早准备好了治外伤的圣药,小小一盒,比黄金轻,比黄金贵。
听师傅说今天先到这里,宫娥忙上前给戚妤厚厚涂了一层,准备包上帕子时被戚妤制止了。
“不必,连伤都没有。”
学了一个时辰,戚妤额上出了一层薄汗,她道:“不再停留了,回昭阳殿。”
戚妤出了箭场,登上轿辇,一行人往昭阳殿的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鲜少有臣子经过的宫道尽头却出现了两个人。
戚妤歪着头,握着帕子,缓缓看去。
竟是裴谨,像是刚从承明殿的方向离开,不走近路出宫,偏偏绕了个远路。
而让戚妤一直盯着裴谨瞧,则是他的状态实在称不上好,额前破了好大一个口,往外流着几行浓稠的鲜血。
更显得脸色苍白如纸。
然而裴谨却一点没将这道伤口放在心上,波澜不惊,只顾往前走。
擦也不擦,上药也未上。
他的身影由远到近。
忽然,裴谨微微晃荡了一下,似是再也承受不住,但他仍稳住了脚步,见有宫中贵人经过,退至了一旁。
戚妤扶了扶额,不禁有些同情,在经过裴谨后,她唤来佩玖,低声吩咐道:“将这瓶药速去送给裴大人。”
在佩玖接过药膏,领命准备离开时,戚妤又叫住她,递出了一条干净的帕子。
戚妤的轿辇并未停下。
佩玖带着东西小跑向裴谨,等近了才出声道:“裴大人,请等一等。”
裴谨停下,转身倾耳,实则在悄然抬眼光明正大地看向坐在轿辇上的那抹倩影,直至轿辇转了个弯,消失在视野中,他才道:“多谢佩玖姑娘。微臣感恩娘娘怜悯,微臣的伤无妨,请娘娘不必担忧。”
从余光瞧见昭阳殿的宫人,他脑中就只剩下了戚妤。
额头上的伤实在很妙,仅仅是装作不堪重负晃了一下,便博得了戚妤的怜悯。
陛下手段粗糙,他们之间,陛下胜只胜在,一个是君,一个是臣。
裴谨并无造反的心思,他和陛下抱负相同,都为还天下太平,陛下是给乌姓皇室收拾烂摊子,他则是在为身上的血脉给百姓赎罪,因此对待每一个案子都兢兢业业,力求清明。
裴府的一半家财也在这几年陆续散给了各地的育婴堂,又专养了一批人进行后续暗查,以确保让真正有需要的人受惠。
佩玖将东西交给裴谨:“奴婢记下了,定会转述给娘娘。”
而后利落地服身离开。
裴谨拿到帕子,却不舍得擦,在太监隐晦地扫视下,他仍旧遵从本心,叠好放在了胸前。
他叹了口气。
今晚就得打通关窍了,最好明天赴地方任,不然他怕多呆一天,太监将今天看到的添油加醋,陛下会忍不住杀了他。
承明殿。
裴大人无事,安排毒酒的太监清楚剩下的那杯就是毒酒。
陛下对裴大人是实实在在动了杀心。
太监将剩下的那杯酒端下去,不敢让毒酒在殿内久留,又因田文善要见他,他将毒酒泼到了屋前落了果的盆栽中,便算是处理干净了。
他准备走时,却见一只松鼠灵活地跑上了盆栽。
这是只意外跑到承明殿的松鼠,太监眼熟它,却没有动,他觉得,既是畜生,毒死便毒死了。
然而,松鼠抱起落在盆栽中泥土表面的小果,填进嘴里,许是尝到酒味,身子晃了一下,便连忙吐出来,一溜烟跑走了。
怎么可能?太监愕然。
这可是穿肠毒药,一滴就可以致命。
更别说松鼠这种脆弱的小生命了。
太监可以肯定,那颗落果上沾满了毒酒,在松鼠塞进嘴中的那一刻,就该被毒死了。
太监额头上陡生出一层冷汗,这杯不是毒酒,那裴大人喝了毒酒怎会无事发生?
他强压震惊去了田文善那里,却不敢表露出分毫惊诧。
他觉得是他准备错了酒,将两杯全准备成了烈酒,若捅出去,他小命难保。
田文善受了罚,在屋内静养,见太监不同于往日的反应,便记在了心间,在这名太监退下后,他示意人盯住了他。
田文善嗅到了将功补过的机会,他若不尽快赢回陛下的信任,李昌就该狠狠压他一头了。
第42章
戚妤听到佩玖的回禀, 便将裴谨的事放下了。
看见裴谨受伤,她是会揪心,但药送了,帕子送了, 她也会适可而止。
毕竟乌时晏与裴谨之间, 既是君臣, 曾经又横亘着赵婉仪, 冲突是早晚的事。
只是戚妤不明白, 最近好似没发生什么让乌时晏容忍不了裴谨的大事, 曾经裴谨与赵婉仪那么亲密, 都不见乌时晏动怒,现在看裴谨额前的伤,几乎透着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紧迫感。
当真是怪事。
戚妤不觉得是因为她,她在裴府时, 乌时晏很能容忍裴谨,即便她与裴谨朝夕相处, 乌时晏都从未在意过, 甚至特意将裴谨支走, 再出现在她面前。
两人都没撞上过。
戚妤品着茶, 与锦榕姑姑闲谈,问她在她去庄子上这段时间宫中发生的事。
后宫的嫔妃除她之外就三个, 被好好地养在披香殿,没有皇帝作为争端, 自然相处颇为和谐。
这时, 宫人喜上眉梢地通禀,陛下到了。
戚妤看了眼天色,连黄昏都没到, 不由纳闷,乌时晏离开时可是说朝政繁杂,让她今晚不必等他,他会在承明殿用过晚膳还要稍晚些才会来。
她再看向乌时晏,发现他又新换了身玄色衣裳,与先前那身相差不大,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乌时晏的衣裳以玄色为主,大多是深色,戚妤是通过他袖口的花纹分辨出来的。
戚妤放下杂绪,起身,不禁惊喜道:“陛下!”
乌时晏忽然出现,她还是颇为高兴的。
乌时晏眸光沉沉,藏着心事,见此却不由柔和了几分:“嗯。”
他上前,握住戚妤的手腕,不免叹惜:“练弓箭练的手都红了。”
戚妤俏皮道:“不妨事,陛下若晚些时候来,连红痕都看不到了。”
乌时晏伸出手,轻刮了下戚妤的鼻子,见戚妤眼中缓缓升起异样的情绪,便让他柔了心肠。
他们默契地没提起裴谨。
乌时晏是得知裴谨与戚妤碰上,就连忙换了身衣裳来昭阳殿。穿着方才几乎要逼死裴谨的衣裳,若戚妤问起,他理不直气也不壮了。
戚妤心软,竟赠了裴谨药与帕子,乌时晏没有细问,便知道定是裴谨又使了下作手段。
乌时晏自然后悔,他没想到,他特意指了路,竟然便利了裴谨。
即便裴谨没有与戚妤说上一句话,但他仍忐忑地来探戚妤的口风。
若是晚上再来,戚妤生他的气,那他真会郁闷透顶。
而戚妤,则是压根没想起那茬。
她不觉得她赠裴谨药膏这种小事会让乌时晏挂怀。
两人坐下,戚妤问:“陛下来昭阳殿可是有事?”
乌时晏自有借口:“朕想起私库中有一把弓,很适合你用,便让人给你带来了。”
戚妤的视线往一旁探去,正见一名太监手中捧着一个木盒。
太监上前,将盒子打开,露出一把低调的金黑色弓。
戚妤拿在手里细细地看,样子手感无一不好,对乌时晏的好感当下便蹭蹭蹭往上涨。
她后知后觉问:“陛下怎么知道臣妾在练习弓箭?”
她下午醒来一时兴起,才去了箭场,因而与乌时晏用午膳时提也未提。
昭阳殿的宫人不会妄议主子,乌时晏又在处理朝政,没有人会拿这种小事去打扰他。
乌时晏不得不提起了裴谨,他饮了一口茶,轻描淡写道:“送裴谨出宫的太监告诉朕的,阿妤要练弓,怎么不告诉朕?”
他在此之前的确不知道,不然就不会指那条路了。
“臣妾觉得这是小事——”
乌时晏正色:“阿妤的小事便是大事。”
戚妤的手一下子被攥紧了,抽也抽不出来,她只得点点头:“下次臣妾定会告诉陛下。”
乌时晏见此话不是敷衍之语,紧绷之色才稍稍缓解。
他来昭阳殿,自然不止是不放心裴谨,还有则是他竟然不了解戚妤的事,这不禁让他倍感空虚。
现下戚妤许下承诺,这才暂时安抚住了他。
乌时晏道:“朕可以陪你一起练弓箭,闲时也可以去庄子上跑马,你喜欢的事朕都可以和你一起去做。”
爱一个人,自然掺杂着讨好。
他觉得这样能留住戚妤。
戚妤没有扫兴:“好啊,那陛下要努力处理朝政,得操劳一段时间了,不过臣妾会一直等着陛下。”
她倾身,捧住乌时晏的脸颊,带着星星点点笑意的目光落到他的脸上:“所以为了尽快空出时间,陛下要专心朝政。”
乌时晏匆匆而来,自然没有带奏折。
不过若是带来,戚妤还要烦扰一阵。
乌时晏心生留恋,戚妤一碰他,他就只想静静地和她呆在一起,闻言脚下如生了根一般,动也未动。
戚妤眨了眨眼,她觉得此时,乌时晏应该说一声,朕回了。
他们才方为明君贤妃的典范。
“陛下?”戚妤用指腹轻轻摩擦乌时晏的脸颊,“臣妾晚上去您的寝宫等你。”
乌时晏眼眸亮起,他自然听懂了这是什么意思,他只要不停的处理朝政,戚妤便会主动去找他。
他将手覆在戚妤的手背上,利索应下,语气沉稳中透着欢欣:“好,那朕便回了。”
戚妤起身,盈盈行礼,浅笑着目送乌时晏离开。
而后她看向锦榕:“锦榕姑姑,将积存的宫务给本宫送来吧。”
见了乌时晏才想起来,她也有好多事没干!
戚妤不由叹气。
等将宫务处理的差不多,戚妤草草用了晚膳,便让宫人提着灯,乘着夜色往寝宫的方向行去。
她到寝宫时,乌时晏还没有回来,戚妤没有让人去通传,自行先去沐浴,而后穿了件素色衣裳等乌时晏。
而乌时晏放下手中的折子往寝宫赶,还未进入殿中,远远的,便见到了殿门前亭亭玉立的戚妤。
她的衣裳很素,只是腰带系起,不经意间掐出了纤腰,头发半挽着散下来,发间只戴了支月牙状的婉约银簪,细长的珍珠耳坠垂着,却没落到肌肤上,更衬得她脖颈修长白皙。
她脸上亦没上什么妆,很是素雅,但肌肤却比白瓷还要细腻漂亮,眼眸乌黑透亮,让人忍不住一亲芳泽。
月光落下,今夜的氛围甚好。
乌时晏大步走过去,碍于一旁的宫人,他只握住了戚妤的手。
走近后,他嗅到了戚妤身上的淡淡清香,像是刚染上去的。
戚妤浅笑道:“陛下。”
见到乌时晏急匆匆的步伐,她便知道特意费了番心思很有成效。
但从乌时晏依旧沉稳的神情来看,她也不觉得自己能迷倒他。
不过这样就很好,有时候牵绊太深也不行。
往寝宫里走的时候,宫人纷纷退下,戚妤点明道:“陛下,臣妾沐浴时特意用了香,陛下可喜欢?若不喜欢,臣妾下次就不用了。”
“喜欢,你怎样都喜欢。”乌时晏语速加快,而后他道:“……很香。”
乌时晏的连声喜欢,在夜里便应验到了戚妤身上。
喜欢的程度,让床榻都染上了那种淡而不散的香气。
直至睡前,乌时晏还缠着戚妤问:“是不是朕专心处理朝政,明日还有?”
