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姨娘瞬时如遭火烙,猛地抽回手,宽大的袖摆瞬间垂落,严严实实盖住腕间那片金色。
“桐儿定是瞧岔了,”她语速飞快,强笑道,“你母亲的东西,我、我怎会随意戴在身上?想是样式相近罢了。”
孟玉桐敛眸,掩去眼底深处那一掠而过的讥诮,顺从地轻声道:“兴许是桐儿思念母亲心切,一时眼花了罢。”
她不再纠缠于此,抬首望向端坐于上首的江云裳,声音里带上几分孺慕与哀戚,“不过祖母,近日来,桐儿总被梦魇所扰。
“梦中每每见到母亲,她形容凄楚,言道去得太早,不能亲眼看着女儿出嫁,心中甚憾。唯有那些陪嫁之物,是她早早留下,聊作陪伴之意……”
她微微一顿,复又看向秦姨娘,语气恳切温顺:“姨娘这些年操持府中庶务,事无巨细,劳心劳力,桐儿看在眼里,实在心疼。
“如今我婚期将近,也该学着理事,为姨娘分忧才是。桐儿想着,不若将母亲留下的嫁妆清点出来,暂且挪回杏桃院由我亲自看管。
“一则全了桐儿思母之心,二则也能为姨娘省去些功夫,不知姨娘意下如何?”
秦姨娘心头警铃大作,面上却只能挤出更温和的笑意,连连摆手:“哎哟,这如何使得!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分不分、省不省的?
“你的东西,姨娘替你看着,还不是应当应分的?不劳烦,一点儿也不劳烦!”
江云裳自始至终端坐榻上,手搭在太师椅扶手上,轻轻点着。
今夜她将众人唤来这松风院,开口不过寥寥数句,大半时间只是沉默。
然而那双眼睛却锐利幽深,不动声色地扫视着阶下众人,仿佛能穿透一切虚饰,直抵人心。
在这般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饶是孟玉桐心中早有成算,也不由自主地紧了紧袖中的手指。
自纪府归来,她便料到必有此一遭。故而特意换上白日里秦姨娘送来的那身浓艳扎眼的大紫金线牡丹纹锦缎衣裙,又“不经意”地将孟玉柔赠予的玉葫芦佩于腰间。
方才在祖母询问纪府之事时,更是半真半假,语焉不详,替那对母女遮掩了几分。
如此种种示弱、顺从、甚至略显笨拙的举动,不过是她深谙这府中几人的脾性,以退为进罢了。
她所求的,只有拿回母亲柳氏留下的嫁妆。
她从前并不在意这些,从前的她,在祖母跟前,不曾有过半分“自己想要”的念头。
她只知道,祖母让她做的,她才能做;祖母未提过的,她想也不能想。
祖母便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浮木与依靠,她唯有全身心地倚赖她,小心翼翼地按照她心中“完美闺秀”的模子去雕琢自己,不敢行差踏错半步,唯恐惹得祖母失望。
如今一切重来,她此时的心境已大有不同。
将一生的希望与悲喜,尽数寄托于他人身上,无论那人是谁,都是世间最痴愚不过的事。
人活于世,须得明白心之所向,力之所往。想要的,便自己去争;想做的,便自己去做。如此,方不负重来的一生。
思及此,孟玉桐心中再无半分犹疑。
她并未理会秦姨娘那番虚伪的推脱之词,挺直了纤细的背脊,目光迎向江云裳那道深不可测的视线,一字一句清晰地重复道:“祖母,桐儿想要亲自打理母亲的嫁妆。”
在临安城开一间像样的医馆,所费不赀。母亲的嫁妆,是她眼下唯一能抓住的依仗。
江云裳并未立刻回应她关于嫁妆的请求,那道沉沉的视线反而落在了孟玉桐身上那件极不合其气质的浓艳紫衣上。
她眉梢蹙了一下,声音听不出喜怒,“桐丫头,祖母记得,你最是厌弃这浓紫之色,嫌其俗艳压人。身上这一件是谁替你挑的?”
