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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第 13 章

作者:跃青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一弯冷月悬在天际,洒下泠泠清辉。松风院的青瓦飞檐在月光下投下四方的影子。


    孟玉桐踩着满地月影,穿过静得落针可闻的厅堂。


    踏入正厅时,孟老夫人江云裳正端然危坐于上首一张宽大的紫檀木镶玉太师椅上。


    江云裳身着玄色暗花褙子,银发梳成扁髻,仅用一支素银簪固定。脸上那道斜贯半颊的旧疤,在明明灭灭的烛影里时隐时现。


    她双眼微阖,枯瘦的指节轻叩着扶手,周身弥散开的不怒自威的气势,像是张无形的网,将整个厅堂笼罩在一片沉寂之中。


    下首的梨花木圈椅上,秦姨娘与孟玉柔如坐针毡。


    秦姨娘一身半旧的藕荷色细葛罗裙,宽大的粉缎袖口严严实实遮着手腕,恭谨坐着。


    孟玉柔则紧紧揪着裙角,带着几分不安,偷偷抬眼觑向上方那尊冷肃的身影。


    “祖母万安。”孟玉桐敛衽行礼,动作间暗紫色的裙裾如水般铺展在地。


    江云裳的目光落在她腰间那片刺眼的大金色牡丹团花,瞳孔微缩,只略一抬手,示意她坐到东侧的玫瑰椅上。


    “今日是怎么回事?”江云裳的声音冰冷,“我轿子刚到垂花门,便听得门房禀报,道是纪府那头的事外头已传得沸反盈天。”


    她端坐着,目光好似带着无形压迫,“秦氏,你来说说。”


    秦姨娘慌忙起身,下意识托了托手腕,忙道:“母亲莫听外人胡说,今日两个孩子去纪家参加了纪夫人寿宴,哪有什么事?若是有也不过是两姐妹闹了几句,哪里需要惊动母亲呢。”


    孟玉柔见状也跟着起身,突然拔高声音,“今日……今日姐姐也不知怎么了,当着一众夫人的面哭哭啼啼,她们还以为我姨娘苛待了她……”


    “柔儿!住口!”秦秦姨娘急得掐了她手臂一把,腕间两只沉甸甸的赤金点翠嵌红宝手钏猛地相撞,发出一串刺耳的“叮当”脆响。


    孟玉柔吃痛,委屈地扁了嘴,恨恨剜了孟玉桐一眼,终是住了声,只余下胸脯因气恼而剧烈起伏。


    江云裳缓缓摩挲着太师椅扶手上的松鹤纹路,脸上神情在摇曳的昏黄烛光下愈发显得莫测。


    孟玉桐隐约感受到了祖母的一丝不悦。


    “祖母”,她动作缓缓从玫瑰椅上起身,再次屈膝朝江云裳福了福身,步履轻移间,腰间悬的一只羊脂玉小葫芦忽撞上另一枚碧玉双鱼佩,叮然迸出碎冰似的清响,在安静的厅堂里格外清晰。


    她指尖飞快覆上玉葫芦,待将佩饰拨到腰侧,才抬眸续道:“今日纪夫人寿宴,孙女与玉柔妹妹一同前往贺寿。妹妹奉上贺礼后,许是身子有些不适,便先行回府了。确无甚大事发生。”


    她话音才落,一旁的孟玉柔忽地冲身上前,一把扯下她腰间的玉葫芦,怒道:“这不是我送纪夫人的贺礼么?怎么会在你这里?”


    她将那葫芦紧紧攥在手心,胸前起伏不定,抬头望向江云裳时,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声音带着哭腔和控诉:“祖母!您看,这就是我精心挑选送给纪夫人的贺礼!怎会在姐姐身上?


    “定是她……定是她趁人不备偷偷拿了回来!祖母!您可要为孙女做主啊!姐姐便是再厌憎于我,也不该在纪家做出这等下作之事,平白丢了我们孟家的脸面啊!”


    江云裳眸色平静,未说话。


    秦姨娘一听女儿哭诉,不疑有他,立刻上前揽住孟玉柔,腕间金钏又是一阵急响。


    她脸上瞬间堆满了痛心疾首,声音也跟着染上哭腔:“桐儿就算是眼红柔儿的贺礼得了纪夫人青睐,也不该做这等偷鸡摸狗的勾当,当真是败坏了门风了。”


    孟玉桐对着母女二人的指责与哭嚎,一声也未辩解,只微微咬着下唇,纤薄的肩背绷得笔直,仿佛承受着无形的重压。


    目光却紧紧胶着在那枚被孟玉柔紧紧攥住的玉葫芦上,眼眶渐渐泛起一层薄红。


    便在此时,吴嬷嬷脚步匆匆自外间掀帘而入,行至江云裳身侧,俯身贴近,以帕掩口低语了数句。


    江云裳眸光微寒,倏然凝向阶下秦氏母女,“这玉葫芦是柳氏的嫁妆?”