戚妤胡乱点着头,才被乌时晏放开,真正睡下了。
等第二天醒来,戚妤才反应过来她应了什么给乌时晏。
见贵妃醒了有一会儿,宫人上前,将陛下的叮嘱轻声细语地说给戚妤。
戚妤攥着锦被,一边在心里叹乌时晏,真是个禽兽啊,一边从宫人的口中得知,乌时晏卯时初便起身了,更觉得他不是人。
即便不知道昨晚什么时候睡的,但胡闹了那么久,必定很晚。
且她是很守时的,今日却在巳时中,外面天大亮的时候才醒,也能印证了乌时晏根本没睡多长时间。
戚妤窘迫着在昭阳殿宫娥的服侍下起身。
但别看她身形纤弱,戚妤的气血却是很足,用过午膳,练了会儿字,她就缓了过来。
下午,戚妤照例去练了弓箭,此后小半个月,除了下雨那两天,更是每日不落。
言归正传,有戚妤许下的承诺钓着,乌时晏处理起朝政跟打了鸡血似的,积极的可怕。
等两日后从戚妤的温柔窝里反应过来,再一看,裴谨已经收拾好家当,前去南方赴任了。
他自不好再行刁难之事。
但想来想去,戚妤送出的药膏和帕子,他仍小气地觉得不爽。
裴谨离京,戚妤是知道的。
在赵婉仪随裴谨一同离开京城前,她就让鸽子往庄子上递了信,等戚妤拿到时,他们已经走了。
信上,赵婉仪说给她在京中留了一个名唤菱歌的管事,若宫外有事,尽可吩咐她。
戚妤看了这封信许久,不禁叹道,赵婉仪这般好,早知道她就给乌时晏吹吹枕边风,别让裴谨贬出京了。
她不由后悔自己的置身事外,连累赵婉仪也离了京。
不过,戚妤没有忘记要为赵婉仪重新找一朵破厄花,她用两日的时间将钱财清点一番,让林七带着出宫找专门寻珍贵药材的人,其中自然也麻烦了菱歌,大笔银子砸下去,很快有了回音,有人接了下来,愿意去经年累月的找。
戚妤原本知道自己有钱,但清点过后,却没想到这么有钱。
小头是贵妃的月例、她手边的银钱、乌时晏平日送的东西,大头则是乌时晏上次私库大开送给她的宝贝,以及在宅子主院屋内琳琅满目摆出来的东西,都在后来送到她手上。
她先花的自是手上的现银。
七月下旬,田文善也查出了太监所惊惧的是何事。
那太监在事后冷静下来,反复思索很确定他准备的就是毒酒,问题不在他身上,他松了口气没多久就被田文善的人抓到把柄问了出来。
田文善见多识广,自然清楚世上有人百毒不侵。
造反的齐王便是如此,在陛下打入京城前夕,齐王还想试图设下鸿门宴,毒杀陛下。
乌时晏当时能动手绝不说废话,自然不可能跟齐王这个要败了的反贼玩什么弯弯绕绕,当场便提剑利落地杀了齐王。
齐王身死,他想劝的酒也倾洒出来,后被孟舍确认是毒酒,但明明齐王先喝了一杯,并无中毒的迹象。
齐王不是用酒壶倒的酒,藏不了机关,后来孟舍检查齐王尸体,才发现天底下大部分毒对齐王没有效果。
亦怪不得从前齐王进京后,不管先帝赐下什么他都果断喝下,从不戒备宫宴上的吃食,让先帝倍感齐王的信赖,再加上齐王膝下仅有刚从民间找回来的一女,当时的皇子们只会拉拢他,而不会戒备这个年过半百的异姓王。
田文善眉头紧锁,他迅速冷静下来,将此事向乌时晏禀明。
第43章
七月底, 宫中被一则消息炸开了水花。
陛下准备八月初南巡,后宫各司已经筹备了起来,前朝则在日日做着决断,哪些大臣伴驾, 哪些大臣留京, 为此吵的不可开交。
戚妤收到消息比任何人都早, 乌时晏告诉她是因为反王余孽在南方又兴事了, 趁着入秋南巡, 若到冬天, 路就难行了。
她因此变得忙碌起来。
戚妤自然是要去的, 去就必定带上佩玖,佩玖这两天笑都没落下过。
宫人进入殿内禀报道:“娘娘,披香殿的三位美人求见。”
戚妤稍一思索:“让她们进来吧。”
反王余孽早已不成气候,这次南巡, 除了震慑意味,便是顺路考察各地的官员, 看有没有欺上瞒下, 鱼肉百姓的行径。
后宫妃嫔若是想去, 自然也是可以的。
戚妤无意卡她们, 在周妙茵、吕舒、邓月槐进来后说明来意,她们也想随陛下去南巡, 见识一下不同风光,她便点了点头:“这事不难, 本宫会问过陛下, 约莫今天下午,佩玖会去披香殿走一趟,美人们可先收拾东西。”
三人松了一口气, 听贵妃的意思是十有八九会成。
她们又是一番感激,在昭阳殿饮了茶方回。
午膳时候,乌时晏来昭阳殿用膳,戚妤便向他提了此事。
“披香殿略小,好不容易有了能出宫见识一番天地的机会,错过对她们来说实在遗憾。”
乌时晏咽下了她们进宫才不过半年,怎么能称得上好不容易,但贵妃话在这,他除了顺从不做他想。
乌时晏道:“阿妤说的有理,带上便带上吧,不过是多三辆马车,不妨事。”
经过朝堂上连吵了三天,南巡已经偏了他的本意,要去的大臣不少,奏折也得随时送到他手中,人马已经多到几乎可以预见一路上浩浩荡荡的队伍。
但阿妤可以和他在一起,他车架宽,又特意加固过,里面什么都有,也不会颠簸。
戚妤给乌时晏布了道菜:“臣妾便知道陛下仁慈。”
乌时晏眼眸一亮,戚妤的夸奖总有奇效,他认认真真将她布的膳吃的一干二净。
直到现在,戚妤还摸不太清乌时晏的口味,但只要是她放进他碗里的,好像每道他都喜欢。
她既觉得与有荣焉,毕竟乌时晏偏瘦,能多吃些她的手感也会跟着好,又觉得不愧是帝王,只要每道都喜欢,就会让人摸不清他的真正喜好,这是阳谋啊。
膳后,戚妤陪乌时晏歇了一会儿,便又起来忙南巡要带的东西。
同时派了佩玖前往披香殿。
八月初,南巡正式开始。
队伍从宫门口驶出,旌旗猎猎作响,飘摇而过,侍卫穿着红甲,腰佩长剑,护卫左右。
贵人们的车架旁,跟着婢女小厮。
因为人多,行的慢,队伍连走了两日,方出了京畿,在一个叫清水县的地方停了下来。
清水县外曾修过一个行宫,众人便在行宫暂时落脚。
戚妤坐在乌时晏身边,听宫人前来禀报听的头大,出宫前她需要安排各类事宜,出了宫事情却更多了。
乌时晏摸了摸戚妤的脸颊:“不如交给朕,朕帮你料理好。”
戚妤摇了摇头,在车架上,她都睡了,乌时晏还又起身去处理朝政,若非她半夜醒来,看到屏风外堆着折子的桌子上亮着几盏灯,也许直到现在还不知道。
乌时晏都勤勉到夙夜不懈了,她自不好将这些杂事再推给他。
解毒后的乌时晏,即便不间断的处理朝政,也不会满腹怨气了,甚至戚妤还觉得他在享受这个过程。
乌时晏遗憾作罢,想挑田文善来给戚妤帮忙。
还不待他开口,戚妤便问:“陛下,臣妾可以将宫务分给周美人、吕美人、邓美人吗?”
从她们三人到昭阳殿,她便有了这个想法,若非她当时还能处理过来,也不会现在才提起。
乌时晏不吝夸赞道:“阿妤聪慧。”
“但要迅速上手,少不得嬷嬷教导,这事朕来安排。”
她们三人中,谁做的好,就给位份,大加赏赐,有了名利,不怕她们不努力,这样也能尽快减轻戚妤的负担。
他带戚妤出来,是散心的,而不是让她被琐事烦扰。
戚妤没有拒绝,她手中实在分不出人再去慢慢教导她们。
入夜,他们躺到床上,乌时晏伸出手想拉戚妤的衣带,戚妤转身,埋进他怀里道:“陛下,臣妾好累啊。”
她拒绝,一半是因为这两日的舟车劳顿,一半是她怕乌时晏再不多睡一会儿,就该倒下了。
即便年轻,即便身体好,也不能这样糟践啊。
她疼惜他。
乌时晏屈指,不甚情愿。
戚妤伸手盖住他的眼,浅啄了下乌时晏的薄唇:“陛下快些睡吧,明早臣妾还想去清水镇逛一逛。”
清水镇是附近十里八乡唯一的镇子,又临近京城,商队常经过此地,平日里就很热闹,更别说明日还有一个当地的节日 ,商户会提前运来好东西,于这天摆出来,添几分热闹与福气。
乌时晏拉下戚妤的手,看着她的眼眸道:“朕不动你。”
戚妤这才放心。
因早已入秋,戚妤睡觉时已经不会再将乌时晏推开,嫌弃他贴着她热。
为防乌时晏夜里起身,戚妤直接环住了他的胳膊,这才缓缓睡去。
乌时晏在戚妤睡着后,睁开了眼,他每日睡两三个时辰便足够了,更别说午膳后,他们还会厮混在一起,稍睡一会儿,不过他喜欢这一小段时光,这让他觉得甜蜜又安心。
他的目光扫过戚妤的眉毛、鼻梁,唇瓣,只觉得心脏都被填满了。
不过他没起身,因为有所动作,就会惊醒戚妤。
翌日,戚妤醒来时,乌时晏还在床上,这让她感到分外满意。
察觉到动静,乌时晏睁开了眼,戚妤见此眼眸明亮,笑了笑,便与他一同起身了。
宫娥来给戚妤梳了个在民间女子间流行的发髻,戚妤照过铜镜,便拉着同样收拾好的佩玖,带着昭阳殿的宫娥,乘着马车前往清水镇了。
乌时晏忙,暂时抽不出空,不过他们约好了午时在酒楼碰面。
乌时晏派了侍卫跟在戚妤身侧。
到了清水镇,戚妤让侍卫远远跟着,她拉着佩玖,一头扎进了闹市中。
这次虽不如京城乞巧节那日热闹,可也颇具清水镇自己的特色。
戚妤买了甜水,与佩玖一起分了,而后进到一家鲜花铺,她买了两朵白色山茶花,佩玖选了木莲。
她们各拎了一个小篮子,将花插进去,便又去下一个铺子。
有佩玖在,戚妤买东西只需要让佩玖帮忙试戴,就可以一次买两份,又不会多买用不上的小玩意儿。
跟乌时晏在一起时,则是她多看两眼的东西,乌时晏就会在她离开后让人买下。
于是等戚妤回宫一看需要用马车送回来的东西,才会疑惑的想,她那晚有买这么多吗?
在戚妤看团扇时,一柄竹扇在她面前唰一下展开,上面画着一只飞起的白鹭。
“阿妤。”那人出声,声音雌雄莫辨。
佩玖一愣,忙看去,这自然不是陛下,而是一个瘦高的男子,穿着简朴的青衣长袍,乌发只用一根深棕的发带系上,一副读书人的打扮,不过他的面容俊秀,不会让人感到寒酸。
佩玖连忙看向贵妃娘娘,这莫不是娘娘入宫前的相好?
戚妤来不及吐槽好老土的搭讪方式,闻言便探究地看了过去。
她越看越觉得神似,不禁弯唇,眨了眨眼问:“赵兄?”
这个世上只有两个人叫过她阿妤,一个是乌时晏,一个便是赵婉仪。
可她不是与裴谨一同离开京城了吗?
赵婉仪颔首,顾忌着佩玖在,她带着腔调道:“我们从前青梅竹马,你都是唤我赵哥哥的,现在怎么生分了?”
戚妤已经笑傻了,她将手中的东西交给佩玖,挽着赵婉仪,提前带她去了酒楼。
一路上,自然是问赵婉仪如何女扮男装的,好方便,好新奇,好喜欢。
她下次也要。
佩玖看呆了,娘娘有一个青梅竹马,不仅称呼了娘娘只有陛下会叫的阿妤,娘娘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揽住了竹马的胳膊,带去了与陛下约好的酒楼。
佩玖拍了拍额头,都没让自己缓过神来。
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赵婉仪低声说着她怎样换了男装,又掩了容貌增了身高,但因后者太过复杂,戚妤只过了下耳,便打定主意要买几套男装以备不时之需。
她们在茶楼的包厢落座,现在距离午时还有一刻钟的时间。
戚妤想着乌时晏到了再与赵婉仪拉开距离,毕竟赵婉仪现在还是男子打扮,误会了可不太妙。
但在佩玖面前,她恶趣味的没有与赵婉仪分开,甚至更亲密了,逗一逗佩玖,气氛都快活了起来。
然而戚妤没预料到乌时晏会提前到,乌时晏在门口便听见了里面夹杂着男声的欢声笑语,侍卫推门的手顿住,深深垂首。
乌时晏眼睛微眯,一瞬间,庞杂的情绪翻涌上心头。
那股燥意几乎将他淹没。
他竟分辨不出怨多些,还是恨多些。
乌时晏推门而入,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视线所过之处,原本戚妤正与那男子手拉着手,见他进来,便悄然将男子的手松开了。
此地无银三百两。
但乌时晏却觉得郁气稍缓。
戚妤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莫名心虚了起来。
而赵婉仪,似是没察觉到气氛的陡变,笑着抓住了戚妤的手:“阿妤,与我生分了。”
阿妤……
乌时晏在心中默念着阿妤二字,这竟不是他独属的称呼吗?