孟玉桐闻言,并未立即作答,只微微侧首,目光极快地掠过一旁脸色微变的秦姨娘,随即垂下眼睫,沉默不语。
一切,尽在不言中。
秦姨娘被那无声的一瞥刺得心头又是一跳,下意识地托了托手腕,仿佛想借那沉甸甸的金钏压下不安。
她脸上挤出几分尴尬的笑意,对着上首的江云裳解释道:“母亲明鉴,这身衣裳是妾身瞧着桐姐儿平日穿戴过于素净。
“想着纪府寿宴是何等体面场合,咱们孟家的姑娘,总该……总该拾掇得大方明艳些,才不堕了门楣名声不是?”
孟玉桐似乎听见上首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轻得几不可闻。
直到瞧见江云裳脸上那道疤也跟着极其细微地向上牵扯了一下。她这才确信,祖母方才,是真的笑了。
“秦姨娘,”江云裳的声音平缓无波,手指在扶手上起伏的节奏依旧,“桐丫头方才说得不错。这些年,你打理这府中庶务,确、实、辛、苦、了。”
“辛苦那自然是有一点的,”秦姨娘得了这“夸赞”,眉梢眼角的尴尬瞬间被一丝自得取代。
她抬手按了按鬓角新簪的步摇,语调都轻快了几分,“不过这么多年下来,妾身也都习惯了。母亲您这样说,倒显得生分了。”
她浸淫内宅多年,与银钱俗物纠缠不休,只余下那份自诩读过诗书的莫名孤高,至于话里的弦外之音、机锋暗藏,却早已迟钝得听不分明了。
“既如此,”江云裳手指微微一顿,目光冷冷地瞧着秦姨娘,“你这两日便将库房里柳氏留下的嫁妆,比着当年的嫁妆单子,一件一件,仔仔细细地清点出来,全数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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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杏桃院去。桐丫头要学理事,便从她娘的东西开始。”
“啊?!”秦姨娘脸上那点刚扬起的得意之色倏然消散,化作一片惊惶,“这……母亲,这……夫人的嫁妆在库房里存了这些年,只怕……只怕一时半刻难以理清头绪啊!”
“这点事都办不利索,”江云裳眉峰微蹙,声音陡然沉下,“你还能掌得起这个家?”
“不!妾身不是这个意思!母亲——”秦姨娘脸色煞白,急切地上前两步,还想分辨。
江云裳却已不胜其烦,抬手按了按额角,眉间倦怠之色难掩。
侍立一旁的吴嬷嬷心领神会,立刻上前,半是搀扶半是强硬地将秦姨娘往外带:“秦姨娘,老夫人今日乏了,您同二小姐且先回去歇息吧。”
话音未落,已是不由分说地将人半推着送出了门。
孟玉柔左右看看,对上祖母冷肃的目光,心头一慌,匆匆福了一礼,也忙不迭地跟着她母亲退了出去。
眼见那对母女消失在门帘后,孟玉桐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沉沉落回实处。
她知道,祖母素来厌烦内宅这些琐碎纷争。
这偌大的孟府,除了祖父留下的基业是她心中唯一重要的事,其余人事,在她眼中不过是过眼云烟。
所以,即便秦姨娘行事拖沓、眼光浅薄,并非掌家良选,祖母也乐得将庶务丢给她,只要别出大差错,她也图个眼不见心不烦。
今日在纪府的小小风波,她刻意示弱,引而不发,方才在松风院的言语交锋,她以退为进,步步为营。
祖母洞悉世事,如何看不穿她这点小心思?
若真惹得祖母不悦,她非但拿不回母亲的嫁妆,恐怕还要落个心机深沉、不识大体的印象。
所幸,有惊无险。
然而……孟玉桐下意识地攥紧了掌心那枚冰冷的玉葫芦。
葫芦身上繁复的花草纹路,此刻仿佛带着棱角,深深硌进她的皮肉里,带来一阵清晰而尖锐的痛。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最后一丝顾虑也彻底从胸中挤出去。
随即,她霍然抬头,迎向那道深邃莫测的视线,清晰地说道:
“祖母,阿萤还有一事,需禀明祖母。”
她顿了顿,字字稳稳落下:
“孙女想同纪家退婚。”
话音落下的瞬间,屋里烛台上那簇跳动的火苗,像是被无形的手拨了一下,骤然一晃,随即窜起,燃得比先前更亮、更烈。
那骤然而起的火光,倒是将江云裳脸上的那道旧疤映照得愈发清晰冷硬了。
厅堂中再无任何声息,孟玉桐只听见自己胸腔里那颗心,在一片寂静中一下,又一下跳动的清晰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