    这一问,如冷水泼头,登时将底下那抽抽噎噎、做足了委屈姿态的母女二人噎得哑口无言。


    秦姨娘捏着素绢帕子的手紧了紧,在眼角虚虚按了两下,声音陡然弱了三分,带着几分刻意的不确定:“这……竟是夫人的嫁妆?”


    她忙不迭从孟玉柔手中取过那枚玲珑剔透的羊脂白玉葫芦,迎着屋内煌煌烛火,煞有介事地左右端详。


    烛光流转于温润玉质之上,映出葫芦外圈显眼的花木纹。


    她忽地甩了甩帕子,干笑一声,那笑声在静默的厅堂里显得格外突兀:“哎哟,这些年府中一应吃穿用度皆由妾身操持,库房里各房的物事早混在一处。


    “妾身连自己的嫁妆匣子都记不清锁在哪个角落了,如何还能分得清哪件是夫人的?”


    话音甫落,她话锋一转,看向孟玉桐,语气复又强硬起来:“再说了,”她拔高了几分音调,“纵使这是夫人的东西,咱们府里正经送出去的贺礼,桐姐儿也没有私下里偷摸拿回来的道理!这可是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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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纪夫人亲赐予我的。”孟玉桐抬起头,声音低柔却清晰,两行清泪恰到好处地沿着莹白面颊滑落。


    宛如梨花带雨,端的是委屈可怜,惹人怜惜。


    孟玉柔哪里肯信,柳眉倒竖,娇声斥道:“姐姐休要信口胡诌!我将这礼呈给纪夫人时,她分明赞不绝口,喜爱得紧,怎会转头就给了你?姐姐既敢做下这等事,如何不敢当呢!”


    孟玉桐拭去泪痕,平静反问:“敢问妹妹一句,这礼纪夫人收下后,置于何处?”


    “自然是摆在正厅最显眼的八仙桌中央!”孟玉柔不假思索,语气带着几分自得。


    “即是如此,”孟玉桐微微颔首,语调依旧平缓,“今日正厅贺寿宾客如云,我连那桌边都未曾靠近,若非纪夫人亲手将此物赐下,我如何在满堂贵客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它取走呢?”


    “这……你……定是你用了什么鬼蜮伎俩偷摸拿走的!”孟玉柔被问得一噎,脸上涨红,气势虽凶却已显理亏,犹自嘴硬。


    她实在不信,得了纪夫人夸赞的礼物,如何转眼就到了孟玉桐手里。


    “好了!”江云裳屈起指节,在身侧黄花梨木小几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两下。


    声音不大,却带着威严,几人立时噤声,厅堂内瞬间针落可闻。


    秦姨娘眼见势头不对,脸上立刻堆起慈和的笑意。


    她快步上前,捧起孟玉桐的手,将那枚玉葫芦郑重放回她掌心,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温言道:


    “原是误会一场!既然纪夫人看重,将此物赏赐给了桐儿,桐儿便好生收着,也算是个体面。”


    她话锋圆滑地一转,将责任轻飘飘带过,“也是姨娘疏忽了,往后定当仔细些,再不敢将你娘亲的旧物混入库中。”


    孟玉桐顺势接过玉葫芦,亦回握住秦姨娘的手,抬起泪光盈盈的眸子望着她,声音带着几分哽咽:“桐儿多谢姨娘体恤。”


    秦姨娘被她这一眼瞧得心头突地一跳,莫名有些心虚,竟愣了一瞬。


    动作间,身上那件藕荷色杭绸广袖衫滑下半寸,露出一对明晃晃的赤金点翠嵌红宝手钏,在满室烛火的映照下,折射出炫目流光。


    孟玉桐目光落在那一抹金玉之色上,微微倾身,伸出手虚虚托起秦姨娘的手腕。


    指尖并未真正触碰那金钏,声音里带着几分讶异,眼中却是冰冷一片,


    “姨娘,这副手钏,桐儿恍惚记得,仿佛是母亲生前心爱之物,时常戴在腕间的。怎的……”她抬眼,眸中清澈,带着疑惑,“竟到了姨娘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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