第44章
乌时晏抿紧唇, 牙齿死死咬住,才没将质问说出口,他拉起戚妤的手,握紧, 将她带到他身边。
方才那一幕太碍眼了, 破落书生说的话也分外刺耳。
生分?他是个什么东西, 也配说这句话。
乌时晏唇边勾出一抹讽笑。
他未杀裴谨, 还杀不了他吗?
赵婉仪怕伤到戚妤, 只得松手, 顺势站了起来。
赵婉仪含笑的眼中带着警惕, 她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度乌时晏这个冷血奸诈的人。
戚妤反应不及,就这么被拉到了乌时晏身边,扶住他的胳膊才勉强稳住身形。
她好像弄清了现在是什么状况,乌时晏吃醋了, 他竟然会吃醋?
戚妤大为震惊,看向乌时晏, 他这副样子好似是想杀了赵婉仪一般, 面上没太多表情, 眼中杀意迸发, 气息沉郁。
戚妤有心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赵婉仪既然选择改头换面,自有她的道理, 她应该帮忙遮掩,而不是让她暴露出来。
但乌时晏这副样子实在称不上良善。
戚妤原以为乌时晏会问赵婉仪是谁, 她再顺势告知这位赵兄是名女子, 是她以前的一位姐姐,谁知乌时晏一言不发,揽住她的腰便出了雅间, 快步将她带出酒楼,似乎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
站在马车前,戚妤的脚方落了地,她是被乌时晏挟着下来的。
她抬头,撞上了乌时晏霜寒般的目光,他呼吸粗重,落在她腰上的那只手越握越紧,攥得人生疼。
不过这时也顾不得什么了,在乌时晏冷冷道上车时,戚妤连忙言简意赅道:“她是个女子,我是想逗一逗佩玖,却没想到你来了。”
若这人换成裴谨,她都不会把人往和乌时晏约定好的酒楼里面带。
她虽然喜欢乌时晏手感很好、很软的胸膛,裴谨紧实却薄薄一层的腰腹,但也没有傻到夹在两个男人中间,直面修罗场。
况且这半个月来,戚妤隐隐摸出了乌时晏的霸道,若非她注定要回家,还真不敢对裴谨拙劣的诱惑心动,最终接受了下来。
戚妤想到了裴谨,裴谨那般温文尔雅的人,遇到今天这副场面绝对会比乌时晏做的要好。
而非这样一言不发,一句话都不问地将她带走了。
越是想到裴谨,戚妤便越觉得乌时晏失了妥当,紧接着反应过来……她竟然在乌时晏还在她面前时念起了裴谨。
真是不该。
戚妤正色。
乌时晏闻言眼中微愣,拨动着手上的扳指,原本阴郁的气质一荡而空,不禁看向酒楼二楼的方向。
若细看,他的神情即便再镇定自若,也带着微妙的心虚。
来不及了。
戚妤正奇怪乌时晏的反应,可还不待深思,下一瞬,二楼的窗户被破开,赵婉仪滚落在地,捂着受伤的胳膊朝他们看了一眼,便逃命去了。
再看二楼窗户处,侍卫往外探看了一眼,似没想到陛下还在楼下,整个人呆若木鸡,手中的剑也咣当掉了下来。!!
“你下命令要杀一个只和你打过一个照面的人?”
戚妤不禁质问道,语气是说不出的失望透顶。
她掰开乌时晏的手,便想去找赵婉仪,但赵婉仪早逃走了,想找也不知从何找起,她不由握了握拳。
紧接着,三五个侍卫从酒楼二楼跑下来,其中一人大着胆子问:“陛下,要去追吗?”
戚妤:“不许去!”
乌时晏道:“办事不力,回去领罚。”
戚妤听着一僵,迟迟不去看乌时晏。
什么叫办事不力?
几个侍卫琢磨着,这应该是不用再去追了。
陛下离开雅间时朝他们打了个手势,他们跟随陛下已久,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他们没料到那个男子早有防备。
在他们打晕贵妃的宫女,想将男子秘密杀掉时,那男子竟然有些武功,以至于他们只伤了他的手臂,最后被他破窗逃走。
连累着此事竟在贵妃面前暴露。
亦将陛下的本性暴露无遗。
不过在他们这些侍卫眼中,陛下仍是英明神武,不留后患,凌厉果决的天子。
戚妤想径直离开。
乌时晏平静问:“你要去哪儿?”
戚妤声音发冷:“只要不和你呆在一起,哪儿都可以。”
乌时晏心里空落落的,茫然无措,性子最随和不过的戚妤,也难以再忍受他了。
他紧按手中的扳指:“佩玖还在朕手里。”
戚妤蓦然看向他。
乌时晏沉声道:“上马车,回行宫。”
既然已经卑劣,那就卑劣到底。
戚妤深呼一口气,拂袖绕开乌时晏递来的手,扶着车厢便上去了。
乌时晏望了一眼空了的手掌,随后便握紧了。
明明是对方先挑衅他的,他杀之,何错之有?
至多是他没问清楚罢了。
一想到他唤过的称呼早早就有人不知低喃了多少遍,他十指紧扣过的玉手如今落在另一个男子手中,对他知书守礼的人在另一个男人身边被逗笑,他就连诘问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想除之而后快。
至于对方是女子,乌时晏想了想,那也万万不能接受。
乌时晏登上马车,见戚妤似困了般歪在一侧,阖眼假寐。
马车缓缓行驶起来。
乌时晏伸手托起戚妤绵软的脸颊,他低声道:“朕错了。”
“可是是她当着朕的面言谈暧昧,朕这才误会了。”他违心道,“若早知她是个女子,朕定然不会吃醋,也不会生出杀心。”
戚妤睁开眼,从他手上偏脸移开:“我不信你。”
“裴谨额上的伤也是陛下所为,为什么?”
裴谨被贬的太突兀了,既没掺合进宁王世子的事,赵婉仪归家又不过半日,现在想来,真是处处都透着不对劲。
戚妤看向乌时晏,他知道她与裴谨的事?
乌时晏:“你从前都是叫他裴大人的,何时这般熟稔了?”
“他办砸了事,朕自然要罚,一时没压住心中的怒意,这才伤了他,但事后朕也让太监将他送出宫了。”
他不也没事吗?
乌时晏想,他那日应该派御医去的,好查一查他是否喝了毒酒,但那时的他哪顾得了裴谨的死活,自然错失了良机。
戚妤仍是疑惑:“当真?”
乌时晏垂眸,避重就轻道:“比真金还真,他全权负责反王余孽之事,朕对他再信赖不过了。”
如果裴谨与反王有关系,那怪不得反王余孽会分崩离析的这么快,每一次冒头都被铲除的一干二净。
所以现下朝中大臣才不将反王余孽当回事,争着抢着要南巡。
乌时晏可以肯定裴谨为民的一片赤诚之心,他若是反王余孽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也是不会为他们办事的。
戚妤抿着唇,裴谨不是被她连累的倒还好,但乌时晏要杀赵婉仪是不争的事实。
甚至还拿佩玖要挟她,她知道只有两人在一起才能将话说透,可还是极厌烦这种手段。
连乌时晏低声下气地扮可怜她也不吃了。
戚妤恹恹道:“臣妾想休息会儿。”
乌时晏有心问那人是谁,跟戚妤从前有什么联系,以及戚妤的过去,见此也只好打住。
马车一路朝行宫驶去。
戚妤没睡着,乌时晏落在她脸上的视线太强烈了,搅扰的她一点睡意都没有。
而乌时晏也知道戚妤没睡,他就这么肆无忌惮的看着。
阿妤逃不走的。
他会用甜言蜜语织一座困笼,除了宫人,不许任何人来招惹她。
乌时晏已经放弃探寻戚妤的过去,至少她现在乃至未来都是他的。
他们会在一起,一日又一日的混成老夫老妻,他们会有一个孩子,当然,不要孩子也可以。
马车抵达行宫,直接驶进了他们的住处。
戚妤在乌时晏身后下了马车,淡淡道:“臣妾先回了。”
乌时晏阻拦不得,看着戚妤离开。
他吩咐道:“给贵妃送一份午膳,她的宫人也早早送回去,另外宣一名擅长打首饰的匠人。”
在乌时晏下了马车,连忙上前的正是田文善,他恭敬称诺。
戚妤先等来了佩玖,佩玖摸着后颈,一副反应不过来的样子,看见戚妤才迟钝地笑了笑。
佩玖道:“娘娘,不知哪个贼人砍晕了奴婢,奴婢醒来就到行宫了。”
戚妤拉她过来,给她看伤,入目是一道红肿的痕迹,戚妤一边让人将药膏拿来,一边道:“是陛下的人。”
佩玖瞬间噤声,脑袋也清明了许多,再一想当时她旁边确实是陛下的侍卫。
可陛下的人打晕她,是为了什么?
佩玖想到了娘娘的那位竹马,心中不由漫起悲伤,再看娘娘眼底藏不住的寡淡之色,更觉得是在为旧人死去而伤心。
娘娘有过竹马不假,可陛下未免太霸道了。
戚妤用药膏给佩玖上好伤,嘱咐道:“这两日你先歇着,等红痕消了再来本宫跟前。”
她还没意识到佩玖想到哪儿去了。
佩玖眨掉泪花服身:“诺。”便带着药膏下去了。
戚妤懒懒倚在软榻上,在宫人将膳食送进来后,她起身用膳。
再对乌时晏不咸不淡,也得顾全自己的身体,她可没有跟乌时晏死对着干的想法。
南巡的队伍明天才会出发,戚妤在暮色降临便早早睡下了。
因而,乌时晏来时她一无所知,自然也不知道他将一个手环咔擦一声扣在了她手腕上。
直至夜半,戚妤转醒,睡的脑袋晕乎乎的,她想下床去喝水,才发现乌时晏来了,还睡在她身侧。
戚妤的目光略过乌时晏,心中毫无波澜。
然而她刚起身,便被猝不及防拽了下去。
戚妤瞬间清醒,眼睛睁圆,看向腕上冰凉的镯子,镯子通过一条细长的金链连接着乌时晏的手腕,他腕上也有一个比她的大些,更素点的镯子。
不过与其说是镯子,不如说是精美的镣铐。
镯子上的动静惊醒了乌时晏,他眼神从迷蒙到清明不过一瞬。
他握住戚妤的手腕,转瞬虚压了上来:“阿妤要去哪儿?”
乌时晏将戚妤的手放到他的胸膛上,眼眸看向戚妤的唇瓣,透露出渴望,长长的睫毛轻扫。
乌时晏的模样倒映在戚妤眼中。
戚妤不明白,乌时晏什么时候学了这种做派。
简直……不讲道理……低劣至极。
第45章
戚妤想将手收回来, 奈何乌时晏只是轻轻一按,就让她动弹不得。
她深深戳了他一下,气恼过了头,半晌才恢复与他对峙的平静。
戚妤抬起下巴, 动了动腕上的镯子:“这是怎么回事?”
随着她的晃动, 链子也荡了起来。
戚妤恨不得拿剪刀把它绞了, 摔乌时晏脸上。
乌时晏的瞳仁映出金的光泽:“是朕亲自设计并命人打造的一对镯子, 阿妤送朕彩绳, 朕送你镯子。只是这镯子原本没有这条链子, 是朕今天让工匠特意打造的, 因为朕总觉得阿妤会像鸟一样飞走。”
戚妤绷起了脸:“这么说来,原本是份礼物,因为我让你不高兴了,所以你就加了条链子?”
她认真劝告道:“我不是鸟, 你也拴不住我。”
原本她还不舍得乌时晏,好吧也没有很舍不得, 就仅有一点遗憾, 遗憾这样的人就只能短暂相聚一下。
但现在乌时晏暴露了, 她说不出的失望, 面对他没了之前见到就不禁笑起来的喜悦,而是惫懒, 她只想快些走。
乌时晏紧紧抓住戚妤的手腕,字字清楚道:“朕绝无此意!”
他慌了神, 他不怕戚妤不理他, 反正他可以死缠烂打,就怕戚妤认真起来,尤其还是这种善解人意的劝慰语气。
须臾, 他放软语气,姿态放的极低:“是把朕拴在阿妤身边。”
戚妤不信乌时晏的鬼话。
她敷衍道:“陛下,臣妾要下床喝水,可否让一让?”
乌时晏跟在戚妤身后下了床,毕竟这条链子他们得形影不离才好活动。
他动了动手腕,戚妤那边就察觉到了。
乌时晏心想,链子怎么会没用呢,看,因为这条链子,他们才能感受到对方在干什么,若非白天出了那档子事,这只会让他们更亲密才是。
要更多的链子才行。
乌时晏不后悔白日的鲁莽,他只后悔没有处理干净,而将真相大白于戚妤面前。
戚妤没有理乌时晏,乌时晏跟之前很不一样。
他从前在她面前总会很温和,能让她描摹一番明君贤妃的场面,但现在,脸上的温和更像一张假面,每时每刻都在图谋着其他。
明明脸上的疤淡了,气质却古怪起来,若让旁人见到他这副样子,定然魂都要吓没了。
戚妤的困意被乌时晏搅没了,回到床上她就开始琢磨怎么将镯子摘下来。
很快她便发现镯子有卡扣,是扣起来的,因而圈口只比她手腕大一点,很难脱下来,需得找准机关。
戚妤没有气馁,找来一支细长尖锐的簪子,用簪子末端挑开暗藏在镯子下面的锁扣。
只听一声脆响,镯子的圈口变大,戚妤顺利将镯子摘了下来。
乌时晏看着这一幕一言不发,他原本只是想当成礼物送给戚妤,机关设计的自然不精妙,见此他将自己的镯子也摘下,撂到一旁。
不是一对的,自然没有戴的必要。
乌时晏果断将戚妤扑倒:“阿妤好聪明,阿妤解开了镯子,朕理应好好侍奉阿妤。”
“这是奖励。”
戚妤力气没有乌时晏大,这在方才就很明显,自然被强行推倒了,她实在气不过,不再冷静,愤然地咬在了乌时晏的胸膛上。
可不管她咬的有多狠,乌时晏都没什么难忍的痛意,反而唇角往上弯了弯,喟叹一声。
戚妤听见这个破声音,不得已松开了口,她喘着气,额发湿润,眼眸乌黑发亮,嘴里还混着乌时晏的一点血。
凶的像小兽一样。
乌时晏将这一幕深深印入眼底,毫不客气地吻了上去。
……
翌日,戚妤醒来了两次,一次进了乌时晏的车驾中,再次醒来后她便看到乌时晏坐在她身旁拿了个册子在看。
戚妤看清乌时晏在看什么后,气的脸都要红了。
明晃晃的挑衅。
听到动静,乌时晏将手中的东西合上,看向戚妤:“阿妤醒了,饿不饿?”
他自顾自摸上戚妤的腹部:“虽说昨天半夜喝了碗粥,可今天早上还什么都没用,朕已经吩咐人将鱼肉粥温上了,现在取来正好能入口,阿妤可要用一些?”
戚妤昨晚胃口不佳,晚膳只草草用了点,半夜耗体力颇大,她虚的手都在颤,乌时晏便吩咐人煮了粥送来,还说什么若不喝他就亲自喂进去。
实则在乌时晏说这句话前,她就端起了碗,乌时晏实在不必担忧她对自己不好。
后来趁着乌时晏将碗放下,她顺势翻身入睡。
起先她自然是装的,但乌时晏没了动作,她便也沉沉睡了过去。
戚妤问:“陛下不用去处理朝政吗?”
乌时晏:“朕养的那一帮大臣又不是吃干饭的,朕有很多时间可以来陪你。”
戚妤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偏开了头:“陛下先走吧,臣妾好起身。”
乌时晏看着戚妤红红的眼眶,知道这是昨夜流的泪太多的缘故。
戚妤最开始自然不会对他落泪,只死咬着牙看着他,而他看不惯她这副样子,亦憋了一口气,最后她眼窝里都是泪水,也不肯目光盈盈地看向他,他反倒先后悔了。
但是太迟了,乌时晏知道,戚妤心中对他有了芥蒂。
不是恨,而是芥蒂。
乌时晏摸了摸戚妤的头发:“这里没有宫女,你又习惯让人伺候,朕来。”
戚妤没有拒绝,乌时晏愿意服侍,她为何要逆了他的意思?
她不想和狗崽子吵,最终的结果不是被按住亲,就是乌时晏又想涩涩了。
戚妤累,不想和他闹。
乌时晏的手艺实在不行,但还好足够耐心,戚妤被他服侍着洗漱、梳头。
因这两日不会再停留,戚妤便穿了件浅紫色、活动方便的衣裳。
终于离开屏风范围,因为耽误了很长时间,戚妤饿的不行,不必乌时晏劝,便端起鱼粥一勺又一勺喝完。
不过即便喝的快,她也没有丝毫失仪。
像世家大族中养出来的女郎,将用膳礼仪刻进骨子里一样。
乌时晏想到戚妤的身世,她是突然出现,查不到任何父母亲人,但举止却叫人一眼看出不简单,很能引人遐想。
乌时晏也曾怀疑过戚妤是哪家走丢的世家女,但他查遍了怀疑的家族,没有一个对得上。
近十年动荡颇多,一些家族覆灭不过一瞬间,戚妤很可能出身这些家族中。
就是不知……这些覆灭是否出自他手。
乌时晏突然抱住了戚妤。
“怎么了?”戚妤蹙眉,扶了扶意欲滑落的发簪。
乌时晏:“朕不会放你走的。”
“嗯嗯嗯。”
轮得到你做主吗?
乌时晏听出了戚妤的敷衍之意,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戚妤抱的更紧了。
他有些后悔在过去处置一些家族时直接斩草除根,十几岁刚通过父皇接触到皇权的他远比现在更激进,只觉非黑即白,更觉得世家的样子虚伪,蚕食了皇权,左右了朝政,又要表现着风范。
衬托的皇室只会争权夺利——虽然确实是这样。
直至现在,他收敛了许多,但对世家仍很吝啬,更愿意提拔新贵,而非世家子-
南巡的队伍中间没有再停,乌时晏好像有修河道的心思,近来召见的臣子都是这方面的。
戚妤倒是收到了乌时晏送来的东西,可看清是什么后,只想扔在乌时晏身上。
又是些链子。
乌时晏跟这些东西杠上了似的。
但戚妤让人将它收了起来,好歹是金子,她现在手头可不太宽裕,找机会熔成金饼,再花出去。
是夜,戚妤从外面走回来,佩玖帮她解下披风。
越往南走,景色就与京城差异越大。
现下夜色已深,戚妤看见田文善和一些御前的太监在屋外,便知道乌时晏在里面。
宫娥的声音放轻,戚妤走了进去,果然见乌时晏坐在床边,拿了本书在看。
乌时晏是知道她今日出去的,但没阻止,只是照例拨了侍卫跟着。
一紧一松,乌时晏特别爱用这样的手段。
戚妤看得分明,没对乌时晏缓和多少,冷脸多于笑脸,即便他凑近,也一脸平静的样子。
也因此,乌时晏这些天生闷气的次数比这几年还要多,性情反复无常,即便喜怒不形于色,也让御前的人察觉到了几分。
乌时晏面对戚妤,则直白许多,也会继续扮可怜,但那一肚子坏水是藏不住的,每到夜深人静之时,落到戚妤身上的目光就不加掩饰。
戚妤一方面觉得乌时晏危险,一方面又会情不自禁地被他拖入漩涡。
一面觉得累,一面觉得爽。
无比矛盾的她只好将更多时间用在练字看书上面,而不去想乌时晏这个人。
戚妤先去沐浴,接着去找乌时晏:“陛下,臣妾想让你帮臣妾擦干头发。”
擦头发是个废人且麻烦的活,尤其戚妤的头发又密又长,需要两三个宫娥同时来绞干才行。
乌时晏无疑是个好帮手,半个时辰下来,再有想法的人也静下心来了。
今天戚妤的发髻意外被树枝卡住,她就有了这个想法。
乌时晏怎会拒接,他眼睛一亮:“好。”
戚妤坐在圆凳上,乌时晏站在她身后,弯腰全神贯注地为她一遍遍的擦发,又梳顺,用手指抚过她的长发。
戚妤坐了一会儿就有些困了,等到乌时晏将头发擦干,她已经迷迷糊糊了。
见状,乌时晏将人打横抱起,抱到了床上。
柔顺的青丝倾泻而下,铺陈开来,乌时晏越看越觉得喜欢,炙热的眼神让戚妤连忙闭紧了眼,装睡。
一夜相安无事。
翌日清晨,戚妤果然又在自己的手腕上发现了新的锁链,连着乌时晏那边。
乌时晏贼心不死。
戚妤娴熟地将金链解开,当然还有乌时晏手上的,然后装进匣子里让人收好。
乌时晏在戚妤有所动作时便醒了。
他道:“阿妤这么喜欢这些?”
如果喜欢的话,倒可以打个脚链。
“臣妾只是可惜金子。”
换任何人来都不会把这些扔了好吗?
乌时晏将戚妤扑倒:“阿妤口是心非。”
戚妤:“……”
一大早自然不允许乌时晏做些什么,便是想亲脸,戚妤都躲开了。
白天如往常一样,队伍又行进了一些。
乌时晏收到了封快马加鞭递来的折子,他看着上面写有裴谨失踪的事,一边暗中派人去找,一边瞒了下来。
原以为再过两日会到裴谨治下,他绝不会再给裴谨见到戚妤的机会。
他和戚妤关系好时,他自然会利用这一层断了裴谨的妄想,不过现在他都自危了,自不敢再有其他动作。
但没想到,裴谨竟然失踪了,思及他们南巡一半,余孽再次猖獗的事,乌时晏料定裴谨失踪与此脱不开干系。
不过他们更想杀的只会是他,若是杀不了他,大概会将目光放到戚妤身上。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乌时晏再能担保能保护住戚妤,现下也会问自己,真有十全的把握吗?
毕竟这里不比京城。
于是在当晚,乌时晏问:“阿妤,若是有危险,你是想跟在朕身边,还是朕找一个庄子,将你送到那里?去庄子上会有侍卫宫人随侍,朕亦会让你带足暗卫。”
戚妤疑惑地看向乌时晏。
若是之前,她定然寸步不离乌时晏,再没有比他身边更安全了,但现在她果断道:“庄子。”
眼见着乌时晏黑了脸,戚妤往后退了一步干巴巴描补道:“臣妾更想见识一下园林,体会那种自然意趣。”
“晚了。”
乌时晏扶住戚妤的腰,不让她再退。
再往后退,都退出屋内了。
戚妤在考虑可不可以学乌时晏扮可怜,让他轻拿轻放,但她实在无法做小伏低,最后也只是抿着唇,蹙眉看他。
乌时晏在她眼尾落下了一个吻:“朕喜欢阿妤这个样子。”
戚妤:“……”
今晚乌时晏带来的是个脚链,戚妤觉得自己的涵养已经很好了,但见到这东西仍在心里把乌时晏骂了个遍。
因为这条嵌着紫色宝石的链子上还有一个小铃铛。
灵敏的很,只是从匣子中拿出来,就响了起来。
他这种人,还是装一装吧。
乌时晏无奈:“阿妤,不要在心里骂朕。”
他确实是让戚妤来拿主意的,若她留在他身边,他定会护她周全,若选后者,他虽然会生恼,也会遵从她的意思。
他会把阿妤藏在一个很好很好的地方,谁也找不到。
只是毫不犹豫选择离开他的代价,自然也是有的。
乌时晏不容置疑地握住戚妤的脚腕,帮她戴了上去。
“阿妤不喜欢玩儿那些链子,朕也从未强求,最后披挂在朕身上,朕也从了。”
“阿妤,朕这次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铃铛响在戚妤脚踝,可不就是她的声音么。
戚妤闻言,思绪渐飘。
他们确实这样物尽其用过,她当时被他逼的口不择言,很恶劣的说:
陛下仅是将我当个玩意儿,若不然,为何送了这些给我,怎么不用你身上?
然后就真的用在了乌时晏身上。
戚妤对脚踝上的东西好像没那么抗拒了,乌时晏这人,无论怎样占有欲强,想将她吞入腹中,也没动她一根手指。
连落下的痕迹都很轻,第二日便会消了。
倒是乌时晏身上,她的牙印,抓痕,指甲印倒是不少。
戚妤心生过怜悯,伸手轻抚过,想要吻一吻,可在乌时晏的目光下,她还是退缩了。
今晚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乌时晏落下的惩罚比往日都要久,也更加废床。
都要让人疑心这床承受不承受得住了。
戚妤不知道多少次咬着牙,湿润着眼看向乌时晏,然而乌时晏不为所动:“阿妤要记下今晚,若下次再抛下朕,就不止这样了。”
乌时晏伸手覆住戚妤的眼,温柔缱绻道:“阿妤不要作弊。”
不可以这般乱他心池。
戚妤内心抓狂不已,她快要因此恨上乌时晏了。
裴谨在这方面都比他好一百倍。
若乌时晏再问一万遍,她也会是这个答案。
走!走!走!
立刻远走高飞!离乌时晏远远的!!
第46章
戚妤离开的时候, 舍了繁复的衣裙,穿了一身利落的骑装。
佩玖将她的头发用发冠束了起来,一缕发丝也没垂下,稳固了许多, 不过她这般也仍能让人一眼看出是名女子。
南巡的队伍常有人离开又回来, 他们这队人马离去也不算突兀。
当乌时晏在行宫落脚时, 戚妤也到了乌时晏所说的庄子上。
这是栋很大的宅子。
宅子依山傍水, 坐落于僻静之地, 但离附近的城池很近, 山上还有一座道观, 戚妤来时便碰见了几名修行的道姑,让了路方到宅子处。
佩玖上前敲门,并拿出了令牌,宅子的管事见到令牌, 将门大开,把他们引了进去。
管事提前两日便得到了消息, 收到了好几辆马车拉的箱笼, 自然知道会有人到宅子上落脚, 因此提前便将庭院收拾干净了。
即便院中有一棵老树, 又是秋日,地上也不见一片枯叶。
这宅子不知道是乌时晏什么时候购置的, 里面的奴仆不多,戚妤让人将东西归置了, 便有条理地安排好带来的人。
暗卫和侍卫自有章程, 戚妤也不多插手。
有意思的是,暗卫中卫四也在。
卫四的武功好,但隐匿的功夫就差很多, 比不上林七。
现在已经入秋,山风吹过,说不出的冷瑟,戚妤便让人去附近城里多买了些厚衣裳。
她的衣裳自然是够的,但佩玖他们带的东西却不算多。
不过只要银子够,即便是成衣,也分外精美,不输了宫里赶制的。
等他们暂时住下,又两日,连下了两场秋雨,雨水过后,冷风侵肌,佩玖方反应过来娘娘的用意。
来了宅子上几天,不止佩玖,就连戚妤都感觉自己的笑容多了起来。
今日天空一碧如洗,雨已经停了两日,地上也干爽起来了,估摸着是不太会下雨。
戚妤听到动静,便道:“佩玖,我们去城里一趟吧。”
这个地方最有名的酒是桃花酿,也有许多京中吃不到的瓜果。
佩玖将盘子放下,笑道:“好啊,奴婢早就想出门逛逛了。”
上次的事着实吓到了她,但现在陛下不在,应该问题不大。
戚妤收拾了一番,穿了件天青色衣衫,便与佩玖乘马车出门了。
这一行很是顺利,戚妤坐在茶楼津津有味地听说书人抑扬顿挫的讲故事,下午又去逛了铺子,佩玖则带着人去买来了点心、酒水、瓜果、茶叶等等才回来,其他宫人也各去买了些东西,最终碰头后满载而归。
回去后,戚妤看着买回来的桃花酿,立刻就让人倒在酒杯里,她尝了一口。
味道醇香回甘,别有一番滋味。
有宫娥上前道:“娘娘,后院的汤池已经打理好了,娘娘今夜可要去沐浴?”
戚妤点头:“就今晚。”
这宅子颇大,一部分连接着山,后院的一处汤池就是自然形成的温泉,没有搭建屋梁,抬头便能看见满天繁星。
前几天下雨,雨水落进了池子里,她才没立刻享用。
入夜,戚妤的住处本就在后院,她经过两条曲廊便看见了沐浴的温汤。
汤池冒着上涌的热气,周围用似梦似幻的淡紫浅粉的纱帐层层遮住,地上铺着柔软的毯子,池子旁边的托盘上,则放着她的衣物和沐浴用的东西。
戚妤的手边有一座袅袅升起细烟的香炉,她看见池中飘着的金盘上面放有酒壶和酒杯,不禁猜测是桃花酿。
当然,瓜果点心一应俱全。
侍奉的宫娥还没进来,戚妤将手伸进暖融融的水中感受了下水流的力度,而后拿起酒壶嗅了嗅,果然是桃花酿。
见猜对了,戚妤弯了下唇。
然而,还不待她下水,山上似有什么东西滚落,戚妤正欲退远,便听一声咚的砸水声,汤池水被溅了出来,池中浮沉着一个人。
这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
不过更不妙的是,汤池水随之被染红了。
戚妤当即唤林七出来,将这人交给她处理后扭头就走。
即便看过乌时晏杀人,可真面对一个死人时,她还是难以适应。
汤池中沉浮的人并没有死,在他顺着崖壁减缓坠落的冲击力后,温水给了他最后一层保障。
温热的水流将他包裹,更是让他一动也不想动,只想沉在水底。
意识在缓缓模糊时,却倏然听到熟悉的声音,他胡乱挣扎着从水中抬起了头。
林七已经出现在了他面前。
林七语气不确定道:“娘娘,这好似是裴大人。”
实在不怪她不敢认,而是裴谨这个样子着实狼狈,眼下青黑像用力画上去似的,下巴冒出来了一层青茬,脸上是擦伤,身上应该也有伤。
裴谨反应过来自己是何模样,便将食指竖在了唇前。
但戚妤在听到林七的话便止了步,快步走了回来。
裴谨不得已,重新将头埋进了水中。
戚妤眼中惊讶,她迅速吩咐道:“让随行的御医先去房间等候,林七,你去唤卫四,让他将裴大人带去房中医治。”
戚妤上前,捧起裴谨的脸将他从水里带了出来。
裴谨闭着的眼缓缓睁开,窘迫不已,声音也不由低沉:“夫人。”
最丢脸的一面展现在记忆中最深刻的夫人面前,他难为情到顾不得身上的伤。
夫人捧上他的脸颊,他顺从地抬起了脸,不敢让夫人费力。
戚妤睁大了眼睛,她疑惑出声:“什么?”
裴谨的脸颊是不正常的滚烫,眼眸温和毅然,似不掺杂任何杂质。
裴谨闻言,肯定地重复了一遍:“夫人。”
戚妤看着他,心里有些乱的想:难道先前在裴府裴谨便认出了?不然现在怎么会对着她唤夫人?
“我叫什么?”戚妤蹙眉问。
裴谨一言不发。
他觉得一旦叫出戚妤这两个字,就有不好的事发生,比追杀还要难熬。
这时,卫四过来了,戚妤松开手,将人交给卫四,也跟着去了放裴谨的屋内。
御医在给裴谨诊治,包扎伤口。
他腹部有一道伤,再深些肠子都出来了,又经过几次撕裂,惨不忍睹,亦让他元气大伤。
裴谨的目光若有若无看向戚妤。
卫四对戚妤道:“娘娘,得尽快将裴大人在这里的事禀告给陛下了,此事恐关朝局。”
戚妤利索应下:“好。”
卫四领命,让一名擅长轻功的暗卫带着这则消息日夜兼程去找陛下。
他们是可以飞鸽传书,但这等要紧事一旦中间出问题,将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卫四这么积极,一方面是他忠于陛下,另一方面则是他看出这裴大人好似失忆了,误将娘娘认成了记忆中的夫人。
而他也是少数知晓乞巧节之后发生的事的人,卫四觉得尽早将这件事一五一十告诉陛下为妙。
让陛下去烦扰吧。
半个时辰后,御医擦了下额头上的汗,从床边退过来道:“娘娘,裴大人身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除了腹部的伤,裴大人的脑后也受了伤。裴大人的样子,应是脑内淤堵,导致失了些记忆,微臣并不擅治颅内的伤,对此也毫无办法。”
“娘娘可遣人问一问裴大人,看他还记得什么。”
折腾到现在,方才裴谨那里也是有动静的,戚妤心里已经和卫四一样有了大致猜测。
但听到御医的话,她还是失神了一瞬。
失忆?
戚妤让人出去,独留佩玖一人。
她走到床边,看向裴谨问道:“裴大人,你还记得什么?”
裴谨看向佩玖:“不记得她,只记得你。”
佩玖怒瞪了一眼裴谨,裴大人这样的说法活似心里早早有了娘娘。
戚妤困惑地眨眼,佩玖跟在她身边,裴谨这么聪明,不会没有印象,现下应该是佩玖在她身边的记忆他全不记得了。
裴谨拉起戚妤的手,用手指在她手心写下两个字:裴郎。
见戚妤还是不懂,裴谨道:“蘅芜院。”
裴谨没有直接说,是因为他一点就透,方才人人唤他夫人为娘娘的声音还犹在耳畔,但他又不可能认错夫人。
那便说明他记忆中蘅芜院的日子和现在之间突生了许多变故。
比如陛下看中了他夫人,将他夫人强抢回宫,又将他贬斥出京。
这也能解释清为什么他记忆中的日子是在京中,现在却是流落他乡、被追杀,身上证明身份的东西则表明他是个小小的地方官。
可恨可叹。
然而,碍于夫人身边的婢女,他只能写下裴郎二字,而不至于说出口让这两个字给戚妤招来灾祸。
戚妤让佩玖出去,见门关上,她道:“我不是你夫人,你夫人是和我长的很像的一位女子,名叫赵婉仪。”
裴谨问:“那夫人为何不敢看着我说?”
戚妤便看向他。
裴谨喉咙里溢出笑声:“我不会认错自己的夫人,而且你右边的肩胛骨上有一个小龟形状的粉红色胎记,这个总错不了。”
在上早朝的前一夜,他便意外发现了,从此记忆深刻。
戚妤摸上右边的肩膀,一时无法确定。
从前宫娥给她沐浴,提过她的背光洁无痕,但乞巧节回宫后,乌时晏的视线不止一次落在那里。
南巡的路上更是变本加厉,手指轻捻着那一处,有时甚至会说可爱,彼时的她实在无力招架,自然没将其放在心上。
戚妤模棱两可道:“裴大人好好养伤,我明日再来看你。”
落在裴谨眼中,便是戚妤落荒而逃了,他不由有些沉默。
是他逼得她太紧了?
可不认夫人这种事他干不出来。
从这间屋子出来,戚妤吩咐人好好照顾裴谨,便拉着佩玖回了房内。
在屏风后面,戚妤解开上衣:“佩玖,我右边的背上有什么胎记没有?”
“有的娘娘,是小小一块,像小龟一样。”
佩玖手指轻扫:“好似在娘娘从庄子上回宫后奴婢便有印象了。”
以前她倒记不清有没有了。
戚妤将衣裳重新穿好,佩玖指过的地方,确实是裴谨描述的地方。
她怀疑是破厄花药力的作用,让她生出了胎记。
而她给乌时晏解毒后,又在裴府呆了一天一夜,许是那时,裴谨便记下了。
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怎么就落了这个把柄?
让人辩也辩不成了。
戚妤在想明日怎么敷衍裴谨,裴谨这等朝廷要臣,伤成这个样子,又疑似被追杀,送肯定是送不走了。
而乌时晏什么时候来还不确定。
但大抵会很迟,需得料理完他防备的势力,才会过来,不然他将她放在这里的意义就没了。
戚妤思考着这个难题,准备明天先看一看裴谨腹部的伤,再做打算。
第47章
裴谨这一觉睡的很久, 直到第二天下午才醒了过来。
御医重新给他上了药,他起来梳洗了一番,直到闻着自己身上不再是潮湿的泥土味,这才罢休, 只是一番折腾, 脸上病态的红晕更明显了。
见到戚妤来, 裴谨不禁露出克制的笑意。
戚妤看着穿了身白衣青衫, 额前的碎发并没有一丝不苟梳上去, 是半披在身后, 似经雨洗过的翠竹的裴谨, 目光不由多停留了几下。
不知是不是错觉,裴谨的神情透露着忍辱负重。
但他的隐忍不是对她的,面对她,眼中都光亮了许多, 在光线不强的室内尤为明显。
戚妤道:“我不是你夫人。”
她今日来,就是这一件事。
裴谨嗯了一声, 笑意更深。
在他心里, 这只不过是托辞, 如果真不是, 昨晚就该直截了当说背上没有胎记,而不是又回屋求证, 今天才来回答他。
且这个答复太过苍白无力,换谁来都不会信。
戚妤见他还是不信, 也不过多解释, 难道他失忆了缠上她,反倒是她的错不成?
且裴谨笃定是她也不算错,他只记得蘅芜院的日子。
况且即便她在这期间怎么了他, 他清醒后还能找她一个贵妃负责吗?
想也不可能。
戚妤单刀直入:“我想看一下你腹部的伤。”
裴谨解开衣衫:“刚包扎过,只缠着绷带,看不出什么。”
戚妤的目光随即落在了裴谨拉开衣襟的手上,青筋趴伏,骨节宽粗,光从手背上就能看出力量感。
大抵是写字写多了的缘故,裴谨毕竟是个文臣。
但该说不说,即便手上落了些伤,又洗的伤口发白,也很利落干净。
戚妤这样想着的时候,她的手已经不知不觉落在了他腰腹的绷带上,指尖轻滑,像在丈量着什么。
确实如裴谨所说,看不出什么。
“好好养伤。”戚妤缓过神道,准备将手抽走离开。
裴谨见状连忙抓住戚妤的指尖:“头上的伤还没看。”
戚妤只好绕到他身后,将他的头发掀起,看后脑勺的伤。
看罢,她只觉得裴谨命大。
裴谨道:“前几天下雨,我趁着雨势躲开了追来的人,并藏在山上的道观度过了两日,昨天本想趁着山路不泥泞,看看能不能翻过这座山,结果脚下打滑,便坠了下来。”
“但是我实在幸运,遇见了夫人。”
戚妤绕回到裴谨面前,她一边想着要把裴谨说的事告诉卫四,一边唬着脸道:“不许再叫夫人了。”
被乌时晏听见,神仙也难救。
裴谨眼尾一垂:“可除了夫人、娘子,为夫实在不知道该唤什么了。”
他没法唤戚妤、阿妤之类最平常的称呼。
他好似不应该知道夫人叫戚妤才对。
戚妤:“那就什么也不唤,陛下过些日子会来,裴大人有什么事直接向他禀报。”
裴谨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眼神飘忽,像在酝酿着什么。
“嘶——”
戚妤蹙眉,急忙问:“怎么了,是伤口疼?”
裴谨点头,顺势将戚妤的手放在他腹部,露出点笑意:“但娘子摸一摸就不疼了。”
戚妤看了他一眼,用力往下一按。
顿时,裴谨额头渗出了冷汗。
戚妤盯着他略微歪头:“疼就叫御医。”
裴谨失落一笑,而后整个人倒向了戚妤,下巴枕在她的肩膀上。
“这次真的很疼……娘子,让我靠一会儿。”
裴谨很重,戚妤觉得他是在报复她,所以毫无保留地支撑在她身上,她只得扶住裴谨的胳膊,才不至于双双倒地。
戚妤正欲将他推开,但想到方才是她重重按了他一下,才导致这样的局面,便什么脾气也没有了。
她跟一个可怜的伤患争什么?
裴谨一点起来的意思都没有,戚妤瞅准一旁的软榻,摇摇晃晃往那边移去。
几步路后,戚妤想将裴谨推到软榻上,但裴谨反应更快,一阵天旋地转,她便不知怎么压在了裴谨身上,发丝擦过他的脸颊,她入目便是他的喉结。
裴谨额上的冷汗下的更快了。
戚妤着急想从裴谨身上下来,却被拉住了手腕。
她恼道:“方才摁一下都疼的受不了,现在拿身体当垫子,裴谨,你要干什么?”
裴谨费力挤出一抹笑道:“夫人终于不叫我裴大人了,裴大人听着生分。”
戚妤心道,夫人听着就不生分了吗?
但裴谨的记忆中应该没唤过她其他,如今才夫人娘子的叫。
不过现在明显不是论这些的时候。
戚妤冷了脸,挣开他的手道:“裴大人,本宫让人去传御医。”
她是忽然想到了裴谨,想看一看裴谨伤势恢复的如何了,才到这里,因此身边没有跟着宫人,而侍奉裴谨的人在她来时,便因要换茶盏而离开了。
她身边,仅有一个林七。
但林七不太管她的任何事,只在她有需要的时候出现。
戚妤出去找宫人让其将御医带来。
看着戚妤离开,裴谨支起上身,即便额头上的冷汗凝成了更大的水珠,他的精神头看着却是好多了。
他一看到戚妤,便觉安定,精神大好再正常不过了。
夫人,真乃灵丹妙药。
裴谨看向腹部的伤口,心道,不能这么快好全,只要伤在一日,戚妤便会对他多一分包容。
原本在他向她靠过去时,戚妤是可以推开他的,但她没有,因为怕伤到他。
戚妤离开后便没再回去,她让人将卫四叫过来,把裴谨告诉她的一股脑告知了卫四。
戚妤问:“追杀裴谨的人,可是与陛下有关?”
卫四没想到这么直接,他愣了一下才否认道:“不是。”
“陛下要杀人,不会留这么久。”
戚妤对卫四最后补充的话不置可否。
她又问:“关于裴大人遇刺,陛下那边可有什么成算?”
“有的。”提前知道裴大人失踪算不算?
戚妤点头:“那本宫就放心了。”
她将此事撂开,时间悠然,就寝前,她饮了两杯酒才去睡下。
半夜,廊下亮起两盏灯,戚妤被亮的睁开了眼,她扶着头坐起来让屋内守着的宫人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宫人很快回来:“回禀娘娘,是裴大人夜里起了高热,御医连夜赶过去,但因夜视艰难,宫人就自作主张将灯笼点上了。”
戚妤宽和道:“理应如此。”
跟着她来宅子上的御医姓吴,年纪很大了,但医术绝佳,宫人迁就他点灯再合适不过了。
且裴谨如今能渐渐恢复,吴御医功劳不小。
戚妤不睡了,起身换了身衣裳准备去裴谨那里走一趟。
她看了眼困倦的宫人,便让她留了下来。
裴谨的屋子离她住处不远,刚到,戚妤便听到了里面吴御医的声音:“不该如此啊,算了,药熬好没?趁着他还有意识抓紧灌下去,不然就不好喂了。”
“裴大人,喝完药你好好睡一觉,切不可再做费精力的事了。”
戚妤进去,便见到裴谨扶着碗,将药一饮而尽,见到她来,笑起时也难掩疲惫。
风水轮流转,这次轮到裴谨生病了。
但裴谨白日看着还好好的,虽然她最后没有来,但也有人向她禀报裴大人无事。
缘何过了几个时辰就病的这样严重?
吴御医年纪大,不能熬,见脉诊了,药也喂了,便跟着宫人去附近的屋内的歇下。
裴谨抬眼,侍奉他的人就退了出去。
他语气微扬:“你来了。”
戚妤走近:“别动!”
裴谨只好放弃准备起身的动作,一眨不眨的看向戚妤。
戚妤道:“快些睡吧,御医的话总得听。”
混着屋内的烛光,戚妤身上莫名有种温柔的感觉。
裴谨低声道:“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毕竟下午就没来,但没想到还是心软了。
他伸出手:“我记忆里只剩你了,你在,我才能安稳入睡,除非将我打昏过去,不然娘子可否握一会儿我的手?”
戚妤犹豫不决了三息,终是搭了上去,不厌其烦催促道:“快睡。”
双手相叠,裴谨高兴地握了上去。
屋外还有宫人走动、低声说话的声音。
戚妤是贵妃,就意味着她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人收入眼底,而不会在裴府时那样方便。
但戚妤没管,这里到处都是乌时晏的人,不管怎么遮掩,乌时晏总会知道,既如此,那何必顾虑那么多?
裴谨比乌时晏温润、听话、容易满足,只要她给他一点点甜头,他就会如获珍宝,而不像乌时晏那样在不断索取着更多,不甘心,贪婪成性,不易敷衍。
况且,裴谨只记得她了,如何能不让她心里生出怜惜。
她闲暇时能逗一逗裴谨,却无论如何逗不了乌时晏。
这便是差别。
也许是睡前喝了酒,戚妤的目光放纵地落在裴谨脸上,她伸出另一只手,挑起了裴谨的下巴。
裴谨只是握她握的更紧了,眼中流淌着温和爱意。
他并不觉得这个动作怎么冒犯,甚至隐隐激动。
青葱玉指落在他肌肤上,便代表着戚妤在念着他。
戚妤收回手,看吧,裴谨与乌时晏真的很不同。
第48章
戚妤并未在裴谨房内停留很久, 在他睡下后,她就离开了。
裴谨没来时,她都计划好明天要出门,因此得早早回去养精蓄锐。
翌日, 临行前, 戚妤让人给山上的道观送了东西, 而后便翻身上马, 带着弓箭和侍卫出发了。
等裴谨想故技重施时, 便听到了戚妤离开的消息, 只好在吴御医炯炯有神的目光下将药喝的一干二净。
送走御医, 裴谨问身边的人:“娘娘可说什么时候回来?”
宫人糊涂道:“奴才不知,但娘娘吩咐了,在大人伤好前,不让大人您出门。”
裴谨让人找来书籍, 慢慢地看。
戚妤是晚上回来的,她连着练了小半个月的弓箭很奏效, 加上附近山上猎物憨蠢, 她收获颇多, 又沉浸其中一时没注意, 便跑远了。
她回来时,佩玖在宅子前等着她。
戚妤下马, 将缰绳交给下人,便朝佩玖走去:“这么晚了, 怎么不先歇下?”
佩玖摇头晃脑, 说的头头是道:“见到娘娘,奴婢才安心,心安才好入睡。”
“娘娘一脑门汗, 定是玩儿尽兴了。”
戚妤微微一笑,柔和的目光看向佩玖。
她们进入宅子,走在廊下,侍卫已经纷纷退下,佩玖便拿出了帕子。
戚妤见此低头配合。
佩玖极细心地为她擦汗。
佩玖道:“奴婢让人准备好了热水,娘娘可先用膳,再沐浴更衣。”
戚妤:“我们在外面用过了,不必麻烦,直接沐浴就好。”
裴谨见外面的喧闹声,就知道是戚妤回来了,他特意走了出来,便看见眼前这一幕。
戚妤今日穿的是红衣,背对着他,因此只能看到个背影和如锻的长发以及发后随微风飘动的红色发带,他不必随她一同出去,只一眼,便可想象得到她的飒沓。
她低头,与婢女相谈甚欢。
裴谨竟有些羡慕这个婢女,她可以名正言顺站在戚妤身边,他却不能。
佩玖将帕子收起来,戚妤也继续往前走,拐进另一个走廊时,她余光看到了裴谨,与裴谨的目光一触及离。
戚妤目光微顿,待走远了问佩玖道:“裴大人今日可有事?”
佩玖摇了摇头:“御医说,裴大人的根骨好,身体见好也快。”
戚妤入耳,对此留了心。
这一夜因为玩儿了一天的缘故,戚妤沐浴过后,便沉沉睡了过去。
次日,戚妤赏着花不知不觉走到了裴谨这里,她从窗外瞥了一眼,准备从正门进去。
却见裴谨正一手扶着袖,从容地将药汁倒在盆栽里,低眉将碗放到托盘上。
戚妤目光一凝,这种事,裴谨之前万万不会做的。
毕竟无论是谁,都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但现在的裴谨失了大部分记忆,他想做什么事,就会执拗要达成,为此,让伤迟迟不好这种异于常人的行为,他却敢去做。
戚妤未惊动任何人地转身离去,离开后她吩咐宫人:“再去煮一碗裴大人午时要喝的药,给裴大人送去。”
宫人称诺退下。
宫人再回来时,屈膝道:“娘娘,裴大人想请娘娘过去切磋棋艺。”
园内的景戚妤已经赏了数日,闻言便起了身
等戚妤到时,裴谨已经沏好了茶,戚妤在他对面坐下。
因裴谨身上有伤,他们并未去亭子里,而是坐在屋内靠窗的椅子上,中间放了张桌子。
裴谨率先开口道:“我特意泡了茶,不知道你是否爱喝。”
戚妤先落下一子:“为何不喝药?”
裴谨:“你又送来的我喝了,既然看见我将药倒了,为什么不来见我。”
他倒不心虚。
戚妤未抬眼:“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因为想见你。”
裴谨与戚妤双双沉默。
佩玖一脸震惊,她离得近,听的一清二楚,未免两人再说出什么话被听去了,她离开将外间站着的宫人支了出去。
等佩玖再次回来,戚妤对佩玖道:“裴大人失忆了,误将我认成了他夫人。”
现在他们不仅是在宫外,还离乌时晏远远的,戚妤在亲密的人面前自然不会去自称本宫。
裴谨……也算亲密吧。
裴谨问佩玖:“斗胆问,娘娘是何时入宫的?”
佩玖道:“今年三月。”
裴谨看向戚妤,推算道:“那我们在蘅芜院的日子应是去岁夏日。”
戚妤分析着棋局:“错了,是今年乞巧节之后。”
裴谨微愣,而后笑道:“夫人还说那不是你。”
不是的话,戚妤为什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在蘅芜院中的日子,因为东西不全,他可是挑了许多物件让管家送来,想来蘅芜院不是他们日常的居所。
若是旁人,对他们夫妻住在哪里知道的定不会那么清楚。
戚妤轻描淡写道:“我与你真正的夫人交好,这才知道,你可以问一问佩玖。”
佩玖一脸纠结,乞巧节之后,不就是娘娘呆在裴府的那一段时间么。
裴谨并未顺着戚妤的话问出口。
他脑中闪过两个荷包,和一个走进府内的模糊人影腰间佩戴的荷包,对戚妤口中的真正夫人升起了微妙妒意。
裴谨忽略这些不合理的记忆,将贴身藏着的荷包拿了出来:“这个是你给我绣的,我一直记着。”
自脑后受了重创,他清醒后便是先摸一摸怀里,确保它在。
看见荷包,戚妤的手微顿,不由气弱了一瞬。
怎么还留着?
即便这个荷包跟裴谨受了大难,但荷包上却不见任何脏污,和戚妤那天见到的狼狈不堪的裴谨形成了鲜明对比。
戚妤放软了语气:“这个不好,我改日再给你绣一个。”
裴谨笑起来,愈显俊逸:“好,若再有一个,我日日配在腰间。”
大抵是因为手中这个荷包跟戚妤那日的成品的很像,裴谨只一直将其贴身藏着,但戚妤给他绣一个真正属于他的,他便可正大光明戴出来了。
真好。
戚妤不好再对裴谨苛责,提醒道:“药一定要喝,不然,若出了事,我定不会再来你这里。”
裴谨问:“那你明日可来下棋?”
“来。”
裴谨心定了,认真与戚妤对弈起来。
可尤是如此,还是戚妤这个没怎么钻研过棋艺的人赢了。
戚妤想,应是裴谨连这部分记忆也失了,才演变成菜鸡互啄,最终她赢下这盘棋。
这记忆失的好啊。
不管怎么样,是她赢了,戚妤脸上漫起笑意。
佩玖则在一旁观察着裴谨,裴大人的模样可比娘娘失去的那个竹马好多了,想来是能抚慰娘娘心中的伤痕,娘娘对裴大人态度柔和太正常了。
反正又没做什么不是吗?
佩玖是完全站在戚妤这边的,起初她以为戚妤对谁都冷淡,极不好相处,可如今,佩玖却觉得再没有比戚妤更好的人了。
她是真心在对待她。
此后连着两日,戚妤都来与裴谨下棋,而裴谨,每次都亲自泡了茶,他观察着戚妤喝茶的次数,很快摸清了戚妤的喜好。
再一次对弈结束,戚妤准备离开,恰逢今日风大,佩玖离开去拿披风。
戚妤起身,裴谨也跟着站了起来,在戚妤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戚妤的手,握着她的腰,往一旁带去。
裴谨的背部挡住了外面可能有的窥视,亦将戚妤阻在他身前。
“夫人,我真的很想你。”裴谨低喃,他的目光中带着萧苦,但爱意不减。
他看着戚妤的眼眸,深深望了进去。
明明心爱之人就在眼前,却因为中间横亘着一个陛下,不得不守着不应有的礼,怎不叫人痛苦。
裴谨的身形将戚妤的视线挡的严严实实,戚妤往旁边看去,也看不到什么,只得看向裴谨。
戚妤抿唇:“如果你想起来,会后悔的。”
裴谨想着这两日闪过的零星的片段,这些记忆不足以让他理清现状,但他知道,在蘅芜院的就是她。
裴谨笃声道:“绝无后悔的可能。”
“记住你说的话。”
戚妤不再犹豫,倾身在裴谨的唇角落下一吻,但她很快拉开了,她道:“佩玖快回来了。”
裴谨难掩蜜意,手放在戚妤的后脑勺重新续上并加深了这个吻。
戚妤说的话可以有两层意思,是要提醒他得结束这场短暂的温存了,亦可以是让他抓紧时间,不要做无谓的耽搁。
裴谨深信是后一个意思。
等真的听到佩玖的脚步声,戚妤踩了裴谨一脚,裴谨这才恋恋不舍与戚妤分开。
他的眸光比任何时候都温柔。
戚妤则靠在他身上,并不去看他。
佩玖准备进来时,听到屋内没什么动静,连落棋的声音都没有,便敲了敲开着的房门,在门口道:“娘娘,奴婢取披风回来了。”
戚妤旋即出来,佩玖为她披好系上披风。
戚妤看着庭院内的风,伸出手道:“今夜应是要下雨了,若是雨下的大,要来的人恐得多耽搁两日。”
佩玖不明所以,跟在戚妤身边的裴谨看着外面的风,眼中是静谧的幽微。
一旦下雨,城外的路泥泞难行,陛下就算在路上,也得被绊在原地。
这也就意味着,这两日,实实在在只有他们两个人。
因记忆里没有陛下这个人,更没有怕的情绪,裴谨对此只有坦然自若。
雨是在半夜落下来的,初时雨小,等戚妤清晨醒来的时候,走出去,廊外已经形成了雨幕,雨在此刻真正大了起来。
戚妤多添了件衣裳,才跟往常一样,往裴谨的住处走去。
裴谨今日沏的茶略烫,戚妤用杯壁暖着指尖。
裴谨见此,直接将戚妤的手拉了过来,双手紧贴着握了上去。
佩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离开,并将门合上。
今日有雨,风凉,窗户也是闭上的。
戚妤好整以暇的看着裴谨。
裴谨心里只有一句话,这本就是我的夫人,错的是陛下,而不是他。
心中热意渐升。
第49章
外面即便是白日, 但因下着雨,光线格外阴暗,落到屋内也是一片暗淡。
好在燃着几盏灯,不至于让人觉得伤眼。
裴谨将灯灭掉, 牵起戚妤的手放在唇边轻吻。
他最大的优点就是敢想敢干。
况且他现在最是孑然一身。
戚妤眼中闪过恍惚, 就这么跌进了裴谨怀里, 直到被抱起, 床帐被放下, 她也只是目光怔怔, 视线落在裴谨脸上。
似怎么也看不够。
直到裴谨一点点将她的注意力拉回, 她方落在了实处。
戚妤抓着裴谨的胳膊,带着朴实的诚恳:“你还记得吧?”
裴谨闷声道:“看家的本领,怎么会忘?”
语气是遮不住的激动与自信。
戚妤选择信他一回,但她总觉得不太对劲。
片刻后, 在裴谨埋下头的时候,戚妤终于察觉出了哪里不太对, 现在一如她离开裴府前的那一夜一样……
她忙托住裴谨的脸颊:“不是这样。”
裴谨抬头, 目光中满是璀璨的笑意:“我知道不是这样, 可为夫想让娘子先适应一下。”
他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记忆中,她喜欢这样啊。
戚妤看着裴谨, 只觉心生欢喜,她低头在裴谨脸上残留的伤上印下了一个吻。
两人此刻纯粹的厉害, 一门心思在这上面, 只觉时间过的飞快。
当一切该做的不该做的做完后,裴谨一点点帮戚妤穿好衣裳:“夫人下次出门不要把我落在宅子里。”
不然,他便是想在门前等她都不如一个丫鬟来的名正言顺。
见腰带被系上, 戚妤嗯了一声,她摸了摸裴谨腰腹上的绷带:“万幸没将伤口崩开。”
裴谨扫了一眼:“快长好了。”
戚妤面露疑惑,裴谨受的伤可不算轻。
裴谨道:“为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觉身体好的快,喝药也能分辨出用了哪些药材,好似喝过许多碗药一样,一闻到药味就觉许多记忆涌进脑中,但细想一下,又什么都抓不住。”
正因如此,他才能刚到这个宅子上两日,没有任何亲信的情况下吃了相克的药,弄出来了热症。
只是没把握好时间,热症发的慢,以至于半夜将戚妤吵了起来。
原本可以好的更快。
戚妤揉了揉裴谨的头发:“别为难自己,等找一个擅长脑疾的大夫,一切就能想起来了。”
裴谨亦是这样想的。
戚妤下了榻,穿上鞋,便从裴谨这里离开了。
裴谨目光紧紧跟随着戚妤,直到听见门被打开闭上的木头声音,他才失落地收回了目光。
他目的性极强的从一塌糊涂的锦被中找出一截小衣。
戚妤天生是被服侍的命,她对如何穿好繁琐的衣裳还不得要领,常要人服侍着来,即便他故意落下了一截小衣,戚妤也一无所觉。
裴谨将浅蓝色的小衣放在鼻尖,是戚妤的气息。
他满是陶醉,时而有一丝清醒,活像个变态。
裴谨将这件小衣按进了怀里。
给他们肆意相处的时间太短,只堪堪够一次罢了。
从裴谨的房内出来,戚妤便见到了佩玖。
她懒散道:“佩玖,我要沐浴。”
佩玖脸倏地红了起来。
屋内灭灯的时间一长,佩玖便感觉到不对劲了,但戚妤不提,她也不问。
佩玖道:“娘娘,热水已经备好了。”
现在仍下着雨,周遭没什么下人走动,戚妤回到屋内,沐浴过后便酣睡了一场。
再次醒来时,雨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戚妤起身,坐在桌边,支着下巴不知在想什么。
佩玖见戚妤这副烂漫的样子,连忙将笔墨纸砚与戚妤常临的字帖找来放在她面前:“娘娘,静心。”
戚妤稍稍收敛了下,窘迫不已,忙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字帖上。
将字帖临了三遍后,戚妤忽地想起了件事:“佩玖,将针线绣绷拿来,我要绣东西。”
既然荷包绣过了,就绣个香包吧,院中的秋海棠开的正好,可以晒干放进去。
佩玖将东西找来,戚妤准备绣一棵青松。
总说裴谨似竹,但戚妤觉得青松也很适合她。
尤其是今日,劲挺。
一直绣到晚上,佩玖将灯点燃:“娘娘,该用晚膳了,且夜里不宜绣东西,即便有灯,也伤眼。”
戚妤这才停下,松缓肩颈。
翌日,戚妤如约去裴谨那里下棋。
这次是真的下棋。
戚妤恍若未闻裴谨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很快便以碾压式的胜利赢下了这盘棋。
她笑道:“裴大人分心了。”
裴谨将手中的棋子放下:“夫人在这里,为夫很难不分心。”
外面有丫鬟走过,裴谨却是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身份。
他原本该是戚妤的夫。
只是不能,在戚妤纳闷地看了他一眼后,裴谨便自觉闭上了嘴。
佩玖在一旁只觉好笑。
戚妤道:“明日我要出门,上次出去时正好发现了一处很能上鱼的地方,所以明天打算去垂钓。你……”
裴谨没等戚妤问完,便不假思索道:“我去。”
戚妤低笑:“我让人多准备一副鱼竿。”
“今天就到这里吧,裴大人好好养伤。”
戚妤起身,见裴谨还想拉住她,便用帕子扫过他的手心,莞尔道:“裴大人不必送了。”
裴谨知道戚妤这是在逗他,望着戚妤离去的背影,他拢起手心,慢慢笑了起来。
戚妤这么快离开自然不止是为了戏弄裴谨,而是她给裴谨绣的香包颇费时间。
她想明天就送出去。
刚好昨日雨停,她让人摘了经雨水也开的最好的海棠花,择出花瓣,于今日放在太阳下晒干。
时间紧,她不得不挤压下棋的时间。
翌日清晨,他们分乘马车到了一处湖边,戚妤特意请经验丰富的人找了一处好地方,才将垂钓的工具放下。
待坐在竹椅上,戚妤将袖中的香包找出来,递到裴谨眼前。
“香包。”戚妤笑道,眼底透着一点点紧张。
她担心裴谨觉得这份礼物敷衍,毕竟她的手艺跟上次没有什么进步。
裴谨怔愣了一下,接了过来:“我还以为你忘了。”
他轻轻抚过上面绣的青松,在她眼中,他竟是这样好的人吗?
裴谨对这个香包怎么都摸不够。
戚妤看出了他的爱不释手,她翘起唇角反驳道:“怎么会,我记性很好。”
卫四蹲在树上,嘴里嚼着根草,他目之所及,觉得贵妃娘娘和裴大人坐的太近了,不知在说些什么,但肢体上却透露着亲密。
他于是移到离他们更近的一棵树上,这次,勉强听清了他们的声音。
贵妃娘娘将鱼钩甩进湖里,偏头问道:“裴大人,你会钓鱼吗?”
裴谨道:“不是熟手,娘娘呢?”
“我会拿棍子叉鱼,可惜这里不是浅溪。”
裴谨轻笑,卫四沉默下来。
都互相尊称娘娘和裴大人了,大抵是没什么问题。
卫四退回了原本的树上。
戚妤往卫四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她方才才提醒过裴谨:裴大人,这里虽是郊外,但带的人却不少。
裴谨将那声夫人咽下,转而心不甘情不愿地称起娘娘。
然后越唤越自然,裴谨觉得他似乎本就该唤她娘娘。
但怎么可能呢?
他无论是个怎么样的人,都不会坦然接受妻子被迫进宫为妃这件事,更遑论尊敬坦然地唤戚妤娘娘。
所以唤娘娘二字时的熟络感应是他的错觉。
裴谨压下心中的淡淡心虚,与戚妤一同垂钓。
戚妤在感叹着卫四的碰巧,不再多想,开始钓鱼。
虽然她和裴谨在这方面不是熟手,但老天太照顾他们了,几乎是戚妤这边一咬钩,裴谨那边也会紧接着有了动静,反之亦然。
在裴谨的鱼线绷直时,戚妤这边紧跟着有了咬饵感,她一边耐心等待,一边感叹着连鱼都喜欢成双成对的来。
午时,戚妤让擅厨艺的宫人将鱼炙烤,配着带来的食物,与众人一起分了。
吃饱喝足,戚妤还饮了一杯桃花酿。
她前脚将酒杯放下,后脚裴谨便误拿过去兀自饮了一杯。
见戚妤看向他,裴谨道:“酒好喝。”
戚妤的脸一下子红了,裴谨拿起酒杯根本没再斟酒,杯中无酒,何来好喝?
裴谨以为戚妤没发现,微微一笑。
他自能品出别的滋味。
戚妤只能庆幸口脂早早便掉了,她也没让佩玖补,不然就该落在酒杯上了。
戚妤气恼地折断了手边的枯枝。
若不是人多,她就该拧在裴谨身上了!
裴谨不明所以,沾湿了手帕给戚妤擦干净手。
戚妤抿着唇,怏怏不乐,只是伸出去的手却没收回来。
下午时候,他们的运气就不算好了,几乎没什么收获。
戚妤看着天色,决定不再强求,吩咐佩玖提前回去。
回到宅子上后,戚妤对鱼的兴趣不减,挽起袖子去喂庭院内池子里的鱼。
宅子上养的鱼自然不都是名贵的鱼,但也是精挑细选进了池子,戚妤站在桥上,看了半天,只觉每条都好看。
裴谨自然是陪在她身边。
戚妤在投鱼食,裴谨的手虚虚揽在她腰间。
佩玖全当没看见。
这时,戚妤若有所感转头,侧身看去,只见乌时晏神情淡淡穿着一身玄色长袍进来了这里。
他应是没让人通禀,以至于宫人只能跟在他身上,却怎么也不敢越过他跑进来。
乌时晏踏进庭院内,便顿住了。
目光刹那间骇人的紧。
裴谨这厮与阿妤站在桥上,一个手中拿着鱼食,一个护着对方,宛如一对恩爱夫妻。
真是好极了。
乌时晏几乎要抚掌笑起来了。
裴谨比戚妤慢的听见脚步声,他看着陌生的男子走在最首,身边是没见过的宫人,便知道这是谁了。
裴谨将原本虚握的手真的落到了戚妤的腰肢上,浅笑着。
乌时晏眼眸微暗,作为一个聪明人,他自然看出了裴谨是故意的。
他们也许没有表现的那么亲密,不然裴谨不会虚虚握着,直到他来,才真正揽上。
他笃定戚妤对裴谨的小动作一无所知。
乌时晏这样想着,脸色却不受控制地更冷了。
戚妤没朝乌时晏走过去,只静静地看着他。
对乌时晏会来,她毫不意外,可对睡了裴谨,她也毫不后悔。
第50章
“卫四。”乌时晏忽然出声, 打破了平静。
卫四落在地上,单膝跪地道:“回禀陛下,裴大人失忆了,忘却了很多事, 对谁在追杀并不清楚。微臣已经让人将裴大人在山上的痕迹处理好了, 并在山上布下暗哨, 一旦有可疑之人, 微臣定能当场将其擒拿。”
戚妤有趣的目光落在卫四身上。
卫四忠君, 脚踏实地, 将事交给他再让人放心不过了。
但他亦是个彻头彻尾的呆子。
乌时晏握上扳指, 自己手下的人给他的情敌保驾护航……裴谨怎么不死在追杀途中?
乌时晏半阖眼:“卫四,将不想干的人赶出去。”
卫四听命,将宅子上的宫人带去了别处,只留下贵妃娘娘, 裴大人,陛下身边的田公公。
他觉得裴大人不算不相干的人, 毕竟陛下来这里, 就是为了追查裴大人遇刺一事, 将裴大人带走算怎么回事?
乌时晏眉头皱起, 但这时也不是处置一个听不懂命令的暗卫的时候。
他冷着脸看向戚妤。
戚妤道:“裴大人确实失忆了,只记得在蘅芜院的事。”
在戚妤说出这句话时, 乌时晏便已经上前走到了她面前。
他知道接下来的话他不会很想听。
面对乌时晏冷冽迫人的目光,戚妤仍把这句话补充完整了:“他把臣妾认成了他的夫人。”
裴谨将环腰改成了牵住戚妤的手:“她是臣明媒正娶的妻子。”
乌时晏将裴谨忽视到底, 他问戚妤:“阿妤, 他这几天都是这样认为的?”
阿妤,裴谨想,他以后也要叫夫人为阿妤。
戚妤:“是。”
乌时晏呵了一声, 将戚妤的手从裴谨的手中拉走,这才看向裴谨,带着戏弄道:“站在朕身边,与朕十指紧扣的是朕亲自立的贵妃,裴大人,下次见面,记得行礼问安,恭恭敬敬语称娘娘。”
“若朕没有记错的话,裴大人一年前明媒正娶的妻子名唤赵婉仪,乃赵氏嫡女,你这般,将赵氏至于何地?”
“裴大人,装傻充愣的把戏朕连看都懒的看,若真不信,咬定阿妤是你的妻子,为何不去问问庄子上的下人,看看哪一个会含糊其辞,看看哪一个又让你觉得朕会是那种强取臣子之妻的人。”
“朕行得正,坐得端,裴大人,不妨问问你自己,谁才是那个卑劣的,觊觎旁人妻子的人。”
裴谨闻言,神情未变,戚妤的话他不会辨不出真假。
在戚妤说她不是他夫人时,便在他心中留下了痕迹。
裴谨道:“陛下,请恕微臣冒犯,即便微臣失忆,微臣也不会认不出枕边人。”
“微臣与夫人是真心相爱,若夫人不是蘅芜院时的夫人,那陛下为何要将臣贬离京城,让微臣一辈子都见不到夫人。”
“可否容臣问一句陛下,陛下将臣贬官,当真没有掺杂任何私心吗?”
他有太多的证据证明戚妤是他的夫人,但裴谨一个都没有说。
他身上的荷包与戚妤送的香包针脚一致,戚妤背上的胎记与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就连夫人被亲吻时的反应都与记忆一致。
但裴谨觉得这些太私密,太温情,他自己念还念不够,不过是争辩罢了,还不足以将这些拿出来说。
即便是天子,也不配。
“陛下,臣自知身份低微,可气节仍在,若让臣指认臣的妻子不是臣的妻子,臣做不到。”
裴谨神情冷肃,环住了戚妤的肩膀。
他此时的骨头硬的很。
乌时晏紧紧握着戚妤的手才勉强压下心中的怒气,他问:“裴大人,你口口称着夫人,可你蘅芜院的夫人叫什么总该知道吧。”
裴谨一愣,恰在这时,戚妤偏头看向他,眼中是他看不懂的疑窦。
他夫人叫戚妤,裴谨这样想着,迟疑道:“微臣……不知。”
裴谨这个心机深沉的卑鄙小人……乌时晏紧紧盯着戚妤,字字清楚道:“你看,他一旦恢复记忆,就会退回原本的位置,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建立在阿妤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上,可他若知道,他还有一个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妻子,他所做的抉择绝不是阿妤想看到的。”
乌时晏想不明白,裴谨哪儿来的资格跟他争,他府上可还有一个正经夫人。
戚妤看着乌时晏,目光微微动摇。
她于裴谨不过是个意外。
裴谨应该有他的青云路,而不是被贬官,被迫离京,被追杀。
“我不会!”裴谨断然出声,他看着戚妤,目光坚定。
他可是夫人眼中的青松,怎会如陛下所说。
乌时晏继续紧迫地盯着戚妤:“他有一百种知道真相的方法,可他都没有去验证阿妤不是他的妻子,他这样只认为自己是对的人,真的不会恢复记忆,恢复古板、刚正不阿的本性后放弃阿妤吗?”
戚妤有些茫然。
乌时晏用指腹摩擦着她的手背,裴谨掌心的温度似能透过衣裳落在她肌肤上。
他们或步步紧逼,或急切想知道她的意思。
戚妤其实是想和乌时晏断了,她吃不消乌时晏,比起乌时晏,裴谨或许更适合她。
但乌时晏说的没错,恢复记忆的裴谨可能不是她期许的。
任何人都不能容忍旁人假扮他的妻子,即便他与原本的妻子本就是表面夫妻。
戚妤眼眸逐渐清明:“陛下,请您去料理裴大人遇刺的事吧,涉及朝廷命官,不好耽搁。”
“裴大人,事关正事,不宜再在本宫身上浪费时间了。”
戚妤看向田文善。
田文善连忙道:“贵妃娘娘请吩咐。”
戚妤:“本宫要回屋歇息,将佩玖唤回来吧。”
田文善退了出去,戚妤也抽回了手,从裴谨身边离开。
两人都没有拦戚妤,这种事,终归得戚妤自己想透,此时拦下没有任何意义。
乌时晏也拂袖跟在戚妤后面离开。
他可以名正言顺踏入戚妤卧房,但裴谨却不能也不会,流言蜚语都能杀了他。
田文善再次回来,将裴谨请走,陛下过来时另带了太医,正是治脑疾的。
他感叹陛下的先见之明,毕竟裴大人可是病的不轻。
竟胆敢与陛下争贵妃,他身上还一身嫌疑没洗干净呢,又闹出了这事。
田文善深觉裴大人是活一日少一日,才这么有底气。
裴谨眼神微黯,他确实不能追上去,连辩驳都这样苍白,可能唯有他恢复记忆,才能真正证明他不会陷入陛下故意构陷的抉择中。
回到房内,戚妤倚在软榻上,随意拿起一旁的团扇,遮在脑袋上。
门嘎吱一声开了,又被人轻轻掩上。
乌时晏走近,拿走戚妤的团扇,便坐在她身边,将人拢在怀里。
他低头,脸颊贴着戚妤的脸颊,扶着她的肩膀,幽幽道:“你太放纵裴谨那厮了,让他靠的那样近,又惹了可笑的误会,若不是朕知道阿妤心地善良,只是尽了照料受伤臣子的义务,朕都该吃裴谨的醋了。”
乌时晏凶相毕露,锐利的目光看向前方。
只要戚妤顺着他的话应下,他可以既往不咎,可以不去探究他们为何那么亲密的原因。
她也仍会是他心爱的女子。
乌时晏相信,戚妤会知道怎么选择。
戚妤想了想,她孑然一身,比失忆的裴谨还要光棍,要选自然选最刺激的,百般遮掩有什么意思?
“我喜欢裴谨。”
乌时晏没了声音。
戚妤看向乌时晏,眸中尽是挑衅:“是我引诱了裴谨,让他与我欢好了。”
乌时晏的脸庞如落了霜一般。
他缓了缓,道:“阿妤,不可以说这种词,该罚。是裴谨勾引了你,朕知道。”
乌时晏看向戚妤,两人鼻尖几乎要碰在一起,似要把对方给看透。
“阿妤以为朕会在乎这些吗?”
“朕只要你,朕只要未来的太子是从你腹中出来的,朕再也不会将你从朕身边放走,这次,是对朕的教训。”
戚妤无趣地移了视线。
她不会为了扳回一局就拿乌时晏与裴谨床上的事相比较。
乌时晏捏住戚妤的下巴,让她重新看向他:“阿妤连看朕一眼都不想看了吗,那这样呢?”
他倾身,吻上了心心念念的唇,心里的忿忿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
他承认,他不是表现的那么平静,对戚妤的话也不是那样的无动于衷。
阿妤竟然说她喜欢裴谨……
凭什么?只是短短几日,怎么能轻易喜欢上别人,那他怎么办?
戚妤要溺毙在乌时晏的吻下,他没有给她换气的时间,紧紧抓着她的手,红着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仿佛要与她缠绵至死。
不许有一丝的分离。
戚妤原本还是一尾很活跃的鱼,没有让乌时晏时刻占领上风,但力气迅速流失下,她便也被迫承受起来。
在她难受的蹙眉时,乌时晏终于舍得分离了。
戚妤扶着软榻,大口喘着气。
乌时晏趁机将人抱起,走向床榻:“阿妤,朕说的要罚,不是开玩笑的。”
他将人放到床上,俯视道:“朕会让你忘掉裴谨的滋味,只记得朕。”
戚妤从床上爬下来,准备下床跑走,却被乌时晏阻了去路,见离开不能,她泄气道:“这是白天。”
乌时晏将戚妤斜插的一支簪子拿掉:“无碍,再有一个时辰便日暮了。”
戚妤的长发倾泻而下,她茫然无辜地看向乌时晏。
她现在说她对方才说过的话都不记得了还有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